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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日:获救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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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活了。    “那之后呢?你有没有……杀过谁?”她继续问道。    谢昉摸了下她的脑门,不解道:“你是不是真的发烧了?为何要问这些?”    她拨开他的手,转身用手肘撑起了自己的身子,同他上下对视:“北镇抚司衙门里……死过人吗?”    “昭狱里,每天都死人。”谢昉如实相告,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否则京城中怎么会人人见了昭狱都绕道走。    沈芳年又问:“那你最近如此忙,都在忙什么呢?”    “还不是许甫的案子么。牵扯太多,抓了不少官员,案子不好审。”    他们从前在沙漠□□同求生时便养成一种默契,那便是对朝堂上两党倾轧的事不谈许多,这样可以避免他们大部分的对立和争吵。后来还是这样,他们总会有说不完的话,即使没有了,相顾无言也能安然自若,何必聊这些?现在不同了,许甫一个案子,将他们都牵扯其中,不仔细聊聊恐怕是不行。    她清淡的一笑,道:“这不是很奇怪么,许甫还在照常上朝,可当初帮他联名上书的官员却都被抓了起来。”    谢昉将她拉回被子里裹好,意味深长道:“这你不懂,不是每个清流党的官员都会花费上万两银子为谢掌印修建生祠的。”    原来许甫这回知道自己事败,为了讨谢崇礼的欢心竟舍得下血本,学着谢崇礼的孝子贤孙,修起生祠来?对于许甫,能做出这种事,沈芳年倒是一点都不吃惊了。“那为何不将之前盲目追随他的官员一并放了?就因为他们没修生祠吗?”    “在你心中,就是这么想我的吗?”他隐隐生出了不悦,她心中的自己本就是这般不堪。    ☆、天将破晓    “在你心中,就是这么想我的吗?”    “不……我只是,想知道。”她当然明白,生杀予夺原非他一人可以做主,又怎么会将罪过都推到他身上呢?    “和许甫联名上书的有二百多个名字,现在昭狱中统共也只有这其中的十余人而已。你觉得是其他人都为掌印修了生祠?还是他们骂我骂得不够狠?”谢昉叹了口气,明明是她惹得自己心中不快,自己却依然要耐心的为她解释,祈求重新讨她欢心,真是贱。    “那十几个人,都是有什么罪过呢?”她的语气不急不缓,却一定要问,还要问个清楚。    谢昉用手蒙住了她的眼睛,让她闭眼,“都生病了,还思虑这么多不想干的事情干什么?那些官员可有一个是你们沈家的亲戚?若有明日便放出来行不行?”    他随口说出的话,本意是想要安抚她,却没有想到反而激起她的一阵恼怒——且不论那些身陷囹圄的官员都是谁、犯了何事,可他竟如此随意的要拉她一同徇私枉法了?她移开了他的手,坐了起来,也将他拽了起来:“你给我起来!”    谢昉慢悠悠的坐起来,嘴角带着她不熟悉的笑意:“怎么了?不是和我说人情来的?”    沈芳年被他这无所谓的态度惹恼了,一边踹他一边抬高了声音:“你这个混蛋!我和你说哪门子的人情?还有,明明是你来找我的!”    “好好好,是我错了,小点声。”谢昉这才老实认错,伸手抓住了她乱蹬的足,“主要是这样的事情,我见得多了。”    她勉强熄了怒火,尽量压低声音问:“那些来找你说情的人都能如愿以偿吗?是不是要送你很多的赃款?”    谢昉不在意她说的如此难听,直接道:“是啊,不过若是沈姑娘要说情,我便应了。”    “一点都不好笑。”她依旧闷闷不乐,低头道。    “究竟怎么了?一个月不见,便想了这么多?”谢昉凑到近前,伸手拨开她的头发,捧起她的脸颊,仍是不解。    她眼眶一酸,又开始抽泣起来。她发觉自从回到京城,眼眶越来越浅,几乎每次见到他都要哭,简直是越来越懦弱。    “以前我以为,我们想要在一起,困难只在于父母之命。现在才发现,原来我们的立场真的如此不同:刻意回避之下,尚且不能无视,如今只剖开一个口子,便可窥见那横亘的沟壑那么宽,那么深,怎么是凡人可以跨过……”    谢昉听见她像是自言自语般这么低声的说话,忽然着急起来,拽着她的手臂问道:“是谁同你说了什么么?为什么会这么想?是不是那天进宫时皇后为难你了?”    她哭得更加厉害,摇头道:“跟旁人都没关系的。”    沉默了许久,他觉得自己说什么皆是苍白无力,“我虽然听从义父指令办事,可也有职责所在,你明白的。”    “那如果谢掌印让你杀我,你杀吗?”她终于问出了心中萦绕许久的问题,眼泪似珠子一般落下一双又一双,“想一想,这也是很可能的,如果你要抄我家呢?”    谢昉愣了愣,眼神都凝住了,用力抓紧了她的肩膀,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谁敢让你这么想?”    她被捏得疼痛,却继续道:“从前你说过,你抄过很多官中小姐的家,从那之后她们便不再是贵女了。如果有一日,陛下下旨让你这么对我,你会怎么样呢?”    “住口。不会有这一天的!”谢昉情急之下不仅手上加重了力道,声音中也带了无可辩驳的威势,好看的眉眼变得狰狞起来,这才是他平日在昭狱里的模样,却从未向她示过。    但很快,他愣住了,缓缓松开了手,雷霆怒火也渐渐平息,留下了一丝不可置信的恍然。他看到了她的眼睛中的恐惧,她怕自己。    “对不起……”他扯过一角为瑟缩的她擦拭了眼泪,只留下了最后一句,“我不希望你怕我。”    他站起身来,取过自己的佩刀和官帽,为她掩好门后,头也不回的闯入夜色中。    潜行穿过尚书府倚座又一座院落,他心绪起伏间尽力让自己隐匿于巡逻护院的视线中,却未曾发现自己被一个睡眼惺忪的少女瞧个正着。    “是锦衣卫……从姐姐的房间跑出来的……”沈芳灵揉了揉眼睛,她是被隔壁的争吵声音吵醒的,此时见到这样一个人,赶忙向沈芳年的寝室跑去。    “姐姐,我看见……”沈芳灵推开门,见到的却是沈芳年抱膝坐在床榻上,泣不成声的模样。    “姐姐,你怎么哭了?”沈芳灵小心的开口,“方才那个锦衣卫是谁,方才你们在吵架吗?”    沈芳年尚且未从自己的伤心中缓过来,抽噎着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向沈芳灵解释才好。    “他就是那个送给姐姐好吃的点心的好心锦衣卫对?”沈芳灵跪在床榻上,有模有样的来回抚着沈芳年的背,安慰着,“他送了好吃的给你,他肯定不是有心惹你生气的,姐姐不要难过了。”    “嗯,谢谢你安慰我,芳灵。”沈芳年心想,如果一切都像沈芳灵说的那样简单,该有多好呢……    沈芳灵对她眨了眨眼睛,“姐姐放心,我不会同娘告状的,我陪你睡?”    夜色正浓,谢昉不打算回家惊动家人,又回到了北镇抚司衙门,就着烛火,艰难地抬笔,直到东方渐白才写下了一封长信。    将写好的信揣在怀中,谢昉这才从衙门出来回家,惊讶的是谢府门口怎么会有一副配备齐全的马车?这么早就有客人登门?    他快步踏入,谢府中是清晨的一派有条不紊,其中偏就谢芫姬蹦蹦跳跳的最为惹眼。    “小姐,您要出门,好歹也先喝了药再走呀!”专门伺候谢芫姬的小柔举着药碗追得辛苦。    谢芫姬娇嫩的声音透着雀跃,“可是,可是我要迟了呀……况且我都病愈了,你替我喝了算了。”边走边回头对小柔说话,谢芫姬不想竟撞到了人。    “去哪里迟了?”谢昉冷冷的看着她,周身散发出的都是戾气。    不曾想过此时撞到了回府的哥哥,平日里他若是夜里不会来,白天应该会直接去上朝呀。谢芫姬的高兴劲儿登时少了一半,怯怯地道:“哥哥,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谢昉冷哼一声,拽着她往屋内走:“再不回来看看,你就要上房揭瓦了。”    谢芫姬挣扎不过,被他又带回了房间内,在他无声的注视下,只得乖乖先接过了药,一饮而尽。    “哥哥,你脸色不大好呀。”谢芫姬还从没见过哥哥对她这么凶,不知道是为什么,心里有些虚。    “外面的车是你准备的?要去哪?”谢昉几乎是用审问犯人的口吻了。    “不去哪,在街上逛逛而已。”谢芫姬的眼神飘到了房梁的彩画上,不敢瞧他。    谢昉继续问:“哦?街上逛逛怎么还有迟了一说?和谁约了时间?”    “就是那个……那个……哎呀,就是一个要好的齐小姐,我跟哥哥说了你也不认识啊!”谢芫姬脸上绷得紧,四处乱抓的手指却暴露了她紧张得不得了。    谢昉压根没把她扯的谎当真,伸手一指小柔:“你来说。”    “回公子……小、小姐……”小柔吓得不行,却也不敢说实话,只得跪了下来,“小姐是和齐小姐约了。”    “噢。”谢昉点了点头,起身便走,“那走。”    “走去哪?”谢芫姬问。    谢昉状若随意,道:“我同你一起去,从前是哥哥不够关心你,怎能连妹妹最好的朋友都不曾认识?”    “什么?不行!”谢芫姬急的直跺脚,又道:“我忽然觉得头晕,今日便不去了,行吗!”    谢昉点点头:“当然可以,可失约于人不是君子所为。不如你告诉我你们约在哪里,我去帮你说明。”    谢芫姬开始慌不择言:“哥哥!你是不是被沈姐姐冷落了,所以跑回家来折磨我!”    “你说什么?”谢昉的脸色更加难看,转身斜眼睨了她一下,便足够有威慑力,“别以为义父时常不在家,便没人管得了你了,给我回房间去!”    “我不!义父若在才不准你在这里欺负我!”谢芫姬委屈恼怒起来,哥哥一向对她疼爱,何曾这么凶过!    “那你现在就告诉我,你成日里见的都是谁?现在说了还算老实交待,别以为你不说我便不知道了。”谢昉威逼利诱,她也不看看他平时是做什么的。    谢芫姬皱眉纠结,直觉告诉她,告诉了哥哥,哥哥一定会阻止他们继续见面的。与其现在被他吓唬得坦白,还不如强硬一下,再撒个娇,说不定便能过关了。    “我没什么好说的,你就把我关起来好了!”    谢昉看着她那冥顽不化而高昂的小脑袋,也无所谓道:“那你就在这老实待着,等我查清楚了,再来收拾你。”    想要查谢芫姬近日的行踪,见过谁,对于他来说简直太过容易了,只是现在,他还得先去见一个人,将手中的这封信送出去。    ☆、西苑花雨(小修半句话)    沈芳灵的嘴巴很紧,没有将昨夜听到的争吵说与任何人听,还因此得到了沈芳年源源不断赠送的不少美食做的“封口费”。可这还是终究不能阻止袁夫人知道这件事。沈芳年被袁夫人单独叫到房间时,她便已经知道袁夫人知道了,不然她这婶娘是从不会给她脸色瞧的。    袁夫人的确脸色难看的可怕,还对她用上了从没叫过的全名,“沈芳年,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沈芳年低着头沉默以对,她现在心中很是沉闷,根本想不到应该如何应对袁夫人的诘问。    袁夫人见状叹了口气,今日清晨她听到婢女回报昨夜有不速之客登了大小姐的门时,她吓了一跳,但后来又听说好像是个锦衣卫时,她反而也就不惊奇了。“两年前在沙洲的事情,我虽然不甚了解,也从没问过你,可你姑姑却是和我提起过这个人的。你可知道你姑姑是怎么和我说的?”    “不知道。”沈芳年闻言抬起头来,有些吃惊,还有些局促不安,但更多的还是听到婶娘提起“那个人”时,心中痛苦难当。昨夜激烈的争吵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精力,她现在不想讨论那个人,只想自己一个人疗伤。    袁夫人见她萎靡不振的模样,叹了口气,还是让她先坐下来,“小姑说,你和谢家那位公子一同九死一生,难免生出情谊。你是知道分寸的孩子,若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叫我别管你太严。所以他几次借着查案的名义请你出去,我只当不知罢了。”    她一时语塞,如鲠在喉,姑妈教训自己时总是严厉,没想到竟然如此嘱咐过婶娘。    “可这次就是出格了!深更半夜的,让谢崇礼的义子闯进了府内,莫说是被有心人散布开来,就是让你叔叔知道了,必定是一场震怒!”袁夫人心焦得很,不由得对她说了重话,“你向来懂事,怎么这样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了?”    “婶娘,对不起。”她的头低得不能再低,勉强的吐出几个字,“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袁夫人忽然发问:“他有没有对你行不轨之事?”    “没有!”她赶忙否认,心中更添难堪,“我们只是……大吵了一架而已。”    袁夫人竟欣慰的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终究是识礼懂事的。”见她依旧沉郁着,便继续道:“你们吵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或许天意便只安排你们有这么一段缘分,如今缘分该尽,就不应再有执着。一切皆有缘法,没有什么值得伤心的。”    她被袁夫人这一通缘法之说侃得晕乎乎的,其实根本没有听进去,只得强行扯出一个微笑回应。    “夫人,夫人!”袁夫人的婢女敲了两下门,便进来行礼,“皇后娘娘懿旨,宣大小姐明日在西苑行宫觐见。”    皇后又要见自己?沈芳年觉得自己现在控制自己的情绪都很困难,是在没有力气再皇后面前婉转逢迎了。“婶娘,我病还没好……”    “你呀,早该好了。”袁夫人眉头一皱,转而笑道,“听说西苑春光正好呢,去那里转转,就当散散心。”    “我……”    不等她开口,袁夫人又招呼那个婢女:“你去把前两天我让裁缝给大小姐新做的那身春装拿来试一试,刚好明日可以穿。”    婢女“哎”了一声便领命离开,袁夫人又拉过了她的手,道:“你别慌,听说明天皇后娘娘还有不少外命妇要见,恐怕没时间见你。”    “那皇后娘娘还召我作什么?”她不解。    袁夫人讳莫如深的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也不知道,可你听婶娘的,出去转转,比你闷在府中好。”    沈芳年终于从袁夫人处领了教训出来,仿佛心中坠了一块铅石,重有千斤。坠得她每动一下,每行一步都好辛苦,更重要的是,一颗心已经被坠得四分五裂,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跳动……    翌日,她任由秋瑶为她穿上袁夫人昨日便准备好的鹅黄新装,梳起精致小巧的发髻,用一根通体水润的羊脂玉簪固定,鬓边再插几朵比主人更有神气的海棠花;清水洗脸后,又用脂粉。    “奴婢的妆化得很好,可人看上去看是病恹恹的。”秋瑶为她取过铜镜,一面叹气,“小姐,您就不能开心些吗?”    上了马车,沈芳年一直低头沉吟,从那夜他没再解释,头也不回的离开,她便知道他们终究没能迈过那道沟壑。只要朝堂上的两党倾轧还在继续,他们即使冲破一切在一起了,今后早晚有一日还会是今日的决裂。长痛不如短痛,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她从没想过短痛是这么痛……    西苑行宫就在禁宫的西面。今日天气晴好,行宫中一片太液池波光粼粼,湖心一座琼华岛小巧玲珑,粉白相间的海棠将整座岛都染做了粉黛世界,远处的矮丘也是绿意盎然,倒也算悦目娱心。    在湖边等了一阵,皇后宫中的宫女终于出现,却告诉她,皇后娘娘今日算错了时辰,现在忙得很,是在抽不出空来见你了。    沈芳年与那名宫女点了点头,便转头对秋瑶道:“既如此,我们可以回家了。”    “沈小姐,这湖光山色也算京城一景,您何不再四处转转再回府?这样也不算白来一趟呀。”宫女笑嘻嘻地拦她。    转转,转转,怎么谁都让我转转,走路难道不费力气吗?沈芳年心中这样想着,却也只能面上对宫女微笑:“谢谢姐姐提醒,那臣女便待会再走。”    宫女还忙着要伺候皇后,传完了话便离开了。站在原地等宫女走远了后,沈芳年又对秋瑶说:“好了,我们回家。”    “哎,小姐!”秋瑶双手拉住她的袖子,道:“您回家做什么呀?”    “睡觉。”她轻飘飘一句话,转身便要走。    秋瑶却道:“可是,可是奴婢从没来过这西苑,怪新鲜的呢,您让奴婢在这多待会嘛。”    沈芳年叹了口气,她也知道秋瑶并不是贪玩,是担心自己回家还是闷坏了自己。可惜再好的景致,她真的都没有心情欣赏。    “小姐,小姐,你看,有人在泛舟呢!”秋瑶看见一片碧波之上,有一叶小舟,舟前还立着一个人。吃惊之余,赶紧让沈芳年来看。    “看见个船都这么稀奇,是不是天上飞过个鸟你也要给我指出来?”沈芳年不耐烦的转身,那小船着实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湖边的花树正好随风飘下几瓣花瓣落在船头,不过是立在船头的人一身月白衣衫俊丽非凡罢了。    “小姐,奴婢先去逛逛,逛逛哈。”秋瑶依照袁夫人在家时的嘱咐,见到周公子之后先悄咪咪的躲远点,美名其曰:制造机会。    沈芳年此时无暇理会秋瑶,看那船渐渐驶到了自己脚下,不等船上的人发话,她先问道:“周白卿,你在做什么?”    周白卿也是无奈,见她没有好脸色,只得悻悻下船,“本想说好巧和沈姑娘在此遇见的,不过……”    “不过什么?”她觉得自己被骗了,一定是皇后还不死心,让她来行宫又推说不见她,反而让她偶遇周白卿。    周白卿小心的爬上了湖堤,明明该有些狼狈的,他却风度不减,颜色不盖的说:“不过,反正也是在下求了皇后娘娘要见沈姑娘一面,也就不说那些虚与委蛇的话了。”    “你说什么?”沈芳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我说,我有事要同沈姑娘说!”周白卿只当她听不清,又提高了声音再说了一遍。    她问:“有什么事?”    “沈姑娘,我觉得我们还是坐下来说比较好。同我一起乘舟去湖心的水榭?”周白卿向她伸出手来,“我方才去瞧过了,那里景致比这里好呢。”    沈芳年直接说:“我不去。”    “你真的不去?”    “真的不去,我该回家了。”沈芳年转身便走,裙角随着春风飘起,拂过不少纷飞的花瓣。    周白卿向她喊道:“那么昨天去国子监找我的那个锦衣卫,和你没有关系咯?”    “你说什么?”她转过身来,又走了回去,“谁去国子监找你?”    “沈姑娘,听说你病了,是不是耳朵生了病?”周白卿依旧笑眯眯的,她冷漠对他这么久也没让他生气,“还用我再大声复述一遍吗?”    “不,不必了。”她依旧绷着唇角,只是眼神明显亮了起来,“走,我们去湖心说。”    周白卿将她扶上了船,撑船的船夫道:“公子,您还没给钱那!”    周白卿转头看她,此时狡黠问道:“方才请你你不去,现在想去,先付船钱。”    “我身上没有钱。”她黯然,显然没心思分辨他说的是玩笑还是认真。    “无妨。”周白卿看着她,笑意温和得如同现下正在刮的南风。情不自禁,他伸手摘下了她耳畔的那朵海棠,放在手中来回折拈,“沈姑娘,便用这朵花来抵船钱。”    她只觉得耳边一热,便已经让他得了手。    “没关系,等到了湖心,帮你摘一朵更美的如何?”    ☆、一封信    沈芳年捏着周白卿递过来的一个没写字的信封,里面却是鼓囊囊的。    “这是谢昉给你的?”沈芳年好奇问道,“他为何会去找你?”    说多了都是泪,周白卿一脸心酸:“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昨日夫子不在,他在国子监内好好的当着助教,正带着一帮比他年轻的生员读《大学》,忽然便有人来报,说门口来了个杀气腾腾的带刀锦衣卫,面色不善,指名要找周白卿你呀。    一时之间,生员们都慌了起来,锦衣卫要抓人啦!抓的还是人畜无害的国子监祭酒的儿子周白卿!真是丧尽天良呀!周公子你可自己撑住,我们这些小小生员可是帮不了你了,若你侥幸能从昭狱里活着出来了,我们再让你请我们吃饭咯。    周白卿心中不明就里,一帮同学还闹得这么厉害,气得他掏出戒尺照着案台打了三下:“啪!啪!啪!”这才安静了下来。    他将书交给了另一个生员,自己咽了口口水,整了整衣帽,这才出去会一会这来得莫名其妙的锦衣卫。    谢昉已经在外面等候了一阵,听着里面传来的阵阵读书声,他手扶着刀柄,着实觉得自己和这地方气场不和。    “你……”周白卿走了出来,果然见到了一个佩刀的背影,看官服上补的豹图案,便知道他品级还不低。    谢昉闻声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询问:“周公子?”    周白卿看了看他扶着的那柄刀,提心吊胆上前一步行礼,至少不是说不打笑脸人么?“谢大人,有何贵干?”    谢昉咳了一声,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周公子帮我一个忙。”    “帮忙可以,谢大人可不可以先把刀放下?”    谢昉无奈的摇了摇头,将刀柄推向了身后,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周公子,你应该寻个机会见一见尚书府的沈大小姐,正好顺便帮我将这个交给她。”    “为什么?”周白卿冷汗直冒,自从听说作为皇后的姑母会错了他的意,后来还又召见了沈芳年入宫,他心中虽然也很想知道沈芳年是何态度,但总觉得贸然约见人家实在莽撞……是说锦衣卫探查天下百官,不过现在管的都这么宽了吗?    谢昉面上也有些不自在,道:“那天冒雨去北镇抚司衙门的可不是你吗?既然如此关心她的安危,为何不见?”    “这……”周白卿竟无言以对,心想,看来是要四海升平了,锦衣卫北镇抚司都开始管保媒拉纤的事情了。他接过谢昉手中的信封,问道:“谢大人既然认识沈小姐,为何不自己给她?这是里面是什么?”    “没什么,你只须给她看便是。”谢昉没有回答他第一个问题。    周白卿试探着问道:“这里面的东西,我不能看?”    “不能。”    好在周白卿是个不通武艺的书生,否则就谢昉这种求人办事的态度,早就挨揍了。    “那好,我答应你。”周白卿向来随和,倒也不是不好奇这尚书府的沈小姐和眼前的谢昉有过何种过往,可他也不会穷追不舍,毕竟他也并不是沈小姐的未婚夫婿。更何况等到他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嗯,告辞。”谢昉头也不回的离去,他相信自己的识人眼光,周白卿是个可以托付的人,不仅是托付他送一封信,更是托付终身。    沈芳年此时拿着这封信,还没有鼓起勇气打开,心跳得如同擂鼓。她还不明白谢昉的用意,他给自己写了封信,却偏偏让周白卿来传递。为什么不让谢芫姬做这件事呢?她隐隐猜到了原因,却不愿相信。    “沈姑娘,他不让我看信。”周白卿在水榭的门外,幽幽的告起状来,见她神情恍惚,状若未闻,便道:“你先在这看信,我去那边看看。”    周白卿风度翩翩的走远了,她的手心起了一层冷汗,滑腻非常,取出了信纸。密密麻麻,这是他的字迹没错。    从头凝神看来,她竟吃了一惊。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信中并非是他写给她的话,而是罗列了十几个人名及他们所犯的罪名。    “赈灾不利,贪污赈济粮款,纵容家人横行乡里,打死平民……”每个人的名头下面,都或多或少有些罪名,她读到最后一个人那里,才恍然大悟,这是那十几个因为许甫案仍旧还在昭狱里的人,和他们所犯的罪?    他耗费功夫去让周白卿来给她带信,就是为了让她知道这些人是罪有应得?她赶忙翻向下一张信纸,果然还有,这次终于只是他想说的话了。    “芳年,以上所书,皆是与许甫联名上书一事中被抓入昭狱的官员,近几日便是忙于为此一干人定罪,近来已近尾声,下一步便要上呈罪状与陛下,定罪之事交由刑部。你想知道他们所犯何罪,我便写下来与你看。    前年黄河闹水,钱、张等数人为户部负责赈灾之官员,不仅治水不利,且还私吞赈济钱粮。    今年多地皆有人纵奴抢占农人良田,不成便将田主殴打致死。这些人便是家中有人在京中做官,所以才肆意妄为。    此十余人所犯,大抵便是如此。但我须向你坦白,虽然这些罪过并非我有心罗织,但他们被抓入昭狱时,身上所背的,只有一条不曾写在罪状上的罪而已:毁谤谢掌印。    这些人是那百余人中在朝堂上弹劾义父最多的人,受义父之命,我将他们抓入昭狱,一番拷打便能打出一条又一条有确凿证据的罪行。你不必吃惊,这便是锦衣卫一贯的行事作风。”    她读到这里,又想到了那夜他们因此事的争吵,眼眶红了起来。她的猜测对了一半,那些人就是因为谢崇礼一句话被抓进去的,只不过他们各有各的罪孽罢了。她又向下继续看,没想到笔锋又是一转。    “世情便是如此,在京为官者,若细追究起来,十有**都有罪名可以罗列。这也便是我身为谢掌印身边爪牙的功用所在。自幼时与舍妹一同被带入京城收养时,我便已知晓,掌印需要的义子不是济世之才,安邦雄将,而是得力爪牙。茕茕十数年间,毋庸置疑,昉亦为功名利禄污浊,陷害忠良亦不是没有过,身为阉党,定不可能独善其身。若有一日掌印下令命昉查抄尚书府,昉亦不知该如何自处。芳年乃玉质天成、良臣之后,如今因污浊之人、浑浊之世焦心忧虑,实属昉之罪过。”    她的眼泪又大滴的滴了下来。    “周府公子人品高尚、性情随和,昉亦敬之。闻听芳年已经向皇后提及拒绝指婚,昉心中欢喜却亦惊惧,如今你不愿与昉同流合污,可与周公子尽情说明,他定能善待你。    但昉心中仍存企盼,若芳年心中仍存不舍,你自然知道何处寻我。若你与周公子早定婚期,届时昉定双手奉上贺礼,决不纠缠。”    胡说八道,废话连篇!她的眼泪流了又流,看了又看信,这句决不纠缠之后确实再也没有只言片语。    她将信纸撕得粉碎,伏案痛哭。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将现实就这么残酷摆在她眼前,用坦诚的名义撕碎他们之间最后一块遮羞布?怎么可以如此状若无所谓的样子,将选择的权利留给她,这是要逼疯她才算完吗?    “沈、沈姑娘……”周白卿听到哭声赶了回来,蹲在她的身边抬头,“你方才撕信的样子好可怕。”    “你走开!”沈芳年现在谁都不想见、谁也不想理会。    周白卿小心翼翼将地上四散的信纸碎片都收集起来,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一个火折子,一把火点燃了。“这信连我都看不得,大概也不能让别人看到?”    信纸很宣,又被撕成了碎片,不消片刻就都被烧成了灰烬,还在空中回旋了许久。    “烧得好。”她多么希望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也扔到火堆中烧成灰,那样烦恼会不会就少一些。    周白卿不好意思道:“好像烧到你的裙子了。”    她赶忙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顺着周白卿的目光望去,果然裙摆上迸了个火星子,碰到织锦登时黑了一个洞出来。    “呀!你怎么,怎么这样不小,小心。”沈芳年被吓着了,哭意还没散,开始抽噎起来,“这裙子是婶娘新给做的,就这么给燎了。”    周白卿也有些歉意,道:“对不住,方才点火时应该离你远一些的。”    她迟迟没有再出声,只是努力的在压制自己的泪意,擦拭着眼泪。    “沈姑娘……”    “干什么?”    周白卿依旧带着笑意,即使被她呼喝着也没有生气,“虽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种让你难过的事情,可我猜想你现在肯定没心情再游湖了?”    沈芳年轻轻点了点头。    “那……送你上岸,你便回家?”    沈芳年又点了点头。    离开了湖心的琼华岛,他们的小船飘得很慢,她倚在船边,看着水纹一圈圈的散开,觉得心情终于安宁了下来。    忽然,一圈远处飘来的水纹荡到了她的船边,她好奇的向远方望去,那也是一艘小船。船上却没有船夫,一个瘦高的少年头戴金冠,面相贵气非常,此时却在撑篙。坐在舟前的那个少年含羞带怯,恬静之姿,一双水灵的眼睛四处新奇的瞧着。    沈芳年微微抬头,眉头一皱,这哪是谁家的少年郎,这不是谢芫姬女扮男装吗?    ☆、灯如昼    谢芫姬就是在正月初五那日,在莲华阁上遇到当朝太子纪煜的。    她央求沈芳年下楼帮她去叫哥哥,随后她便一个人乖乖在莲华阁的顶层等。左等右等没等来哥哥,却等来了一个头戴翼善冠、身穿赤色盘龙袍、腰佩玉带的少年。    谢芫姬转头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来,安静的像个雕像。不惹事,不和不认识的人说话,遇到麻烦要绕道走,她从小便是这么被教导的。    见她也不行礼,纪煜好奇问道:“你是谁?所有人都在下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谢芫姬依旧张望着下面,想找到自己哥哥的踪迹,随口答道:“我在等我的兄长来接我,你又是谁?”    纪煜本就恼怒她不行礼,没想到她是根本不认识他,“本宫乃当朝太子。”    太子?谢芫姬低声“哎呀”了一声,才赶忙补了个礼,“臣女拜见太子殿下。”    “起。”纪煜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他早厌烦了这一套,“本宫想在这里待会,你下去。”    “可是殿下,是臣女先来的。”谢芫姬小声提醒道。    纪煜眼睛一眯,霸气起来:“你是谁家的女儿?怎么敢跟本宫顶嘴?”    谢芫姬小声答道:“我是谢掌印的义女。”    纪煜一愣,脑海中浮现出谢崇礼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对着自己口中叫着“千岁爷”,眼神里却是慢慢地不屑。是了,现在谢崇礼才是把持朝政的九千岁,自己又算什么千岁?他眸色一黯,看着眼前瘦弱青涩却丝毫不怕自己的少女,将自己对九千岁的憎恶都发作到了她身上,冷笑道,“哼,我道是谁,原来是他的女儿,难怪有如此乖张跋扈脾气。”    “殿下,臣女没有乖张跋扈。”谢芫姬的声音轻轻的,软软的,却丝毫没有惧意,“是殿下不喜欢听到臣女的爹的名号,所以迁怒于臣女。”    “你!谁准你在这胡说八道!”纪煜一甩袖子,他还从没见过一个如此不会说话的女子。    谢芫姬此时知道眼前这位千岁爷生了气,搜肠刮肚想些告饶服软的话,可竟一句也想不出来,最后还是只能低声道:“殿下还是别生气了。”    “为何?”纪煜挑了挑眉,对她逼近一步,“你说出来便罢,说不出来,本宫便要罚你。”    谢芫姬眨了眨眼睛,“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寿诞,殿下应该高兴才是呀。”    纪煜又重重“哼”了一声,转身面向楼外风光,看在她比这一众熙熙攘攘中的人都有意思的份上,勉强饶了她。    “殿下,为何不开心呢?”谢芫姬似乎发现了,眼前的太子是个纸老虎,只会横鼻子竖眼睛的吓唬人,所以得寸进尺的问道。    “你占了本宫的地儿,本宫当然不开心!”纪煜皱眉。    谢芫姬却反驳道:“可是殿下方才上楼时已经步伐重而慌乱,那时候还没见到臣女呢?只能说臣女让您更不开心了,可是,殿下为何不开心呢?”    纪煜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在这里遇到了谢崇礼的义女,还要被她缠着问东问西。他当然不会和她说,他忧心时局,忧心他那开心时搞篆刻、不开心就吞丹药的父皇,忧心党争。他只能胡诌道:“母后要为两位皇弟选妃,却没有我的份儿,你说我开心不开心?”    谢芫姬“哦”了一声,心想,这个太子不是已经有了太子妃,还不知餍足,真是一个好色之徒。    纪煜看着下面那一个个娇艳如花的女人,有一半应该都是阉党送来的,厌恶之情油然而起,不由问她,“你呢?谢掌印打算安排你嫁给哪位皇子?”    “没有,我身体不好,爹不让我参选的。”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却没有一丝可惜,看看下面那些样貌姣好贵女,再看看一共就三位的成年皇子,简直是狼多肉少。    纪煜冷笑一声,“原来谢掌印搜罗了这么多女子,竟不肯将自己家的女儿也送来么?明日我便禀了母后,要了你去东宫做妾,看谢掌印做何感想!”反正他不会真的娶她,只不过说说而已。    谢芫姬把头低得很低,又羞又气,半天说不出话,终于挤出一句,“您不敢……”    “你是说我怕你义父?!”纪煜气得头顶冒烟。    “不是,不是。”谢芫姬赶忙摆手,“您是怕我入了东宫,天天惹您生气……”    “哼,你真以为我要你入东宫?我随口说说罢了,谁愿意放一个谢崇礼的亲信在身边?”纪煜将脸一扭,傲慢的下颌十分有棱角。    “哦……”谢芫姬心中因他时常轻蔑义父有些难受,可他是太子,他想怎样便怎样。    “你叫什么名字?”纪煜问道,他想知道她的名字,方便以后再选个妃什么的,通通避开。    她乖乖的告知:“谢芫姬。”    “成,我记住了,回家等本宫的旨意。本宫先走了,你在这带着。”纪煜还想逗她。    “哎,殿下……”她叫住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您能不能帮臣女叫一下臣女的兄长,他怎么还没来呀?”    纪煜彻底被她气得没脾气了,堂堂东宫太子,就是给你传话喊人的吗?    不过他还是勉强答应下来,“知道了。”    下了莲华阁,恰好他还没将这件事忘了,便免为其难吩咐身后的小内监,“去找一找谢崇礼的义子,叫他来这找他妹妹。”    这哥哥怎么当的?妹妹晾在这半晌,还要找人去寻。纪煜又在莲华阁下站了一会儿,直到宫女通传,让他去皇后身边,他才离开了。    回了家,谢芫姬对于没能让沈芳年见到谢昉一事耿耿于怀,绞尽脑汁筹谋了整整两日才有了在奉贤寺的第二次失败。回来又被哥哥凶了一通,她这才下定决心不再管他的事儿了。    安静在家待了几日,便挨到了上元节。京城的上元节夜里向来是火树银花,灯市如昼。大家都会穿上心爱的小斗篷出去看灯,可是自己却不好意思再邀请芳年姐姐一起出来玩了,都怪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哥哥!    好在,还有同样一个惹了沈芳年生气的小可怜曹淑,正好和小可怜谢芫姬凑成了一双。    此次曹淑能顺利进京选秀,多亏了谢崇礼从中运作不少。虽说她若成功中选,对谢崇礼也是有大大的好处,但礼尚往来的道谢还是不可少的。正月十五,曹淑准备了礼品,替父亲拜会谢崇礼。    “横竖沈姐姐不会理我们了,晚上和我带你出去!”曹淑对谢芫姬道。    “咦?你带我出去?妹妹你初到京城,应该是我邀请你出去呀?“谢芫姬觉得曹淑这话说的有意思。    曹淑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看了看四下无人,才悄声道:“我跟你说,你可不要和别人说啊!”    谢芫姬见她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由自主便点了点头。    “其实,当初我爹命我随谢哥哥一同来京城选秀,一想到要远离亲人,远离家乡,我是很怕的。”    “那你怎么还来了呀?”    “因为我爹说,他和谢掌印已经安排好了所有事情,包括……我最后要嫁的人。想想倒是挺好奇的,我便来看看,究竟是谁那么倒霉。”曹淑偷笑一声。    谢芫姬也偷笑一声,“就为了见那个倒霉的人一眼你便来了?你可真是胆大。那个人是谁呀?”    “是怀王。”曹淑叹了口气,“可我根本就没见过他,心里也是没谱呢。”    怀王纪炜?谢芫姬心中疑惑,他只是一个亲王,还不是皇后所生,义父要培植势力也培植不到一个马上就要就藩的王爷身上,这是为了什么?    “今夜在灯市上,他要见我,你陪我去好不好?”曹淑皱眉,“我在京城可是举目无亲啦,谢哥哥还害得我连沈姐姐都不能见了……”    谢芫姬鼓了鼓脸颊,终于发出一声感叹:“都怪哥哥这个大笨蛋!”    “对!”    夜晚的灯市上,谢芫姬同曹淑一人一个小斗篷裹得严实,便这么上了街。    东安门外的灯市,各式各样的花灯被罗列在街边或大或小的店铺上,有糊得似莲花的、似兔子的,还有似锦鲤的。走了不远,从沙洲来的,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种类纷杂的花灯的曹淑便被吸了眼珠。    “给我来那个最大的灯!”曹淑出手阔绰,“谢姐姐,你想要哪一个,我买给你!”    谢芫姬生来腼腆,便不喜欢张扬,只随手拿了个普通模样的宫灯。曹淑见她挑好了,赶忙掏钱,却被人抢先了一步。    “老板,不必找钱了。”    她们二人惊奇的回头看去,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都是雍容的贵公子打扮,一个较高些,脸上满是傲慢,一个略矮些,脸上却笑嘻嘻的很是温柔。    “太子……怀王?”谢芫姬吃了一惊,赶忙拉着曹淑行礼。曹淑虽然向来大大咧咧,此时骤然见到了传闻中的“订了亲”的怀王,小脸也是红扑扑的。    “免礼,本宫……我们这次是微服出行,不必多礼。”太子摆了摆手,脸色很是不好看。    怀王纪炜此时竟呆愣了起来,太子纪煜见状,赶忙捅了捅他,“是你非要拉我出来的,你现在倒不说话了?”    “哦、哦!我,曹二小姐,记不记得三年前,我们在归义军见过一面!”    ☆、小儿女    那是政通七年,三殿下纪炜还未封王,曾经被身为凉州卫都指挥使的舅舅带着到沙洲做客。    便是在那营帐中,他只瞥见了曹家年仅十四岁的曹二小姐一眼,二小姐根本就没仔细瞧过他,可他却至此念念不忘。    “我知道,如果不抓住这次选秀的机会,恐怕今生今世都没机会再见到二小姐了。所以……”    “所以你就暗中操纵,让我爹送我进京城?”曹淑和他走了一阵,仍然对三皇子竟然早就对自己情根深种这件事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毕竟她只记得那年家中来了些重要的客人,可从没注意过他呀。    “不是。”纪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是我鼓起勇气去求母妃,母妃起初也不答应。说历来选秀只能从两京近前选,从没有选过沙洲的女子。”    曹淑听了这话可就不高兴了,“我们沙洲的女子有什么比不过两京的女子?”    纪炜连连摆手,“我可没这么说,只是祖宗先辈没有这个先例罢了。好在……后来不知怎的,谢掌印发现了我的这些心思,从中襄助,才能接你进京。”    “原来是这样……”曹淑知道,谢掌印这样做,不止是给怀王做了个顺水人情那么简单,还能从中获利,也就不吃惊了,“可是,我根本还不认识你,一来便谈这些……真是……”    真是让人难为情。当初谢昉在沙洲待了不到半年,曹淑便被他的对自己敬而远之的态度彻底弄死了心——喜欢都是相互的,她一味一厢情愿也是没趣的很,渐渐地便放弃了感化谢昉那颗石头心。而现在,忽然有个男子站在她面前说要娶自己,她也是不知所措,还很害羞。    纪炜的眸色黯然,“我知道,这样说会唐突了二小姐,而且我只是一个藩王,成婚后很快便要去就藩,今后便是一个闲人。我愿意让二小姐做出决定。”    见他这么诚恳又卑微的态度,曹淑也心软起来,眼睛转了转,抬手举起了她那盏漂亮的百花灯,“至少,你为我买了盏这么好看的灯,我们就算认识啦。”    纪炜的脸庞在花灯忽明忽暗的照耀下,笑得开心。二人便如街市上寻常伴侣一般缓缓走着,可街道的另一端,谢芫姬跟太子待在一起,就丝毫没感受到这么和谐温馨的场景了。    “谢芫姬,你爹真是好手段,正月十五也不放天假,还要你抓紧来勾引我。”纪煜在纪炜和曹淑二人离开后,和谢芫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其实他刚刚见到曹二小姐身边还有她时,就已经想这么说了!不过碍着三弟的面子罢了。    “我没有,是曹二小姐害怕才让我陪同的。”谢芫姬觉得委屈又无奈,自己怎么辩解,这位太子殿下铁了心就认定义父让自己来勾引他!    纪煜眉毛一挑,“她怕什么?我那三弟最是好脾气了。”    “跟您比起来,三殿下是很好脾气。”谢芫姬低声嘀咕道。    偏偏纪煜耳力好,听见了,对她就更凶了:“你说什么?”    “没什么……”谢芫姬被他呼喝得声音几乎比蚊子还小了,“二小姐已经离开了,我也该回家了。”    纪煜又不高兴了,“站住,本宫……本公子准许你退下了吗?”他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自然也新奇得很,向仔细逛逛,身后跟着的都是东宫便衣侍卫,想想近前还是再跟着一个唯唯诺诺的小丫头比较和衬。    “那天找到你哥哥了吗?”纪煜边走边随口问道。    “找到了。还没来得及谢谢您帮我找哥哥呢。”谢芫姬小心翼翼地讨好他。    纪煜不屑一顾,“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不足挂齿。”    谢芫姬便又低头专心跟在他身后走路,只盼着这位千岁爷什么时候逛厌烦了,趁早轰她回家。    纪煜就是成心找茬,见她手中拿着的宫灯摇摇晃晃,伸手便要:“手里那个灯,给我看看。”    “殿……公子,这是曹二小姐送给我的。”谢芫姬当然不愿意给他。    “什么二小姐送你的,明明是三弟给的银钱,你以为他的银钱从哪来,还不是同我借的。”纪煜边说,一把夺过了那纸糊的灯,仔细端详了一阵,道,“粗制滥造,比这好的宫灯,我宫中有好多。”    走着走着,却发现身后少了个人,回头一看,谢芫姬定住不走了,头低低的,好像还在伸手抹眼泪。    纪煜慌了神,赶忙折返回去问她,“怎么了这是?不就拿你一盏灯玩玩吗,至于这么小心眼?”    谢芫姬觉得委屈非常,从他手中接过灯,一抽一抽的道:“您,您不仅抢了我的灯,还,还说它不好。”    “我说的是事实啊。”纪煜无奈,“那再给你买一盏好的,好不好?”    谢芫姬难得硬气一回,“不行,我,我就喜欢这一盏。”    “那我给你买十盏一模一样的成不成?”纪煜对于哄女孩子实在是没有心得,慌了神之后便只会掏钱,“那个谁,你快去买!”    谢芫姬还在抹眼泪,她现在只想回家,“不必了!您只要让,让我回家就行了。”    “怎么,和本宫同庆上元节,就这么煎熬吗?”纪煜觉得好笑,又想逗她,“你爹怎么教你的?”    谁知道谢芫姬哭得更加厉害了,眼泪珠子像不要钱似的,一对接一对。“还有,我爹才没有让我勾引你!”    纪煜赶忙辩解,“我随口说来,逗你玩的。”    “谁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谢芫姬是越哭越委屈起来,将两次见面积攒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纪煜这下终于傻了眼,不敢再和她说玩笑话,紧张道:“我错了,错了还不成吗?我算哪门子千岁爷,你义父可瞧不上我,怎么会叫你勾引我呢?”他只是那天在御花园偶然发现谢崇礼的这个义女好像很好欺负的样子,便起了顽劣之心,言语上欺负她让自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快意,现在想想真是幼稚,惹得人家小姑娘哭泣不止,还得费劲哄。    谢芫姬终于缓了过来,又觉得让太子这么说也是不好,便带着哭腔道:“您可千万不要这样折煞义父和臣女了。”    “好了,我不说了。”纪煜从没有这样给台阶就下过,也是第一回听到谢芫姬说到她义父没有翻脸,“那么……你想回家吗?”    谢芫姬擦干净了眼泪,这时才抬起头来,喏喏道:“还是,还是把灯赏完。”    纪煜抬头望去,这一条长街上今夜悬挂的花灯如同银河星海,若想全部看完还真是需要不少时间呢。    就是从元夕夜起,纪煜和谢芫姬的关系才渐渐和睦了起来。过了两日,恰巧谢崇礼在家时,东宫竟来人指名要给谢小姐送灯。谢芫姬战战兢兢的,知道是纪煜专门送来的,他口中说的东宫里比花灯更好看的宫灯,却怕义父知道她同东宫往来而责骂她。    万万没想到,义父不仅没有责骂她,更没有问她只言片语。从那以后,谢芫姬的心中虽然依然惴惴不安,却好似得到了义父的默许似的,以至于让纪煜在她心里渐渐生了根。    早在半个月前,纪煜就悄悄派人送了信来,春暖花开,宜游西苑。她心向往之,却没想到在几天前被谢昉发现了猫腻。在和纪煜交往这件事上,谢芫姬有一种很灵敏的直觉告诉她,谢昉这个亲哥哥会比谢崇礼这个义父更加生气。    果然,谢昉知道她近来一直和东宫交往过密后,那发怒的模样简直比义父还可怕一百倍啊。她被软禁起来,谢昉雷厉风行,用他在北镇抚司查案的手段将她和纪煜的事情查了个底朝天。    可她的心已经野了,区区几个婢女,如何能管得住?费了些许工夫,她终于还是如愿和纪煜一起游了西苑行宫。夕阳西下,他们才不舍分别,回到家才发现,大事不妙,哥哥正在正堂等她呢。    “谢芫姬,我已经决定了,从今日起,不必再让婢女看管你了。”谢昉翘着腿,还一把戒尺在手中晃来晃去。    谢芫姬低头不看他,便想着就此过关,“那很好呀。”    “从今日起,看守你的人一律换成家丁。你若是再踏出家门一步,看守你的人就要领十棍,你领十戒尺。”谢昉站起身来,背着手绕到她身后,威胁道,“都打在你这小脑门上。”    “你!我不用你管我!”谢芫姬生气跺脚,她生性胆小内向,但是自幼和哥哥相依为命,她唯一敢对着发脾气的人,便是哥哥了。    “我不管你谁还管你?”谢昉抬高音量,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谢芫姬也抬高了音量:“我觉得我的样子很好!”    谢昉恨不得现在就敲敲她的脑门给她打醒:“纪煜已经有了太子妃,东宫中女人也不少,难道你真打算去东宫作一个连名位都没有的妾?”    “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你不必拿来吓唬我。”她当然知道他已经有了正妻,还有其他妾室。可他是太子呀,她又岂能要求他只有她一个人呢?    谢昉被气得直捯气儿,“啪”的一摔戒尺,道:“你给我滚回房间去,别让我再瞧见你生气!”    谢芫姬没想到谢昉竟然会气到对自己用一个“滚”字,眼圈也红了起来,喊道:“滚就滚!”这才边哭边跑走了。    ☆、沙尘暴    “沈姐姐,你能来看我,我太开心了!”曹淑兴奋的叫声响彻别院,“姐姐,你知不知道,这京城虽然很大,可却无聊的很,我都要闷死啦!”    沈芳年同她漫步院中,无奈的浅笑,她何尝不知道京城和沙洲相比是有多无聊呢,“怎么,怀王殿下没有再带你出去玩吗?”    “他……他倒是挺想来。可他母妃却说,已经订婚的未婚夫妇是不宜相见的。”曹淑羞赧中带着几分娇嗔,倒真不似从前那个无所畏惧的小丫头了。    沈芳年被她带进了房间,听她这么说,抿唇笑道:“贵妃娘娘说的并没错。不过你若想要见到怀王,倒也不难。”    “怎么说?”曹淑为她倒了一杯茶,便殷切的问道,问完又觉得羞耻,羞红了脸。    “准备一份礼物,带着去贵妃宫中坐一坐,也不算失礼啊。就像我今日这样,带着礼物来,礼多人不怪嘛。”沈芳年将一直拿在手中的小盒子推到了曹淑眼前,“特意提前送你一份礼,待到婚礼时再包一份红包便是了。”    曹淑打开了盒子,只见一堆水润通透的鸡血镯,通身没有一丝石纹儿,夺目耀眼的红,一看便知是稀世珍品。她惊喜万分,几乎想一把抱住沈芳年转圈,“姐姐,你对我怎么这么好?我都想哭了。”    “你喜欢就好。”沈芳年依旧对她温柔浅笑,在自己眼中,曹淑和亲妹妹无异,送再珍贵的礼物也不算什么。若是对着自己不喜欢的人,即使一根鹅毛也不想送的。    曹淑叹了口气,“可惜,听说怀王很快便要被加封为肃怀王,等到礼成,我们很快便要去兰州就藩。”    “那里离你的家乡不远,刚好可以时常回家看望你爹,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可就是,难再见到沈姐姐你了呀!”    沈芳年笑她傻:“傻丫头,我一直都会在京城,你们每年奉旨进京时候都可以见到我的。”    “姐姐真的要一直留在京城吗?”曹淑皱了皱眉,双唇微抿。    沈芳年笑着询问:“留在这里有何不妥吗?”    “没有,只是觉得,姐姐在这里没有从前开心。”虽然见沈芳年从进门一直便是笑着的,曹淑却总觉得,她的笑变得不那么真心了。    “没有人可以时时刻刻开心的。”沈芳年仿佛在和她说话,又像在和自己说话。    曹淑若有所思,却不知再说些什么好。只是转眼望向窗外,落英缤纷。“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一个月就又这么过去了。”她本意是在计算着距离十月出嫁的日子还有多久,却没想到自己的话触动了沈芳年心中的一根弦。    又在曹家的别院中和曹淑说了一阵话,她也终于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被曹淑送出了门,沈芳年抬头望了眼日头,想看看现在大概什么时辰,却看见那日头煞白,天空不是日常的蓝,而是淡淡的黄色。    天气不好啊。她这样想着,强迫自己不去回忆一些事情。    沈芳年和秋瑶走着,绕过那个巷口,便见到了一脸没睡醒的周白卿,在站在那里倒仍有几分风姿,“沈姑娘,我可是等了许久了。”    她并不惊讶,因为人便是她约来的。恰巧借着来曹府做客的由头出门,再和他约在这里,才不会被叔婶家人发现,才不会被揶揄劝诫,唠叨不休。    “对不起,在里面忍不住和曹小姐多说了会。”她才不会承认,她下意识的便拖延了些时间。    “秋瑶,你先去别处逛逛好吗?”    听到自家小姐这样吩咐,秋瑶只当小姐终于开了窍,自然乐意为他们创造大把的独处时间,她自己也乐得清闲。于是她赶忙行了个礼,便快步离开了。    “可是有何事么?”周白卿揉了揉眼睛,跟上了沈芳年的脚步。今日的沙子好像特别多,总爱往人眼睛里钻。    “见你整日惫懒,拉你出来遛遛。”沈芳年随口胡诌,边继续向前走。    周白卿“切”了一声,“瞎说八道,我又不是贵府养的马。”    “可惜……我不会骑马。”她思绪飘忽起来,竟然能将周遭任何一句话,一件事都同他联系起来。她甩甩头,甩走了这些念头,对他道:“上次的事情,还没有谢过周公子呢。”    “不客气。”周白卿淡然一笑,显然并不在意这份迟来的谢意。    沈芳年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闻到了一股土腥味,脑海中记忆翻涌,她强压下去,对他道:“不知周公子知不知道,月初的时候我觐见皇后娘娘,她向我下了一道旨意。”    “不知道。”周白卿依旧沉着,“皇后娘娘逼你做什么了?”    “皇后娘娘没有逼我。她只是,需要我今日给一个答案。”她缓步走着,却看见眼前街市上,行人神色匆匆,商贩皆赶忙收拾东西。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周白卿终于抬起头来,表示出对这个问题的兴趣。不过他也瞧见了眼前的怪异景象,同时问道:“咦,这是有哪位贵人要临这条街了?”    沈芳年将漆黑眼珠又向上抬了两分,神色呆呆的,口中喃喃道:“不是有贵人要来,是沙尘。”    周白卿循着她的眼神望去,果然远方的天空渐渐昏黄,一阵阵风刮来,带着的都是细小的沙粒。历来春末风大时,京城确实会偶有沙尘,不过刮一阵便好了,所以商户也并不惊慌,只是纷纷收拾东西暂且遮掩起来而已。周白卿咋舌道,“看样子沙土很快就要过来了,我们还是先去室内避一避。”    沈芳年眼睛都没眨一下,一直直勾勾盯着远方的棕黄云雾,面露迷惑之色,对周白卿的话恍若未闻。    “沈姑娘?”周白卿不得已,只得拽了拽她的袖口,将她的魂唤回来,“那边有一个茶楼,先去那里面躲一躲。”    她点了点头,脚步随周白卿而动。确实该躲的,沙暴是很可怕的,动不动便要人命的,然后她会和一个她不该认识的人一起迷路。    茶楼里面因为这场小沙尘登时多了不少人,倒是热闹。不少人因为新鲜眼前之景,一直站在门口眺望外面。沈芳年和周白卿也在门口不远处待了一阵。周白卿见她脸色不好,问道:“累不累,还是去那边坐下?我们点一壶春茶来。”    “不,我想看一下。”她的眼睛依旧盯着门外,根本没打算坐,也没打算喝茶。    “那好。”周白卿陪她站在那里,一同欣赏这并不美好的景色。    只见远方的沙尘被忽然而来的大风裹挟着,很快就都飘到了近前。屋檐内的人都是一阵惊呼,觉得天色忽然变暗,还真有些可怕呢。    她看着眼前一幕,心中没有杂念,因为她在风刮到她眼前的每一粒沙中,都只能看见一个人的身影。    被沙匪劫持了马车,他提刀便了结了贼寇的性命。    他受了伤,还是愿意将更舒服的位置留给明明蛮横无礼的她来睡。    他们一同在生死之间徘徊,却还有在湖边畅快饮酒的时候。    凡此种种,皆被这席卷天地的黄沙一同带来,沙土扑在她的衣裙上,回忆直直扑进了她心里。    “沈姑娘,沈姑娘?”    她听到模糊的声音在唤自己,她如梦初醒,转头望去,发现方才在自己身边一同看向外面的人都纷纷退后,只有自己还留在原地。    “那边沙土都飞进来了,你怎么不往后站?”周白卿将她拉了进来,这沈姑娘怎么一见到沙子就傻了不成?    户外是一片污浊昏黄,而她的心中却愈发澄净,如一面光滑的冰湖,上面只倒映出一个人的身影。    “你怎么了?”周白卿见她魂不守舍,不得不出言询问。    “没事,突然想起了一件忘了做的事。”她自嘲般的笑,转头看向他,眼神终于复现光彩,“周公子,方才你问我答案是什么?”    周白卿点了点头,被她拉到了一片人少的清静地方。    她长出了一口气,对他道:“其实,我是打算遵从皇后娘娘的旨意的。”    “但是呢?”周白卿听出来了,这句话后面是肯定还有一个“但是”的。    “但是,我现在不能这样做了。”她心怀愧意,却直截了当,没有含糊其辞。    周白卿闻言,眼睛中一瞬即逝地闪现一抹失落,但很快就又恢复了他平日那种温和模样,“我知道了,是因为谢昉,是不是?”    “是。”她露齿笑了开来,是从未有过的粲然,“是不是觉得我有些不知廉耻?”    “怎么会呢?”周白卿忍不住伸手帮她将发髻上的沙土扑掉,一面道:“我早该知道了,因为你所有的眼泪都流给他一个人。”    一场沙尘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团沙被吹离了京城,天空又是碧蓝如洗。    周白卿又帮她拍了拍肩上的尘土,恐怕这是最后一次可以同她并肩而立了?“天晴了。”    “对不起,我想去……”沈芳年跃跃欲试。    “快走。”周白卿毫不挽留,手一松,便放她走了出去。    街上的商贩又渐渐都开始重新摆放商品,行人也纷纷从躲避的屋檐中走出来,方才的一场沙尘,根本没有影响到任何人,除了她。    周白卿的眼神跟随着她急促到后来奔跑起来的脚步,直到被越来越多的行人遮挡了视线。    他是很欣赏沈芳年,觉得她和京城的其他女子相比,总是有些与众不同的。但如今直到她这一份与众不同皆是为他人宜喜宜嗔,他便强令自己放下了。周白卿也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仍旧是一身清白的浊世佳公子。笑着摇了摇头,“沈姑娘,真是个麻烦。”    ☆、我爱你    沈芳年轻轻提起裙摆,步履轻盈的跑着。裙子上金线绣的西番莲在空中翻飞,她每一步都激起的尘土倒如同星尘。    她也不知自己何来的这么多体力,从来时的那条街一路跑到了紧挨着禁宫的北镇抚司衙门。衙门的大门大敞着,她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不知道看守会不会让自己进去?    正在纠结之间,恰巧从里面走出一个锦衣卫,手中还端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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