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如果喜欢一个就是这种感觉, 云暖想,自己大概已经跌入深渊。 自从遇到乔景延,云暖才后知后觉的注意到, 原来自己内心深处,还是会有小女生的柔弱和胆怯,小心翼翼和瞻前顾后。 她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强, 一旦和这个人站在一起, 她所有的傲气,所有的耀武扬威, 都能因为这个男人而逐渐柔软下来。女孩子身来本就柔弱,只看你和怎样的人在一起。 她想, 遇到乔景延,大概并不是什么坏事。 沿途踩着花瓣一路往小旅馆回去的路途上,云暖带着乔景延绕了不少小巷子, 有散发着浓郁烤面包香味的小巷, 有在闹市里安然寂静的花店, 也有踩着花瓣尾随了他们一路的阿拉斯加, 云暖一直拉着他, 再也不敢放开, 偶尔路过什么特色的小店,她会主动停下来, 好吃的要介绍给他,好看的也会征求他的意见,带一些随礼回去。 乔景延以往出门, 身侧总是陪伴着骆沅,也曾经同骆沅一同前往什么地方去游玩过,但骆沅的性子和云暖比起来,又是天差地别,两个大男人出门,简洁至极,话也不多。 和云暖在一起,却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被这人因为担心他而的抽泣的声音触碰到内心的柔软,被她一路挽着手,和自己极尽详细的说起关于小镇的历史和文化,又听她自信十足的和他说话: “有我带路,乔先生什么顾虑也不要有。” 他现在可不担心她带路,只担心她什么时候突然撒手,连带着身上的气味也一起消失了。 回到露西太太的旅馆,乔景延不忙着给自己换洗衣物,倒是忙着给脱了鞋子跑到阳台开窗子的云暖打了一盆水,告知她: “先把脚洗了。” 不知道这姑娘一路踩了多少泥泞,沾染上多少花瓣,但这都是因为他造成的,他甚至都没有离开洗漱间,一直等候在门口。 云暖踩到温水里,这才察觉到脚裸处有点辣疼,低着头观察了好一会儿,这才看到因为不合脚的高跟鞋擦破了皮的脚踝,虽说乔景延看不见,但一个大男人,总是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云暖自然还是有些不自在,问他: “你不换衣服?” 乔景延没听到她说脚疼或是受了伤,有点不放心: “有没有地方磨破了,伤到了?” “我哪能那么脆弱啊,乔景延。” 她都没注意到关于对这个人的称呼,在毫无察觉的时候已经改变,她从不在意这种小擦伤和小碰撞的和他解释: “你可别觉得我是那种一点点事情就会大惊小怪的人,我没得到过多少娇惯,从小就带着我们家的小拖油瓶,所以啊,我没那么脆弱的。” 她可是要照顾他的人,怎么能自己先倒下。反倒是乔景延的过多关心,让她不得不为自己解释一番。 乔景延知道,也正是这样平日里不拘小节,不计较和固执的性子,才会因为突然消失的嗅觉而惶恐不安,成为内心最大的障碍。 乔景延问她: “那可以同意我去斗香大会,指点指点我了吗?” 他可是记得的,茉莉花节结束以后,她说给他一个答案。 云暖的脚趾头在水盆里晃荡了许久,闻言,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和他说: “你知道我去了也无济于事,拉上我去没意思的。” “我曾经觉得我去了公司也是没意思的,但当我日复一日的去感知周围的事物,听闻身侧说话和谈论,还有每日骆沅的工作报告,我才渐渐知道我爷爷那时候为什么会让我去公司。” 乔老爷子固执己见,最开始得知他失明的时候,甚至整夜整夜的打电话,想尽了办法也希望他能看得到,无奈最后被一纸报告单打破了希望,那时候的乔景延无法理解,被人逼着去正常的学校,去社交场合,去学习各种和他的家族企业相关的知识,他在乔老爷子眼里,好像从来不是一个盲人。 他以为是他不肯接受,甚至也无比厌恶这样的做法。 直到某一日,乔老爷子生病住院,以为自己快要不行了,拉着乔太太的手说: “反正谁也罩不住他一辈子,就这么磕磕碰碰长大就好了,至少不会无法生活自理,无法参与正常的社交圈。” 人生字典里,本来就不应该打上逃避这个标签,所有你逃避和害怕的一切,终究不会隐埋在内心一辈子,他们总会经过时光,成长为看不到的庞然大物。 所以那一日,他在心理把一项严苛和固执己见的老爷子,理解的更加温暖了一些。 算是一种同病相怜的心态,他不想云暖也如同曾经的自己一样。 —— 云暖无法拒绝这个人提出来的要求,只要一听到他的语气稍微软下一些来,自然就会先举手投降。 经过中午把“男朋友”弄丢这件事情,云暖本就有些心有余悸,不怎么想去参加晚上的派对,正准备卸妆,偏偏被她以前的邻居苏姗叫住,非要带她去: “一年一度解放天性的狂欢,可不能让你窝在旅馆,必须带上你的男朋友一起来。” 苏姗太太这一口不怎么流利的中文,就是云暖教的。她偶然喜欢中英混杂,云暖也听得懂。 云暖无法拒绝这位太太的热心肠,给乔景延找了合适派对的衣服,带着他一同前往,坐着苏珊太太家的车去派对地址的路上,苏珊又和乔景延做了自我介绍,开玩笑的和乔景延说: “我知道云暖身上的太多陋习,希望你以后不会介意。” 云暖的邻居和她关系非常好,也只有这样才能当着云暖的面说这种话,乔景延笑了笑,说道: “她在我心里,无论如何都非常优秀。” 只当乔景延再说客气话的云暖,却被他说起这些话来真挚安静的目光吸引,有些不好意思的和他解释: “就是些和暴躁脾气有关的陋习。” 乔景延听出云暖当了真,抬起手摸了一把她的头发,笑的倒是很开心。 从车上下来,苏姗太太在下车之前,拉着云暖说了一句: “他知道你的情况吗?” 云暖点了点头,隔着玻璃窗看向站在外面西装革履的男人,小镇中心明亮美丽的灯盏映照在他的背脊上,有关于这人周围一切,便全部染上了温暖的颜色,渐渐明亮起来,云暖和苏珊说: “他知道我的情况,是个非常豁达,大度的男人。” 除了钱茵,云暖在这里的交心好友便只剩下苏珊,她眼眸里泛着光,满怀憧憬的和苏珊说: “我确定我很喜欢他。” 乔景延在门口等了没多久,便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云暖先从车里出来,带着他前去派对现场,因为茉莉花节而举办的格外盛大的派对中心提供的甜点和水果,吸引了不少游客,云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替他看看场内的盛况,和他说: “这是镇上最大的一家酒,每年都是这样,盛况也都差不多。” 可是今年对于云暖来说,因为多了一个乔景延,而显得不太一样了。 乔景延喝了一口云暖给他的果汁,树莓口味的果汁在舌尖炸开,整个口腔都是甜的。他听得到关于这里的一切,传入耳朵里的萨克斯的声音,清脆性感,夹杂着会场里的议论声和嬉笑声,编织成一副热闹非凡的画卷。 乔景延总是喜欢依靠这些,来辨别此时此刻自己所处的环境和位置。 后来他隐约察觉到身侧的云暖有些不自在,这才开口问她: “怎么?看到谁了?” 他猜测云暖突然不说话,是因为看到宫允那个喜欢死缠烂打的前任,可是云暖看到的,却是身处在舞池中央的钱茵。 这人一向最喜欢出席这种派对,甚至她连她的穿衣打扮都能揣测出来,今年依旧如常,只是身边多了不少花花公子,她就站在舞池中央,和另一个男生跳完舞,又马上换了个男生。 后来钱茵忽然在人群里撞见云暖的眼睛,这才停了下来。 钱茵本想过来找云暖,不料被突然冒出来和云暖打招呼的露西太太一家人打扰了,露西太太的小儿子拉着云暖的手,直接问身侧的乔景延,能否和她的女朋友跳一支舞。 乔景延欣然应许,鼻尖和云暖身上的香味一擦而过,便能感知到云暖已经拉着小男孩子的手到了舞池里。 不过一会儿,停好车的苏珊太太进来,看到乔景延一个人坐在角落,手上握着一杯树莓果汁,安静的听着关于舞池里的声音,盲人对于这个世界的观察总是细致入微,他似乎在这样嘈杂的声音里听到了云暖和小男孩子嬉笑声音,不过一瞬间,眉头就舒展开来,笑的很幸福。 苏珊拿了杯橙汁和乔景延碰了杯子,顺势坐在他的身侧,看向在舞池中间跳舞的云暖,提到: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这姑娘热情的微笑了。” 苏珊太了解云暖,提起昔日里傲气天才的美丽女孩,苏珊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些许的惋惜,乔景延用食指摩挲着杯口的边缘。侧着脑袋说: “她会振作起来的。” “我知道她会。”苏珊喝了口橙汁,和乔景延提起了曾经和云暖相识的事情: “这姑娘非常的好学和勤奋,她给自己太大压力了,所以需要放松放松。” 她记得云暖真正沮丧和疯狂起来的那段时间,因为一瓶香水而突然间名声大噪的云暖,开始产生了忧虑和压力,一旦给自己套上想要超越自己的目标,她的压力就会呈现数倍的增长。 “你知道,哪怕拥有二三十年调香经验的调香师,也只敢自称是个新人。” 年少成名的压力像是压在云暖心尖上的稻草,一连好几天没有出过门的云暖,最后在接受苏珊煮的玉米浓汤之后,失去了嗅觉。 她连苏珊每日煮的玉米浓汤都察觉不出了。 所有的食物在她的眼里不过是填饱肚子的东西,和很多压力大而无处发泄的人一样,云暖把自己锁在家里整整一个多星期。 直到某一日,苏珊敲不开她的房门,叫来警察打开,只看到躺在地上,已经晕厥的云暖。说道这里,苏珊苦涩笑了笑: “这个傻姑娘以为,嗅觉能分辨出来的东西,味觉也可以。” 她被夜以继日的压力压垮,最后终于认命,连味觉也一同放弃,准备回国当个逃避真相的傻姑娘。 “她回国的时候我还在坚持不懈的和她发邮件,但是她回复的全是平安的喜报。”苏珊耸了耸肩膀,“她好胜心很强。” 听闻这些事迹的乔景延,握着大半杯树莓果汁,怎么也无法平复下去,只是苏珊太太说的那个词一直清晰的刻在他的脑海里。 傻姑娘。 她的确是一个傻姑娘。 苏珊不过是想着和乔景延说说她的真实情况,却从未料到,原本准备来单独会一会乔景延的钱茵,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她突然间愣住,握着红酒的杯子愣在原地站了很久,她刚刚可是听的很清楚: 云暖,失去了她引以为傲的嗅觉。 ↓ ↓ ———— 抛弃了所有不开心的回忆,在舞池里的云暖就像是夜幕里璀璨又耀眼的星星,眼看她拉着小孩子跳舞,很快就有打扮绅士的男士前来邀请她,她只摇了摇头,从舞池中间下来,径直朝乔景延走去。 心里挂着他的行动不便,她不会因此而离开他太久,看到她回来,苏珊站起来招了招手,看她走到了半路,索性把乔景延拉起来,推给她: “来这种地方不跳舞怎么行?” 乔景延哪里会跳舞,倒是突然间被露西太太拉起来,推给云暖,吓了一跳,一转身,他的手就被云暖的手拉住。 大抵是因为刚刚和小孩子跳的很开心,云暖的手指尖很温暖,她在拥挤的派对上拉住他,直接带着他往舞池中间走: “乔景延,你会跳舞吗?” 他不会,至少作为一个眼睛不好的盲人,并不需要去学习这项社交礼仪。 可是云暖的回答更加出人意料,她笑着,垫着脚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 “那么巧,我也不会啊。” 他自然不相信云暖不可能不会,倒是被他这句暖心的回答触碰到内心的柔软,他握紧她的手,被她牵引着,和那些来参加节日,不拘小节的法国人一起在舞池里又蹦又跳。 乔景延看不到,却始终能感知到她一直紧紧的贴着他,偶尔看到有人过来,也用自己的肩膀挡一挡,生怕有人撞到他。 这人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懂事,又有年轻少女才有的活泼开朗,他有时候觉得她像个大姐姐,有时候觉得,她不过是个性子粗野和傲慢了有些的小姑娘。 在乔景延心里有好几种姿态的云暖,就像个探索不尽的宝盒,他总能看到她身上令人惊喜和意外的地方。 云暖拉着他毫无章法的在舞池里跳了一会儿,原本节奏欢快的酒音乐蓦地戛然而止,舞池里的人们在茫然一会儿之后,舞台上响起熟悉的音乐声,有女歌手从台上冒出来,拿着话筒唱《Fire work》 一时间,整个舞池又欢快起来,纷纷把目光落到台上的歌手身上。 两个人并排站到了一起,云暖忘记放开那双拉着他的手,一直握着。 乔景延侧着耳朵安静的听着,鼻尖上就是云暖身上熟悉的香水味,他几乎能想象得到,云暖就站在自己的身侧,他们周围都是前来驻足听歌曲的人们。 等一曲终了,云暖一直紧紧握着的那双手才放开,在他的耳边鼓掌欢呼。 他把沾了些汗渍的手掌心摸索在衣服上擦了擦,刚刚放下来,就被她准确的抓住,说: “乔景延,我们早点回去。” 乔景延点了点头,跟着她一路走出来,直到出了酒,有些寒意的风刮过乔景延的耳边,他才蓦然的回过神来,手指还是被她拉着,一直温暖的握住,他顿时察觉到,自己并不是做梦和幻觉。 —— 第二日一早,乔景延刚刚起床,云暖用满怀期待的语气和他商量: “你不是想去香水工厂看看,今天想出门吗?” 乔景延立刻点了点头,很快就听到她用有些期待的声音告诉他: “我会陪着你去的。” 就这样,今日一天的行程,变成了去香水工厂参加和体验,茉莉花节刚刚过完,小镇上的游客并没走光,有人也选择和云暖一样,来香水工厂参观体验。 乔景延嗅觉灵敏,仅仅只是抵达工厂,就能从周围感知到擦着各种香水味的人群。 有的刺鼻一些,有的却是高贵和冷艳感十足的味道,也有小孩子站在乔景延身侧,好奇的问介绍人员这是什么香料。 很快,云暖便从工作人员哪里拿来几张试香条递给他: “你看看能不能辨别出这几种调香最常用的香料。” 乔景延的鼻子本就灵敏,加上之前就有不错的化学基础,这些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甚至都不需要云暖加以引导,很快就把这些味道全部辨别出来,他们身侧跟着的工作人员因为乔景延的反应吃惊道,面面相觑的看了好一会儿,又和乔景延说,他可以试着搭配出自己想要的香水。 可是对于这一方面,乔景延便束手无策了。 单纯的去猜测某一种香料,并不能算的上是什么独特的技巧,但想要把这些看似复杂的香料组合成新的味道,少了旁人的指点,他实则一窍不通。 他索性求助旁边的云暖:“你喜欢什么味道?” 云暖说:“樱花。” 不仅仅喜欢百合,春日里飘散在微风里的樱花味,更深入云暖的内心,用这抹味道作为斗香大会的主味道,显然有一些借用云暖“樱花小姐”配方的意思。 他徘徊在各种各样的试香条面前,一闭上眼睛,想起来的便是关于和云暖一起经历的种种。 那是一种,熟悉的,活泼而热情的味道,这抹味道并不是樱花那样清淡干净,而是应该透着希望和阳光,使人有一种努力向上的希望。 他希望这抹味道,是专属于云暖本人的。 他闭着眼睛思考了很久,并未从几百张试香条里挑选出一个味道,后来再睁开眼睛。乔景延心里便有了个具象的味道。他问身侧的工作人员: “有柑橘吗?” 他想:象征着活力满满而又满怀希望的柑橘香味,正是认识云暖以来,最完美的一个味道诠释。 这仅仅只是他准备调制出一款可以用在斗香大会上,站得住脚跟的开始。 后来追寻到关于这款带着柑橘味香水的搭配,在挑剔的乔景延心里,再没有哪一种香味再入得了他的鼻尖。 这一整天,两个人在香水工厂呆了五个小时,最终只定下香水的主味道和名字,其余的配方,便是借由云暖的学习经验,增添了百分之三的广藿香和百分之十的玫瑰。 云暖并不能闻出这几种味道初次搭配出来的味道,只是看乔景延握着试香条沉默了许久,问他: “怎么样?”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沉默了许久:“没有阳光和温暖的质感,像个没有灵魂的东西。” 能有幸成为调香师的人,一定对生活观察细致入微,是化学师,是艺术家,是诗人。云暖明白乔景延形容的这种感觉,想要香水有“灵魂”,是因为他心里有了一位想要给她调制香水的人,而这个人的灵魂,便是这抹香味存在的理由。 他把所有关于脑海里与云暖有关的画面都记下来,阳光,大红裙子,浅蓝色的丝巾和顺直的秀发,他拉着她手时掌心干燥的触感,应该被柑橘味道赋予香水意义的这个女孩子,应当是个活泼温暖而细腻的人。 但一切在乔景延的脑海里变得无比细腻,像是分子一样的化解之后,乔景延才突然间明白过来,云暖当初为何要说,调香师和绘画不一样。 这并不是一个像是绘画一般,想象得到,就一定能够绘画出来的东西,它没有具体的形状,只有一个无法形容出来的气味,这种气味还同时需要有质感和触感。 乔景延思考了一整晚上的结果,只保留了广藿香和柑橘,象征浪漫和热情的玫瑰则被无情淘汰。 云暖看她一无所获,第二天一早在带他去香水工厂之前,和他说起了自己笔记本里的内容,那是她入学香水学院这些年的所有感想和记录,以及“樱花小姐”无数次的失败配方,她只能给与他一些工作上的搭配建议,和他提到: “钱茵的风格并不是多变的,去年的毕业作品,就是广藿香加玫瑰的经典组合,但这种味道很常见,并不出彩,不求盖过钱茵的香水,只要持平,她便会退缩。” 云暖显然很了解钱茵的脾性,尤其是当乔景延提出要代替云暖去出席斗香大会时,钱茵其实已经输了。 输给了乔景延这个门外汉是意料之内,被乔景延这个门外汉打了个平手,却不是她的水平发挥,她同样也是心高气傲的女生,这场斗香大会,至少是从这几年的经历里学到了许多宝贵经验的。 云暖虽然在他的身侧指点,却什么忙也帮不少。 哪怕乔景延掌握着不少化学知识,第二日的调香结果同样不尽人意,他带了样品回来,准备细细研究。 这两日云暖虽然一直陪伴在他的身侧,却因为无法提供什么有效的帮助和建议,不过是浪费时间,回来去集市的时候,乔景延主动提出了建议: “你送我去香水工厂以后,就可以自己去外面散散心。” 云暖没有什么课外活动,被乔景延准假也不知道去哪里,无奈的耸肩: “我平日里也就只去学校,呆在宿舍或花田,不然我回来帮你洗洗衣服?” “我自己可以洗。” 乔景延不好让一个女孩子帮忙洗衣服,婉拒以后,顺手把那瓶香水小样塞到衣兜里。 云暖知道他这个大男人眼里的小尊严,带着他穿过热闹的集市,挑选了不少菜,准备好好犒劳犒劳这几日努力学习的乔景延。 回来的路上,乔景延又和她讨论起香水的配方,问她: “你还记得鸢尾花的味道吗?” 云暖记得上百种天然花卉的味道,点了点头,乔景延提出一个设想: “明天我加上鸢尾花和茉莉试试。” 这几日两个人之间茶余饭后的问题,全部围绕着乔景延自己调配的新香水展开。往往一讨论起来就是几个小时,直到露西太太家门口,云暖又见到钱茵和她的朋友们,这个话题才戛然而止。 云暖原本不想理会,倒是钱茵主动往前走了几步,喊她: “云暖,你们准备去参赛了吗?” 云暖点头:“我会去的。” 钱茵看云暖脸上镇定自若,甚至也从不暴露自己嗅觉失常的问题,便直接拿出一瓶香水,当着云暖的面喷了一下,她看云暖毫无反应,便直接问她: “你是不是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连自己调制的第一瓶香水味道,都嗅不出来?” ↓ ↓ ———— 钱茵的这句话,像是一张拉满了弦的弓箭,嘭的一声,压断了云暖身上最后一根稻草。 钱茵到底是怎么知道她失去了嗅觉这件事情的? 云暖看着面前的钱茵,见她手上故意握着用普通香水瓶盛装的香水,开口道: “所以你拿着我的战利品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又有什么用呢?” 钱茵身侧的小姑娘尖酸刻薄的哟了一声,笑起来: “我说为什么你会被劝退,最后只选择休学,你以前总是在学校里出尽风头,总是什么好事和名额都轮不到我们,现在你失去嗅觉的事情整个学校都知道了,大家都惋惜你,派我们来探望探望。” 云暖面不改色,挑眉: “你是狗吗,那么容易跑腿的?”看那姑娘被他一句话堵死,她又趁势: “也对,狗鼻子很灵,形容你正合适。” 云暖嘴上得力,身体站的越发笔直,从钱茵手上抢过那瓶香水,摔到地上: “拿着我的香水来耀武扬威,我都觉得恶心。” 自从知道自己嗅觉失常,云暖的脾气就一直都不怎么好,这下被人戳到了痛处,索性把一贯宽容的态度放在一边,看着钱茵: “你要知道,我既然选择了休学,就有回去学院的一天。” 钱茵曾经在云暖身侧当她的小跟班习惯了,眼看她抢走她拿来刺激的香水二话不说就摔碎,不敢动手,只告诉云暖: “我只是来告诉你,今年参加斗香大会可不是只有我一个劲敌,你既然选择去,就别临时退场。” 乔景延对这句话最有发言权,他往前走了一步,和面前的钱茵说道: “参赛的是我,陪同参赛的是云暖,钱小姐不是连这种关系都分不清楚?那么害怕的跑来提醒,是觉得心虚,连我也赢不了?” 乔景延的激将法倒是成功激起钱茵心中的怒火,他见这男人虽是个盲人,却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堵在心里的一口气发布出来,云暖趁势拉着乔景延进屋,最后提醒她: “你好好准备,别到时候连自己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自从中午和钱茵在门口见过,回了房间的云暖的话就明显少了很多,显然她对于不少人知道她嗅觉失常这件事情很在意。以往两个人晚饭过后总是要和楼下的露西太太说说话,今日云暖倒是睡的很早。 乔景延睡的很晚,他仍旧不满意想要为云暖搭配的第一款香水,拿着试香条嗅了很久,始终毫无灵感。 这对半路恶补的乔景延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挑战。 后来乔景延睡到了后半夜,突然间被从房间里传来的细微声响吵醒,有人在翻她桌子上的实验配方,他心弦紧扣,直到闻到云暖沐浴之后的体香,这才明白是云暖来他的个房间拿东西。 他临睡之间就把香水放在书桌上,还有一些用盲文记录的方程式和配方。云暖显然是不懂盲文的,她应该只是来找香水,可是这人却一直站在书桌前,不知道在干什么,他屏住呼吸,安静的侧着耳朵辨别,直到听到实验的香水瓶被人打开的声音。 她的嗅觉已经失常,这是准备要做什么? 后来他的脑海里突然想起她的邻居苏珊的话,马上爬起来,夺走她手里的香水。 云暖抹了香水的指尖还未塞到嘴里,突然间被站起来的人吓了一跳,一抬起头去,便看都那双隐没在月色下的深邃眼眸,那个人握着瓶子,问她: “你疯了,是准备让味觉也失常?” 他从未见过乔景延发什么大的火,被这人紧皱眉峰,抿着薄唇的呵斥模样唬住,愣在书桌边,许久都没有说话。 乔景延看不到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知道自己说话语气很重,却不是真的怪她进他的房间翻香水,他猜测她肯定又哭了,语气一瞬间就软下来,问她: “哭了?” 云暖原本还没那么强烈的**,突然之间听到他声音软下来,被那声温柔的询问刺痛了眼睛,委屈又不解的和乔景延说: “我不会输给钱茵……” 争强好胜的云暖,几乎是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就泣不成声,乔景延和她面面相觑,听闻她从用手捂住嘴,从指缝里不甘心的挤出一段话: “到底为什么会消失啊?” 对于突然之间消失的嗅觉,她的这句话像是从深渊出传来,始终无法接受,已经成了废物的自己。她哽咽着,不知道是和乔景延说,还是和自己说: “一点都不公平,我无法用我的鼻子去观察香水,也没有办法辨识到世界上的任何一种味道。” “我不想就这么认输,妥协和放弃啊。” “我知道总有别的方法可以行得通。” 面对女孩子沙哑着嗓音,无助又绝望的呐喊,乔景延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裂开,如果这就叫做同病相怜,那就如同看到曾经那个自己,问为什么世界里所有的颜色都消失了,我的太阳什么时候才会升起来。 云暖觉得这个世界一点儿也不公平,荣华富贵也比不过一颗想要努力去追求梦想的初心,正因为总是不停的行走,人类才能拥有独立的魅力和个性,才能变成独一无二的自己。 香水是她证明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价值和目标。 如果连这最后一丝希望都没有了,她怎么舍得放弃原本就一直热爱的事业。 “乔景延,要我承认我这辈子都不在触碰香水,我做不到。” 她把乔景延当成最好的朋友和倾诉对象,捂住嘴巴,小声的呐喊出心里那些压抑的不甘心和委屈。 月色下云暖的身影,被月光映照在墙壁上,缩成一个微小的圆点,她颤抖着肩膀,看着面前看不到她面容的乔景延,说的无助而绝望,不甘心,不想放弃,不想和喜欢的事业分道扬镳,这就是她这几个月以来的所思所想。 她泣不成声的哭诉着,像只可怜而有卑微的小虫子,后来,一直听她说话的那个人突然之间走上前,抱住了她。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宛若阳光一样烘干云暖湿漉漉的心脏,她睁开眼睛,听闻那个人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看,这个世界上总有不是那么完美的人,像你,像我。” 像成千上万个因为小缺陷而无法体会到这个世界美好的人们,有无数的你和我。 “但这并不是人生之路的终止,因为我们相比于其它的生物来说,已经足够幸运和荣幸,获得看得见这个世界的眼睛,听得到音乐的耳朵,闻到芬芳气味的鼻子,足够我们生活下来的智商和适应能力。 “可是谁又有资格否定缺少了某一样缺陷的我们,就不能获得骄傲和光彩照人?” “云暖,只有自己才能否定自己的人生。” “外人的唏嘘和惋惜,不过是因为他们以为我们过的不幸,若是因为如此而认为自己过的不幸,那才是真的不幸。” 云暖不知道这人会突然间说出那么一段话,只是靠在这个人的肩膀上,被他温暖的体温和说话的声线平复了心情,低着头点了点头,那个人扶着他的肩膀,弯了腰,大约保持着和她持平的高度,他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的目光准确落到她的眼睛里,后来他察觉到她动了脖子,又低下几分: “你别哭,我相信云雾总会拨开。” 云暖点了点头,哽咽着,把目光落到那双深邃璀璨的眼眸里,那个人没听到她哭了,这才放心,用手摸着她的脸,伸出两只食指,在她的唇边轻轻一捏,提起她的唇角: “笑一个,我‘看看’。” 他看不见,便只能用这种触摸的方式去观察她是否还难过,云暖因为他暖心小举动笑起来,最后一颗眼泪也跟着滚落。 他察觉到这些,用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上扬的唇角,很满意的“嗯”了一声。 男人食指上温暖的纹路和柔软的唇瓣触碰到一起,细细摩挲着,顺着微笑的弧度划过去,偷走那一颗眼泪,他突如其来的这个动作,一下子冲进她的心尖上,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因为这个动作而跳出来,顿时连自己想要说什么都忘记了,只余下脑子一片空白,不停在心里重复,他只是‘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乔景延咽了口唾沫,在心里呢喃,这唇瓣应该是柑橘味道的。 —— 今日依然万字更新,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所以请继续订阅支持我呀,明天是大晚上更新,这几天熬了两夜,身体吃不消了,敬请期待后续哦,么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