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1)
田宇: 田宇,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的名字?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 我去的地方并不是九乡中学,你不用费力赶过去找我,肯定找不到的,我去的地方很远,在中国的南方,一个不怎么刮风,也不会下雪的城市。 我知道你可能会想方设法找我,奉劝你不要这样,白费力气,浪费时间,而且,我也并不值得你这样做。 对于我的离开,你可能会有很多不解,我只能跟你讲,这全都是我的错,其实我很早就想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是始终找不到机会,而且我读书也确实需要你金钱上的帮助——是的,你没看错,也没想错,我跟你在一起,完全是因为我需要你的钱,这一点当年我们在你妈妈的别墅里过夜的那个晚上,你就是有觉悟的? 如果你忘了最开始的觉悟,以为过了这么多年,我们之间的关系悄然发生了一些本质上的改变,错以为真正的感情存在你我之间的话,我只能说,你错了。 而且错得很离谱。 我从来不曾喜欢过你——我跟你在一起,没说过几句真话,唯有这句话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 我以后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临别之际,还是要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我念完了至关重要的高中学业。虽然,你的帮助都有代价,而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你帮助我时,让我付出的那些“代价”? 是的,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跟你上床。 我知道,你未来一定会过得比我好,不管你信不信,确信我的离开会让你将来更好,让远在他乡的我,心里十分安慰。 最后的最后:祝你在未来恨我的每一天里,都能身体健康,事业成功。 永远不再见的 葛婷 孟田宇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他原原本本地将那封信读了三遍,第四遍的时候他似乎双腿支持不住,扑通一下坐在点将台旁边的台阶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上的信纸,好半天动也不动。 旁边的王即来看他脸色不对,眼神很可怕,以自己跟田宇的相熟,竟然看了一眼那眼神,也心中一哆嗦。 他的嘴角在流血,而孟田宇似乎丝毫不觉,依然用牙齿狠狠地咬着下唇,脸色死灰一般。 王即来看得着急,忍不住问道:“她都写了啥啊?” 孟田宇没回答,隔了一会儿,他站起身,他本就高大,比王即来还足足高出半个头,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像是他突然之间更高了一些似的,脸上原本属于学生才特有的稚气消失无踪,一封信,一封不知道什么内容的信,竟然释放出他原本就有些放肆狠辣的气质,王即来看了,心中惴惴,不忍心地说道:“不管她写了啥,你都别放在心上,本来就是闹着玩的,我们高中生谈个恋爱,哪个还指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咋地?” 孟田宇跟没听见一样,只是将葛婷的信折好,珍而重之地放进棉服口袋里,一边向外走去,一边头也不回地对王即来说道:“你回去。” 王即来看兄弟这个样子,十分不放心,跟在后面,陪着他向外走,越是陪着,越是觉得不对,身边的这个田宇,浑身上下的气息像极了一头野兽—— 当然原本天华就说他长得不像个正经人,不过,不正经跟野兽之间还是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的啊? 到底为什么呢?莫非这就是孽缘?好端端地,天底下可爱的女生那么多,他偏要看中葛婷那一款的,而葛婷,既然被田宇这么死心塌地地喜欢着,就好好地跟田宇从一而终呗?田宇哪里不好了?多金又帅气,还对一无是处的死绿茶婊死心塌地地,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偏偏要闹分手?分手还不算,还干脆转了学? 什么仇什么恨,她要这么往死里折磨自己哥们? 这不是孽缘是什么? 还好那个该死见钱眼开的绿茶婊转学了,王即来心想,田宇总算逃出了她的毒手,跟一辈子被她网罗住相比,现在的这点儿折磨根本不算什么。 自己家的亲戚里哪个女孩儿长得可以入孟田宇法眼呢?要不要给他介绍介绍? 他在心里着急地想着这些念头,一直送孟田宇出了校门,晚自习的铃声响了,王即来也没在意,他很担心以现在田宇的精神状态,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来,毕竟跟哥们的安全相比较,挨个处分什么的,完全是小事一桩,根本就不必在意。 “你回去,我没事儿。”孟田宇对忠心耿耿跟在自己身边的王即来说。 王即来看他神色,还是不放心,说道:“我陪你回家。” 孟田宇眼睛盯着王即来,突然笑了一下,当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从十二岁到如今快七年了,田宇笑起来总是肆无忌惮没心没肺的,可这会儿王即来盯着好友的脸,却再也看不到少年的意气风发了,有的,只是让人忧心忡忡的讥讽和冷漠。 “别跟看个病人似的看我。”孟田宇说道:“我没事儿,睡一觉就好了,当初你穿个大裤衩给我跳钢管舞的时候,不是曾经劝过我吗?说天下之大,喜欢谁不好,干嘛偏要喜欢她——即来,你这家伙看似傻乎乎的,其实我们这些人里,心中最明白的反而是你,最起码在识人这件事上,我不如你。” 王即来很得意,点头说道:“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也不迟啊,走,我陪你一起回家。” 孟田宇摇摇头,拒绝道:“不了,我妈在家,你知道她有多讨厌我往家里带同学。” 王即来当然知道孟田宇的老妈田美丽,那种女汉子一样的强女,简直就是泯灭性别的存在,他一想到田美丽那双耷拉眼中射出来的光,就浑身一哆嗦,说道:“那你赶紧回去见你妈,到了家记得给门卫室打个电话,省得我担心。” 孟田宇嗯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一路上浑浑噩噩,也不知道搭车,就那样茫然地走着,心中万念俱灰,脑子里不停想着过去两个人的那些片段,原来所有的话,所有的笑,所有的温柔以对,没有一样是真的,不过是贪图自己的钱而表现出来的演技而已。 真是难为她了,为什么不去报考影视学院,当个演员?浪费了她的天分。 他越想越是生气,心情从茫然浑噩演变为激愤痛恨,他性格原本就莽撞冲动,任意妄为,一件事,他觉得对了就去做,一个人,他觉得喜欢了,就去全心全意地喜欢,生活是这样,葛婷也是这样。 为什么,凭什么,她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 他茫然地伸出手来,做着用力掐、往死掐的动作,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想要掐葛婷,这个念头不但没有让他悚然一惊,反而让他感到很释怀,就这样恨她,就这样恨,用力地恨,往死里恨,她在信里是怎么说来的? 在未来恨她的每一天,都身体健康,事业成功——是,她这句话一定不会说错,未来只要他活着,喘着气,就会一直恨着她,并且身体健健康康地,活得比谁都长,用健康的身体、长长久久的生命,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 然后她最好一直在她所说的那个不怎么刮风,也很少下雪的所谓南方城市躲好了,因为将来有一天—— 将来有一天,不管是七十岁也好,八十岁也好,甚至自己死前的最后一天也好,只要他找到了她,都会亲手用力掐着她的脖子,狠狠地掐住,让她为今时今日的狠毒,付出代价。 上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好累,总算写完了一半。下卷本来天雷虐,但是我发现我其实对女性总是虐不起来,未婚生子,过度暴虐的□□什么的,都下不去手,所以下卷设定全都改了,还是干干净净的两姐妹,好好谈点儿恋爱得了。小言情,扯那么多有的没的干嘛,是伐? ☆、93 下卷 福泉山的花开了又落, 落了又开, 已历经整整十次。 当年小小的苗子,现在成了高挺的大树, 福泉山养老中心十年前种的几株杜鹃花,如今已经姹紫嫣红,开得漫山遍野都是, 一如当年离开此地时稚嫩青涩对未来一片茫然的她, 现在已经二十六岁,夏天过后,她将会进入本地最好的省二院, 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了。 学生时代,她有寒暑假,所以每一个夏冬,她回家探望外婆的时候, 都会在离开这座城市之前,到这个小区,这栋楼, 密码1020的公寓房间里,站上一会儿。 屋子里到处都是灰尘, 十年前雪白洁净的那些沙发,茶几, 窗帘——如今全都灰蒙蒙地了,室内所有的一切,被时间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堆积在屋子里,仿佛之间,也堆积到了她的心上,时间的河无情地流转,将曾经色彩鲜明的那些鲜活的记忆也如同这雪白的屋子一样,变成了灰色,就连刻在脑海里的他的脸,那俊美傲气的样子,如果不是她一直努力地记住的话,恐怕也早就黯淡了。 但是终有一天,就算是她,这些记忆,也终究会消失的? 毕竟,自己连一张他的照片都没有,对她来说,葛天籁归齐就是自己在十六七岁的时候,认识了几天的男孩儿,一个很谈得来的异性朋友,如此而已。 或许,他也是这样想的?不然也不会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突然消失了,十多年了,也不曾跟自己联系过。 如果不是1020这个密码始终能用,这个房间她始终可以进来,她几乎要以为当年的一场邂逅,不过是她的大脑海马区出现了病变,如同精神分裂病人一般,自己硬生生幻想出来的一个自欺欺人的场景,在这个场景里,她幻想出了一个从外貌到性格,都完全符合自己理想的葛天籁,跟他一起荒唐,一起大笑,一起做那些只有年轻的时候才会觉得有趣儿的无聊的事儿。 好像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才像个孩子。 很开心,很阳光的孩子。 她伸出手,在餐台上轻轻按了一下,手指上立即沾了一层灰。 太厚了,在她的指肚上形成了一个尘土的小丘。 她盯着这月牙一样的小丘,心里刹那间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他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这念头不知道为什么,让她周围的温度瞬间下降了五度,公寓内触目可见的白与灰,瞬间成了她未来岁月的颜色,她清了清嗓子,室内发出空旷的回音,这是不对的,我必须让自己振作起来,她有些慌张地想,我如此努力地活着,过去二十多年来,为了跳出出身的泥潭,让自己过得更好更从容,我所付出的那些精力与汗水,如果仅仅为了一个消失的葛天籁就全都抹杀了,那我的精神状态实在太可悲了。 生活固然没有意思,人群固然乏味无聊,但是这一路走来,自己付出并得到的过程并不乏味,未来就算没有他,生活也不该就此变得灰暗了啊?好好地做自己的事,看看自己意志和精神的极限会将自己带往何方,也未始不是一件很值得一试的事情—— 在别人眼里,这样的想法又会被当成“不会生活”的典型了?带教曾经怎么说来的?宁可手术室里多个会唱歌会说笑会犯错的葛医生,也不想一边做手术一边对着板着脸一本正经正确得像个计算机程序的葛晴—— 看多了葛晴的扑克脸,做手术的时候就算不无聊都会打瞌睡,简直事故高发因子——损人不带脏字的带教原话。 她研究生阶段的指导教授是心脏外科的大牛,她在大五实习的时候,轮转到了外科,大牛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尖子生,带了她三年之后,毕业之前聚餐的时候,当着全体同门的面,给了葛晴两句评语: 未来葛晴会是自己带过的最好的外科医生,但恐怕同时,也是最坏的。 葛晴并不懂老师这句话的意思,也没有兴趣弄明白,时至今日,她对自己会成为最好的医生这一点毫不怀疑,但是最好的医生怎么可能又是最坏的?这句评语八成又是老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文人习气作怪——明明是个圈内权威大牛,朋友圈里偏要以诗人自居,有这样内核儿的老师看不顺眼自己这样拘泥谨慎沉默的性格,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转过身,打算离开了,一只脚迈出门,不知道怎地,又有些心有不甘,从背包里拿出便签纸撕了一张下来,写了一句“你好吗”,犹豫了一下,在下面签上自己现在的电话号码,抬脚走到楼上,推开他卧室的房门,将便签纸放在他的床上。 眼睛扫过当年放着那把匕首的抽屉,他离开的时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动,唯独带走了那把匕首,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睡得好吗?还是像小的时候,动辄惊醒睡不着吗? 身体怎么样? 是不是还像小时候,稍微淋点儿雨,就感冒发烧? 她不知道发呆了多长时间,才转身走了出去,到了楼下,给妹妹打了个电话,时值暑假,刚刚从南方某市调回省城,找了个公立小学教职的葛婷,正在一年当中最清闲的时候,接了姐姐的电话,她很高兴,说自己在家摸鱼,让姐姐直接到她那里。 葛晴还维持着一贯抠门的生活习惯,不舍得打车,坐着公交车,转了两趟,才到了妹妹租住的公寓楼下。 葛婷高中成绩不如姐姐,加上高考的时候,因为转学和许多别的事情分散精力,发挥得不理想,考了很普通的师范院校。入学伊始就为了赚钱读书,而疲于奔命地打工,好在她舍得吃苦,生活开销上也是能省则省,再加上国家助学贷款,总算依靠自己的力量,读完了大学,那之后她为了能早一些自立,没有直接读研,而是在南方的那座城市找了一家很普通的小学应聘了一个教职,第二年考取了在职研究生,今年研究生毕业之后,在姐姐葛晴反复的要求下,她犹豫了很久,才回到故乡的这座城市,找到了现在的这个职位。 很普通的工作,很普通的薪水,葛婷却高兴得不得了,总是在电话里对姐姐说,平生第一次知道能靠自己的本事从容地养活自己,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 是啊,从容地养活自己,关键的两个字是“从容”,她们姐妹过去那些年,为了生活,实在是打拼得太过狼狈了。 葛婷打开门,把姐姐放进来,她今年也二十六了,身上穿着家常的深蓝色家居服,一头乌黑的长直发用根网上买的很便宜的白玉发簪盘在头顶上,极为普通的打扮,因为人太出众了,盘发的样子倒像极了禁欲版的鱼玄机。 看见姐姐,她伸出手就把葛晴抱了个结结实实,嘴上一叠声地说想死我了你怎么才来啊早知道当医生这么忙你当初干嘛不跟我一样当个老师啊你说你是不是选错行了—— 葛晴耐心地听着妹妹啰嗦,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话少,虽然这几年因为接触的人多了,加上师尊和教授们喜欢在看诊和手术的时候,气氛活跃一些,逼得她的话比以前多了一些,但是跟妹妹相比,她还是沉默寡言得像个哑巴。 没关系的,至少在妹妹跟前,自己不用假装活跃。 她安静地享受着妹妹的聒噪,一边喝着妹妹泡的茶,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屋子,很小,很精致,就像手里的这只褐色的小茶杯一样。在那个南方的城市生活了将近八年的妹妹,很多生活习惯都染上了那边儿的习气,比如这茶,北方人没有日常喝茶的习惯,但是妹妹回来的这一年,不但她自己喝,也成功让葛晴染上了喝这玩意儿的习惯。 慢慢地品着,生活也仿佛有了一种慢下来,不疾不徐的味道。 这味道她们姐妹活了二十六年,此前从未知觉。 而生活安定从容下来的妹妹,也充分地在这个小屋上发挥了她天生的美感与诗意,目光所见,井井有条,这小小的屋子,触目望去,女性的优雅与柔美充满每个微小的空间,让人只想在这样的地方舒服地躺着,闭上眼睛睡一大觉。 她们从未有过家,葛晴至今住的都是医院提供给规培医生的宿舍,这个小屋,是她们姐妹这些年来,最接近她们理想中家的地方了。 家就是让人休息的啊。 她闭上了眼睛,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睡梦里似乎听见有人声音很轻很轻地叫着自己的名字,晴晴,晴晴,清越又温柔,像极了十六岁时候的葛天籁,她在梦里又惊又喜,追着声音发出来的方向,用力地奔跑,用力地奔跑,跑到精疲力尽,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一声旖旎又温柔的唤声,仿佛就响在自己耳边: “晴晴”。 她在梦里翻了个身,满足地长长叹了口气,他叫自己名字时的声音是这样好听的吗?为什么以前从未发觉。 要是还能见到他该有多好,用同样温柔声音喊一下他的名字,天籁,他会用怎样的表情来回应自己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在外面奔波一整天,数学辅导课,英语辅导课,游泳课,我就像个陀螺一样,在38度的高温下团团转,然后就中暑了。勉强写了一下,不好以后再改,暑假真的太难熬了。 ☆、94 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呢? 葛晴在傻笑中醒过来之后, 梦里有多惊喜, 梦醒就有多失望,她坐在沙发上, 抱着脑袋苦苦寻思,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连小憩一下,梦里梦见的依然是他——大脑皮层过度活跃吗?刚刚从1020公寓过来情绪在大脑中造成的余波吗? 厨房里传出饭菜的香气, 打断了她的思绪, 妹妹葛婷是个家务高手,终于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稳定的薪水之后,她所有的兴趣似乎都集中在了怎么做好吃的, 怎么做好玩的,怎么让日子舒舒服服的,像是一种巨大的难以满足的补偿心理,小时候有多苦, 她现在就有多想让自己幸福。 她说过,如果可以,她想让日子就这样一直下去, 简简单单地,安安静静地, 幸幸福福地,不算计, 不打拼,不做任何让自己辛苦劳顿的事情,从现在开始, 一个人好好享受一下悠闲自在的日子。 每个月四千多块的薪水,同事用来养房养车养家养配偶养孩子,常常要抱怨说少,唯独她总是富余,还用不完,每个月除了房租和固定开销,竟然还能存上一些,她正野心勃勃地打算用这些存款,等过几天姐姐也放假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到全国各地去玩玩。 外面可好了,大海尤其好,有那么大,有那么蓝,最喜欢站在岸边,看那些快艇在海上奔驰,激起的水花有那么那么长——葛婷笑眯眯地对姐姐说,知道姐姐半辈子都在这个北方内陆的城市生活,根本不知道书上写的大海长什么样。 葛晴只是笑,她对除了书之外的一切都不太感兴趣,到处逛逛玩玩什么的,如果不是为了哄妹妹开心,她才不会去。 “我们俩以后都会像现在这样幸福,对?”葛婷一边给姐姐夹一块她卤的糟鹅,一边儿用乌黑的大眼睛看着葛晴,脸上笑着,可是这笑容只停留在她的唇角,她的眼睛里却闪着不确定的神情,隐隐地,似乎还可以看出她有一丝忧虑。 葛晴以为这是因为妹妹的儿童期太穷了,造成的心理阴影,心想都工作了这么长时间了,银行里存的小金库都将近二十万了,还是会为未来担心,所以说,一个孩子的出生一定要慎重,除非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然千万不要随便将一个生命带到这个世上来,因为一个人的童年幸或者不幸,造成的影响真的是一生的。 “当然会了。”葛晴说,让妹妹安心自己责无旁贷,“其实——我们会比现在更幸福。”她声音不太大,但是语气却十分确定地对妹妹说道。 葛婷抬起眼睛看着姐姐,葛晴不善于自卖自夸,但是她确实天生就是做外科医生的料,带教看第一次上手术台缝合的她,仔细看了那双稳定又灵巧,连一丝颤抖和犹豫都没有的手,就说她天生是吃这碗饭的。 “医院给我的起始年薪是二十万。”葛晴微微笑着,眼睛盯着妹妹。 “二十万?”葛婷不敢相信,惊讶地看着姐姐,她自己一年才不到7万块的薪水,医生竟然会这么高吗?而且还是个刚刚才完成规培的小医生? “不算多,职称升上去之后会更多,院里新引进的一个主任年薪是一百五十万,还不算他在外兼职的收入。”葛晴神情淡定地说道,一边吃着妹妹做的美味佳肴,一边加了一句,“我将来会比他还厉害。” 葛婷忍不住笑了,眼睛盯着闷着头,像只小兔子一样吃东西的姐姐,说道:“那得等多少年呀?” “慢慢等呗,我们俩也没有别的事儿。”一边说着,一边抬起眼睛看着妹妹,说道:“所以,不要为将来担心,我们会越来越好。” 葛婷轻轻笑了一下,隔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要是能一直这样多好啊。” 为了什么事儿在忧心吗?葛晴看着妹妹,心里想到,莫非过去生活的阴影依然如影随形?安宁幸福太不易得,纵使得到了,也因为出身的原因,常常患得患失? 她不擅长安慰人,只能看着妹妹,一言不发。 葛婷一下一下地吃着饭菜,胃口不太好的样子,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她开口说道:“年薪二十万的话,一个月净收入有一万五吗?” 葛晴点了点头,她其实对钱并没有太多概念,只知道是个好东西,但是有了这个好东西之后到底应该怎么好好利用,她则一点儿想法都没有。 葛婷抬起头对葛晴说道:“那样的话,姐,要不我们俩合买一套房子?” 买房子?买房子干什么?葛晴现在住在医院提供的青年公寓里,上班只要走路十分钟,别提多方便了,买个房子有什么用啊? “买吗?”她一脸不懂地问妹妹。 “买,我一直想要一个自己的房子,这个小屋子虽然好,不过终究是别人家的,房东让我搬,我随时就得搬走,而且这个小区太老旧了,租这里的人也很杂,三教九流干什么的都有,我每次下班回来,进出电梯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太放心。要是我们俩能有一个自己的小房子,不用特别大,一人一间屋子,下班了我们俩就在家里看看书,聊聊天,不是特别好吗?” 葛晴静静地听着,她自己无欲无求,凡事儿这样也行,那样也行,吃的能吃饱就行,穿的能蔽体就行,住的能睡着就行,对生活从来没有这样那样的欲求,也就无所谓如意还是不如意,原本以为妹妹住在这个房子里,应该心情很好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看来还差得远。 想要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房子吗? 如果自己的薪水能满足妹妹的这个心愿,那这些薪水的最佳去处就是买房子了。 能照顾好妹妹,让妹妹过得幸福,是自己从小到大埋在心里的责任,小的时候心意是如此,长大了也还是一样。 “那就买,你喜欢哪个,看中了,我们就掏钱。”葛晴很痛快地说。 葛婷笑了,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个人可以依靠,不管在任何时候都有她站在自己身边,多好呀?这也是为什么自己冒着巨大的风险,回到这个城市的原因? 因为这里有姐姐,有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 两千万常住人口的大城市,足够安全的?足够让自己安静简单地活着? 毕竟这么多年了,当年年少,脑子糊涂,性子冲动,不计一切后果做的那些傻事,该到了淡忘的时候了? 可是即使这样希冀着,有时候午夜梦回,她想到当年的那个人,他冲动时候有些发红的眼睛,犯倔的时候强悍的面部线条,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脸上滚热,脊梁又有些冰凉,即使围得高高的四墙似乎也并不能让自己安全,过往的回忆常常让她蜷缩在床上,要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才能得到心灵片刻的宁静。 也许,八年的时间并不够。 也许,十八年的时长刚刚好。 房子,她需要一个自己的房子,在安全的地段,安全的小区,下班就安静地窝在家里,哪里都不去,这样简单幸福地过了十八年,应该足够让心灵平静了。 还好,还好自己有这世上最好的姐姐可以依靠,还好,这世上最好的姐姐永远愿意让自己依靠,她看着姐姐,看着她像只小兔子一样吃着东西,看着看着,心情就好多了,竟然还笑了出来,唉,真好,这辈子有姐姐这样的人做自己的姐妹,投胎的技术也不算差到家了。 “姐,你谈过恋爱吗?”她眼睛盯着姐姐,突然问道。 葛晴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到这上面来了,从食物上抬起头,她看着妹妹,摇头说没。 “为啥没?” “没时间。”葛晴简单地答。 倒也是,医学生,尤其是姐姐这样优质的医科学生,读书的八年简直就是重新念了八个高三,葛婷曾经看过姐姐的一本专业课书籍,她只翻了一下就头疼,纳闷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看得懂那些东西? 还津津有味,乐此不疲的? “那要是有时间的话,你会谈吗?”葛婷笑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姐姐问。 葛晴听了这话,很认真地考虑了三秒,张开嘴,又咽了回去,跟着又考虑了一秒,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道:“不会,我同学都说看见我的脸,就只想睡觉……” 葛婷听了这话,原本笑眯眯的脸,突然呱嗒一下撂了下来,生气地问:“哪个?哪个说话这么恶心?” 葛晴知道妹妹护着自己,笑了一下,她自己本身对任何异性都没有情动的感觉,倒也不怪男同学都觉得她性魅力不够,看了她就犯困,怕妹妹为了这句话烦恼,难得地对她解释说:“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意思,只是跟我开玩笑——其实我是到了大学,才知道被人开开玩笑,也挺好玩的,而且他们说的那个睡觉也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是因为我们值班医生太累,普遍都好几天没得好睡,然后我可能又太无聊了,连老师都说做手术的时候看见我,就只想打哈欠。” 葛婷的心意里,姐姐却是完美无缺的,也不能接受有人用这样的口气跟姐姐开玩笑,摇头说道:“别信这些话,在喜欢你的人眼里,你完美无缺,一点儿缺点都没有,那些说看见你就犯困的男生,虽然是开玩笑,我也不会赞成你跟他们来往,因为有时候玩笑话,就是真心话——” 葛晴不以为意,别人怎么评价她,她从来就没在意过,只是笑着说:“可能是我的内分泌腺内分泌细胞不产生激素,其实刚才我的回答有误,就算我的异性同学里有人看见我不犯困,有男生真对我感兴趣的,我也不会谈恋爱。” “为啥?”葛婷奇怪地问。 “第一当然是没时间,第二,那个——我好像提不起那个方面的兴致。”她一本正经地看着妹妹,说道。 ☆、95 葛婷神情有些尴尬, 显然没想到姐姐会这样直白地跟自己说起这样的话题, 医生真是个神奇的职业呀,纯洁没有一点儿瑕疵的姐姐, 脸不红心不跳地,就这样跟自己大谈特谈性的话题了。 “为啥啊?”她有些腼腆地问,脸也有些红。 “不知道, 我从小时候起, 就怀疑我是第三性,或者无性,既不是女人, 也不是男人,上帝造人分男女,造了男女相互吸引想要做/爱以便传宗接代的荷尔蒙性冲动,可我显然不在其内, 我对着异性,不管是什么样的异性,都没有心动发情的感觉。”葛晴每次说实话, 口才都特别好,一点儿都没结巴地说道。 葛婷听见“发情”两个字, 不知道怎地,牵动了心肠, 往事一根刺一样扎进心里,她低了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总之, 对我来说,走动的男人和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男人,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我注定一辈子不会谈恋爱,不会嫁人,也不会有后代,我觉得这样也挺好。”葛晴做了总结,不再说话了,接着吃东西。 葛婷抬起头,看着姐姐,乌黑的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幽隐的往事,看去心事重重,隔了一会儿她低声说道:“男女之间的感情,是循序渐进处出来的,上来就发情什么的,那样的人一定是我先前说的都市丛林的野兽,我们俩,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再——”说到这里,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什么,连忙停住话头,改口道:“我们不会遇到那样的男生了。” 葛晴无所谓地听着,她对这种话题毫无兴趣,连接都不想接。 “既然这样,你没有男朋友,我也没有,你不打算结婚,我也不打算结了,干脆我们现在就出去把房子买了,然后我们俩就像现在这样一起作伴活到老,好吗?”葛婷越说,声音越有些热切,未来如果能跟姐姐住在一起,有个属于她们俩的小家,而不是红河镇里那个破败、阴暗、寒酸,到处散发着潮湿与霉变气息的破铁皮房子,天下最幸福的事情,莫此为甚了? “活到老?”葛晴不明白地看着妹妹,问道。 “对啊,就我们俩,一起作伴到老,好不好?”葛婷满脸期盼地对葛晴说道。 葛晴看着妹妹,不太明白地问:“别的都没有问题,可是——你为什么也打算一辈子不结婚?” 葛婷微微低了头,想了片刻,轻声说道:“跟你一样啊,没有太喜欢的人,没有让我心动的人,就打算一辈子不结婚了。” “再等等不行吗?”葛晴不太擅长劝说别人,她嘴巴不灵光,平素这样的话题,不关她事,她听都懒得听,但是眼前说要独身一辈子的女人是自己的亲妹妹,她就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开口,说着自己不擅长说的话。 不管怎样,性情柔和甜美的妹妹,都不适合走独身一辈子这条路,太多的孤独,太多的寂寞,她不认为以妹妹的性情,熬得过去。 一年两年容易,三十年五十年,不是天生的孤煞星,根本做不到。 葛婷只是低着头,没说什么,隔了好长时间,她才低声说道:“等了呀,等来的都是一些下流货色。那些看我漂亮,就追过来的男人,不管怎么样花言巧语,我心里的感觉也只是恶心——”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嘴角微微颤抖,像是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隔了好一阵子,她才顺利接下去:“我其实以前喜欢过葛天籁,葛天籁,姐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葛晴清澈的眼睛看着妹妹,点了点头。 “就是那个总是围着你转,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烦人的男生——他曾经在咱们的嘉南中学特别有名,可惜你考上的时候,他出国了,不然以他的实力,你们俩估计有得一拼。这么多年过去了,八成你也不记得他了,那时候还在学校的时候,有一阵子我特别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暗恋到随便看他一眼,都心头狂跳,记不记得你还曾经劝过我,说我跟他不合适……” 葛晴低了头,低低地啊了一声。 “那时候我一直不明白,这世上的男生那么多,我为什么会偏偏喜欢上他……” 她说到这里,一直看着别处的葛晴突然转过脸来,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妹妹,突然插口问道:“为什么?” “因为葛天籁是唯一一个我看着他,想象不到猥琐的男女之情的男生。”葛婷低声说道,眼睛盯着姐姐,很是温柔地冲她笑了一下。 葛晴有些不懂,“所以——你喜欢他,是因为他不喜欢你?” 葛婷摇头道:“也不是,那个时候的他要是能喜欢我,当然好啊,再好不过了,因为起码他不会——不会——”说到这里,葛婷像是像想到了什么难堪的往事,脸颊绯红,似乎觉得自己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犹豫着没有说完,只是道:“其实我旧事重提的意思是,如果男朋友是葛天籁,作为女人跟他在一起的话,我感到安全——我当年会喜欢他,就是因为这一点。” 葛晴有些懂了,但又有些不是全懂,她在男女之情这件事上,是外行中的外行,一窍不通。 “所以,不要再说谁追我了,我很讨厌被人追,那些眼神和神情,我看一眼都觉得浑身难过,姐,你不觉得这人间跟动物丛林没什么两样吗?” 葛晴是个天生感觉迟钝的人,根本不懂妹妹说的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妹妹很难过,为了一些自己不知道不明白的事情非常难过,她是个语言能力匮乏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妹妹,低声问:“怎么没两样了?” “男人就是丛林中的雄性野兽,而女人,就是雌兽,男人想要的不过就是跟雌兽做那些没什么意思的事情,顺便生养传递基因,你说扒去爱情、文明、教养、金钱这些附属的外衣,一个男的,追一个女的,跟雄性找到一个雌性,有什么区别呢?”葛婷说到这里,神情有些哀伤,像是她自己曾经做过雌兽一样,隔了一会儿,她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没区别的,人跟动物根本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了,那又有什么不好吗?”葛晴奇怪地看着妹妹,不明白她脸上的痛苦神情从何而来。 “一模一样哪里好了?”葛婷跟看个不明物体一样看着姐姐。 “我们本来就是动物,从动物进化而来,但也只是进化,本质上没变。” “可我受不了被人当成动物一样欣赏和喜欢,我不是雌性的动物,我谈不了恋爱,就是因为我过不了自己心理上这一关。”葛婷低声说道,柔美的脸颊上是若隐若现的伤心,花瓣一样的嘴唇轻微颤抖—— 葛晴愣愣地盯着神情异常的妹妹,心想难道在自己没有守护妹妹的八年里,在妹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谈过恋爱?受过情伤?被哪个禽兽一样的男人看上过,过了一段儿雌兽一般的生活? 葛晴一边想,一边盯着妹妹,越想越是疑心,是的,应该是这样,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性格,不管在哪里,都跟天生丽质难自弃的女人一样,即使妹妹不想,即使她刻意低调,恐怕那些被她外貌迷住了的男人,也会前仆后继地骚扰妹妹。 不管她心意如何,真的遇到偏执狂,遇到那种只知道攥取,掠夺的男性,甚至错以为攥取掠夺就是爱的表达方式的异性,妹妹的拒绝不见得有用。 是谁呢?这其中一定有哪个狠狠地伤害了妹妹,才导致根本不适合独身的妹妹,心心念念地想着孤单到老。 而这个人竟然能让妹妹对自己守口如瓶,多年来从不吐露实情,难道在妹妹心里,这段情伤严重到即使姐妹之间的安慰,也无法疗愈的程度了吗? 她从未用语言试探过任何人,从没做过,是因为她觉得没必要,但有必要的时候,不意味着她不知道怎么做。 葛晴眼睛盯着妹妹,说道:“以前在高中的时候,你跟你妈妈办了转学手续,曾经有一个男生来找过你,他找不到你,就找了我……” 葛婷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她呆呆地,并没有弯腰去捡,眼睛盯着对面的姐姐,有一刹那的震惊,不过,也只是一刹那而已,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的神色,低低地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弯下身子,低头去捡筷子。 “他自称是你男朋友,真的吗?” 葛婷拿着筷子直起身子,隔了一会儿,她摇了摇头道:“不是。” 说完了,目光盯着姐姐,她雪白的脸有些红,提起往事似乎让她很难过,尽管她极力掩饰,但是微微下垂的唇角,还是透露了她此刻心乱如麻的情绪状态,她像是很怕葛晴不信,加了一句:“是真的,我没交过男朋友,不管他怎么自称,他都不是我男朋友。” “那那个男生为什么要说自己是你男朋友呢?” 葛婷雪白整齐的牙齿用力咬着下唇,低着头,隔了一会儿,她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前所未有地碰歪了旁边的椅子,她一边慌手慌脚地收拾碗筷,一边矢口否认地道:“谁知道他,有些男生总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男朋友也是随便自称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是个问题了,暑假太漫长了,我中暑的症状有点儿重,勉强写了也总是感觉不太满意,明天开始暂时隔日更,如果感冒中暑好了,我会加更,以便追上日更的进度。谢谢大家 ☆、96 葛晴盯着那个被妹妹碰歪了的椅子, 虽然满腹疑虑, 依然放下了这个话题。 帮妹妹收拾了屋子,窝在妹妹的小屋里, 度过了难得的两天假期,这中间她们只赶过一次露水集,买了一些日常用品, 然后就留在家里, 哪里都没去。 这样的状态,几乎持续了妹妹的整个暑假。 葛晴先还觉得没什么,她自己也是宅到极点的性格, 这个城市又是她们度过大半青春期的城市,近处无风景,也是人之常情,可是渐渐地, 她还是发现了不寻常,这种不寻常体现在很多细小的事情上,让不留心细物的葛晴, 也起了疑窦。 比如,妹妹购物, 只局限在露水集,太阳升起来就散了的那种集市, 人多一点儿的超市,无论东西要得多紧急,她都不肯去, 宁可网购。 妹妹的生活是最简单的两点一线,学校,家,家,学校,不看电影,不逛街,不到处游玩,下了班就窝在家里鼓捣吃的玩的和看书,除了葛晴,她的生活交际圈子人数为零,这跟小时候甜美惹人喜爱的妹妹简直判若两人,如果不是外表一模一样,葛晴几乎要疑心从南方那个城市回来的妹妹,其实是个假货。 而令葛晴疑窦大起的那一天,是妹妹来医院找自己,竟然戴着棒球帽大墨镜,好像做贼似的围了一条丝巾在脖子上,三伏天人人都热得恨不得打赤膊的时候,她捂得严严实实地进了医院,正是医院里人山人海的时候,她给葛晴打了电话,知道姐姐还有两台手术才能出来,拐七拐八地她摸到了手术室门口,等葛晴做完了两台手术,跟着主任还有同事一起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捂得跟个贼似的葛婷站在门外,同事们全都吓了一跳。 主任是个碎嘴,看见葛晴对这个包裹得密不透风的人迎上去了,路过姐俩旁边的时候,顺嘴问了一句:“大明星啊?” 葛晴不敢不回答主任,说了句不是明星,是我妹妹。 主任接着就又说了句:“你妹妹大明星啊?” 葛晴啼笑皆非,看着捂得风丝不透的妹妹,责备地说道:“你捂这么多干啥呢?不怕起痱子?” 葛婷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了几眼姐姐身边的同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解下围巾,摘下帽子和黑超,露出来的一张脸,娇艳如同红露凝香,让人移不开眼睛,葛晴刚刚一起走出手术室的这些医生都是各个科室的骨干专家,手底下不知道摸过多少脑袋了,像眼前这样一张找不到一点儿瑕疵的脸蛋,还是第一次见,主任碎嘴功发作,对葛晴说道:“这妹妹比大明星还好看。葛晴,你咋整的?明明是亲姐俩,你咋长得跟忘了交费似的?” 葛晴无语地看了一眼主任,一言不发,显然习以为常了,旁边同事纷纷跟着笑,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对主任说道:“老师,您这话说的,葛医生也是我们外科一枝花啊,还是您老亲口封的。” 主任笑了,点点头说道:“那是没见到葛晴的妹妹,看了我们葛医生的妹妹,就觉得葛医生这外科一枝花名不副实,名不副实!所谓五岳归来不看山,懂不懂?” 众人跟着捧场笑,连葛晴都低下头,嘴角微微翘起,神情很是轻松。 主任要准备下一台手术,没再多说,带着人走了。 葛晴一直等老师走远了,才敢转过身来,看着妹妹,见妹妹眼睛一直盯着走远的那些白大褂,脸上神情若有所思,她以为妹妹介意刚才主任对自己开的玩笑,就说到:“他们没恶意。” 葛婷目光收回来,对葛晴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我是替你高兴,看那些人能这样随和地跟你讲话,我很开心。” 葛晴心有同感,让自己小时候落落寡合的那些怪癖,似乎在成人世界里没什么大不了的,在这里从没有人将她的沉默寡言看在眼里,无论她怎么冷淡疏离,同事对她的态度跟对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且外科是个最讲究实力的地方,手高手低,行家眼里,一眼就能看穿,葛晴嘴巴不会说话,就用实力说话,加之时间久了,同事发现她沉默的外表下,其实是个朴实到了极点的人,只知道闷头干活,性格既与人无争,又与世无争,这样的人在职场上很难讨人厌,所以渐渐地,身边同事反倒都喜欢起她来。 “刚刚在里面干什么?”葛婷很是好奇地问。 “普通的手术。”葛晴答道。 “你动刀吗?”葛婷佩服地看着姐姐问。 葛晴笑了,恩恩地说道:“将来有一天,现在我还只能打下手。” 葛婷还是佩服得不得了,她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见到姐姐了,原定的姐妹俩的出行计划,因为姐姐太忙请不了假,只能作罢。下周她自己要去外地培训两个星期,就想要趁着自己出行之前,过来看看姐姐,顺便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医生的工作环境。 “我来会不会耽误你?”葛婷看那些离开的姐姐同事急匆匆的背影,有些担心地问。 “没关系,我现在不是主刀,主任知道你来了,下一台手术会找别人帮我顶上。”葛晴说完,伸出手拉着妹妹,一边向外走,一边随口说道:“你来的时候怎么那么打扮啊?不怕热?” 葛婷笑了一下,一边跟着姐姐走,一边谨慎地四处张望,嘴上说道:“我刚回到这里,还有点儿不太习惯,慢慢就好了。” “奇怪,这跟习惯有什么关系吗?” 葛婷只是笑,毕竟才回来这么几个月,这个她度过青春岁月的城市,有太多不堪的往事和回忆纠缠着她,很多她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饭店酒店,自从她回来,全都刻意回避,她不想走着走着,突然跟记忆中的影像来个意出望外的冲撞,发现就在那里,那个酒店的门前,自己曾经望眼欲穿地翘首以盼,等着那个长头发个子高高壮壮满脸莽撞的男孩子,背着个背包,风尘仆仆地从国外赶回来,只为了跟自己小聚短短的几天。 而她更恐惧的是,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老话,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一件事,就是在这个城市里,自己哪天走着走着,突然在路上,跟那个人来个顶头相撞—— 她只需要想想这个画面,就心口一寒,脊梁发凉,如果这个人间世真的有末日,她相信对自己来说,那一刻应该就是…… 为了防止那样的情形发生,她不得不按捺自己的天性,暂时做一个安静的宅女,她在安静躲避的过程中,得到了时间给予的安全感,相信只要时间之轮跑得更快一些,更多一些,八年,十年,十八年,等他有了他另外的人生:漂亮贤惠的妻子,活泼可爱的孩子——那么,或许当年发生在两个少男少女身上的那点儿糊涂事,那点儿谁对谁错的糊涂账,他能一笑了之…… 在那之前,或许,自己还是不要出现在他面前更好一些。 这样的心事她不能对姐姐说,小心翼翼地四周看了看,心想两千万分之一的几率,这样大的一座城市,哪里会那么倒霉呢? 于是她安心地收起帽子墨镜和围巾,手揽着姐姐,眼睛看着四周围,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问道:“姐,这里好大啊?你对这些地方都熟吗?” 葛晴点点头,当学生时每个地方都轮过几个月的,还轮了几遍,不熟也熟了。 “那——”葛婷一边说,一边跟怕鬼似的左右看了看,问道:“那个摆放尸体的地方,你也熟?” 葛晴笑了,恩了一声,抬手指了指闹哄哄的候诊大厅外面,说道:“那个在马路对面的教学大楼里,地下室特别多,你想过去见识见识?” 葛婷吓了一跳,连忙摇头说道饶了我我可不敢…… 葛晴本来就是逗她玩的,看妹妹吓的样子可爱,忍不住笑了出来,姐妹两人正在笑得开心,就听见旁边不远处一个声音咦了一声,突然说道:“葛晴?” 葛晴没听清,葛婷却听见了,她回过头去,看见不远处一个身穿高档米色连衣裙的年轻女人,正在看向这里,葛婷看向她,两人目光相对,葛婷不认识,以为是姐姐的同学,就不以为然地转过头,就在这个时候,听见穿着连衣裙的女人快步地走了过来,到了她身边,很突兀地问道:“是葛婷吗?” 葛婷心中一凛,转过头来,看着这个女生,见她年纪二十三四,长得绝对不算漂亮,眼睛也微微有些红肿,神情中若有哀戚,联想到她出现在医院,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不认识我了?”她看着葛晴与葛婷,问道。 葛婷摇头,真的不认识,看向姐姐,见姐姐盯着这女人,也看了好半天,然后竟然也摇了摇头。 “王金凤,我叫王金凤呀?是壮壮哥哥——哦,不是,是孟田宇的表妹啊。”时隔八年,长大了的王金凤对葛晴葛婷笑着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赶在零点之前,我更了!! 实在抱歉,暑假这种非常时期,定时更几乎是个难以胜任的体力活了,但是我还是会尽力,多谢大家 ☆、97 葛婷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姑娘, 从她还是圆圆的眼睛, 圆圆的脸蛋上,依稀辨认出八年前嘉南中学校园里, 那个嘴甜笑容也甜的初一小姑娘,这么多年了,她——怎么会一眼就认出来自己呢? 她感到头有些晕, 忍不住抬起眼睛, 看了一眼姐姐,见姐姐还是老样子,对不相干的人和事, 神情里一点儿热度都没有,她暗暗吐了口气,敷衍地对王金凤笑了一下,伸手拉着姐姐, 打算快点儿离开。 “我哥刚才也在这个医院里,现在应该没走远,你要不要见见他?”王金凤说着, 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 葛婷根本没来得及阻止,她就已经拨了电话, 还看起来很是好心地冲着葛婷点了一下头,然后就在葛婷脑子瞬间变成一团漆黑的状态中,眼睁睁看她接通了电话, 看着她对电话那边儿的人说道:“哥,你现在在哪儿?” 葛婷伸出手,几乎是本能,做了个抢王金凤电话的动作,一旁的葛晴见了,连忙伸手拉住妹妹,奇怪地道:“你干嘛呢?” 葛婷急得脸色雪白,来不及对姐姐解释,又不想动作过大,惹人围观,先着急地对打电话的王金凤低声说道:“请你不要这样,我……” “在医院停车场?”王金凤根本没听见葛婷的话,自顾自地说道:“那就再上来一趟——不是,我爸应该没事儿,就是我刚才在医院楼里碰见一个人,我猜你可能会想要见见——” 葛婷生怕她在自己眼前,对电话那边儿的人说出自己的名字,气血上涌,突然挣脱姐姐拉着自己的手,猛地伸手抢下王金凤的手机,因为太过激动,她手指微微颤抖,挂了好几次才把通话挂断,然后对目瞪口呆的王金凤生气地说道:“不要随便乱管别人的事儿。” 王金凤惊讶地看着葛婷,一脸茫然,明显搞不懂葛婷为什么这么生气。 “我有点儿忙,这就走了,请你就当今天没有见过我。”她将手机还给王金凤,转身拉着姐姐,快速向着大楼外面走去。 王金凤呆呆地看着她,看她越走越远的背影,手里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她接通了,听见对面表哥的声音有些不太耐烦地问道:“你刚才话怎么说一半就挂了?姨夫真没什么事儿?” “我看见葛婷了。”王金凤看着消失在大街上的葛婷姐俩背影,对电话那边儿的表哥喃喃地说道。 话筒里有一瞬间的寂静,然后她听见表哥的声音问道:“你说谁?” “葛婷,就是以前上中学的时候,你曾经喜欢过的那个女生。” 电话对面寂静无声,隔了一段时间,再开口时,孟田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你确定是她?” “确定,其实刚才她就站在我对面,我还跟她说话来的。” 电话那边儿是更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然后她听见表哥似乎低笑了一声,对她说道:“真巧——她在这儿干嘛?” “她姐就在这个医院上班,我看见她穿着这家医院的衣服。” 孟田宇嗯了一声,说了句知道了,挂断了电话。 王金凤想不到表哥竟然就这样挂了电话,她盯着手机屏幕纳闷了半天,她和孟天宇之所以会同时出现在这家医院,是因为她爸爸王世强是个警察,最近一次执行公务的时候受了很重的伤,被送到这家省内最好的医院来治疗,刚刚脱离危险期。 她心中挂念爸爸的病情,看表哥在电话里的表现,似乎对葛婷并不上心的样子,也就无心再管,匆匆上楼去了。 葛婷拉着姐姐的手一口气奔到门诊大楼的外面,松开姐姐,她从挎包里拿出帽子和墨镜丝巾,像来的时候一样将自己围得严严实实,然后对瞪着眼睛看着自己,满脸不解的姐姐匆匆地说道:“我走了。” 葛晴紧紧地闭着嘴,她平时不爱多话沉默寡言的缺点,这时候简直成了救葛婷命的优点——她心焦如焚,只想快点儿离开这里,心想自己安全地到了家之后,再找个借口跟姐姐随便解释一下今天的事儿就行了,反正不管自己说什么,姐姐都会相信,她想到这里,看了一眼姐姐,心乱如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只瞅了一眼姐姐秀气安静的脸,就宁定了不少,心中难免会想到如果是姐姐,会怎么处理自己身处的困局呢? 想不出来,她心中暗暗惭愧地道,因为姐姐一开始,就不会像自己一样为了钱随便交往一个男生,凡事有因必有果,自己当年种下的因,今朝才会有这样的苦果子吃,而如果不是心中有愧,今朝自己也不会害怕孟田宇害怕到如此程度。 八年的时间,连一个不相干的王金凤还记得自己,他呢? 八成也不会忘了。 这个念头让她心口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匆匆地跟姐姐道了别,她沿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向着公交车站走过去。 太多人了,实在太多人了,为什么每一步都迈得这样艰难,各个方向全都被人挡着,她感到自己墨镜下的肌肤在微微出汗,睫毛上沾了一层雾水一般,眼前的一切都随着她急匆匆的脚步而变得雾蒙蒙的,她感到了头晕,不得不停下脚步,伸出手摘下墨镜,轻轻擦拭着眼睛上的水雾。 一辆车停在她旁边,车窗落了下来,她并没有留意车内的人,眼睛上的水雾也让她即使看了,也看不清驾驶座上是谁。 她用手使劲儿擦了一下眼睛,擦不干这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雾气,只得打开挎包,拿出纸巾,专心致志地擦了又擦,好容易舒服了一些,她用力眨了几下,试探着左右顾盼,眼前一切总算又清楚起来,一切如旧,并没有什么异常,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脚下加速,向着公交站台走过去。 平安地上了汽车,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公交车开出去了,她才把目光从车门处移开,放心地看着窗外,络绎不绝的车流,一辆黑色的车始终开在公交车的旁边,她瞅了几眼,实在看不出什么异常——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异常?毕竟,王金凤在电话里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而人和人之间,擦身而过,易如反掌,但是要在这样拥挤的城市里经年重逢,那可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她不会再见到他了。 至少今天不会。 她工作和住的地方都在城北,市政建设上偏僻落后,跟姐姐所处的城南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从这里坐车,要倒两次,才能到她租住的小屋,她深居简出惯了,这次如果不是因为太久没见到姐姐了,实在太过想念她,她也不会这么费劲儿大老远折腾到城南一趟。 早知道会遇到王金凤,就该再等等的,毕竟每天微信聊天,也跟当面见到一样的——她有些遗憾地想着,拿出手机,给姐姐打过去,关机,难道是送走了自己之后,又进手术室了吗? 还真是一如既往是个工作狂啊,跟姐姐相比,胸无大志的自己,是不是太过小富即安了? 也许,等心中的这个经年的结化解——或者解开之后,自己也该试着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了。 可是,到底该如何化解呢?她不无忧心忡忡地想着,除了万能的时间之外,自己几乎没有任何手段和办法,乐观的时候,她想着他或许已经忘了自己了,可是不那么乐观的时候,她想到孟田宇那张倔强凶悍的脸,就一阵心惊胆战——如果他还记得,如果他还在意,那么,在他不再在意自己之前,毫无防备的自己出现在他眼前,绝对是极为不智的一件事。 他只需要通过王金凤,找到姐姐,再通过姐姐找到自己,根本不用费任何劲儿,八年前断了的弦就会被他接上。 而接上了之后,他会怎么处理自己? 她感到自己心口像是被一条链子瞬间勒紧一般,剧烈地抽痛了一下,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怎样的,当年——当年的事儿,毕竟不懂事的时候犯下的错,他应该早就忘了,或者就算是没忘,也会一笑置之,她自我安慰地想着,天下之大,长得比自己好的美女何其多,他有什么必要为了当年的一个除了长相没有任何优点的女孩儿念念不忘? 他看中的,不就是自己的一张脸吗? 她有些自嘲,又有些自伤地想着。 公交车慢吞吞地,载着她,直到一个小时之后,才到了她租住的小区附近,她下了车,不自觉地呼出一口气,到了这里,一直悬在胸口的心脏才算归了位,家,自己的小窝,这世界上最安全最包容自己的地方,唯一的遗憾就是租的——或许等过几天姐姐没有那么忙了,就跟她一起出去,把房子买了。 什么都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重要,她想。 她摘了帽子墨镜和围巾,低头向包里放的工夫,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关上车门的声音,很平常,不响亮,就如同千千万万次类似车门阖上的声音—— 但在那一刻,这平常的一声却扎扎实实吓了她一跳,以至于她手上的墨镜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脸色苍白,乌黑的大眼睛里瞬间又全是水雾,她茫然地转过眼睛,看见十几步外,一个高大的男人正靠在车门上,戴着墨镜,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感到空气中全是他嘴上叼的香烟的味道,一缕一缕地,向着自己飘过来,仿佛无形无状的锁链,扣锁住她全身。 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98 眼睛在对面这个男人的身上停留了足足一分钟, 她的大脑也没有判断出来他到底是谁, 但是她的身体却仿佛预警一般,疼痛起来, 小腹中如同被人重重地一击,疼痛的感觉让她几乎弯下身子,双腿站立不住, 她伸出手扶着路边小店门口的电瓶车, 脑海中一片空白,忘了逃走,忘了招呼, 甚至忘了呼吸,就那么愣愣地看着对面的这个男人—— 是他,好像——不,是他。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向着自己走过来, 握着挎包带子的手紧紧地攥紧,这么多年没见了,她几乎忘了他的样子, 原来,他有这么高, 这么壮吗?原来,他的下颏是这样倔强不妥协的形状吗?原来, 他的嘴唇不微笑、不亲吻的时候,是这样冷血无情的样子吗? 不太合作的大脑,就在那个瞬间, 想起了读书时候他的样子,那时候她几乎从未好好看过他,每次见到他的感觉,也只有讨厌,厌烦,烦死了,有时候被他骚扰得一想到他,就恨不得他快点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为什么会这样呢?很多年,她都不明白自己当年那样反应的原因。 现在看着经年不见的他,那张年少的时候,自己从未看清,也从未看懂的英俊的脸,直到此刻,她才或多或少明白了一些。 他的神情里,有一种危险又无法控制的气息在内,即使当年年少,她也感受到了他的这种不受控的气质,而从本能上想要离他远远地。 她相信本真的自己,诚实状态下的自己,其实是很害怕孟田宇的。 而当年的自己之所以没有怕他,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她,并不是真的她。 太需要他的钱,太渴望用他的钱跳出出生的泥潭,她听了外婆的话,没有像自己的妈妈一样,没有犯那种傻女人才会犯的错,用机巧心术捏造出来一个心思灵巧,手段高超的自己,就如同外婆所说的那样,她用手腕和心眼儿圈拢住了一个男人,一个年轻的男人,让他死心塌地地为了自己,掏出所有能掏出的东西,钱也好,心意也好,全都为自己所用—— 那个无所畏惧的她,是万能的钱催化出来的。 因为是假的,所以才会“不知羞耻,婊/子不如”地招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