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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乳酪花生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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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徵,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所效忠的皇帝已经死了,现在是孤说了算!”楚煊的神色又是张狂又是嚣张。    我冷冷地望着他, “宁王莫不是在说梦话?至尊驾崩, 太子尚在,该当是太子即位, 却与宁王有什么干系?”    楚煊望了一眼楚辂,冷笑道:“太子?如今还是太子, 接下来……只怕就不是了。”    “太子不是宁王一句话便能废掉的!”卢浩喝道。    “即便是孤现在不能, 难道永远都不能?”楚煊轻嗤一声, “再者,若想太子不能即位,多的是法子, 难道卢将军不知道?”    “你敢!”    楚煊拍了拍手,“弑君都做过了,难道还怕杀一个太子?清夷军,还愣着干什么?都杀到此处了, 前进一步,便是一步登天,若是退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我见清夷军中许多人都有些跃跃欲试, 连忙道:“就算太子不在,先帝还留有齐王、魏王与蜀王。自古以来,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父子在前,兄弟在后,宁王难道要将他们杀干净?谁会拥立一个身有如此污名的皇帝?”    “知情之人都死了,还有谁知道?”楚煊满不在乎,“说起来……孤倒是忽然知道为何霍将军这般愿意做一个武将了。将兵权握在手里的感觉还真是好,若谁有不服,便灭了他!”    那一股阴鸷之气几乎要破出他的面庞扑过来,显然楚煊已然无可救药,我不想再解释,只是对凌波宫中的各宫人高声道:“保护太子!保护淑妃!”    也没有几个应声的人,毕竟突遭大变,这一群宫人内监不说养尊处优也是太平惯了,莫说是应对,能好好站在这里还不叛逃的已然很好了。但即便如此,哪怕有一人答应,也就够了,因为至少还有一人愿意与我们一道保护他们母子。    “杀了他们,孤重重有赏!”楚煊又从身旁的侍卫哪里拔|出一把刀,率先便冲了过来。    楚辕恰好跟着唐国忠从里头出来,一抬眼便见到这样的景象,当即拔了佩剑就要冲上去,被凌波连忙一把抱住了摁进怀里。    “太子莫要冲动,至尊被奸人所害,殿下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寻得机会替至尊复仇啊!”我一面与那些军士交手一边飞快地道。    这么多军士,而我我和卢浩只有两把刀四双手,哪怕杀到筋疲力尽也不能杀完,何况两个人根本挡不住门,只要冲进去一个人,几乎就是必死之局。    只是这时候,我们两人却是至关重要的,绝不能萌生半点退意。    曾经师父告诫过我,身为军人,身为武将,天职便是要保护好国家保护好子民,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只要身后还有弱者,就绝不能退缩!    有一瞬,我甚至在想,其实就这般战死,也不是不好……至少,凌波是在我身边的。    不过也怪楚煊自己心急。    他状若疯癫地冲出来,寻了个我与卢浩都没顾及到的空子钻了进去,拨开楚辂身边的宫人,一下子抓到了他的袖子,便用力地把他往外一拖,举刀便向他砍去。    “莫伤我儿!”我听见凌波一声惊呼,而后便是数名宫人齐声惊呼。    众人都震惊了,一时间竟忘了交手,我趁此机会回头去看,只觉肝胆俱裂。    凌波以一个回护的姿势,将楚辂死死地圈在怀里,却将自己的背后空门全然暴露在楚煊面前。而楚煊那一把长刀,便砍到了凌波背上,由于用力太大,半边刀身都嵌到了她单薄纤瘦的身体里。凌波原本穿的是一袭额黄的襦裙,如今却被鲜血浸作殷红色。而楚煊因为离得近,整个人都被喷溅得仿佛血人一般。    “阿娘!”许久的静默之后,是楚辕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凌波……凌波被楚煊伤了!    “太子不要!”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楚辂握着佩剑便朝楚煊冲了过去。    “退后!”我连忙呵斥道。    清夷军一下子反应过来,纷纷往前冲。而凌波殿里的宫人也怕楚辂受伤,七手八脚地把他拉了回来。唐国忠更是劝道:“太子切莫冲动,快看看淑妃如何了才是!”    一群人密密实实地把凌波和楚辂挡了起来,楚煊也趁机退到清夷军身后,只是那一下拔出长刀来,又是一蓬血花飞溅。    趁这个空隙,楚煊又开始嘴巴不老实,阴侧侧地道:“霍徵,这一刀下去是什么后果,你该比我更清楚,谢凌波……她活不成了!”    “闭嘴!”    “怎么,我说错了吗?如今这样,别说没有御医来,即便是有,带着最好的金疮药来,也是救不过来了!你明白吗?”楚煊放肆地大笑,“霍徵,看着你一辈子都心心念念忘不了的人死在你面前,还是因为你没保护好她才死的,这滋味如何?你该是明白我是有多难过了!”    楚煊想必是真的疯了,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他究竟又如何难过了?说的可是娉婷呢?只是娉婷好好地在我府上做她的霍夫人,如何能与眼下凌波生死不明地相比?    “宁王殿下,你手上又是一笔血债!”我咬牙道,“血债欠的太多,总该要讨回来的!”    “好啊,我正等着你来讨呢,李卓的、楚烨的、你师父的,现在又添了个谢凌波,我都好好记着呢,来呀,我就怕你不来呢!”躲在清夷军背后,楚煊倒是肆无忌惮,竟然出言挑衅。    “啊——”我暴喝一声,提刀便向他面前冲。    “伯英你回来!莫中了他的激将之法!”卢浩急得大喊。    我当然知道楚煊是做什么打算,也知道他那边这么多军士,哪怕我是天神下凡也不敢保证自己真能全身而退。    只是真的气昏了头,什么理智什么冷静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了。他手上沾了多少鲜血,握着多少人命,又有多少是我的朋友、我的亲人,若我再不管,便真的没人能为他们报仇了。何况我身后还有须得我去守护的人。哪怕是豁出我的性命,我也须得将楚煊了结了。    挨了多少刀已经数不清了,流了多少血也是不记得了,恍惚之中有许多人在叫我退回去,叫我放弃了,可我一句也听不进去,只知道握着刀不断地拼杀,直杀得眼前一片血红。    大概我那时的样子,便与地狱里爬出的修罗恶鬼一般无二。    跟着楚煊来的军士想必也不全是死心塌地的,之前我就感觉到他们似乎未尽全力,我这般不要命,他们也不敢硬拼。    于是我就这般杀到了楚煊面前。    “霍徵,你不要命了?”想来是没料到我也会这般疯狂,真的一路杀到他面前,楚煊这才有些慌了,一边狼狈地逃窜抵挡,一边慌张地质问。    “用我的命换大王的命……太值了!”我已经到了虚脱的边缘,身上的所有力量似乎都被抽干,却仍旧咬着牙支撑,出刀一次快过一次。    什么都不顾了,我只想让楚煊死,几乎成了我拼下去的执念。    所以最后一刀刺入他胸口之时,我都有些没反应过来。毕竟血溅到身上已经太多次了,感官都已麻木。    “你……”楚煊一张口,便吐出一大股鲜血,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身子却渐渐委顿下去。    只怕他没死透,我抽出刀来,又朝他胸口捅去,复又抽出,再狠狠捅了进去,重复许多次,直到他的胸前没有一处可以下刀的地方,才停下来,以刀拄地,不让自己跪下去。    楚煊的双眼大睁着,不甘与惊恐就这样定格在他脸上。    我知道他在不甘什么,却十分不屑。什么都想争什么都想要,使尽了千般手段,搭进去那么多人,却最终什么都没得到。    “宁王……已死……”我提着一口气高喊,“贼首伏诛,念在尔等是受人蛊惑,不得已做了从犯,若尔等就此愿弃暗投明,平定叛军,太子殿下定会宽宏大量,不与尔等定谋逆之罪!”    楚煊虽然死了,但李氏与姚氏的人马还在宫中,他们本就不是一条心,楚煊死了,他们便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拥立楚辙。我们这边没什么人手,自然只能借着这些人去先缓和一下局面。    我一连喊了三遍,陆陆续续有人丢了武器,单膝下跪。最后,所有人都丢了武器,高声道:“罪臣……愿助太子平叛!”    卢浩甚至还有些收势不稳,若不是唐国忠眼明手快地扶了一把,只怕就摔倒在地了。    “阿娘啊……”但楚辂依旧在那边伏在凌波身上哭泣。    “浩然……你还能走吗?”我低声问。    卢浩一把挥开唐国忠,眼神坚定,“叛军未除,绝不敢倒下!”    我欣慰地一点头,远远地朝楚辂道:“太子殿下,如今宫中一片混乱,还须得殿下去主持大局,望殿下能与卢将军一道走一趟!”    “我不去!我要守着阿娘!”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楚辂任性。    “快……去……”恍惚之间,我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道,却是凌波。    楚辂连声道:“阿娘我不走!我就要陪着你!”    “糊涂!阿娘……都是怎么教你的?”听得出来,凌波也是勉强吊着一口气在说话,“大局为重……难道你想……看着、看着叛军……屠了皇宫?”    “阿娘没事了儿子就去!”楚辂抽抽噎噎地道。    “你是想看着我咽气之后再去么?”凌波显然是生气了。    “儿子不敢!”    “快去!”    母亲都这样说了,楚辂不得不起身,飞快地擦了眼泪,走道卢浩身边,高声道:“众将士,随朕诛杀逆犯!”    “是!”    待得一殿的军士都跟着楚辂和卢浩出去之后,我才松了一口气。这一下却仿佛浑身的力气被抽干,我再也站不住,一下子软倒在地。    “霍将军!”殿里的宫人吓了一跳,都纷纷上前来扶我。    实在是太累了,我根本起不来。但我还想看看凌波的伤势,便挥开他们,只是艰难地翻了个身,朝着凌波那边爬了过去,“淑妃……凌波!你怎样了?”也不管众宫人听到会如何了,那一刻我满心里都是凌波,便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    那边凌波听到动静,竟也挣扎着往我这边靠,口中道:“阿徵……你怎样了?”    “你别动!你别动……我来看看你!”我一面说着,一面奋力往她那里爬。    她方才叫我阿徵!    多少年不曾听到这个称呼,更不曾听到她这样叫我,一下子就思绪飞远,仿佛回到当年,她还在师父府上的时候,每一次见到我时那或嗔或喜的灵动神情。    “凌波……”实在没什么力气了,只能伸出手去握住她的。一会就好,今后再没机会了。    凌波大概也是料到的,任由我握着,还轻轻捏了捏我的,轻声道:“未曾想……有生之年,还有这样的机会……”    “没事了,我在这儿……”    也不知道能回答对方什么,只是彼此答非所问地说着话。原本心里又千言万语的,但在此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曾经我一直想问问她到底是不是还在恨我,如何才能原谅我,可生与死面前,这话都太浅薄,实在不好意思问出口,便叫我烂在肚子里。到底是我对不住她,不原谅……就不原谅。    “对了……里面……乳酪花生糖……还是我做的……原本就是给你带去的,恰好……”凌波虚弱地笑了一笑,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直到最后,已经几不可闻——    我说过,你喜欢吃什么糖,我便去学,想吃的时候便做给你吃,多少都可以。可惜,我食言了。    感到掌心里那只原本就柔弱无骨的小手渐渐地松开,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慢慢变得冰冷。    “淑妃!”原本战战兢兢候在一旁的宫人忽地齐齐跪了一地,哀哀地哭起来。    我本以为我会喊她的名字喊到撕心裂肺。可我到底没有,只是握着她的手,面上十分平静,心里却来来回回念着一句话——    不是你食言了,是我……对不住。    ——————————————————————————————————————————    神熙十五年八月十一,宁王楚煊私携清夷军进京,煽动数位禁卫军将领,勾结陇西李氏与河东裴氏逼宫谋反,弑君,杀害淑妃谢氏。幸太子辂英明果决,羽林军将军霍徵、千牛卫将军卢浩忠勇,得左右翊卫、神策军、西郊骁骑营等诸军襄助,终平定叛乱。    八月廿一,太子辂即位,为先帝上庙号“宣宗”,追封其母谢氏“端慧皇后”。    逆王楚煊当场被诸,后废为庶人,不入宗碟,不葬祖庙。李氏、裴氏诛九族。魏王辙降临淄侯,为生母李氏赐死。其余叛将皆斩首,然罪不及家人,只罚抄家产。    八月廿二,卢浩加封千牛卫大将军,兼领金吾卫,赐爵“定国公”,我进羽林卫大将军,仍领太子少保衔,赐爵“沛国公”。    原太子少傅卢瀚因舍身救先帝而追赠越国公,谥忠义。    至于韩谨,之前的事并无多少人知晓,且并未对营救先帝起多少实际作用。其名字又与李家裴家众人一同等级在进宫谋逆名册中,即位后的楚辂即下旨罢黜韩谨所有官爵,仅不加罪而已。对此,我一语不发。    次年七月十五,新帝楚煊改元,年号昭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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