第14章 (8)
围,毫不留情地开枪击退试图近身的魔物。 穿过魔物需要冲锋将近两百米。 骑兵日常训练的队列冲锋中,这只能算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然而一旦前方有铜墙铁壁般的魔物作为阻碍,二十米的距离也会变得像是一滩泥潭,将试图穿过它们的人类吞没。 宜青在心中冷静计算着,五十米,动作迅捷地一敲枪托,换上新弹夹,一枪击中了前方魔物的脖颈。 墨绿色的血液洒满了土地,像是有数不清的杂草被无情碾过,汁液从茎叶中渗了出来,浸染入土。偶尔能看到一篇墨绿中夹杂着星点嫣红,像是一朵娇嫩的鲜花也不幸地坠落其间。 一百米。 短短百米距离,连同宜青在内的许多人都开始感到疲惫。他们目之所及都是魔物,宜青从约克堡带来的五千骑兵就像是融进大海的一湾溪流,跌入荒漠的一颗砂砾,转瞬就被割裂、溶解,找不到自身和同伴的存在。 对魔物这样强悍的生物而言,任何战术上的考量都很脆弱、不堪一击。三角冲锋的阵型已经被冲散,士兵们只有望着远处高耸的城墙,鼓起全身气力,再次催动战马。 五十米。 当举枪射击已经来不及应对近身的魔物时,无数士兵或先或后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他们抽出腰侧的长刀,向着那看似不可穿透的硬甲全力劈下。 □□锋划破魔物的硬甲,墨绿色血液顺着特意设计的凹槽加速流出,在长刀拔.出之后,以魔物的自愈力也不能阻止伤口处的持续失血。 完好的、残缺的、失力的、暴怒的魔物,完全凭借着嗜杀和战斗的本能源源不断朝士兵们扑来。锋利的长刀在接连劈砍了十多只魔物后,边缘也开始变钝,要用上更大的力气才能穿透那层该死的硬甲。不少人的右手已经快要握不住刀柄,咬牙将长刀换至左手,用生涩不流畅的动作继续与魔物战斗,至死方休。 阵型被冲散了,他们的目标却不会改变。 穿过它们! 一蓬鲜血在眼前溅开,殷红而温柔的血水洒在宜青脸上。他眯起双眼,看着在身前倒下的一名士兵,看着近在咫尺、却没有打开的城门。 五千名士兵在城门前冲锋,他不相信守城的人看不见。然而维科郡中不但没有派出一兵一卒接应,甚至到了此时,连城门都没有打开。 愤怒没有让他失去冷静,他握紧了长刀,转头看向紧跟在他身旁的库里诺。 库里诺心中一凉,听到风评过于温和的那位殿下对他说:“让他们开城门。” 守城的人不一定认得他,但一定认得这位曾经是维科郡最高军事长官之一的师团长。 宜青的长刀还没有钝,至少可以轻易斩落一颗大好头颅。他的刀锋斜向下,刀口处墨绿色的血液不断滴落:“让他们开城门,不然杀了你。” “开城门!”库里诺挥舞着手中长刀,仰头怒喝道,“是我!库里诺!快开城门!!!” 兵荒马乱的战场上,这样的喊声当真不会被淹没吗? 维科郡城墙上。 二师团师团长看清了城墙下的袍泽,额头青筋一跳,对手下士兵道:“开城门!” “且慢,师团长。”一人倚在城头,拦住了传令兵的去路。 “阁下有什么吩咐?”师团长焦急地朝城墙下望去,每过一秒就有被魔物围困的骑兵逝去。 那人伸手往城墙下一划,轻声笑道:“这是皇家守卫团的士兵。” “那又有什么关系!”师团长吼道,“他们是来解围的!我看见库里诺了!” “殿下并未向皇家守卫团送过求援信,这些人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师团长,你说看见库里诺了,三师团全员战死,他一个师团长却好生生活着,这、算不算逃兵?” 那名由莱斯曼派来巡视的士官面色一沉,怒声道:“一个逃兵带着一群不知来历的人来到维科,你居然要给他们开城门!你是不是嫌上次受的军罚太轻了!” 因为战败受到了军法严处的二师团师团长咬紧了牙关,双颊筋肉暴起,像极了某种两栖动物。他死死盯着眼前这名骄纵的士官,任对方的唾沫喷到了他的脸上。他伸手一抹,手掌在脸上停留了片刻,反手便是猛地一抽。 “去你娘的军法!”将士官扇倒在地,又狠狠踹了一脚,师团长一抒胸中郁气,中气十足道,“给我开城门!!” 110、枪炮玫瑰20 城门缓缓升起, 然而片刻的迟疑,已经让城外的士兵错过了进城的最好时机。 冲锋的阵型早就在短暂又漫长的路途中被冲散, 如今皇家守卫团的几千名士兵像是被切割成无数份的蛋糕,随后掉落在蚁群中。想要带着这群士兵完好无恙地进城, 无异于要徒手拾起散落的蛋糕,并且保证蛋糕没有沾上一只蚂蚁。 无论是城墙上的人,还是城门前的人,都绷紧了神经。 “走!” 宜青和他的亲卫距离城门最近,黏在他们周围的魔物都被暂时清剿干净,他们是能最轻松冲进城中的一队人马。 最先冲进维科郡的这队人马没有散乱,甚至伤员都没有下马包扎, 他们如同一根深深锲进海岸的钉子, 将魔物的浪潮强悍地挡下。 风能进,雨能进,帝国的骑兵能进,只有魔物不能进。 “各小队, 报告战损。” 宜青摘下铁盔, 夹在身侧。听到拼死冲进城门的疲兵们逐一清点名册,他湛蓝色的双眼愈发明亮,仿佛有一股名为愤怒的火焰在燃烧。 不时有小队长报出一个人名,半晌无人回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有人用一句“可能死了”敷衍过去。也有身上满是血迹与尘屑的士兵缓缓举起手来,有气无力地应上一声,证明自己没有在那场冲锋中死去。 十多分钟后, 宜青得到了最终的幸存人数。 那名从城墙上匆匆赶下来的师团长站在一旁,不敢发声,用眼神拼命示意前同僚说话。库里诺看着宜青阴晴不定的面色,识趣地闭上了嘴。 “你,去安置伤兵。”宜青指了指那名师团长,而后看向库里诺,“你,带我去见莱斯曼。” 共有六百二十三名皇家守卫团的士兵在这次冲锋中阵亡,其中的大多数都倒在了城墙下。 总督府可谓是极尽奢华之能事,从内到外都透露出一股珠光宝气。宜青两人在正门外等了足足有十分钟,才等来那名说是去通报的下人。 “大皇子殿下正在召开紧急会议,您这边请。” 宜青没说什么,跟着下人走进了总督府,被领到一个偏厅,坐下端了杯茶水。 库里诺的脸上露出些不忿的神色,就算莱斯曼当真有急事脱不开身,也该派个够分量的心腹下属来迎接同为皇室继承人的胞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个下人就随随便便打发了。 “殿下。”库里诺站在宜青身后,弯下腰低声道,“您看是不是……” 宜青抬起右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库里诺便直起身子,如同一名最忠心的侍卫一般,沉默着站在他身后,随时能抽出锋芒毕露的利刃。 等到那杯原本就半温的茶水凉透了,莱斯曼才脚步匆匆地走进偏厅。 他的足音听着急促,脸上却没有一路快走后的绯红或汗湿,更像是离偏厅近了才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着急的样子来。 “亲爱的弟弟,你怎么来了?”莱斯曼张开双臂,似乎想要给宜青一个结实温暖兄弟有爱的拥抱。 宜青放下茶杯,并未从座椅上起身,目光向上一瞥,眼见着对方的动作渐渐变得僵硬,那像是鸟雀展翅般招人厌的双臂也垂了下去。 宜青平静地看着他,问道:“为什么不开城门?” 莱斯曼看了眼沉默站在他身后的库里诺,散漫地笑笑:“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诺兰,好久不见,我们也许该说些别的?比如……你怎么和一个逃兵厮混到了一块?” 宜青没有理会他这一长串浮夸的问句,被污蔑成逃兵的库里诺眼帘一垂,握紧腰侧长刀,同样不言不语。 “为什么不开城门。” 沉默到几乎要凝结成胶体的空气轻轻震动,传来宜青平静如水的声音。 他确信城墙上的士兵看见了皇家守卫团的旗帜,不会误以为他们是流匪。在这种情况下还坚持不开城门,只能是事先就收到了指示。在维科郡中能做出这种指示的人,只有莱斯曼。 “我听说了刚才发生的事,能理解你的心情。”莱斯曼微笑道,“但你不能因为我的士兵严守军令,就把怒气发泄在他们身上。战场上出现严重的伤亡,责任难道不在指挥官身上吗?” 莱斯曼转过身,在座椅上悠然坐下,端起下人刚送来的一杯热茶。他的双腿交叠,目光在宜青身上一带而过,似乎在提醒对方仔细想一想他说的话是否在理。 “我承认,我有责任。”宜青道。 莱斯曼大度地笑了笑,做足了一名兄长的本分,出言安慰道:“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在战场上将责任都推卸给旁人,实在不是一名优秀将领的做法,更不是奥伦多皇室该有的气度。” “我不是优秀将领,也不是合格的皇室继承人。” 宜青这么说,让偏厅中的两名听众都大吃一惊。站在他身后的库里诺低低唤了一声“殿下”,莱斯曼则在一愣后,神情古怪地看着他。 他们明争暗斗那么多年,莱斯曼不认为诺兰奥伦多是一个会轻言放弃的竞争者,他也没指望用几句说教的话就能劝服对方。在他的预料中,对方应当不软不硬地回应两句,双方再就城门的事来回交锋数回,最后达成妥协。 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承认了,真不像他那个虚伪的弟弟会做的事啊。 宜青直视着他的目光,嘴角抿了一抿,道:“既然这样,除去我要承担的那份责任,剩下的,你是不是该给句话?” 优秀的将领和合格的皇室继承人不会将责任推卸给旁人,他已经承认了自己不是。六百多名士兵的阵亡,他会执着地追要一句回话。 “诺兰奥伦多!” 莱斯曼重重地拂落手边的茶杯,茶杯跌落在地,碎成数片,夹杂着轻细的粉末。他伸手在面前挥了挥,像是要把那些恼人的粉末都拍开,又像是厌恶极了宜青不依不饶的追问。 暴喝一声后,莱斯曼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平缓语气道:“注意你的身份。” 他瞥了一眼库里诺,心中已在盘算着如何找个借口将这名败军之将杀了了事,也就不用担心他听见了两人的交谈。 宜青毫无惧意地看着他,同样端起手边的茶杯,哂笑一声,而后松开了手指。 咣当。 又一只茶杯跌了个粉身碎骨,两滩茶水犹如墨渍,湿哒哒的黏在了偏厅地上。 宜青道:“我也会摔杯子。” 在莱斯曼瞠目结舌时,他幽幽道:“不是摔一个杯子,说两句狠话,就能让他们活过来的。” 莱斯曼沉下脸:“你到底想怎么样?别忘了这里是维科郡。” 维科郡中有三个师团的地方驻军,还有莱斯曼带来的皇家守卫团士兵,就算不久前遭遇了一场大败,单从兵力论也有绝对的优势。宜青带着五千士兵前来,能不能从他手中分得指挥权都还存疑,更别谈苛责了。 只要莱斯曼愿意,他完全可以将前来救援的士兵全都制住,甚至可以做些手脚,把主动送上门来的胞弟…… 偏厅中只有三个人,但在偏厅之外,莱斯曼却布置了几十名精锐士兵,早就做好了将两人一网打尽的准备。 莱斯曼想到自己在偏厅之外的布置,嘴角不由向上勾起了弧度。 “如果我是你,既然动了杀心,在真正动手之前,不会笑得那么得意。”宜青道。 莱斯曼霍然起身,张口欲呼。一直尽职尽责地当着侍卫的库里诺身形一动,毫不犹豫地拔刀出鞘,将长刀架在了莱斯曼颈边。 “你敢!”莱斯曼大声斥责,看似在警告库里诺,实际上也在试图向偏厅外的伏兵传递消息,让他们知道里面已经生变,快些进来救援。 宜青代为回答道:“他也只是像皇兄的手下一样执行军令而已。有什么不敢的?” 莱斯曼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神情忽然变得阴沉欲雨:“你早有准备。” 宜青并不忌讳地点了点头。他带着五千士兵就敢来维科郡,自然是有些冲动,但并不莽撞。为了和莱斯曼抢夺维科郡的控制权,他预先就想好了制住莱斯曼,再在事态失控前接管对方的兵权。以莱斯曼的自负,他有很大的希望能够在与对方单独会面的时候做到这一点,就像现在一样。 莱斯曼下令紧闭城门,只是让他们之间的矛盾提前爆发,又扯去了无谓的遮羞布罢了。 “你想□□?还是想杀了我?”莱斯曼昂起头颅,神色间全无畏惧,“偏厅外就有我的伏兵,只要有一个人走漏消息,你也得给我陪葬。” 宜青摇了摇头:“我不会杀你。” “呵。”莱斯曼傲慢地笑了一声。 “但你也别想走出这座偏厅了。”宜青略一摆手,库里诺就将手中长刀往下一压,推着莱斯曼朝偏厅深处走去。 宜青认真地看着他名义上的兄长,微微笑道:“我不杀你,但今天你派到城墙上的走狗,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维科郡,我暂时接手了。” 莱斯曼被堵上嘴之前,恨恨地骂了一声:“你做梦!” …… 宜青没有在做梦,但这件事确实存在着很大风险。维科郡原有的地方驻军中,一师团师团长是莱斯曼的亲信,二、三师团的长官倒是可以争取到自己这一边,可惜的是他们手下的士兵伤亡惨重,加起来也不如一师团的兵力。况且莱斯曼从芬洛城带来的三万名皇家守卫团士兵态度未明,他们也许会看在自己同为皇室继承人的份上手下留情,也有可能对待莱斯曼忠心耿耿……宜青在心中做了一道运算题,将可能对峙的双方兵力做了个加减法,最后还是觉得己方处于劣势。 库里诺将莱斯曼捆得扎扎实实,回到宜青身边,恭敬道:“殿下。” 不管旁人如何表态,这个光杆司令师团长总是和他站在一边的,宜青直截了当地问:“维科郡驻军二师团师团长和你关系如何?” 库里诺道:“巴依尔和我关系不错。刚才殿下应该也见过他了。” “今天是他在城墙上?”宜青想起了那名在城门边迎接他的士官。 库里诺忙解释道:“巴依尔不是大皇子殿下……不是莱斯曼的亲信。最后开城门的人很可能是他。” 宜青问:“他会不会站在我这一边?” 库里诺有些迟疑,宜青又换了种问法:“如果他知道莱斯曼被我囚禁了,他会发动兵变吗?” “绝对不会!”库里诺肯定道,“巴依尔不是那种人,而且上次……他的二师团也打得很惨,需要休养。” 库里诺提到那次惨烈的冲锋,神情难掩低落。宜青也有些失望,要是三师团没有损失惨重,如今他的手中就至少有三四万人了。但换个角度想,要是三师团侥幸保存了实力,库里诺身为师团长也用不着远赴约克堡求援,他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 宜青甩了甩头,整理思绪:“好,现在已知的三个师团,一师团是指望不上了,二师团至少能保持中立。” 他略过三师团不提,沉吟道:“看来还是得去会会维科郡的皇家守卫团。” 库里诺必须留在偏厅中看着莱斯曼,宜青只能自己走一趟。交代好注意事项后,他走出偏厅,在那条牛乳色花岗岩铺成的长廊上停下脚步。 莱斯曼以为只有他会想到在偏厅外布置伏兵,真是自负且愚蠢的想法啊。 “押下去,好好看着。”宜青吩咐了一声,随后加快了速度离开。 皇家守卫团向来以精锐之师闻名于帝国,同样深刻地印在他们身上的还有另一个烙印忠贞之师。 他们对皇室忠贞不二,只是有时“皇室”的定义显得模糊不清。可能指的是奥伦多皇室整体,也可能仅仅是指其中一名皇室成员,当然在明面上,每一位皇家守卫团的士兵都曾宣誓效忠于帝国皇帝。 和那名死忠的守卫团长官交谈完毕后,宜青沉着脸走回了总督府。街道上还算平静,士兵们有序地巡逻,没有发生骚动,但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了。 那个扑克脸士官宣誓效忠于皇帝本人,当皇帝不在前线时,他就将这份忠诚没有保留地转移到帝国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身上。这也意味着,他手下的三万名士兵也会坚定不移地站在莱斯曼身后。 宜青怀疑刚才那一番试探的话,已经暴露了些信息。即便对方一时间没有察觉莱斯曼被他软禁,这种事也总是纸包不住火的。 他要怎么面对驻军一师团加上皇家守卫团那么强大的兵力? 把那个扑克脸杀了好了……在有一瞬间,这个念头对宜青而言充满了诱惑力。 “不行。”宜青低声否定了这个念头。 虽然凭借随身携带的枪械,他有把握在对方反击前杀死对方,但为了争□□力,轻易抹杀一名忠诚士官的性命……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和莱斯曼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沉默告别了皇家守卫团的扑克脸长官,准备和库里诺再商量商量,看看能否说动一师团师团长,或是想个借口,暂时以莱斯曼的名义发布命令。 他沉思着走进总督府,遇上了两个意料之外的熟人。 “加百列?你怎么会在这里?!”宜青震惊地问道,目光一转又发现了个更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人,“西里尔!” 加百列朝他微微一笑:“不是我自愿来的,西里尔用枪指着我的头,我能有什么办法?” 宜青的双眼瞪得滚圆,不敢相信他说的西里尔就是自己认识的那名机械师。在他印象里,机械师甚至没有和人大声争辩过,怎么会做出用枪指着旁人脑袋这么暴戾的动作? 西里尔双唇一抿,摇了摇头。 “开个玩笑。”加百列摊手道,“西里尔怎么会做这种事呢?我是自愿带兵来维科郡的。” 他收起了笑意,严肃道:“殿下动身离开后,我沉思了一晚,觉得殿下所言甚是有理。缩在约克堡固然可以保证一时安稳,却也不是长久之计。况且我等加入军队时,就已宣誓愿为帝国流尽最后一滴血,怎能贪生怕死,任平民在魔物爪下辗转求生?!” 宜青绷直身体,手指并拢,对他行了一个军礼。加百列所言所行,正向他展示了一名忠诚且无畏的帝国.军人该是什么模样。 加百列以同样的军礼作为回应。 “不过……西里尔确实来找了我。”加百列忽的笑了笑,转头道,“是吗,西里尔?” 西里尔不习惯说谎,所以轻轻点了下头。 宜青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有话和我说?” 从两人见面起,西里尔就一直紧盯着他。以他们深入交流的经验,宜青能够断定,西里尔有话要和他说。因为担心是些私密的话,所以宜青还特意侧过头,将耳朵凑到西里尔嘴边。 西里尔开口时呼了一口气,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总之让宜青的耳廓生出了一阵瘙痒欲躲的感觉。 “灌溉水车做好了。”西里尔轻声道。 宜青有些疑惑,他直觉这件事并没有重要到需要西里尔亲自赶到维科郡和他交代的程度。 西里尔又呼了一口气,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他此时的神情有些紧张,更多的是亢奋。“我又收到了一瓶羊奶,新鲜的。” 宜青轻轻挠了挠耳廓:“恭喜你?你知道的,约克堡里很多士兵都崇拜你。” 西里尔看着他道:“我把它做出来了。” “它?” 西里尔重重地一点头。 宜青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声音低哑道:“你说过的……自行火.炮?!” 他早就知道西里尔一定能制造出这样威力巨大机械,但没想到会那么快。自行火.炮如果真的研制成功,凭借高机动性和重火力打击,帝国的军队完全可以压着魔物打。 宜青一把抱住西里尔,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感叹道:“真棒。” 西里尔低头想了一会儿,认真道:“你说喜欢的话就快一点做出来。” 宜青想起自己和他说过的话,不由笑道:“真的没想到你……” 两人窃窃私语时,加百列终于咳了一声。 他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嘴角,目光偏向无人的一侧,道:“西里尔做出了一座自行火.炮的样品,还没来得及调试,希望在维科郡能够找到合适的试验场地。” 宜青看得出加百列对西里尔也有不一样的情愫,这位情敌能表现得这么大度,反而让他有些惊讶。他想了一会儿,沉声道:“试验场地肯定有,但现在维科郡的情势可能不太理想。” 他把自己囚禁了莱斯曼一事简单交代清楚,又将皇家守卫团长官的态度告诉两人。 加百列道:“殿下做的不错,如果不在第一时间囚禁莱斯曼,被囚禁的可能就是殿下本人了。” “但囚禁了他,恐怕也只能拖延上一时半会儿。”宜青道,“现在维科郡中,只有巴依尔和库里诺会支持我们。” 加百列回忆道:“入城时我见到了那个师团长,他应该是可信任的,否则也不会那么干脆放我们进城。” 宜青认同道:“库里诺也做出过某种程度上的保证。麻烦的是还有一师团、皇家守卫团的士兵……” “殿下无需担心,属下这次前来,除了带上了西里尔宝贝的自行火.炮,还带了一万五千名士兵。”加百列道,“当然,这么大规模的兵力调动,我身为师团长已经向军部递交了申请。可惜……边境线上魔物肆虐,信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芬洛。” 加百列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宜青闻言振奋道:“若是维科郡之围能解,我要为你请功!” 加上这一万五千人,他们能控制、影响的士兵和莱斯曼那方总算维持在了不算悬殊的地步。可以说加百列的到来非常关键,几乎立刻改变了维科郡的形势。 地方驻军不比皇室成员直接率领的守卫团,在战争时期自行进行兵力调动是被严令禁止的。听加百列交代的话,虽说向军部提交了申请,可谁都能看出来真要追查,他少不了要被问责。 宜青眉头一皱:“军部那边如果追究,我会替你担着。” “多谢殿下。”加百列淡淡地道谢。他挺直腰背,不动声色地转回头,随后眉头一跳,露出几分难得一见的跳脱神色,“殿下既然这么为属下考虑,能否先把西里尔松开?” 果然,看到老朋友兼心上人另觅佳偶,还是让人十分介意啊。 111、枪炮玫瑰21 维科郡中弥漫着让人不安的气氛, 像是一锅将要沸腾却始终达不到沸点的热水,维持在微妙而随时会失衡的程度。 城中的最高军事长官、大皇子莱斯曼殿下因为“身体抱恙”, 多日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代他处理军务的是二皇子诺兰奥伦多。 不提两位皇子之间的敌对关系, 单论临阵换将的大忌,也该引起维科郡驻军的强烈反弹。然而吊诡的是,不论是地方驻军的三位师团长,还是跟随大皇子殿下远道而来的皇家守卫团,都没有作出明确的表态。 明眼人看得出来,这几股势力暗地里已经分为了两大阵营,只不过彼此势均力敌, 没有一举击败敌对方的实力, 所以都在隐忍着,等待对方先露出破绽。 在这样凝重、胶着的氛围中,还有人在坚持做着自认为必要且紧急的事。 一处空旷平地上,忽的响起鸣雷似的巨响。不少路过的士兵和平民都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 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晴朗的天空, 随后低下头默默念起了祈祷词。 平地上并非如他们所想的那样有魔法师在施展引雷术。这是自行火.炮的第四次校准测试,主要方向为修正炮.弹轨道的曲率,以及在出膛初始速度上再作最后一次调整。负责记录数据、进行外围防护的都是宜青从约克堡带来的士兵,站在火.炮边的只有宜青、西里尔、加百列三人。 西里尔正低着头,认真翻看着方才测量完毕的数据,碎发太长时间没有修理便肆意生长,微微在额前晃荡着, 遮住了他灰蒙蒙的双眼。 他咬着笔杆沉思了片刻,在那些看似无序的数值中圈出了格外明显的几组,通过计算确认这样的误差可以算在可控范围内,这才松开笔杆,抬起头来。 “嗯。”他对着宜青和加百列二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宜青有些不敢置信,艰难问道:“好了?”他没把整句话都问全,好像那么做就会显得过于正经严肃,从而从西里尔口中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西里尔把那几页纸张叠好塞进口中,腾出右手,轻轻搭在了火.炮的炮管上。距离上一次发射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小时,炮弹和炮管摩擦带来的高温早已降低,只有在将敏感的掌心也贴上去时,还能感受到一丝余温。他用掌心、手指、指腹轻柔地抚摸着比几人手臂都粗壮的炮管,微微笑了笑:“好了。” 在经过这一次校准后,这样才问世没多久的大家伙就可以上战场了。 “太好了!”加百列拊掌道。他很想像小时候一样和伙伴击掌庆祝,但看到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二皇子殿下,不得不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打算。 但惊喜和松懈的神色依旧浮现在了这名师团长脸上:“材料和能源石都从维科郡的驻军仓库里调集了一部分,节省着用能再造出三架。但得快一些,那边快压不住了。” 宜青拍了拍他的臂膀,无声地表达了感激之情。这段时间,为了震慑住维科郡驻军一师团和效忠于莱斯曼的三万皇家守卫团士兵,加百列身上担上了不少压力,甚至在抢夺驻军仓库物资时,和对方发生了小规模的武装冲突。 他肩上的压力同样不少,几乎每日都在总督府中闭门见客,敲打那一位位心怀鬼胎的访客。想要打探莱斯曼消息的就滴水不漏地推挡过去,暗地里表示效忠的就记下名姓、事后与库里诺讨论,还有前来示威的、强势要人的……他软硬兼施,好歹把平稳的局势拖到了现在。 随着几天前在仓库外爆发的冲突,明面上的平稳局势已经难以维系。根据二师团传来的可靠消息,一师团师团长和皇家守卫团那名扑克脸长官近几日频繁会面,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这种局势下,除了将莱斯曼牢牢捏在手中,最重要的便是“威慑”。体现出己方的强大实力与控制力,将那些星星点点燃起、还没燎原的火花压灭于无形。 他们在兵力上并不占据绝对优势,唯一可以依仗就是这些还没展露头角的秘密武器。只要能利用枪炮压制将围城的魔物急退五成,或许三成,暂时缓解维科郡的压力,他们的境况就会好得多。 没有了对立势力的钳制,他们才能够将全副心神和兵力投入到与魔物的交战中,不用像现在这样左支右绌。 “是得快一些了,这几天人心浮动得很厉害。”宜青回忆道,“听说从前在莱斯曼手下的几个魔术师也不怎么安分。” 虽然没能成功击退魔物,但好歹有过获胜的事迹,比起大败而归的三个师团,魔法师在维科郡的日子要好过不少。当次关头,竟然张牙舞爪地跳了出来,散布着非莱斯曼不能解救维科郡的谣言。 宜青和加百利交谈了几句,克制地收住话头,转身看向西里尔。机械师果然对他们说的这些话全都不感兴趣,抚摸着炮管的双手如同少女轻轻抚慰情人面庞般舒缓与温柔。 “西里尔。”宜青喊了他一声,他立刻偏过头来。 宜青还没张口,西里尔便点了点头,道:“我会尽快。” “不是想和你说这个。”宜青笑道,“城里的人都以为我们在施法,招来的是雷电的巨响。” 西里尔认真道:“今天天晴。” 见他正经,加百列也笑着打趣了一句:“也许他们以为是干雷暴?” 西里尔想了想答道:“帝国西部不会有干雷暴,也许再往南一些才会遇到。” “西里尔的气候学也学得那么好吗?”宜青问。 加百列摊了摊手,表示他在小时候没看出对方有这方面的兴趣。 本来这也只是一句调侃的话,西里尔沉默了片刻,其余二人已经打算换个话头接上了,他开口道:“枪械需要注意防潮。不同的天气对瞄准也有影响。” 宜青把他从自行火.炮旁拖到自己身边,按回了空置多时的轮椅上。测试告一段落,西里尔也没必要继续费力站着了,他更愿意这样推着他走。 忠诚的士兵们围在自行火.炮旁,在加百列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将大家伙推回营地。宜青用身影挡住他们看向西里尔的崇拜目光,心中才稍稍舒坦了些。 “我们都知道那不是魔法。很快他们也会知道了。” 西里尔转过头,宜青不为所动地继续向前推着轮椅。 凹凸不平的地面使得轮椅传动着阵阵震颤,西里尔专注的视线也被扰乱,看着有些许涣散的疑惑。 对他而言,制造出枪械、火.炮,完全是出于浓厚的兴趣,退一步说,在很多想要尝试的机械中优先选择了这两样,是为了推着轮椅的那个人。除此之外,他并不是很在乎旁人怎么看他、怎么看待他的造物。 之前在约克堡的时候,士兵们对枪械产生质疑时,最愤怒的宜青,而不是他。来到维科郡,他也从来没有关心过那些人是不是把他当作了另一种魔法师。 西里尔看了宜青一会儿,或许是扭着头的动作到底不怎么舒服,很快又转回头去了。宜青从背后看到他的脑袋微微耷拉着,传来一声漫不经心的“嗯”。 宜青以为他会为了能为自行火.炮正名而感到高兴,没想到对方的反应那么低落。宜青停下轮椅,绕到西里尔身前,俯身问:“你不高兴吗?” 西里尔摇了摇头。说不上高兴,但也不讨厌,如果一定要形容,就像从前还呆着地下室的时候常吃的干面包的口感,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宜青不由自主追问道:“那有什么能让你高兴?” 看着西里尔日夜不休地扑在自行火.炮的校准与改良上,面色憔悴有如风中残烛,宜青就忍不住想要把最好的都给他。 可惜他身为帝国第二顺位继承人,在维科郡中暂时也算得上一手遮天,也拿不出什么能讨机械师欢心的玩意儿。 西里尔在心中界定好高兴这一种情绪,缓缓开口道:“现在就高兴。” 看到试验发射的炮弹轨迹和熬夜计算出的相差无几,亲手抚摸感受着炮管上残留的微弱温度,并不拥挤嘈杂的平地,站在他身前的人……心脏好像被浸泡在温水中,在细小水泡的挤压下轻微地膨胀,血液也带上了一点儿温度,将四肢都烫得熨帖无比。他可以确认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愉悦的。 西里尔莫名想到了和这种温和无害的情绪迥然不同的、更加激烈的冲动。 “诺兰。”西里尔的手指微微交错着,能够灵活摆弄精密构件的双手显得有些僵硬。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过了很久才接上后边的话,“真要说起高兴……在迪比斯郡的时候……” 宜青感到有一股热气轰得一声从脚底窜到脑门,把他整个人都灼得晕晕乎乎。西里尔没有说出任何露骨的话,仅仅就说了一个地名,就轻而易举地唤起了他脑海中的许多回忆。 恍惚间他看到加百列和一众士兵走得远了,想来不会察觉这边两人的异状。他抿了抿嘴唇,轻声道:“那时候……很高兴吗?” 西里尔抵着手指,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十分难以回答。 他沉默得越久,宜青脸上的热度便越是居高不退,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宜青很快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他会为那件事感到如此窘迫、羞赧,都是因为西里尔平日里看着和情.欲完全不沾边的缘故。而且那时候,为了照顾对方的伤腿,他确实也太主动了…… “很高兴。”西里尔给出了确定的答案。 宜青看着他蹙起时也很好看的眉尖,鬼迷心窍地说了一句:“等我这次回来一一” 意识到这种话不太吉利,他没有把后半句说完,推着西里尔朝落日尽头缓缓走去。 四门自行火.炮制造完毕后,被宜青手下的士兵们二十四小时严密看守着。宜青和加百列都察觉到了维科郡的局势一触即发,所以在这种胜负手上格外谨慎,唯恐除了意外。 不知道是他们紧张过了头,还是这样密不透风的看护起了效果,直到四门自行火.炮被运上城墙,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浪的海面,才是最可怕的。”加百列轻声感叹了一句。 宜青认同地点了点头,警惕地看向城墙上分布在各处的士兵,还有暂时固定在两侧的火.炮。为了保证今天的计划不出意外,他和加百列以强势的手段争夺了城墙的控制权,至少今日在城头上巡防的都是驻军二师团和他带来的皇家守卫团士兵。 扫视了一周后,宜青将视线投落在城墙下密集的魔物身上。之前两次冲锋带给它们的伤亡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这群魔物就像是被某位先知分开的海洋,几日之后,海水又悄无声息地汇合聚拢,像是从来没有露出过海底的平陆。 “可怕就可怕。”宜青冷静道,“不能因为害怕就不出海,否则渔夫靠什么活命呢?” 加百列了然地笑笑,双手撑在城头上,神情渐而变得严肃:“殿下说的是。” 他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那处鼓鼓囊囊,像是塞了件物什,但从轮廓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可能是一只手.枪,也可能是别的。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有几分忧郁:“殿下,我心中有些不安。” 宜青同样觉得心脏砰砰直跳,像是不详的征兆,然而他思来想去,也不觉得两人拟定的计划有值得一提的风险,即便失败,也不过是下次重来罢了。 他看向加百列,勉强打笑道:“扰乱军心可是重罪,加百列师团长。” 加百列在约克堡中枯守十多年,比谁都明白军队是怎么一回事。他甩了甩头,忽然道:“还没到时候,殿下?” 宜青抬起手腕,看了眼机械表,回答道:“等到二师团的小队赶到,就可以开始了。” 加百列的注意力却没有放在那已经迟到了的小队身上,分神道:“那是西里尔的表。” “嗯?”宜青一愣,随后笑道,“是的。” “这也是伯德家一位先祖的发明,西里尔对这种类型的机械制品兴趣不大,小时候试着做过几样,后来就不做了。”加百列道,“你手上这只机械表,应该是他十多年前做的。” 宜青道:“西里尔从小就那么优秀。”他轻轻抚摸着机械表缘合手的弧度,没有计较加百列忘记使用敬称这种小事。 加百列神情不变道:“西里尔从来没有送过……算了。” 城墙下传来列队行进的声响,加百列立刻结束了这场没头没尾且不合时宜的交谈。他深深看了宜青一眼,眼神中有着些落寞:“殿下,下令。” 那支小队在指定的地点会和,宜青呼了一口气,沉声道:“开火。” 训练后的士兵熟练地预热了四门自行火.炮的炮管,能源石在转换装置中发出嗡嗡的低鸣,强大的能量经由晶体表层汹涌而出,穿过无数金属构件,汇聚成一股向外急冲的力,将堵在前行方向上的炮弹猛地推出了炮管。 轰! 不同于枪械开火时的嗒嗒声响,自行火.炮甫一发射,便带来几乎地动山摇的巨响。 同一时间,维科郡中的无数平民收回了晾晒在外面的衣裳,关上门窗,抱着害怕惊雷的儿女,缩在床脚软声安慰着什么。那些颠来倒去的话,无非也就是“不怕,很快就不响了”。 城墙上的炮火非但不能如他们所愿平息下来,反而变得愈发密集剧烈。 四门火.炮构成的火力网覆盖了城门前两百米内的区域,炮弹带着白色火舌从空中滑落,在成群魔物中轰然炸开。 魔物黑色的躯体和墨绿色血液搅浑在一起,让宜青想起了搅拌不匀称的韭菜酱。 “真……恶心。”宜青轻微地摇了摇头,为自己的联想而感到头皮发麻。担心这个动作会给城墙上的士兵传达错误的信号,他很快僵住了脖颈,不再动弹。 炮火接连不断地从城墙落下,再坚实的硬甲在这种强大的冲击力及热浪下都支撑不住一秒,就化为残躯断体。 魔物没有高超的智慧,只是遵循本能地朝后退去。缺乏合格指挥的撤退自然杂乱无章,无数魔物没有倒在炮火覆盖下,倒在了被同伴推搡、厮打、踩踏中。 “真没有想到……”加百列的双颊被炮火印得虚白,他的双眼盯着被扫荡出来的百米空地,低声感慨道。 站得远的士兵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宜青离他很近,听了个一清二楚。 加百列说的是,真没有想到魔物的生命也如此脆弱。 也许是害怕动摇军心,他才将这句话压得那么低。宜青此时的想法和他极为相似,当初魔物凭借强悍的体能和速度肆意屠杀帝国士兵和平民,而当他们掌握了枪炮之后,便轻而易举地将形势反转了过来。 维科郡城门前两百米内,再也看不到一只站立着的魔物。这样的情形和他当初在荒野中被三只魔物袭击何其相似,又有着多么大的反差。 负责在城头上瞄准、开火的都是皇家守卫团的士兵,保证火.炮弹药供给的人中却有不少是来自维科郡驻军二师团的士兵。他们在那场惨烈的冲锋中亲眼目睹了无数战友的死亡,对魔物的愤恨与恐惧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一名年轻的弹药手在递上第一颗炮弹时,双手颤抖得险些将那枚分量不轻的家伙摔在地上。当那颗炮弹从炮管中疾射而出,轰然落在魔物群中时,他的双眼瞪得比铜铃都大。他缓慢地扭动了一下脖子,发现周围的战友都在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事,根本无人有闲心顾及他敏感细致的小情绪。他咬紧牙关,撩起衣袖,露出小臂上被魔物伤及的丑陋疤痕,平静而沉稳地抱起了另一颗炮弹…… 很多和他一样的人藏好了自己激动、震颤、甚至有些略微茫然的情绪,全心投入到这场注定被众人铭记的战斗中。 魔物的咆哮和死前的哀嚎声在城门前久久回荡,没有人会为此在心中生出一丝软弱。帝国的士兵都是健忘的,只有将战场上的死亡与绝望都深深埋在心底,他们才能继续昂首迎接下一场战斗;但他们无疑也是记仇的,在过去的几个月中,魔物收割了多少人类士兵的性命,他们此时就一一加以回报。 “缓冲区应该有三百米了。”加百列目测着城墙前被扫荡出的空余地带,稳声提醒道。 在他们事先拟定好的计划中,三百米是一个象征着要进入收尾阶段的距离。四门自行火.炮的数量不够多,更缺少的是足够的弹药补充,他们只要在对魔物的战斗中取得压倒性的优势,就已经达成了目的。想要凭借一次疾射就杀死城外所有魔物,显然是不现实的。 他们需要这次战斗,是因为他们需要争取、或者经由恐吓的手段说服那两名还站在莱斯曼阵营的军事长官,从而获取更多的资源和支持,在不久的将来,才能有彻底清除魔物的那一日。 宜青点头道:“差不多了,准备停火。该去一趟总督府,让他们来看看战果了……你去还是我去?” 一师团师团长和那位扑克脸长官都在总督府中暂侯,他们需要让两人亲眼看一看辉煌的战果。三百米的缓冲区内少说也死伤了上千只魔物,这是那些废物魔法师完全没法做到的事。 胜利让加百列的心情变得轻快起来,连心底的压抑也暂时消散不见。他对宜青开了个玩笑,嘴角微勾道:“你和西里尔天天见面,这个机会就留给我?” 加百列的笑容中看不到一丝阴霾。宜青心道这个行事沉稳的师团长很少会露出这么真诚的微笑,也许是这次的胜利让他看到了战争的希望,又或许他是单纯在为童年伙伴能制造出这么了不起的武器而感到欢心。 112、枪炮玫瑰22 加百列的微笑其实没有什么含义, 至少当他转身走下城墙,带上一队士兵回到总督府时, 心中并没有想到太多的事。比起二皇子殿下,他的身份更适合走这一趟, 所以他来了。 “停。”穿过前面那条大街,就能看到总督府的大门,但加百列的心头忽然一颤,喊停了在前方开路的士兵。 这条大街太静了。虽然在维科郡紧张的局势下,偶尔也会出现双方驻兵互不相让的凝滞气氛,但和这种死寂一片有着莫大的区别。 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得来的直觉,让加百列对类似的氛围十分警惕。他对一名模样机警的士兵招了招手, 压低声音道:“你, 先去看看。” 那名士兵双手低垂,恭敬地问:“大人,要看什么?” “去看看总督府周围是不是出了变故。”加百列道。 那名士兵低声应是,加百列的心中仍是有些忐忑。按说他们在总督府附近布置的兵力充足, 就算真的出了变故, 至少也能得到个消息,不会一无所知。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 加百列揉了揉眉角,想着也许是刚从血腥屠杀的战场上下来,神经绷得太紧了。他揉按数下后睁开双眼,发现那名士兵还站在他面前,责备道:“怎么还不去?” “是,小的这就去。” 那名士兵缩在袖中的双手一动, 陡然抖出一把匕首,毫不拖泥带水地朝加百列刺了过来! 暴起伤人,防不胜防,加百列在最后关头避过了要害,但锋利的刀刃还是刺进了他的小腹,当即带来一阵绞痛。 “大胆!”加百列用手握住刀刃,防止对方进一步动作,指间和腹部流出的鲜血混在一块,难以分辨出哪种更新鲜殷红。 高声呼喊势必会扯动伤口附近的肌肉,加快失血速度,但加百列必须向同行的其他士兵示警,好让众人将这不知为何叛变了的士兵制住。他深吸一口气,道:“把他拿下!” 那名士兵不见丝毫慌乱,反而趁着加百列呼喊时手腕发力,匕首刀锋破开瘦弱的手指,在柔软的小腹狠狠一绞。 脏器破裂带来一阵剧痛,加百列眼前一黑,险些昏迷过去。他向来齐整的仪容在挣扎时变得狼狈,面色苍白如纸,只有双唇因为不断溢出的血丝而格外醒目。他喊了一声后便保持了沉默,不是因为彻底失去了呼喊的力气,而是发觉这么做也无济于事。 除了动手的那人,其余十几名士兵都站在原地,没有上前救援,姿态更隐隐有防备着他逃走的意向。 一队人都叛变了吗? “你们是……二师团的……”加百列从他们的着装上判断出这是维科郡的驻军,三个本地师团中只有二师团与他们站在一条战沟中,很好辨认。 那名动手的士兵拔.出了深深嵌进加百列腹部的匕首,带出一蓬鲜血。他的双眼一眨不眨,翻手又将匕首刺进了他的心窝。 加百列手足冰冷,没有反抗,头脑异常地清醒,回忆起不久前那队姗姗来迟的二师团驻军。是二师团整体叛变了,还是有些人向莱斯曼那方投诚?又或者这些人是假冒了二师团士兵的身份,想要挑拨离间? 他咳出一滩鲜血,断断续续道:“你们这样做……就不怕……” “我们到底为谁做事,想要做什么,就不劳您费心了。”那名士兵的声音冰冷如毒蛇,不仅看穿了加百列的意图,还直接断绝了他的念想。 加百列无声地笑了笑,笑容因为痛苦而显得有几分扭曲。 士兵道:“您需要做的就是……” 匕首的寒光代替了他要说的话一一哪怕他面前的人已经濒死,他不会被套出一句有用的消息,而对方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遗憾和不甘死去。 “抱歉。”当此关头,加百列镇定地说了一句看似不着调的话。 那名士兵是军队中的精锐,执行多了特殊任务,心志坚定、出手狠辣,匕首刺下的力度和准头不会因为短短一句话改变。匕首的刀口挑破加百列的肌肤,刺进了他的要害。割破的皮肤上立刻渗出一颗血珠,继而流出更多鲜血。 但也仅仅是这样了。 加百列手中的短.枪抵在了他的心口处,枪管微微发烫,枪口的金属光泽被急速涌出的鲜血吞没,混为一种妖异而不详的光芒。 加百列一手抓住士兵软瘫无力的身子,一手将枪口举过他的肩头,冲着不远处的几名士兵接连开枪。 砰砰砰! 他的枪法不算精准,但胜在对方没枪。不出片刻,加百列的身前横陈了十多具士兵的尸体。 他这才松开抓在手中的那具死尸,身子一软,整个人都靠在了墙上。右手握枪,他便用左手摸了摸胸前的两处伤口。其实摸不摸都是一样,他可能是一名合格的帝国士兵、参谋、将领,但又不是军医。 加百列重重地叹了口气,手指不舍地在胸前突起的口袋上流连了一会儿,扶着墙朝城门方向走去。即便重伤难治,他至少也得让二皇子殿下知道总督府这边已然生变,需要速速集结兵力自保。 “加百列。” 一行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加百列掀起沉重的眼帘,向上看了一眼,便放弃似的抬起了持枪的右手。 大皇子莱斯曼、皇家守卫团的扑克脸长官、维科郡驻军一师团师团长、二师团的一名副官……这几张面孔同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就知道这不是一场临时起意的士兵叛变,而是早有预谋的暗杀。 他们不知从何处获得几把长枪,黑洞洞的枪口一致指向加百列。这种情势下,自然是谁的枪多,谁说的话更硬气。 或许是觉得胜券在握,那位被囚禁在总督府中多时的大皇子心情愉悦地朝他笑了笑,甚至饶有兴致地用带着雪白手套的右手拍了拍下属的肩膀,询问对方:“你说他在笑什么?” 被不轻不重拍了两下的正是二师团出身的那名副官,他刚因为杀了耿直的师团长而得到莱斯曼的宠幸,此时不遗余力地谄媚道:“他或许是佩服殿下的英明神武,发现自己死的不冤枉了。” 莱斯曼对这样的吹捧不以为意,他警惕地没有走近加百列,隔着安全的距离道:“你笑什么?” 加百列摇了摇头,咽下一口血水,缓缓道:“没想到第一次见殿下,不是在帝国的授勋仪式上。” 莱斯曼悄然色变,明白这是对方在讽刺他阴谋杀害一名战功赫赫的将领。他的嘴角抽了一下,挂上面具似的假笑,沉声道:“你最后一次见我,恐怕也不会在授勋仪式上。动手。” 前半句话还是亲切的交谈,末一句就冷硬地吩咐属下动手。这样的举动要是搁在以前,加百列或许还会赞赏对方的冷静,但在见过莱斯曼本人后,他却觉得有些厌恶。作为一名为帝国守卫边疆的军人,对于首都芬洛城中那种暧昧、压抑与阴谋、妥协的先天性排斥。 加百列心想,幸好回总督府报信的人是他,而不是二皇子殿下。可惜的是,他可能没有办法把这个重要的消息传回去了。 站在莱斯曼身边的那名二师团副官已经透露出了足够多的信息,他们一定是想方设法取得了二师团的控制权,以为打破了双方兵力上的平衡,才会悍然动手。这么推断的话,此刻还在城墙上等待消息的二皇子殿下也并不安全。还有…… 还有什么? 加百列缜密的思绪出现了瞬间的断点,随后那断点越来越大,很快化为巨大的黑洞,将他遇袭后通过观察与推理得出的信息都一点点吞没。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还有期待许久的轻松。 自从他离开芬洛城的家,独自前往边境从军,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到过那么轻松了。就像是小时候逃了一门讨厌的数理课,爬在伯德家的窗口上朝西里尔招手,等待那个还在和金属构件较劲的小家伙的转头,对方终于在完成了一次复杂的焊接后,托腮看了过来…… 风吹过两人的发丝,孩童澄澈的双眼中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祥和。 那双眼睛忽然危险地眯了起来,映出一点突兀的黑。加百列逐渐涣散的思绪瞬间变得清醒,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将轮椅推得飞快的机械师。 “西里尔……”尽管肺部还像破漏的窗子一样不堪重荷,加百列还是挤出了一句,“走!” 他不知道为什么本该好好呆在总督府里的西里尔会出现在这里,但他明白莱斯曼一定不会忌惮顺手多杀一个人。 西里尔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喊声,任星星点点飘雨般的子弹落在轮椅两侧、甚至是扶手上,冷静地扣动了手中的扳机。 一方有近十名精锐士兵配备着短.枪,一方却只有一名行动不便的机械师,在狭窄的巷道中互射,胜负手不辨自明。 可加百列距离西里尔很近,只能听到子弹出膛的声响和打铁般的撞击声,没有听到西里尔的一声闷哼。他在枪火中艰难定神看去,对方的身上也没有明显在流血的伤口。 即便对方都是第一次握枪的新手,也不至于连一颗子弹都击不中这么近的目标。 “殿下!殿下!”人群陡然变得慌乱起来,隐约可以看到被人墙回护的莱斯曼右手中弹,雪白手套沾上肮脏的血迹,被人慌忙间扔在了地上,立刻委身于尘埃。 西里尔和加百列极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前者掉转轮椅方向,后者勉强撑起力气耗尽的身子,朝着斜插的巷子冲去。 两人躲进了一间偏僻的破旧房屋,如果有可能,他们应该跑得更远一些,但无论是谁都已经没了力气。西里尔用破皮的手掌带上房门,背靠在门上喘了口粗气,目光沉静地看向流血不止的友人。 加百列更是连站起身的力气也没有,懒洋洋地靠在墙根,双腿随意横叉着,捂在小腹上的手掌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肤色。 西里尔歇息了一会儿,摇着轮椅靠近加百列,轻声道:“怎么样?” 加百列温和地笑了笑,拖过一旁盖在家具上的破布,罩在胸口,以免丑陋血腥的伤口吓到对方。他语气平静道:“快死了。” 他没有用夸张的修辞手法,他是在客观评估过自己的身体状况后得出了这个结论。不算最后那一刀浅伤,前两处刀伤都很深,尤其第二刀更是险险擦着他的心脏而过,要不是他的心脏位置比常人偏右,可能当时已经毙命。当时没死,也不意味着他还能多活多久。 “听我说,西里尔。”加百列有许多疑问,比如想问友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想问对方为什么不惧怕被弹雨所伤,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逐一询问清楚。看到西里尔似乎想要弯腰查看他的伤势,他缓缓地伸出一只手,按住对方道:“你去城门找殿下……告诉他二师团的人已经不可信了,让他提防……” “莱斯曼可能已经对他下手了,如果没有,你让他尽快把皇家守卫团的士兵调到自己身边,全部的兵力都收回来,务必……咳咳……” 加百列想要咳上两声,但以他的身体状况,连咳嗽都成了奢望,只要一张嘴就吐出满口血沫,将素白的领口打得潮湿一片。 他只有两只手,捂不住身上的多处伤口,更没法舒缓喉咙的不适,强撑着将血沫吐出,整个人又肉眼可见地虚弱了不少:“别待在这里了,有血,他们很快会找来……” 西里尔认真地看着他,没有转身离去,也没有掀起那块满是落尘的破布,看一看友人的伤势严重到了什么地步。破布遮挡不住的血迹映在他的眼中,好像和旧屋中堆放其他杂物没有区别。 “你不要说话。”西里尔道,“病人不要多说话。” 加百列从这么天真的话中听出了对方的关心,有气无力道:“我不是病人。”他不是病人,只是一个将死之人。这么宝贵的时间不应该浪费在他身上,无论是西里尔去城墙提醒那位殿下,还是找一条路自行逃生,都比陪在他身边要合适。 他抬起按在胸口的手,想要催促对方动身。指尖碰到冰冷的硬物,他才恍然想起自己在口袋中带上了一样旧物。 将死之人,应该拥有难得任性的权力。 加百列扯了扯嘴角,轻声道:“西里尔,我胸前的口袋里有一样东西,你也……一起带走。” 西里尔盯着他看了看,轻轻掀开了遮挡的破布。破布色泽黯淡,染上了血迹也看不分明,但西里尔白皙的手指一碰触,就如同点染了红色颜料的白瓷一般,看着触目惊心。 西里尔没有擦去手上的血迹,拈起那块湿哒哒的破布,指腹碰到了他的胸口。 口袋和伤口离得很近,好在西里尔操作精密仪器的双手稳定如初,在没有影响到伤口的情况下就将口袋中的物件取了出来。 那是个泛着金属光泽的小方盒,约有两个火柴盒大小,常人单看外表或许只会以为是一个普通的铁块。西里尔抓着小方盒,缓缓摇了摇,放在耳边,好像在听些什么声响:“你做出来了?” 加百列说不出话,用眼神示意他将这件物品收好。 西里尔把小方盒握在手心。 加百列抬起右手,弯起手肘,沾血的指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他知道以西里尔的聪明才智,肯定能够明白他的意思。再说,这件小东西,本来就是他们两人小时候约定好要做的。 当时他还在伯德先生门下学习机械制造,对留声装置格外感兴趣。伯德家有许多研制成功的留声器,形状各样,但无一例外都很大。他和西里尔力气小,搬动那些金属块常常要花上半天的工夫,于是气恼地一拍脑袋,决定要做出能随身携带的机械留声装置。后来…… 后来伯德先生去世,他中断学业,只身投军。在无数个难熬的边关夜晚,能够给他些许慰藉的就只有这些冷冰冰的机械装置。 过去了那么多年,他做出了这个小玩意儿。 他在里面留了一长段话一一因为载体容量的限制,留声片段的时间不能太长,他为此又辗转思索了许久一一等着有一天该听的人会听到。 “是给我听的吗?”西里尔摩挲着留声装置的表面,凭借他对机械造物的熟悉,不用加百列解释说明,他也能找到正确的启动方式,所以加百列只轻轻点了点头。 西里尔的指腹按在了方形的嵌钮上,忽的又移开,口吻冷冰冰道:“我不会听的。” 他弯下腰,把那个金属小方盒放在地上:“我也不会把它带走。” 加百列和西里尔认识这么久,一向明白对方对人世间的感情缺乏足够的感知度和理解力,但没想过这份冷漠有朝一日会加诸他的身上。 他以为……他们至少是多年老友。 他没有忘记过童年时的玩笑话,可也许对方那严谨如同齿轮合轴的大脑中,这些无益的话语都早被筛选过滤,没有剩下丝毫渣滓。 加百列合上眼帘,觉得那种全身都快超脱的轻松感也因此蒙上了一层阴霾。 “有什么话,你以后当面和我说。”西里尔将金属小方盒往前一推,碰了碰加百列垂下的左手。 加百列睁开眼,喉头发出赫赫的声响,没有说出完整的字句。 西里尔转动轮椅,小心地擦除掩盖地上滴落的血迹,又拖动几个沉重的木柜,堆在加百列身前,作了非常简易的遮挡。 “我要去城门找他了。”西里尔做完这一切,额头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汗,面庞看着像是闪闪发光。他回头看了眼神情委顿的加百列,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们会回来的。你想说什么话,我留一整天听你慢慢说。” 轮椅轻轻压过地板,房门被带上的细微声响也清晰地落在加百列耳中。他觉得这可能是在死亡前最后一段耳聪目明的时刻,他可以尽情享受,然后等待最终的黑暗与静默到来。 然而舍不得。 加百列挪动食指,微弱的力道搭在了金属小方盒的旋钮上。幸好当初将开关的灵敏度设置得极高,指尖略一用力,小方盒中就传来了沙沙的声响。 这是装置启动时的正常声响,等风吹落叶般的声音渐渐变轻,他就听到了比这时要年轻不少的自己,用一种热情洋溢、诚恳真挚的语调缓声说:“西里尔,是你吗?我……” …… 宜青又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机械表。他相信西里尔制造出的钟表不会产生太大的误差,那么距离加百列走下城头,应该已经过去了足足四十分钟。从城墙到总督府步行只需要十多分钟,如果他们骑马应该更快,为什么四十分钟过去还没有回来? 他看着退开城门三百米的魔物,又扫了眼秩序井然的城头,不明白心头的不安到底来源于何处。四门火.炮完全和城池位置的优势,完全可以阻挡魔物进攻,那还有什么好心慌的? 宜青犹豫着,等表盘上的指针又走过五分钟,他挥手招来一名守在城头的皇家守卫团士兵:“你带上一个小队,去总督府走一趟。如果看到加百列师团长,让他快点回来;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