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6)
沉默氛围中，加百列出声了。 “殿下身负的军命、昨日遇袭的情况，卢西奥已经和我说了。魔物是强大、不容轻视的敌人，务必将其拦阻在东进的途中。为此，约克堡驻军愿听从殿下驱使。” 加百列一开口，就大大出乎了宜青的意料。经他昨夜敲打之后，卢西奥对他这位年轻的上级才流露出一丝服从的意愿，加百列却在见到他不超过五分钟的时间内拱手让出了约克堡的控制权。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他甚至什么也没来的做，一句有实质性意义的话都不曾说。 加百列并未坐下，他严苛地遵守着军部的规矩，在向上级军官汇报时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礼仪：“属下今早离开维科郡，从那边得到的情况是，维科郡的近郊已经出现了成群的魔物，在过去三五日里袭击了大量平民，造成百余人丧命。” “军情危急，维科郡中已经开展了紧急布防，约克堡虽然离维科郡还有上百里，也该及早做准备了。” 加百列看似如实地汇报军情，实则是在向宜青传递着信息：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约克堡需要尽快、高效地开始布防。如果一支军队中有两个首脑、两种声音，无疑会大大拖慢布防的进度。 加百列用警告的目光看了一眼正欲开口的老搭档，声音平稳道：“殿下，我听闻过您在克顿维斯战役中的表现，也知道您有着杰出的军事天分。所以我相信，在这个时候，您才是最适合坐在这个位子的人。” 宜青轻轻敲打着身下椅子的扶手，明白这把议事大厅主位的椅子就是四万驻军控制权的象征。 宜青沉吟道：“会不会太草率了？” 加百列严肃道：“我相信军部的选择。”他的话锋一转，补充道：“也相信卢西奥的判断。他说您曾率领轻骑兵击败魔物的进攻，我想您是值得信任和期待的。” 宜青轻轻一笑，想着这份信任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沉重了。 他的笑意刚在嘴角凝固，那名眨眼间下定决心交出指挥权的师团长就开口道：“虽然不知道那场遭遇战的细节，但从战损上来看，您的指挥显然存在失误。” “远弩不可能对魔物造成有效伤害，而您却在第一时间将远弩队派了上去。这是一。” 宜青打断道：“我要为骑兵们换上重甲争取时间。” 加百利毫不迟疑，更没有因为二皇子殿下的反驳而萌生出退缩之意，继续道：“在行动速度存在先天差异的情况下，又是在最能体现出机动性差别的平原，即便争取到时间换上一百重甲骑兵，也没有能阻拦三只魔物的可能。这是二。” “如果您真的决定将远弩队和重甲骑兵都当作弃子，为大部队的撤退争取时间，那也罢了。可听说直到最后一刻，您还在距离交战地不超过百米的马车上观望？士兵可以死，辙重可以弃，但您绝不能在那样的遭遇战中送命一一我并非出于对皇室的尊敬而强调这一点，当然，我对帝国的敬意不会比任何人少一一您当时的任务是尽快赶到约克堡，全军之中也只有您最清楚那三只魔物的实力。拥有了这样的第一手情报，能在接下去的交战中减少许多不必要的流血。您却没有好好保重自己。这是三。” 宜青被加百列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犯了那么多错，后背不由冒出涔涔冷汗。 那名思维缜密、胆量过人的师团长最后以一句疑问结束了他的指责：“让我疑惑不解的是，以您的指挥能力，抱歉，如何能成功击杀三只魔物呢？根据我从维科郡得到的情报，以魔物的速度和防御力，即便那一百名重甲骑兵都是皇家守卫团的精锐，您至多也只能杀死其中两只魔物。” 宜青听得越多，对这名师团长的佩服之情便越浓重。对方虽然前往维科郡，获取了关于魔物的许多信息，但那也是近几日发生事，而且资料未必有多翔实。对方却能凭借有限的资料，在极短的时间内指出他指挥上的错漏，更是精准无误地推算出了那场遭遇战可能的结果。 最多只能杀死两只魔物。这个判断无限接近于事实，就在两只魔物轰然倒地后，他派出的一百重甲骑兵也都折损殆尽了。要不是西里尔悍然出手，一枪击毙了剩下的那只魔物，恐怕那三千人的皇家守卫团中未必有一半的士兵能幸存抵达约克堡。 “我承认，您的判断很对。”宜青沉思片刻，换上了敬语，“事实上，那场遭遇战中我做的确实很糟。” 加百列道：“属下不过是就殿下的指挥提出一些不足道的意见，白璧微瑕，就算有这些失误存在，殿下依旧取得了不错的战果。”和先前的话比，这段话就没那么真诚了，带着贵族式的圆滑的折中意味。 宜青的双眼盯着他，心中在飞快地思索着这名师团长说出那段话的用意。交出驻军的控制权，是在对他表忠心；那么后面的话，也就可以理解为谆谆劝导了。 加百列的态度很重要，他在这番话中表露出来的能力也很重要，最重要的是，宜青现在非常需要这样的人才陪在自己身边。 他在大的军事战略上的判断非常准确，然而涉及到具体战役的指挥，这类需要大量实战经验支撑的能力，是他缺乏且短时间内难以习得、弥补的。卢西奥虽然也是一名师团长，但同样缺少这样掌握大局又细致精微的分析力，加百列的出现如同一幅拼图中的最后一块，恰好可以帮助他将补全全景。 宜青下定决心后，便毅然站起身来。 “加百列师团长，我需要您的帮助。” 宜青没有保留地将他所知的关于魔物的情况、帝国.军方对于这场战争的支持力度、各阶段的布防兵力都告知了两名师团长。 其实大厅中的三人都心知肚明，卢西奥只是个陪客，宜青说出这些消息，真正想要得到的是加百列的意见。 他甚至将自己略显幼稚的、用枪械武装帝国.军队的想法又复述了一遍。卢西奥自从见到匕首能破开魔物的硬甲之后，对那种他不熟悉的、威力强大的事物就保持着不闻不问的态度，这时听见也是偏开了头，像是给皇子殿下一个面子才不出言反驳。 加百列一反常态地露出了个堪称温和的笑容，对宜青道：“殿下的想法，确实幼稚。” 宜青想着这名冰雕雪塑一般的师团长居然还会笑，可真是出乎意料。对方让他预料不到的举动不止有一个微笑而已。 加百列敛起笑意，郑重道：“策略虽然幼稚，但在大方向上我认同殿下的看法。这场战胜帝国想要获胜，想要大胜，只能依靠枪械。” “加百列！”这是卢西奥费解的低呼。 同一时间，有另外一道更冷更脆的声音喊出了师团长的名字。 西里尔穿着宽松的睡袍，站在议事大厅门外。当他看清厅中的三人时，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机械师站在门外没动，厅中的一人就已大步上前，以一种老友重逢，或者说旧情人再会的热情，重重地抱住了他。 “西里尔，我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你！” 确认两人互相认识且交情颇深时，宜青也蹬着军靴大步迈向了厅门。 103、枪炮玫瑰13 不用宜青扮黑脸当恶人, 不擅长和人交际的机械师在短暂的拥抱后，无情地推开了喜形于色的师团长。 “西里尔, 你们认识？”宜青向前迈了半步，却不是站在相谈甚欢、日后定然要依为左膀右臂的加百列身边, 而是和西里尔贴得很近。 这种不加掩饰的亲密让加百列的眉头皱了一皱，不过很快就舒展开了。 加百列以热烈的目光看向西里尔，宜青相信自己有一瞬间从中看到了两团熊熊燃烧的小火苗。他在还没问清两人的交情时，就对这名极有贵族风度的师团长怀有警惕之心。 “嗯。”西里尔点了点头，没有完全压服的发丝翘起了三两根，随着他点头的动作在风中晃动。 加百列看了看他身上的睡袍，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 你还是老样子, 一忙起来就根本顾不上自己。” 他伸手藏于军装袖口下、带着洁净白手套的右手，熟稔地要替对方梳理好头发。习惯于拒绝旁人亲近的机械师居然听之任之，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 “我还以为……”加百列叹了口气，“这么多年, 你身边也该有个会照顾人的妻子了。” 他的声音颇是有些寂寥的意味, 就像是分手多年之后，忽然在芬洛城的咖啡馆遇上了同样落单的旧情人，双方手捧一杯热饮，坐在临窗的座位上相对无言，默默地看着窗外无穷无休的缠绵细雨。 加百列还沉浸在那种怅惘的情绪之中，西里尔却粗暴地放下咖啡杯、起身走人了：“诺兰在照顾我。” 加百列闻言失笑道：“你说的是……” 当他意识到诺兰正是同在大厅中的那位二皇子殿下的名讳时，终于回过神来, 对宜青道：“殿下，西里尔是跟随您来到此处的吗？” 宜青一时没有控制好情绪，冷声道：“正是。” “感谢殿下一路上的照顾，西里尔他从小就只知道与那些钢铁家伙打交道，殿下想必为他费了不少心。”加百列诚恳道，“既然西里尔来了，殿下之前的构想便不再是空中楼阁。属下相信帝国将会取得胜利。” 如果他说的只有前半段话，宜青指不定便要出言嘲讽了。他照顾西里尔是自愿、乐意的事，怎么由对方说来却像是承了他一个人情了？但加百列还提到了这场战争，所以宜青暂时将私人恩怨压了下去。 他没有主动提起，加百列却不闲着，将他与西里尔相识的事缓缓说了出来。 在加百列口中，西里尔就是继理查克伯德之后，伯德家族最出色的机械师，没有之一。存在于他脑海构想之中的、或是已经变作现实的机械造物，势必将整个帝国引起轩然大波。 西里尔有着非凡的天分，但同样也付出了惊人的努力，更为可贵的是，他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并没有恃才傲物的冷僻或是极端的厌世仇世…… 同样的话宜青已经听伯德家的家庭教师说过一遍了，但那位老者说起这些时用的呵护后辈的语气，和这名师团长完全不同。 加百列是在用一种缅怀、景仰，还有爱慕的语气在陈述着。 宜青咳了一声，打断他道：“师团长阁下，你还忘记了交代一件事。你和西里尔是怎么认识的呢？” “殿下，我看得出您对西里尔的看重。请放心，我对他绝无恶意。”加百列道，“我的家族与伯德家世代交好，我与西里尔也自幼相识。” 这样的交情，用个词语形容就是青梅竹马了。 宜青额头一跳，又听到西里尔淡淡补上了一击重击：“加百列是父亲的学生。” 宜青惊讶道：“学生？！” 在与加百列的接触之后，他辨认出了对方身上抹不去的贵族习气，也从言辞中判断出这是一位战术修养极高的军官，但无论从什么角度看，他都很难将对方与机械师扯上关系。 在帝国，在芬洛城，机械师至少如今都还是一种异类。宜青唯一接触过的机械师就是西里尔，而西里尔和旁人有多大的不同，就不必细说了。 惊讶过后，他试探着问道：“不知道师团长跟随伯德先生学习什么呢？” 西里尔代为回答道：“机械留声装置。” 加百列听到多年不曾听过的词语，神情一黯，低声道：“只不过跟随伯德先生学了些皮毛。我的天赋有限，知道自己不是那一块料，早早就投军了。” 他说得平淡，但在座的人都知道这段往事背后一定有许多挣扎与取舍。单就伯德先生去世后，西里尔独自一人住在荒宅，与亲故都断了交情这一点来看，宜青猜测加百列当年没能继续在机械制造方面深入研究，也和来自家族的压力有关。 不是所有的家族都能接受伯德家那样的传统，对后辈投身于人人歧视的职业有足够的宽容度。 “你很好。”众人为了这段陈年往事沉默时，西里尔忽然出声道。 说完这一句简短的话后，他就抿上了双唇，继续保持沉默。然而没有人会当未曾开过口。 宜青率先反应过来，将所谓青梅竹马志趣相投的杂念抛开，对加百列道：“没想到在约克堡还能遇上一名对机械颇有研究的师团长。” 加百列自嘲地笑笑：“谈不上有研究，只是不如旁人一样畏惧、憎恶、轻视罢了。” “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宜青想着昨晚卢西奥的反应，感慨道。 他是有感而发。人们往往对于未知的事物怀有恐惧、警惕之情。譬如在魔法帮助帝国成功抵抗了魔物的侵袭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内，帝国的村落中烧死了成千上万名魔法师。他们被指责施用魔法谋害孩童、危及村落的利益，因此被架上火刑架，生生烧死。 在魔法已经脱去了神秘的面纱，日益被帝国平民了解的当下，机械就成了新的魔法。 “我之前想的太简单了。”宜青忽然道，“卢西奥师团长！” 自从加百列出现以来、一直安分当个陪衬的卢西奥没想到自己突然成为了焦点，一愣后粗声应道：“是，殿下！” 宜青看着他的双眼，逼问道：“如果我现在将一把短.枪交到你手里，你敢去战场上杀敌吗？” “殿下，这……”卢西奥迟疑道，“属下不曾用过殿下说的短.枪，也没有……” “如果我现在教给你使用方法，明日就要你与魔物作战呢？” 卢西奥的面颊渐渐涨得通红，双唇开了又合，迟迟吐不出一个答案。 宜青道：“我知道了。”能让一名骁勇的师团长难以开口的答案，一定不是个好答案。 “你看，这就是我们面临的困境。”宜青将目光重新投向加百列身上，他此时多少有些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将他从前的想法直斥为幼稚，“我们还没有足够的枪，即便有了，士兵们也不敢用。” 卢西奥争辩道：“殿下，帝国的将士绝不畏惧死亡！” “但你们害怕死得不明不白。”宜青淡淡道。 加百列直视着宜青，宜青也正看着他，两人在同一时间作出了相似的判断：既然恐惧来源于无知，那就让他们明白！ 宜青微笑道：“我原本担心只有西里尔一个人，要完成这项事业恐怕比较困难。你知道，西里尔不愿意和人说话。但现在有了你，加百列阁下，你熟悉机械，又是约克堡的长官，由你将枪械的知识教授给士兵，一定比西里尔来做要顺利得多。” 加百列也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当下严肃点头道：“确实如此。” “这件事就拜托阁下了。”宜青道，“西里尔就负责将枪械的设计再做一次简化，争取降低每一支枪的制造时长。还有现在缺少的能源石和材料，我与阁下要尽快备齐物资。” “而你，卢西奥师团长，在此之前，将改良后的刀派发给将士们，为我们制造出足够的枪械争取时间……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没有人表示反对，就相当于默认了宜青的安排。具体的实施方案，包括如何组织驻军轮换进行学习、短缺的能源石和材料要通过怎样的途径向芬洛城申请等，宜青充分尊重了加百列的意见。 他由衷觉得，这名师团长回来得很及时，像是久旱过后的一场春雨。要是这场春雨和他家田地里头那棵小树没什么亲密关系就更好了。 “加百列，不走吗？”临近傍晚，四人商量完毕，卢西奥招呼老伙计一同离开。 加百列道：“不了，我想和西里尔叙叙旧。殿下，您不走吗？” 宜青摆手道：“我和你们一起走。” 他身为帝国二皇子，非要和一名师团长同行，对方也没有拒绝的借口。只是这三人行对于宜青来说实在算不上愉快的体验。 加百列开口就是童年的回忆，之前在议事大厅中不方便提起的琐碎细节被他一股脑翻了出来，试图唤起西里尔对两人相伴的记忆。 好不容易等这段回忆被絮絮叨叨地说完，接下去的话题却是“伯德先生逝世前将机械留声装置推进到了何种程度”、“西里尔新近研究的枪械是否遇上了棘手的难题”等等他根本搭不上话的专业问题。 宜青非常清楚西里尔的性格，他会以沉默应对所有日常无趣的问话，但涉及机械相关的问题多半能引起对方的兴趣。 加百列同样清楚这一点。 一路走到指挥所的后院，加百列和西里尔相谈甚欢。加百列说得多，多是以一种学生向师长请教的语气诚恳发问，西里尔则以简短但有力的话解答他的疑问。 “够了。”宜青听了一路，难免有些恼怒，从嘴中蹦出一个词后，他顿了顿，缓和了声音道，“卢西奥安排我们住在前任总督府，我们该走了。” 加百列淡然道：“我送殿下一程。” 转头他便看向西里尔道：“西里尔，之前说到的那个缓冲垫的问题，我不是很明白。” 他眨了眨眼睛，神情像极了帝国皇家军事学院的好学生。要不是宜青亲眼所见，他也不敢相信这名人前如同冷钢般的师团长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西里尔的反应很平淡，对于多年不见的故人来说甚至有些冷淡：“我累了。” “抱歉，西里尔，太久不见，我一时……”加百列在两人乘坐的马车前停下脚步，猛地抬头看向机械师。自从与这位故友重逢后，他眼中的火花从未熄灭，且有越燃越旺之势。 加百列爽朗一笑，将两人送上马车：“我有许多问题要向你讨教，西里尔。小时候你听得厌烦了，就躲进你家那个旁人进不去的地下室。如今你在我的地盘上，可没地方躲了。” …… 距离宜青来到约克堡已有小半个月。在这半个月中，约克堡终于在久侯之后正面对上了第一波来袭的魔物。 这些翻越了基伦山的大家伙，绕过了更靠近西部边境的维科郡和迪比斯郡，长途跋涉而来，到了约克堡的坚实城墙下。好在漫长的路途和边防军的阻击，成功延缓了它们行进的脚步，抵达约克堡城墙下的魔物，零零散散只有十余只。 没有人会忽视这些魔物，即便他们就像随意洒在烙饼之前的芝麻粒，从城墙上向下望根本看不清面目。但这只是魔物的先锋部队，还有数不清的、黑色浪潮一样的魔物在不断朝东边涌来。 师团长卢西奥亲自率领一支大队的重甲骑兵，在城墙下对这些魔物进行了清剿。 这支大队装备了改良后的长刀，被镂空了的刀锋或许成为□□更为贴切。而有了宜青当初那场遭遇战作为前车之鉴，士兵们对上魔物也不算全无经验。 城门大开的瞬间，站在城楼上的宜青心中就是一紧。他害怕当初那样惨烈的战斗再次重演。然而清剿的成果是喜人的，十余只魔物尽数被击毙，己方死伤人数控制在了六七十人，比起从前，有了不小的进步。 脸上还沾着鲜血的卢西奥摘下头盔，登上城头，对宜青汇报战果。宜青沉默地听完后，转头看向了身边的西里尔和加百列。 就算改进了长刀，但近身和魔物战斗，士兵的伤亡率还是居高不下。这次来的只是十几只魔物，而且是疲惫之师，如果下次出现在约克堡下的是上百只、上千只魔物呢？ “还是不够啊。”宜青道，“芬洛那边的回信什么时候才能到？我们需要的能源石……” 加百列也蹙起了眉头，忧虑道：“十天前报告已经送往了芬洛，按理说战时物资的调配不应该这么慢才是。” 宜青心中焦急，不知道芬洛城那边会不会因为他那位皇兄的阻扰，而对他的请求百般为难。 “我想那位大皇子不至于如此糊涂。”加百列断言道。 仿佛是为了引证他的猜测，一名信使骑着快马，穿过魔物硕大的尸身，敲开了约克堡的城门。宜青与加百列等人欣喜地走下城墙，迎接信使，然而对方带来的并不是他们期待的那个好消息。 两日前，帝国大皇子莱斯曼率领的大军开至维科郡。随军魔法师对围攻在维科郡城下的魔物进行了大规模法阵攻击，魔物被击溃，现已向各处散逃。莱斯曼所率领的军队，一人未伤。 104、枪炮玫瑰14 沉默, 是今晚的约克堡。 那名来自维科郡的信使在众目睽睽之下骑马入城，他带来的消息注定也无法被严密封锁。宜青、加百列等上层军官听到了这个“喜讯”, 跟随卢西奥浴血而归的士兵们听到了，连身处指挥所后院、埋首在一堆图纸中的西里尔也听到了。 他们只能报之以沉默。 那名狂奔而来的信使并非莱斯曼身边的心腹, 只是一名普通的边防军。他不解地看着身前几名高级将领的反应，疑惑地埋怨了一声：“这是怎么了？” 没有欢呼，没有庆贺，甚至看不到一丝喜色。 旋即，他以为自己摸到了问题的关键。约克堡的临时最高长官是二皇子殿下，一天前指挥军队获得大胜的是大皇子殿下，两人在明面上和暗地里的争斗陆陆续续也传到了帝国平民的耳中。此时, 这名淳朴的边防军信使很自然地将宜青等人的情绪往权力争夺上想象了。 “殿下, 这可是一场大胜。”信使的语气不由变得阴阳怪气，不管两名皇子在芬洛城中斗成怎么一副模样，他们这些地方上的守备军都管不着。然而现在是在战场上，要是有人还试图将首都中的那一套腌?手段带到帝国边境上, 他们就算无能为力, 也会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出足够的愤怒之情。 宜青抬头看了一眼夜幕。今天是阴天，夜空中看不到闪烁的星辰，也看不到明月。他抹了一把脸，将观战时的疲惫都抹去，平静道：“我知道了。还有其他消息吗？” 加百列站在他身旁，目光隐隐有些担忧。身为一名优秀的军事将领，他比旁人更早地察觉到这个消息会对约克堡产生怎样负面的影响。 信使年轻的脸上露出明显的愤怒, 他握紧了拳头，昂起脑袋，大着胆子道：“这场大胜难道不值得您赞扬吗？还是说，因为胜利属于莱斯曼殿下，您就断然不愿意承认呢！” “大胆！怎么对殿下说话的！”卢西奥大声呵斥道，盔甲上还没干涸的血迹让他整个人看着更有威慑力。 年轻的信使被吓得倒退了一步。 宜青拦住了冲动的师团长，转头看向那名信使。即便无星无月，也不能阻挡他仿佛映满了光芒的双眼。 “我不认为这是一场大胜，甚至不认为这是一场胜利。这是一。” “即便他真的侥幸取得了一场胜利，我也有保持沉默的权利。这是二。” “来人，请这位信使下去休息。” 宜青学着加百列的架势，冷静地对那名信使说完三句话，转头走向指挥所。加百列等人跟在他身后，沉默且沉重地拖动着脚步。 那名信使犹自在原地跳脚喊道：“你不能让边防军为你的嫉妒付出代价！” “让边防军为自私的嫉妒付出代价的人，不是我。”宜青低声对身边的两名师团长解释道。他也觉得在方才获知的消息的衬托下，这样的解释或许有些无力，但他不能不说。 三人默然走进了指挥所，卢西奥将捧在怀中的头盔重重地抛在了地上，开口道：“殿下，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你们想听的是什么。”宜青找了一张椅子随意坐下，揉着眉头道，“但我现在也不敢肯定了。” 从他来到约克堡的那一日起，或者说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一件事。魔法必将退出这个世界的光辉舞台，被机械的力量所取代。 所以他坚定不移地将西里尔带来了销烟弥漫的边境，与两名师团长商量了无数个日夜、预备将逐渐成型的枪械装备在约克堡驻军身上，更是准备凭借这些钢铁制成的大家伙在与魔物的战争中取得压倒性的优势。 然而现在有人告诉他，莱斯曼凭借魔法师就轻松取得了一场战役的胜利。这无疑打破了他这么长时间来的认识，让他的思绪陷入了深深的混乱之中。 是他因为一开始的针锋相对和那场精心策划的谋杀，预先对莱斯曼心存偏见吗？从而对对方的所有的选择都报以了否定的态度？魔法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很久了，三百多年前的黑暗战争正是依靠强大的魔法师才获得最终胜利……他对魔法的领域其实所知甚少，为什么还没有深入接触就能断定它对魔物无效呢？ 额头的阵痛在手指揉搓下非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您不能这么说，殿下。”加百列冷厉的声音如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他混乱的思绪，将那些浑浑噩噩的念头都照亮、使之毫无遁形之地。 加百列一字一顿道：“约克堡中谁都能说出那句话，只有您不行。” 宜青看着他郑重无比的表情，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承认对方说的是对的。是他一力主张在约克堡中推广了改良的长刀，又积极在为装备上枪械而做着准备，莱斯曼在维科郡中大胜的消息现在怕是已经传布开了，士兵们人心浮动，如果连他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之前做的那些准备便会转瞬瓦解、湮灭。 “让我们都冷静一下。”宜青沉思片刻，指了指身边的另两张椅子道，“坐。” 加百列和卢西奥闻声坐了下来。 宜青边思考边道：“我们都没看到维科郡下的那场战役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能那么早就下决断。就我个人而言，实在很难相信，他们光靠一名，或许是几名所谓魔法师就能轻松解决十多只魔物。”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宜青在脑海中努力搜寻出了更多线索，缓缓道：“两位可能不知道，在我离开芬洛城前，曾经遭到了一场暗杀。” 卢西奥咋咋呼呼道：“有谁敢暗杀殿下！殿下没事！” 宜青没有理睬他的喊声，他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自然是从暗杀中幸存了。他此时提起这件事，是出于另一个角度的考虑：“莱斯曼的手下一直有魔法师在替他效力，那场暗杀有很大可能是他针对我布置的，也就是说，他手下的魔法师不可能没有参与到其中。” 他在暗巷中艰难求生、面对杀手的夺命一刀时，曾经短暂地双腿一麻，错过了闪避的最佳时机。他不觉得那是因为力竭，或是身体机能出现了萎缩，最可行的解释就是受到了某种不可知力量的攻击。还有在荒郊遭遇三只魔物前，西里尔曾举枪击落了一只血鸦。 这就是他迄今为止亲身接触到的与魔法有关的事。前者只是在很短的时间内让他失去了行动力，后者更是仅仅起到了监视的作用，没有对他造成实质性的直接伤害。 “莱斯曼想要杀死我的念头，不一定会比杀死边境上的魔物轻。可既然我没有在魔法师的施法下暴毙而亡，他们又怎么能做到成功驱散魔物呢？” 宜青缓缓说着，心中的想法越来越清晰，最后化为了一句话：“如果魔法师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莱斯曼为什么不直接让他们杀死我？” 虽然这是一句疑问句，但显然十分有力，几乎在瞬间就说服了两位师团长。 是啊，如果说他们之前错误地估计了魔法师的力量，承认对方真的有能够在这场战争中击败魔物的能力，那么那位一直主张维护、提高魔法师在军队中地位的大皇子殿下，为什么迟迟没有利用这种力量对二皇子下杀手？千里之外取人性命，对于大胜了魔物的魔法师来说，应该也不是难事？ “如果能够做到，那么我一定已经死了千百次。”宜青皱了皱眉头，肯定道，“他们没有这么做，就说明他们根本做不到。那些传承了几百年的魔法，到了今天，能做的也就是召唤几只血鸦、做些无关紧要的干扰罢了！” 加百列面色严肃地听完了他的判断，沉声道：“殿下所言很有道理，属下也不认为，凭借那些虚无缥缈的魔法就能决定战争的胜负、战士的生死。” 卢西奥也叫道：“那些连脸也不敢露的软蛋，我一刀就是一个！谁会信他们能硬扛魔物啊！” 他信心十足地叫嚣着，过了半晌才发觉身边的两人都沉默了。 宜青的笑容中露出一丝苦恼的味道：“很多人会信。” 加百列也道：“维科郡大胜的消息是瞒不住了，军心恐怕会立刻浮躁起来。我手下的将士们虽然大多数不相信魔法，但毕竟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原本也该是存在于传说中的魔物……恐怕明早，就会听到抗议的消息了。” “训练不能停。”宜青道。 约克堡驻军的训练，从他和加百列商量好之后，就在日常的列队分训之外又加了枪械的相关学习任务。现在他们手中的资源不够制造出足够的枪械，但一些理论上的知识还是可以预先散布开去。 加百列英俊的脸上浮现出沉重的神情：“刚才结束的战斗，我们死了几十个人。” 宜青领会了他的意思。原本这还算不错的战绩，在莱斯曼那场大胜的衬托下，会立刻变得黯然失色。士兵们想来不愿意再凭借长刀一一即便刀锋已经可以穿透魔物的硬甲一一去和魔物搏斗了。 “该死的！”宜青忍不住低骂了一声，“芬洛那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消息！” 要是他们现在手上已经有足够的材料，能够制造出数量充足的枪械，哪怕莱斯曼再赢上十场二十场战斗，他也不会有这么浮躁的心情。 就算对方真的能够凭借魔法击退魔物，他也有信心依靠枪械做得更好。 但他现在手里没枪。 就好比拳击手失去了他最有力的右手，即便想要奋力挥拳，也只能落一个空。 骂了一声之后，宜青冷静下来，对两名师团长道：“或许我们应该做好最坏的准备。莱斯曼对我的敌意，说不定压过了对胜利的渴望。” 他顿了顿，还是决定将忧虑的实情说出来：“也有可能因为我的缘故，他会将约克堡的四万驻军，皇家守卫团的一万多士兵，都当成弃子。” 帝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这也意味着抛弃一个边境上的军事堡垒、几万士兵，对帝国而言不痛不痒。那名视他为死敌的大皇子，没准真的能做出这种决定，掐断他们申请的物资，让这群打上了他的烙印的帝国士兵们死无归处。 “他娘的！”卢西奥骂咧咧道。 宜青有一瞬间没有办法断定，他骂的是莱斯曼还是自己。假使他没有来到约克堡，莱斯曼不可能会对这座军事堡垒有任何偏见。 “殿下，你别误会。”卢西奥解释道，“我骂的可不是您。就算您不来，我也不会指望那个人带着一群魔法师来解救约克堡。” 加百列沉默片刻后道：“是的，殿下。相信您也和我们一样，更相信自己的力量。” 宜青沉吟道：“自己的力量吗……” 他的双眼忽然一亮，更是直接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紧握的拳头泄露出了他此时激动的情绪，而那双硬皮军靴已经在地板上噔噔踩了几个来回。 “说得对！不能指望芬洛城里那群人了！”宜青将拳头重重地抵在了桌面上，关节的边沿微微泛红，“我们现在缺的只是能源石和金属矿产而已，如果我没记错，西部边境正是帝国最大的能源石产地？” 加百列震惊道：“殿下？” 宜青的身子因为握拳的姿势微微躬起，眼中满是坚定：“既然军部不肯拨给我们资源，我们只好自力更生。最近的能源石产地在哪里？” “在迪比斯郡。可是殿下，没有军令，驻军不能擅自离开驻地……” 加百列还在劝阻，卢西奥已经兴冲冲地附和道：“迪比斯郡我熟啊！干他一票！” 宜青隐约想起，这位师团长在从军之前，似乎是草莽出身，就在迪比斯郡附近占山为王…… 三人交谈完毕之后，宜青在大厅中坐了一会儿，走向指挥所的后院。西里尔最近一段时间忙于精简枪械的构造、以便在资源不充足的环境下尽可能多制造出可用的枪械，总在后院加班加点绘制图纸。 他循着熟悉的长廊走到那间房外，敲开房门之前，却发现里面传来了另一道声音。 加百列也在房里。 这个认知让宜青非常不满，哪怕知道对方也是一名出色的前机械师，也不能让不满的情绪削减分毫。这段时间，加百列以研究、熟悉枪械为借口，和西里尔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宜青忙于军事上的事务，反而和西里尔聚少离多…… 宜青咬了咬牙，忍着没打扰那两人的相处，退开几步，抱臂靠在长廊的柱下，等着西里尔从房中出来。 他不相信两人能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毕竟，每晚和西里尔睡在一张床上的人可是他。 …… “帝国.军部还是不答应调配能源石，和殿下商量后，我们会在近日主动解决这个问题。有了能源石和金属矿，制造出足够的枪械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加百列坐在桌前，对着正在绘图的机械师道。为了不打扰对方的工作，他的声音压得很轻，轻到了如同情人低头密语的程度。 西里尔头也没抬，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就在刚才得到了一个消息，说那位大皇子殿下在维科郡取得了一场大胜，依靠魔法师打退了十多只魔物。” 加百列在开口的同时，也认真地观察着西里尔的反应，这回对方连一声敷衍的“嗯”也没有说。 他忽然伸出一只手，压在了那堆图纸上。 正在绘制的图纸被人遮住，西里尔没有气恼，平静地抬起头，看向这位童年玩伴：“你挡住我的设计图了，加百列。” 加百列苦笑道：“你真的没有变。你不关心军事上的胜利，也根本不知道帝国两名继承人之间的较量……那你为什么要来约克堡？” 西里尔没有理会他的问话，从他手下抽出了最上层的图纸，压着钢尺又拉出了一条平直的线条。 “边境的战事，皇位的争夺，根本不是你会关心的事。你在约克堡的这段时间里，甚至没有出门看过几回边境风光。”加百列的疑惑中还透露出浓浓的担忧，这确实是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 他起初以为是友人变了，随着年岁的增长也开始追名逐利，选择站在了二皇子殿下的身后，以便等到对方加冕为皇帝后谋求更大的利益。可西里尔还是他印象中那个喜欢独自待在地下室里的机械师，为什么要掺和到这场战事中来？ 加百列犹豫了片刻，说出了心中的担忧：“西里尔……是不是殿下他……威胁你？” 西里尔停下了绘图的动作，将手中拿着的那把钢尺重重地拍在了桌上。图纸被他拍得一震，桌上压着的几样柱状构件顺着桌面碌碌地滚了下去。 “虽然他是帝国二皇子，但我在帝国边境上驻扎了近十年，也有些实力。如果你不是自愿的，我可以……” 西里尔道：“我答应和他一起来。” 加百列道：“这没有道理。你也看到了，你在约克堡根本不能做喜欢的事！” 就算有宜青的全力支持，在约克堡这样的军事堡垒中，能够搜集、配备的原料和装备也不如芬洛城中的那间地下室，大大钳制了西里尔的发挥。而为了精简枪械的构造，他更是很久没有做过其他方面的研究了。 这些事，卢西奥那样的门外汉看不懂，加百列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因为他知道机械师有多热衷于尝试全新的、未曾实现过的构想，才会对对方将才华挥洒在堪称简单、浪费的园地上而感到困惑，感到可惜。 加百列的恼怒和费解几乎凝成了实质，重重地压在西里尔面前，不容他逃避或忽略。 西里尔对此的反应是扫了他一眼，以少有的反问语气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说完这句话，他随身携带的自鸣钟滴答滴答响了起来。机械师看了眼时间，收拾好图纸，越过愤怒的友人，径自朝门外走去。 门外，应该有人在等他。 105、枪炮玫瑰15 那名来自维科郡的信使引起的动荡比宜青和加百列想象的更为严重。 次日一早, 指挥所门前就堵满了前来抗议的士兵。其中有不少，正是昨日亲自上阵和魔物拼杀的重甲骑兵。他们虽然没有喊出什么划一的口号, 但那沉默着杵在指挥所前的姿势，就已经是一种无言的反抗。 “这几个人是重甲骑兵大队的。”加百列跟在宜青身后, 走向指挥所，为了不让宜青误会，他低声解释道，“昨天阵亡的士兵和他们是亲密战友。” 他说完这些，以严厉的目光扫过那些面貌熟悉的将士，警告他们不要尝试做出过激的举动。 约克堡驻军中多半是平民出身，对帝国皇室抱有一贯的敬意；况且他们也习惯性服从长官的指令, 不会违反加百列的命令。 然而加百列能压制住他们的过激举动, 却不能阻拦他们以恨恨和责备的目光盯着宜青。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宜青很不舒服，更让他感到不舒服的是，不久之前, 这些重甲骑兵拿到改良后的长刀时, 曾经以截然相反的目光注视着他。那时他们觉得有了能够刺穿硬甲的长刀，在与魔物的战斗中不再是全无胜算，所以感激带来这一线希望的宜青。然而当他们听说不远之外的维科郡，大皇子率领他的魔法师们不伤一兵一卒就取得了大胜，之前有过的感激便迅速蒸发，变成了泡沫，不值一提。 人心易变, 但变得这么快，宜青始料未及。 他在与这群重甲骑兵擦身而过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殿下，走。”加百列小声提醒道。指挥所门前有卫兵站岗，只要进了门，就不用担心那些重甲骑兵会做出什么冒犯的举动。 宜青对他摆了摆手，转身拉过跟在他身边的西里尔，将机械师往前推了推，示意两人先进指挥所。 宜青自己转过头，直视着那群士兵。 “我知道，你们都听到了那个消息，一大早就来指挥所门前堵我，一定有话要问。”宜青扬声道，“有什么要问的，就问。” 站在前列的一名重甲骑兵冷声问道：“莱斯曼殿下在维科郡取得了大胜，依靠的是麾下的魔法师。殿下与他同样是从芬洛来，为何我们在皇家守卫团的军营中不曾见到过魔法师？” 宜青道：“没看到，说明没有。” “为什么没有？军部难道不允许殿下带上魔法师来边境吗？” “军部没有这种规定。”宜青沉稳道，“不带魔法师，是我的规矩。” 人群中一阵喧哗，那名被推出来的重甲骑兵神情愤愤，逼问道：“殿下在离开芬洛城前，难道不知道魔法师可以对付那些魔物吗？” “听说过，我不相信。” “可莱斯曼殿下做到了！”那名骑兵挥舞着胳膊，大声道，“就在维科郡！没有死伤一个人！” 宜青注意到他垂下的另一条胳膊上还绑着纱布，兴许就是在昨日的交战中受了伤。 “我没看到。”宜青的回应依旧简短。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让一众重甲骑兵满意，片刻前还算平静的人群躁动起来，有些在昨日目睹了战友死于魔物爪下的士兵已经悄悄握紧了拳头。 宜青像是没有察觉到暗流涌动，依旧不紧不慢道：“我以为，将性命交托给自己、给手中的武器、给身边的战友，都比交托给一群魔法师要可靠。我以为，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这群重甲骑兵中的绝大多数人在一天之前确实是这样想的。他们在边境上与匪徒作战多年，依靠的可不是什么神秘的魔法，而是结结实实的长刀。 那名受伤的骑兵沉声道：“殿下要如何解释那场大胜？我们愿意为帝国流血，甚至牺牲，但不愿意……作出无谓的牺牲。”尤其不愿意成为两名皇室继承人权力斗争中的牺牲品。 宜青沉默了。他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帝国.军人不畏惧死在战场上，不畏惧死在和魔物的正面拼杀中，可他们不能容忍自己的死亡和牺牲只是皇室内部倾轧的砝码。 宜青想解释他在约克堡中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出于私心，将要开口时却觉得分外苦涩。他和莱斯曼之间必将斗得你死我活，但要拖累上这群无辜的士兵，他还不能做到那么铁石心肠。 “我……” 他想到了日以继夜绘制图纸的机械师，想到对方轻而易举击毙了那只魔物，有些动摇的信心渐而坚定起来。 “他们依靠魔法能做到的，我们依靠枪械也可以！”宜青甩了甩脑袋，语气肯定道。 “这些日子师团长和我们说了许多事。”骑兵道，“可我们从来没见过、更别说亲手摸一摸您说的枪。” 他原以为他们还有时间，能在成功制造出足够的枪械后，再将枪械下发到士兵手里，让他们亲自体会这种钢铁造物的巨大力量。这种考量不能说错，可在莱斯曼的那场胜利下，就带来了很大的恶果。 那名重甲骑士将众人的感想喊了出来：“殿下，您让我们不要相信魔法，可您让我们怎么相信从没见过的枪械呢！” 宜青思索片刻后，当机立断道：“我马上一一” 一声枪响打断了他的话语。 那名骑士个子高壮，带上军帽后更是显得鹤立鸡群。枪声响起后，他依旧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不过变成了一只呆呆傻傻的鹤。他的那顶军帽从头上掉了下来，边缘焦灰，正中央留有一个大洞。 “如果这一枪是打在胸口，你已经死了。”西里尔没有跟着加百列走进指挥所，悄无声息地站在门边，听完了骑兵对宜青的追问，宜青无奈而坚定的回应，随后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他从指挥所的台阶上缓缓走下，因为要搀着拐杖，走得比常人更慢一些。他走过宜青身边时，顿了一顿，而后加快步子，走到了那名被击落军帽的重甲骑兵身前。 “伸手。”西里尔道。 重甲骑兵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跛子，心头没来由的一冷，当真如他所言伸出了左手。 骑兵的左手手心一凉，多了个金属玩意儿。 “转身。” 西里尔看着那名重甲骑兵转过身，右手如电探出，握紧了对方的左手，朝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枪声在指挥所门前响起，惊动了在指挥所内的许多士官。众人都放下手头的工作，挤到了门前一探究竟，他们多少抱着些看热闹的心思，没想到当真看到了大热闹。 西里尔松开那名呆若木鸡的重甲骑兵，收回那把短.枪，走向下一个围在门前的士兵。 他没有开口询问，只用冷眼打量着对方，似乎在问：你也需要亲手碰一碰枪吗？ 训练有素、高大强壮的士兵在一个跛子面前纷纷退后，避之有若蛇蝎。不只是因为对方手中那把能够发出巨响、击穿树干的枪械，他们在靠近这人时，本能地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冷意。 那是一种视生死如无物的冷漠，士兵们在最悍烈的匪徒身上曾感受到过同样的气息。 “好了，西里尔，不要吓唬他们。” 宜青走到西里尔身边，握住对方持枪的手，对众人微微笑道：“在之前没能让你们接触枪械，是我考虑得不周全。但很快，诸位想必都能得到自己的枪了。有了这种武器，诸位还是没有信心与魔物作战吗？” 众人一时没有答话。几名头脑灵活的士兵忽的一跺脚，转身朝那棵被击中的树木跑去，弯腰在树干的洞口前打量比划，像是想要猜测出枪械的真实威力。 加百列和一众士官们都站在指挥所门前，看着这场骚动渐渐平息。他的目光没有落在那棵成为了焦点的树木上，也没有落在独自面对一群暴躁骑兵的二皇子殿下身上。这名师团长看着低头沉默的友人，心中想着对方昨晚的回答……西里尔喜欢的到底是这样的生活，还是别的什么？ 吸取教训后，宜青将西里尔无私贡献出的短.枪交到了加百列手中，让对方在教授枪械知识的时候，也将这样实物给一众士兵传阅。 表面上看，维科郡大胜带来的冲击渐渐平息了下去，但指挥所内的几人都知道，他们一天没能将将枪械装备到众士兵身上，就像是坐在一个火.药桶旁边，时时都要提防着火.药爆炸。 外面的氛围取向宽松时，指挥所内依旧无比紧张。 宜青和加百列已经确定了要将迪比斯郡列为战略目标。这当然不是说他们要出兵攻打同样在帝国领土上的边郡，他们想做的是通过暗中沟通和二皇子殿下的皇室身份，将迪比斯郡的几处能源石、金属矿产地都纳在控制之下。 这么做的风险并不大，那几处他们精心挑选的矿产地，离迪比斯郡的首府相去甚远 ，也不是重要的军事基地，让渡一部分好处应该就能拿下。就算有风险，也是事后被揭发出两地驻军有私下的利益交换，连累到此时约克郡名义上的最高军事长官：诺兰奥伦多。然而皇室成员享有一定的豁免权，所以这样的风险也无足轻重。 宜青和加百列商量好后，加百列留在约克堡主持大局，宜青和卢西奥带上一小队人马前往迪比斯郡，和该郡的长官进行交易。西里尔要亲自确认矿产是否可用，也跟着他们一道出发。 此时的边境上，对他们威胁最大的就是游窜于各地的魔物，为此，西里尔紧赶慢赶利用有限的资源，造出了几把枪，交与宜青等人随身带着。只要不遇上成群结队的魔物，应该没有大碍。 众人快马加鞭朝迪比斯郡赶去，通常需要一天的路程，他们清早出发，下午便赶到了该郡的边境。 让他们松了一口气的是，别说成群结队的魔物，连散落的小股魔物他们都没有遇上。最危险的一次就是远远地看到了一个移动的黑点，似乎是魔物在逼近，众人绕开了那段路，魔物竟然也没有追赶上来。 宜青心中有些许不安，但眼下最紧要的事是和迪比斯郡的长官商议好矿产的归属，他没有深思，宣布继续上路。 “等等！”宜青扬声喝道。 不远处，一道黑线朝他们慢慢逼近。再近一些，便能看清那是骑兵部队纵马狂奔时扬起的烟尘。 卢西奥手中拿着西里尔制造出的远望镜，美滋滋道：“是迪比斯郡的守军，他们的军装特别好认。唉，可别说，这远望镜真好用啊，我看到那领头的盔甲了，白毛飘得厉害呢。” 西里尔瞥了他一眼，没有说出那只远望镜是个残次品，因为后来又做了一只更好更清楚，宜青才把这只送给了他。 宜青更早一步看清了那群骑兵的面貌，蹙眉道：“看人马少说也有几千，那么多骑兵，迪比斯郡的守军是打算做什么？” 地方悍匪这段时间因为畏惧魔物，几乎都已消声灭迹，这群迪比斯郡的骑兵倾巢而出，难不成还能是主攻出击攻打魔物？ “不要管他们了，我们继续前进。”宜青想了一会儿没有想通，不再纠结，集合部队继续上路。 他们想要避开那群骑兵，对方却没有和他们要擦肩而过的意思。 一小队骑兵脱离了大部队，朝他们狂奔而来。对方靠近的意图那么明显，宜青也没有故意将他们甩开，按着原定速度前进，等着对方越来越近。 “前面的，是不是维科郡来的？！”那队骑兵的士官拔高了音量，大声喊道。 以宜青的身份，自然不用扯开了嗓子和他对话，代劳的是卢西奥。这名师团长深深吸了一口气，气壮山河道：“我们是约克堡来的！贵军有何要事相商！” 那队骑兵明显地骚动了一会儿，一名士官策马而来，来到他们面前。来人摘下了头盔，目光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辨认出宜青是此间的最高长官，开口道：“我军收到求援，正要赶赴维科郡。既然诸位此行与此无关，那就不再打扰了。” 说着他一颔首，便要策马返回队伍。 “且慢！”宜青道，“你们收到了维科郡的求援？” 那名骑兵士官面色凝重，回答道：“是的。” 他骑着的马匹一扬蹄，似是迫不及待地要归队，继续前往预定的目的地。 宜青看出他焦急的情绪，直接问道：“维科郡不是有莱斯曼的部队进驻了吗？前段时日他们还打了一场大胜仗，怎么会向迪比斯郡求援？” “具体情况我等权限不够，不太清楚。”士官道，“收到的消息是有大群魔物围住了维科郡，单靠维科郡的守军抵抗不了，这才派出信使向周围驻军求援。你们是约克堡的人，可能离得太远了，还没收到消息。” 哪怕约克堡离维科郡再近，那位大皇子殿下也不会向他们求援。宜青对此心知肚明，但他没有说出口。他更关心一个问题：“大群魔物？具体是有多？” “信使没说清楚，他也受了重伤，把消息传到就昏迷了。”士官忧虑道，“恐怕有几千只。” 众皆悚然。 106、枪炮玫瑰16 百里之外的维科郡。 地方守军的长官已经将他那座在边境算得上豪奢的住所让了出来, 但这似乎还是不能平息那位大人物的怒火。长官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外，像一名卫兵般替对方看门, 听见房中传来声声严厉的呵斥，默默把脑袋低得更低了一些。 “你不是说你有办法吗？你的办法呢？！” 帝国大皇子莱斯曼愤怒地发问, 一脚踢向了身前的木桌，桌腿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在他的威严下瑟瑟发抖。 总以皇室气度要求自己的继承人，此时已经难以保持那种浮在云端、毫无效用的风度，脸上露出了暴躁的神情。 跪在他身后的是十多名魔法师，他们的面貌都隐藏在黑袍中，乍看去只有一片幽冷灰暗的罩帽。听到皇子的斥责, 众魔法师久久不语, 最后还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站了出来。他正是在芬洛城中便跟随在莱斯曼身边的魔法师卢克。 “我辈无能，还请殿下平息胸中怒火。”老魔法师哑声道，“城外围着的魔物数量实在太多，大家一时间拿不出什么好办法。” 莱斯曼压抑的目光中泄露出一丝危险的味道。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魔法师, 开口道：“离开芬洛的时候, 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阴冷的毒蛇往往比暴躁的狮子更可怕。老魔法师很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道表面上的平静并不意味着对方怒火已消。要是他们不能尽快解决维科郡的危机，这位大皇子殿下想必不介意用他们的血肉投喂那群嗷嗷叫唤的魔物。 老魔法师颤声道：“我们会再想办法，请殿下放心！” 莱斯曼优雅地捡起被他拂落在地的图书，再也没看那群魔法师一眼。 “要多久？” “十……三天。”老魔法师看着大皇子殿下暴烈的眼神，默默将时间缩短了数日。 “很好。”莱斯曼如同慰问前线士兵时一样，轻轻拍了拍老魔法师的肩膀, 轻声说出的话如同一根细绳索，不动声色地套在了对方的脖颈上，“上一次你没让我失望，希望这次也是。” 十多名魔法师被他挥退，那名一直等在门外的军事长官恭敬地敲了敲门。 “有什么事？”莱斯曼整理着被拂乱了的衣衫，幽幽道。 “禀殿下，收到了迪比斯郡守军的回信，他们会派三个骑兵大队前来支援。”长官小心翼翼地汇报着，交代完迪比斯郡的增援情况后，又问了一句，“殿下，城外的形势严峻，只怕三个骑兵大队也未必能扭转战局……” 莱斯曼道：“你有什么建议？” 长官没有直接回答，避而报告起了维科郡守军的战损。护送信使向外求援、近几日的试探性出击，已经死伤了上千名士兵，如果真要凭借守军与那些魔物正面抗衡，那时的死伤人数…… “属下不敢托大，只是有些疑惑……约克堡的驻军距离也只有一百二十里，殿下为何不向约克堡求援？” 莱斯曼冷笑了一声，没有回话。他慢慢地走出房门，转身看向了东南的方向。隔着重重建筑，这个方向耸立着维科郡的城门，城门之外是黑压压的魔物，再远一些，穿过荒寂的平原和无数溪流，就是那座约克堡。他的胞弟所在的地方。 没有了血鸦的追踪，莱斯曼并不知道宜青不在约克堡中。就算他知道，也不会改变作出的决定。约克堡在他眼中已被打上了诺兰奥伦多的烙印，而维科郡是他手中的棋子，他们将在帝国西部边境这张期盼上厮杀，互有攻守，可进可退，但绝没有缴械投降的一日。 …… “几千只？疯了吗？！”卢西奥瞪大了眯缝的双眼，不敢置信地重复道。 二皇子殿下在遭遇战中遇上的魔物只有三只，不久前在约克堡城门前结束的战斗中也不过出现了十多只。在普通士兵的想象中，上百只魔物都已经是极为可怕且难以撼动的存在了，遑论上千只？光是想想那样的围城场景，所有人都感到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当这股寒意顺着头皮渗进心中时，他们下意识地将目光看向了队伍最前列的那名男子。对方有着高贵的皇室血统，一头金发在阳光下耀眼醒目，良好的风度在与迪比斯郡骑兵的应对中展露无遗……最关键的是，对方是最坚定不移地相信在与魔物的战争中帝国必将取胜的一个人。 宜青察觉出了这些若有压力的视线，原本想挤出一个笑脸回应，然而着实有些困难：“看着我做什么？难道你们指望翻过了基伦山的魔物，加起来也只有十几只吗？” 他目送着那名骑兵远去，声音平静道：“它们既然进入了帝国的边境，早晚是要遇上的。” 成百上千的魔物，只要他们坚持战斗，总有一天是会遇上的，宜青对此毫不怀疑。 但为什么会是现在？为什么会在维科郡？ 根据约克堡今日遭遇的魔物规模，按说不该有那么多魔物都集结在了一时一地。它们应该在广袤的荒原上游荡，偶尔三五成群地出没，是什么让上千只魔物同时选择了围在维科郡呢？ 宜青按捺下心中的不解和困惑，率领众人继续朝迪比斯郡的方向前进。 一行人到了迪比斯郡的首府，受到了驻军长官的殷切接待。双方的接洽极为顺利，或许是帝国皇室的身份发挥了作用，或许是那几处矿产本就不是驻军所需的核心资源，对方没有刻意刁难就接受了那份由加百利拟定好的协议。 “多谢阁下的体谅。”双方签订好协议后，宜青起身告辞。 那名长官将他们送到了城门口，似乎有话要说。 宜青翻身上马，示意众人准备出发，那名长官终于开口问道：“属下斗胆问一句，殿下离开迪比斯之后，将去往何处？”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军事机密，宜青也不觉得有隐瞒的必要，坦白回答道：“会去矿产地看一看。” “殿下，您可知道……维科郡被魔物包围了？”迪比斯郡的这名军事长官隐隐是大皇子一派的，忍不住问道，“莱斯曼殿下就在维科郡，您不去救援吗？” 宜青沉声道：“我没有收到维科郡的求援信。” “如果您收到了，您会去吗？” 宜青抿了抿嘴唇。一旁的卢西奥跳下马，挡在那名长官身前，讥笑道：“诺比尔，就因为几年前大皇子殿下把你从牢里捞出来，扔到了这破地方，你就对他感恩戴德了？该怎么做，殿下自然心中有数，轮不到你插话。” 那名叫诺比尔的长官没有理睬这么粗糙的讥讽，挡在宜青面前不曾走开。他完全可以在之前的谈判中，用迪比斯郡的矿产作为威胁，但他没有那么做。公事上，他恪守了帝国的行事规范，现在站在宜青面前询问，是出于私人情谊。 “约克堡有四万驻军，加上皇家守卫团，也不超过六万五千人。我不认为，从中抽调出一半，甚至更多的士兵，就解维科郡之围。”宜青尊重这名长官公私分明的态度，所以也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如果一一” 对方还想再问，宜青打了个手势，一队人都骑上马，急驰而去。 他知道那名长官想问的是什么。如果他手下有足够的兵力、有能力解开维科郡被围城的危机，他会去吗？ 除非再从其他地方征调守备军，否则短时间内他能调动的士兵就只有那六万五千人，但他确实马上就会拥有对付魔物的利器了。一旦矿产地确认可以供应资源，枪械就将源源不断地输送到约克堡军士的手中。枪炮之威下，上千魔物又有何惧？ 到了那时，如果维科郡的情势还如同今日一样危急，他会去吗？ …… 迪比斯郡西南部有一片连绵的丘陵地带。覆盖在山坡上的树木早就被砍断，犹如刚修理过的平头，只剩下一茬木桩，整整齐齐地随着山脉起伏。黝黑如墨色的山岭中，无数矿洞像是蚁穴一样分布在隐蔽之处。 迪比斯郡的总督府和驻军早就十几年前就联合起来，对西南部的矿产进行勘探和开采。幸运或者不幸的是，此处的资源非常丰富，然而没有一种矿脉是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