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节
。 在当年那场鬼王失心疯的浩劫中,苍极宗宗主叶融然死在了将妄手里,那时叶融然之子叶安还只是个毛头小子,一个标准的半吊子二世祖,他突然被迫接下了整个苍极宗的重担,无论心智还是能力,都必然导致了宗门的衰落。 杀父之仇在先,又因宗门衰败在往后的日子里看尽白眼。 此等血海深仇,让叶安近乎丧心病狂,看见将妄恨不得龇牙先咬下他块肉。 将妄下巴微扬,脸上是许久未曾有过的倨傲,“人鬼妖仙各占一道,我好歹是一方鬼王,即便只是按辈分你也该称一声师叔,哪来的胆子直呼我名讳?” 叶安愤恨冷哼,二话不说抬手一挥,身后随行众人整齐划一的拔剑出鞘。 “布剑阵!” 银光乍起,一众灰袍术士身形如游龙般飞身下马,将二人团团围住,手中长剑不断在空中划出莹白的弧度。 霎时间剑气四溢,阵内罡气肆虐,剑风掠过四周的事物和来不及逃命的人们,无差别的留下道道剑痕。 叶安却丝毫没有犹豫的继续催动剑阵。 他不在乎这些贱如蝼蚁的性命,一心只痴想着他若是能诛杀鬼王…自此以后必会名扬天下。 更何况他是在除魔卫道,有一些小小的牺牲也未尝不可。 将妄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们,眼中的阴狠一闪而过,整个眼眶瞬间被漆黑的瞳孔所占据。 阴森寒意怵然四散开来,凶戾的鬼影嘶鸣着,携着铺天盖地之势压迫万物, 仿佛是九泉之下的亡魂,皆与他应声相和。 将妄小心翼翼的把蒋谦护在怀里,毫不收敛的任由身周的凌厉之气锋芒毕露。 “我是想走,你们又能怎样?” 33.山雨欲来 四 瞬间所有的剑气都被鬼影所压制。 他被封印了两百年,人又总是会忘记自己不愿记住的事,所以鬼王的可怕就那样淡去了,而他们也莫名的生出一种自信——或许可以与他一较高下。 这种可笑的自信瞬间就被现实击碎。 鬼王就是鬼王,再封一千年,再种一百亩地的菜,他依然拥有让人胆寒的力量。 鬼雾弥漫,护在了那些没来得及逃开的人面前。 他们此刻,大概真的相信了是鬼王显灵。 看着众生如此不堪一击,蒋谦突然开始理解他们,像这样俯瞰天下又有谁不渴望呢。 叶安却不肯罢休,剑光裹着灵流破开重重鬼影,直指两人。 “今日定要让你为家父偿命!” 将妄拥着蒋谦跳下马去,漠然回首看向袭面而来的微颤剑尖,脸色灰暗阴沉。 剑至面前时,他方才出掌劈开剑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一扬,死死攥住了叶安的脖子。 将妄额间隐隐有青筋暴起,“不如去九泉之下问问你爹,欠过我什么!” 蒋谦见叶安的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连忙出来打圆场搅混水。 他其实并没有想好这种陈年旧怨怎么化解,如此交织错乱的冤冤相报何时了,换谁来都说不明白。 “你们先住手,无论从前有什么恩怨,让无辜的人走了再说。” 叶安是不想住手也得住手,将妄则是不得不听话,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叶安也算明白了挣扎无用,退了一步,捂着脖子剧烈的咳了起来。 蒋谦一脸欣慰的背过身子去轰那些人,忽然觉得心口一凉。 叶安手里的剑已当胸穿过。 四下安静了片刻,似乎是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叶安闷哼一声将剑从他的血肉中抽出,带起一滩血雾。 “杀了他,让你痛苦也是一样!” 蒋谦有些迷糊,浑浑噩噩的看见将妄好像发了疯,许久才感觉到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在他失去意识前还怨念不已——要将妄不仅什么都干不了,还特别会拉仇恨。 将妄回手一掌劈的叶安筋骨碎裂,一把接住蒋谦,张皇失措的想以真气护住他的心脉,却又担心阴气太过反而会伤了他,神情恍惚的抱起蒋谦策马而去,丝毫没有在意身后如炼狱般的屠杀。 苍极宗所有的人,都为这一剑付出了代价。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缓步而来,看着满地被鬼手撕成碎肉的残骸,啧啧了两声。 他弯下腰耐心的一一翻看尸体,终于从其中一人身上摸出了块玉珏,拿在手里掂了掂,轻轻一笑,“多容易。” 在找回将妄之后,蒋谦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崔玉荣说的没错,有些事,由不得他愿不愿意记起。 即便是多么不堪,那也是属于他们的过去。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这句话是尹上灵对将未名说的。 这句话将妄也一直铭记于心。 当时的沉玉太天真,一心念着什么一生一世一马一鞍,竟然未去想他将妄是什么人,又何来一生一世。 他们命系一处,只要鬼王不死不朽,他的人生也会和他定格在同样的年纪,无休无止。 旁人来看,他可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可是凡人的情爱不过须臾之间,即便几十年都难以维持,更何况他们的所谓一生根本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一年元宵节见到离吟之后,沉玉晕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千秋鬼域,从那之后他身子一直不太好,也一直没有再见到将妄。 萧淳说他受了伤正闭关,沉玉苦笑,他受没受伤自己还会不清楚吗? 可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 这样一等,就等了半个月。 之前的十多年,就是这样孤独着过来的,如今到觉得格外难熬。 或许是感受过温暖的人会更怕冷。 转眼间春寒料峭,千秋鬼域一片银装素裹,裹着裘皮的少年在茫茫白雪中显得有些单薄。 常年不近人间烟火,沉玉意外的被养出了一种出尘脱俗的气质,站在雪中飘然若仙。 呆呆的看着远处许久,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转身离开。 他要去见一个人。 温延泽出了名的爱研究奇诡秘术,平时人也阴沉沉的不爱和人打交道,久而久之,也没有人愿意招惹他,总是独来独往。 只有沉玉肯对他笑,会温声细语的跟他说话。 他住的院子很偏,沉玉许久才寻了过去,门前一丛君子兰开的不甚好。 刚迈院子便看见他坐在石桌前,手里血淋淋的。 走进一看,是一只被扒皮抽筋了的狐狸,温延泽正在那皮毛上画着奇怪的符咒。 “吓到了?”温延泽头也没有抬,默默的把桌上的东西收进一旁的木盒子里。 沉玉愣了愣,没说话。 “找我有事?” 温延泽和将妄一样喜欢穿玄色的衣裳,眼里总像蒙着一层阴霾,看人的时候冷飕飕的。 沉玉道,“魂咒是否可解?” 温延泽一丝讶异,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张死人脸,“能解。” 这下诧异的人变成了沉玉,“既然能解,将妄为何不解?” “前些年我寻来的法子,他并不知情。” “为什么…” “为什么?若不是魂咒,你会在这里?”温延泽嘴角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他比你想的负心薄幸,你对我很好,这算是报答。” 沉玉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我不信。” 温延泽也不反驳,起身理好衣摆,头也不回的迈向院外。 “走,我带你去见他。” 千秋鬼域本是片荒野,最不缺的就是地方,他本就不爱四处走动,没见过的屋子比比皆是。 温延泽不紧不慢的在前面带路,沉玉几乎到力竭才能勉强跟上,走到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方才看见一座独立的宅院,里面传来阵阵娇笑呻/吟。 隐隐的不安涌上心头。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累到了,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只微微垂首道,“…他最近一直都是在这吗?” 温延泽点头,伸手推开了院门。 这大院看似不起眼,内里竟是富丽堂皇如宫殿一般。 一派歌舞升平,声色犬马。 将妄侧卧在宽大的榻间,长发未绾散落一片,衣衫半敞,怀里的也不知是少年还是女子,纤纤玉手正执了酒杯朝他嘴边喂去。 他伸手探进怀中人的衣襟,听得那一声娇/喘,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斜睨着来人。 沉玉愣在原地,只觉得狼狈不堪。 他的美梦竟然如此短暂,就这样毫无预兆的碎成一地绝望。 愣了许久,沉玉低下头轻轻一笑,“见你没事就好。” 就算能感觉到他安然无恙,到底是看见了才能安心。 哪怕是这样看见。 温延泽说的没错,若不是魂咒相连,他有什么资格在这呢? 是他得寸进尺了。 那个瘦削的身影转身离开。 温延泽在关上门前深深的看了他师父一眼。 将妄目光微沉,转头又埋进了温柔乡里寻欢作乐。 片刻的欢愉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沉玉还是一如既往的傻等着他。 他们有无尽的人生可以挥霍,也就是他有无数的等待要去面对。 永生真的可怕。 有时匆匆遇到,将妄却多看他一眼都不曾有过。 沉玉苦笑,即便从前只是露水情缘,也不必这般视而不见? 萧淳偶尔会来看他,向他讨点心吃。 他也已经习惯了做些甜食备着。 见他终日怏怏不乐,萧淳翘着腿耻笑他师父是个胆小鬼,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不敢来见他,不愿承认自己有了弱点。 沉玉但笑不语。 他也再没提过解魂咒的事,私心里他害怕离开将妄。 他一无所有,家,亲人,朋友,什么都没有。 他是依附着将妄而活,更是为了他而活。 一晃又是一年中元节,将妄并没有来。 其实他已经不那么怕了,静若安澜的坐在窗边抚琴。 抚一曲《有所思》,思一角秋风肃肃晨风飔。 听见敲门声时他欣喜若狂,眼里期待的光却又在片刻间黯然。 霸道如将妄,是不曾知会一声再进的。 门前站着的是温延泽,手里提了两坛子酒,在沉玉面前晃了晃,难得的笑了一下。 “中元节,来陪陪你。” 沉玉也是浅浅一笑,“可惜今天做的点心都被萧淳吃完了。” “无妨。” 心中有事便格外容易喝醉。 酒过三巡,压抑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笑着笑着就满脸泪水。 曾拎着食盒苦苦等他闭关,只为了他能吃到喜欢的桂花糯米藕。 可是再好吃的东西,也有吃腻的一天。 何况是个从不曾放在心间的人。 “你说他为什么连看我一眼都不肯了?” 温延泽不语,只是给他满上一杯,看他和着泪一饮而尽。 几多愁,欲说还休。 沉玉趴在桌子上,眼神空洞茫然,“你说…就解了魂咒可好?” 温延泽不置可否,只道会有分筋错骨抽魂炼魄之痛。 可惜他喝多了,没能听进耳中。 也没能醒着等来将妄,没有看见将妄进门时铁青的脸。 34.大梦初醒 一 十里平野空旷无垠,遍地的曼珠沙华开的绚烂欲燃。 两条黑色的身影比肩而立,在徐徐微风中各怀心思。 温延泽的语调淡漠寒凉,“我只想问一句,沉玉于师父而言到底算什么。” 将妄目视前方,眉宇微扬,“你到关心他?” 温延泽自动略过了他话里的那一丝不是滋味,毫不相让,“我只是知恩图报,不像师父,永远只能暖身而暖不了心。” 将妄轻蔑的笑意牵着嘴角,“你说的倒也没错,我需要人陪,他刚好顺从,暖身就够了。” 沉玉站在不远处,风中飘来的话听的他在春日里遍体生寒,好似被迎头一盆冷水浇了个彻底。 他愣在原地许久,转身离去。 “没想到你居然连喜欢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恕我当真看不起你。”温延泽摘下腰间玉佩,扬手扔给他,“感念师父往日教导之恩,徒儿不肖,就此别过。” 将妄向来不爱计较,千秋鬼域的人要走便走,不留也不会为难。 只是,走了就别想再回来。 最惨的可能是萧淳,想留下二师兄,二师兄不肯;想去沉玉那替师父辩白,师父不让,夹在中间几乎要崩溃了。 走之前温延泽给沉玉留了个刻着符咒楠木小牌子,告诉他有什么事可以以此联络, 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宽厚的背影和一句散在远方的话。 “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天地间仿佛只有沉玉觉得身心俱疲,一颗心如同枯枝败叶任人碾压。 入夜后沉玉独自倚在窗边出神,将妄凶戾无比的破门而入,拎起他扔在了床上,欺身压下。 那双眸子沉黑如万丈深渊,声音妖邪而蛊惑。 “我和你一起疼。” 粗暴的欢愉近乎虐待,他毫不收敛的横冲直撞,疼痛让沉玉的额头沁了薄薄一层冷汗,却死咬着下唇愣是一声不吭。 衣衫凌乱的落了满地,两人已经很久没有挨的这样近了。 身下人似乎又单薄了几分,正静静的凝视着他,将妄突然有些失神,停下动作怜惜的在他额间落下一吻。 沉玉阖眸,嗅着久违了的草药香气,低声道,“我还是贪心的想问,你对我可有半分真心?” 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他自嘲一笑,明知如此又何苦去问。 一转眼一夏一冬,一转眼一春一秋。 在这儿过了多少年,沉玉已经不想细算,日复一日,像是看破一切一样平静。 将妄偶尔还是会来,要了他后披上衣服就走,经常连话都不会多说一句。 而沉玉那双总是温柔的眼,也一日冷过一日,最终如同傲雪凌霜。 哀莫大于心死。 原以为日子就这样得过且过,忽然一日将妄的侍女来请沉玉,神神秘秘的说是将妄在后山等他,有惊喜要给他看。 将信将疑的跟她出了门,越行越远,错落的宅子甩在身后成了一道残影,穿进了杂草丛生的树林。 因为在山的北面,这片林子格外寥落,衰败的枯枝黄巴巴的,毫无生机。 这侍女名叫素音,平日里贪嘴贪的厉害,经常溜到沉玉这儿饱口福,又喜欢听他弹琴,与他一直十分亲厚。 她本是叽叽喳喳的闹性子,总是惹的将妄直嫌烦,今日却格外有些沉默。 沉玉停下步子冷声道,“你到底是谁。” 素音身形一顿,鄙夷的笑声一闪而过,再开口竟然是个男人的声音,“我当你是将妄百般呵护出来的蠢货,还是有几分伶俐的吗?” 她骤然回首,原本俏皮可爱的脸上挂着森冷的笑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