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抹肉笋签(下)
“浩然, 你护着至尊逃出去,我先挡一阵。”原本是想出来暗访,顺便与旭轮一道玩一玩, 身上没带任何兵刃, 谁知竟遇到了刺客。不得已,只好一脚踢破了几张胡床, 将那木腿拆下来作防身用。 卢浩闻言不愿,“你一个人如何应付?何况肩上还有伤。你带着至尊走, 这里留给我。” “正因我肩上有伤不宜久战, 我才要留下来。这里就这么几个人, 我还能拖住一阵。也不知街上还有没有其他同伙,若是人多了,也只能你来应付。快走!”我连忙催促。 这些骤然钻出来的杀手, 定是受过严苛训练的。否则也不至我们几人再次嘀嘀咕咕说了许久话,他们也没出声打断。且这一行人的目标定然是先帝,我们两人护在先帝跟前,他们无法下手, 倒是没贸然向我们发难。 卢浩犹豫了片刻,便有了决断,只留下一句保重, 便抱起楚辂与旭轮,让卢照爬到他背上,与先帝快步冲了出去。 他们这一动,刺客便暴起, 纷纷想要冲上前去拦截。我又岂能让他们得逞,当即抄着两条胡床的木腿一横,将他们挡住。 说来年轻不懂事的时候,我在长安也与那些有名的纨绔子弟厮混过,但总是一言不合就动手。都顾着脸面,倒是不敢下死手。只是这些公子哥之间也分了派系,若是打起来,到最后定然会变成一场混战。我没有特别交好的死党,打起来便是我一个人,但遇到与崔家或是谢家亲近的子弟却还要防着误伤,那场面怎一个乱字了得。 许久不曾打架了,但是上阵杀敌却是比公子哥打架更残酷。于千军万马之中穿梭过我尚能毫发无伤,这几个刺客我怎么也不会放在眼里。顶多就是武器不趁手、敌人武功高,我要多花些心力罢了。 这小摊小贩的胡床,自然也不会用什么极好的木材,当然经不住被刺客用刀削。肩上的旧伤发作起来,一下子左手便有些不能抬起,叫一名刺客削断了一边木腿。 好在我最擅长的兵器,乃是长剑,哪怕上阵的时候须得改用枪,素来也没落下剑术。将剩下的木腿一丢,我觑准一个机会,从刺客手上夺下一把刀,权充作剑来用,反手在他喉间一抹,又欺身逼近下一人。 有了刀在手,应付起来便更不是问题。我一连斩杀了三人,又生擒了一个,终于听见远处一阵喧闹。回头一看,是李信领着金吾卫的人来了。但我却没想到,至尊竟没直接回宫,而是又来了,在金吾卫的簇拥下折了回来。 刺客又不傻,见人来了当然是扭头就跑,一下子溜了个没影。 “至尊没事?”我扭着那刺客塞给李信,随口问了句。 “朕无妨,多亏伯英与浩然。”先帝点头。 卢浩却直直看向那两名刺客逃跑的方向,草草地道:“李将军,至尊烦请你护送回宫……至尊,臣与霍将军去追那几名刺客。” 先帝颔首道:“准。” 卢浩扯着我就要跑,我连忙道:“李将军,出门匆忙没有带兵刃,还请先借两把佩剑。” 李信自然不会阻挠,回头吩咐两人解剑递过来,我二人匆匆检查了,便辞了先帝朝刺客逃窜的方向追去。 宣阳坊离平康坊很近,而平康坊正是个鱼龙混杂藏污纳垢之所,很适合藏匿,若换做是我,我也会不假思索地往这边跑。好在我与卢浩的脚力不弱,追在他们身后,始终保证他二人还在视线之中。 但最终,二人消失在一幢小楼之后。 我与卢浩追过去一看,那楼前的牌匾上书三个大字——红袖招。一听便是个及其香艳的名字。 “哟,二位郎君,快进来呀!今天我们红袖招的花魁首次登台献舞,包二位满意。”站在门口的花娘也是**大胆,竟上前来拽着人的袖子往里带。大郦尚武,寻常人家的公子上街都爱佩剑以显得自己文武双全,我与卢浩佩剑倒也没人觉得有何不妥。 但自从上次被韩谨骗来一次之后,我便对这些花柳之地有了莫名的厌恶与隐隐的惧怕,唯恐再惹出一个葭月一样的人来。被那些女郎一拉,我连忙向后退去。 卢浩看样子也是不爱来这些地方的,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却还结结巴巴地劝我:“霍……表兄……退不得!人还在里面,不能走啊!” 其实我觉得这花楼如此混乱,一般人跑进去便很容易溜得无影无踪,何况我二人便服出行,不敢大肆搜查,多半是找不到人的。只是又有些不甘心,毕竟也是一条线索,岂能说断就断了? 我深吸一口气,倒是上前一步,从花娘手里夺回卢浩的袖子,拉着他便往里走,“好,权且瞧瞧这花魁的舞竟是有多迷人!”心下却想,头一次露面便顶着花魁的名头,多半不真。何况谁家花魁是白日里便登台演出的? 这红袖招里头却是两侧有楼梯雅间,中间却从地板直通了屋顶。屋子中间筑了高台,两侧有楼梯可上下,大约是作歌舞表演之用。高台下头围了不少人,伸长脖子往上看,大约都是来看那花魁的。 我们不是来看舞的,也就只是在人群中四处查看是不是有可疑之人,并时不时拨开地下等候的人,在台子下头四处走动。只是一如我最初的预料,并不曾有。 未几,台上传来丝竹管弦调试的声音,想必是舞蹈快要开始了。所有人都在奋力往台前挤,便更不方便我们走动,不得已,便只好站住。 台上已经站好了个身着袒领半臂的女子,头上梳着三环望仙髻,背对着众人。只是她手上寒光凛凛,似是握着一双剑。 丝竹声都低了下去,台下之人也不再喧闹,一时间这里头竟十分安静。 忽然,“铮”的一声弦响,却似飞矢脱弓,刀枪嘶鸣,全然不似素日所闻的温柔丝竹,倒是把在场的许多人都吓了一跳。 台上角落里的一个少女,抱着一把琵琶,拨子有节奏地在弦上划过,发出裂帛一般的响动,旁边弹阮咸和箜篌的女子则在琵琶响的间隙,用左手的指腹在弦上拨出低沉柔和的和声。 仅仅是开头的几声,便营造出一种肃杀的气氛,倒像是我们军营里用来催阵的铜琵琶一般。这红袖招的乐伎还有点意思,想必这舞蹈也不同于一般的。 拨弦的声音渐渐弱了,一缕箫声响起,幽幽咽咽,如泣如诉。 一早就站在台上的女子,早在琵琶声响起之时,便随乐而舞。只是她的舞姿更类似剑招,一剑刺出干净利落,随着琵琶那削金断玉的一声而变招,阮咸与箜篌弦响之时则凝立不动。而她不管变了几招,却始终背对台下,没让众人看到她的样貌。 箫声一起,舞姿变得柔和,也更加连贯,玉腕轻转,舞出绚丽夺目的剑花。而那女子也终于转过身来,露出庐山真面目。那女子长得倒是很清瘦,眉目也不艳丽,不像时下那些颇受推崇的仕女。在我看来,这女子颇有几分飒爽英姿,倒是赏心悦目。只是不知为何,见着这女子的样貌,我莫名觉得十分面善。 紧接着又是琵琶声起,阮咸、箜篌、筝、胡琴、羌笛、洞箫作配,乐声一阵紧似一阵,而那个女子舞剑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偏偏身形十分优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卢浩忽地在我身边低低吟诵,“这《剑器浑脱》真是精妙!哪怕是昔日公孙大娘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我听不懂他念的是什么,却听说过公孙大娘其人,也知道这《剑器浑脱》舞难学更难精,能舞出这样的气势,想必是数年勤学苦练的结果。 只是恍然间,我目光瞥到寒光一闪,却并不是台上的剑光。我连忙四下一望,但见我身侧隔了五六个人的位置,站着个面糊模糊的汉子,手里握着一把长刀。我连忙拉了拉身旁的卢浩,示意他去看。 卢浩心领神会地一点头,慢慢地往人群中挪动,从后边绕到了那汉子身边去。我与他使了一个眼神,便悄悄地向那汉子靠近。 谁知我二人还未动手抓人,台上的乐声忽地变得慷慨激昂,那汉子一听,脚下一个使劲,凭空跃起三丈,一下子跃到了舞台上。我与卢浩二话不说,也跟着跃了上去。 台下爆发出一阵惊呼。但此时我也看见了,那台上竟一气跃上来四人,都是手持长刀的短装打扮。那四个人与台上正在表演剑舞的女子看到我与卢浩跟着跳上来之后,俱是一愣。 但乐声未停,那持剑的女子也迅速回神,忽地一剑朝她身前的汉子劈去。 那汉子提刀来架,刀与剑便缠在一处,二人相斗起来。只是仔细一看又不是,他二人身形腾挪扭转,并不是打斗的姿势,却依旧如同剑舞一般。 果然,那个汉子在与女子“交手”的时候,另外三人只是提刀舞着同样的动作,并不上前去,看来是在合演。 我与卢浩好不尴尬,正要转身下台去,那女子却放开那人,又一剑朝我刺来。我猱身一躲,那女子也不恼,又一剑刺向卢浩,卢浩也如我一般躲开。舞剑的女子眼波流转,嘴角微微上扬,却偏要与我们交手,剑光舞作一片,偏不让我们下台。 卢浩被缠得烦了,终于拔剑出鞘,反手回敬了一招。只是因为吃不准那女子手上的是真剑还是模具,没敢用全力。 贵族家的子弟,寻常酒宴上时不时就会被人邀去共舞,卢家这样的人家,自然风气更甚。卢浩从小受教养,舞蹈也是十分出众的,这一剑他也揉进了舞蹈的精髓,却与女子不同,阳刚而洒脱。 那女子十分满意,与他缠斗一番,又来刺我。我见卢浩都没什么走的意思,也只好出剑迎击。 这舞蹈显然是经过巧妙的编排的,余下那四人进退有度,颇有章法,但我与卢浩是临时闯进来的,并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编排的。只是那女子也很聪明,旁人不管,却知道引着我与卢浩加入这支舞,且每一次阵型变动,都是踩着那乐句的变动,丝毫看不出这是与陌生人临时起意的一支舞。 原本我与卢浩功夫就不弱,也会些舞步,而这舞蹈的编排又着实精妙,竟看得台下的众人频频惊叹。 好不容易一曲终了,众人直愣了好久,才忽然醒悟一般地开始抚掌叫好。 那四个汉子都退了下去,我与卢浩也要走,那女子却忽然出声:“久闻霍将军与卢将军大名,今日终于得见二位将军的身手,奴实在佩服。” 我拱了拱手,只说了句谬赞,便要离去。 卢浩却道:“娘子剑法精妙,舞技超群,不知可否告知芳名。” 那女子的神色暗淡下去,怏怏地道:“范阳,公孙霓裳。” 公孙霓裳?这名字果然也很熟悉。她是范阳人士?曾经我在范阳待了许久,是不是曾经见过她的?我暗自思索。 见我这样,公孙霓裳看着我,用口型轻轻地道——白玉腴。 她一说白玉腴我忽地想起来了……原来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