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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新年特辑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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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她抽离。    周六上午,有人敲她家的门。她去应门,门外站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说他们BOSS请她前去一叙。    西装男的老板姓陈,是丁家的赘婿,论辈分是丁言的姑父,看性格则是奥丁星里罕有的妻管严,同时还是黑漆漆的丁家里少有的良心。    丁言身世复杂。血脉上,他是丁家嫡系唯一的继承人,但他自出生起就没回过奥丁星,长到十来岁才回到丁家,那时丁家的实际掌权人是他姑姑丁蓉。丁蓉与丁言的父亲感情深厚,但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侄儿却多有偏见,多亏陈先生从中斡旋,丁言本身又是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性格,最终丁蓉接受了他,甚至在日后的相处中,逐渐将他视如己出。    丁蓉和丈夫膝下无后,在丁蓉心中,丁言就是她的孩子。当年丁蓉用一张支票打发了“陆筱良”,陈先生得知此事,罕见地与妻子起了分歧,怪她做得太过,没有考虑丁言的感受。丁蓉与陈先生少年夫妻,两人感情甚笃,后来丁蓉意外过世,陈先生悲痛之余,也对丁言更加看重。同样,对丁言而言,陈先生也是非常重要的亲人。    这次会面,陈先生与温小良谈了许久,但主旨概括起来无非就是这么几句话:理智上,他并不认为温小良适合丁言,但因为丁言喜欢她,所以他也愿意试着接受她。与此相对,他希望她能多为丁言考虑,谈恋爱就好好谈,不要没事找事,总给丁言添堵。婚后,好好地做一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丁家并不像外界看起来的那么铁板一块,丁言身旁危机四伏,多了她这个负累,走得更不容易。    当着陈先生的面,温小良维持了社交礼仪,没口出恶言,但一走出那栋大宅子,她就忍不住笑了,有点嘲讽又有点无奈地想,陈先生大约是丁家里最通情达理的人了,在他眼中,她的行为都算“没事找事”,可想而知其他人是怎么看她的了。    人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这没什么可指摘的。但既然这样,她是不是也能任性点,大声说出来,其实她也有很多不满?    烦心事太多,人就容易犯瞌睡。周六下午,温小良原本打算在家睡过去,结果温当当一封电子邮件,让她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我到盛京机场了,现在过去找你~你在家里,还是在学校加班?笑脸.jpg】    这小子……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过来了?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说起来他是来做什么的?这还没到他放假的时候?    ——“我说要过来实地考察奥丁高等学府,班主任就给我批了三天假。”    当天傍晚,在温小良那间不到五十平方米的小出租屋里,温当当轻快地道出了他这次前来奥丁的目的。温小良对此报以怀疑的目光:“之前你找我签《星际高等考试申请书》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先过来考察?”    温当当面上微笑,心里磨牙。他那时胸有成竹,觉得自己一定能考进奥丁高等学府。谁知道在两轮笔试他都遥遥领先的情况下,竟然在面试上折了戟,被第二名反超。    面试成绩明目张胆的偏袒。录取结果公布后,班主任还特意过来安慰他,说第二名真是人不可貌相后台竟然如此强劲云云……但温当当清楚真相并非如此。当初面试成绩出来后,他立刻对第二名的身世背景做了全面调查,结果那就是个书呆子而已,毫无后台可言。更重要的是,那天面试的时候,面试官们在看完他递上去的个人简历后,神情明显有异,面试官之间甚至还交换了几次眼神。    温当当对自己的肢体语言学很有信心,对于善意与恶意的感知也向来敏锐。可以说,在面试开始的那一瞬,他已经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了。之后面试失利,他也没有太意外。不过他真的很好奇……究竟是谁嫌他碍事,非不让他进奥府呢?    能想到的就只有两个嫌疑犯……要么是某个财大气粗钱权交易的荣誉校长,要么是某个不要脸地公权私用的丁家继承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没考上?”温小良惊讶,在她印象里温当当只有不愿写的卷子,没有通不过的考试。可转念一想,人生总有挫败时,这次失利对温当当而言说不定还是好事,免得他骄傲自满……最重要的是,他没考上奥府,那他和丁言就没什么碰面机会了,对她而言真是一大利好消息。    想起丁言,她就忍不住皱眉,被温当当看到,他疑惑:“怎么了?”顿了顿,“你看起来气色好差。”    气色差是当然的,租了这么个小屋子,绿植都没地方放,采光还特别差,她只能咬咬牙把好些喜阳的绿植都送给了国立植物馆,心疼得几天没睡好觉。至于失眠的另一个原因……不提也罢。    看着温当当那与丁言一般无二的黑头发,温小良心中五味杂陈。原本她还想找个时间,将她与丁言的事和温当当好说一说……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必要。    自家儿子不待见丁言,这事她心里有数。若她和丁言真的分了,她曾和丁言有过的这一段当然也就不必说出来了,平白给温当当添堵。    “小良。”    “嗯?”    “从我们坐在这儿起……你就一直在走神。”    “……哦,我昨天没睡好。”    “……”    “……”    “小良。”    “嗯?”    “你谈恋爱了?”    温小良一口柠檬水差点呛气管里,拼命咽下去,苦着脸放下水杯,有点尴尬地看向儿子。    “我猜中了。”温当当双手环臂,“是谁?”    “……一个你也认识的人。”温小良摸摸鼻子,颇不解,“你怎么看出来的?”    温当当举起她的手机,屏幕正面朝着她,屏保上,丁言那张帅脸差点闪瞎了他亲娘的眼。    温小良:……卧槽这太尴尬了!    当初她和丁言最蜜里调油的时候,丁言哄着她把他的照片设成了屏保。之后两人闹翻,她几次想换掉屏保,每次都卡在最后一步,没舍得按下那个“确定更改”的按钮,让那张屏保活过了周二又活过了周五,一直喘气到现在,最后被儿子逮了个正着……    “叮~铃铃铃~叮~”    温当当掌中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好巧不巧,打电话过来的人正是丁言。    温小良:“……”    温当当瞥了她一眼,按掉了电话。温小良吭都不敢吭一声,正襟危坐,看屏幕上“丁言”两个字黯淡下去,室内恢复了平静。    暗暗吐口气,她扯起一个笑,对儿子说:“当当,这事其实是这样……”    “叮~铃铃铃~叮~”    温小良:“……”    温当当扫了一眼屏幕,看向温小良。    温小良:“……要不我还是先接了这通电话。”    温当当顿了顿,面无表情地递出手机。    顶着儿子神情复杂的目光,温小良硬着头皮接过手机,按下通话键,没好气:“喂。”    “……是我。”    “我知道。什么事?”    “……你心情不好?”    废话。还不都是因为你!    她口气不耐烦:“和你没关系。说,什么事?”    话音刚落,厨房那头忽然响起了鸣笛声,是她方才烧的水滚了,煮水壶发出提示音。    ……来得正好!    温小良心里一喜,站起身,握着手机,边朝厨房走去,边在鸣笛声的掩饰中,压低了嗓音对丁言解释:“抱歉,我现在不方便,下次再聊。”    那边沉默了两秒,道:“好。”    温小良放心了,食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一滑,然后将手机揣衣兜里,另一只手去关炉火。鸣笛声停止。    这一边,丁言握着手机出神,好一会儿,才将手机从耳旁移开,就在这时,温小良的声音从手机中传了出来——    “小心烫。”    丁言一怔,低头去看手机,发现上面依旧显示着“通话中”。    稍稍一想,他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温小良匆忙之间,没能准确按下停止通话键,手机现在还保持着通话状态。    女性的嗓音从手机中流泻出来,有些微弱,但足够丁言听清——    “我知道,虽然丁言是你生物学上的父亲,但你从来没将他当父亲看待……”    ☆、Chapter .56    出租屋内。    将手机塞进衣兜,温小良提起烧水壶,将滚水注入玻璃杯,往杯里洒一勺白糖,想了想,心疼地从某株绿植上摘下两片新鲜花瓣,洗净了轻轻放到糖水上。    她将这杯自产的鲜花糖水放到温当当面前,殷切:“小心烫。”    温当当看了看杯底还没完全融化的糖粒,又看看她,温小良回以一个尴尬的笑。    她事先又不知道他要来,家里什么甜品都没准备,只能泡杯糖水,聊表心意。    温当当端起玻璃杯吹了吹,啜一口。    温小良坐在他对面,觑着他的表情,觉得这杯糖水还是起了一些正面作用的,心下稍感安慰。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嗯……先这样……再这样……好的就这么办。    在脑中拟好了作战计划,不料她还没开口,温当当忽然从玻璃杯后抬起眼。他什么也没说,但她莫名地噎住了,僵在那里,听到他问:“你告诉丁言,我是他儿子的事了?”    怎么可能!她赶紧摇头。    温当当的面色缓和了些。    清了清喉咙,她解释:“我知道,虽然丁言是你生物学上的父亲,但你从来没将他当父亲看……你也这么大了,在和他摊牌之前,我肯定会先征求你的意见。”    少年的神情已经温和许多。他其实最担心的就是温小良什么事都不跟他说,突然就跟着某个男人跑了。之前看清她的手机屏保的时候,他脑袋嗡嗡响,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背后全是冷汗。    “你和他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    “……就牵个手什么的。”    “真的?”    “偶尔亲一下,没多了。”    这种仿佛大哥在盘问小妹早恋的对话,竟然是发生在儿子与母亲之间,但两个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事实上,因为温当当早熟得惊人,又善于察言观色软语诱哄,在他十二岁之后,温小良就习惯于与他诉说生活里遇到的烦心事了。    心机boy放下玻璃杯,坐正了看着她:“打算和他结婚吗?”    温小良在心里苦笑。结婚?没准都要分手了。    她面上那一丝异常没有逃过温当当的眼睛。他扬了扬眉:“你们吵架了?”    “……对一些事,有些分歧。”    “和我说说。”    故事原本就不复杂,温小良又是善于总结问题自我分析的性格,短短五分钟,她已经对温当当叙述完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从那个雨夜她决定接受丁言讲起,一直讲到今天,她和陈先生的对话,条理分明逻辑清晰,末了还自我总结:“……我觉得,我和他恐怕并不合适。你觉得呢?”    他觉得?他当然赞成他们分手了!    温当当开心得要命。他还什么都没做,丁某人就把自己作死了!    心里兴高采烈,面上却不露声色,他做出认真思索的样子,然后摇摇头:“小良,你这次眼光太差了。”    “咦?”    “记得吗,在北辰星的时候也有很多男的追你,我每次都认真地给你参谋(捣乱)。我看人的眼光比较高,那些人在我看来全都不合格。但是从你刚才的叙述来看,丁言这个人……”    他装模作样的叹息,无情地在亲爹身上狠踩一脚:“他何止是不合格,他根本连对女性最基本的尊重都没做到。太差劲了。”    温小良露出些尴尬的神色,温当当这话太毒,让她这个丁言的女友(或许很快就要变前女友)都有些挂不住面子:“也不至于差到这个程度……”    “你替他说话,是因为你情人眼里出西施,戴了美化眼镜啊。”温当当的口吻又沉痛又心疼,“你试着想想,如果要求你辞职当全职太太的是其他男人,你是什么反应。”    “……我会让他滚蛋。”    “如果是其他男人在暗地里对你的工作动手脚,把你坑到一个你不喜欢的地方让你在那里教书……你会怎么做?”    “揍他一顿,教他重新做人。”    温当当摊摊手。“喏,就是这样。”    温小良吸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这事儿不能这么看。那些事,换了别人做我会打击报复,但因为是他做的,所以我想要容忍。每个人都有缺点,能不能和一个人长久在一起,关键要看他身上有没有你绝对不能忍的地方。”    温当当一愣,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顿了顿,才说:“那你觉得,他身上有你绝对不能容忍的缺点吗?”    她抬起眼,眼神充满苦恼:“我现在就是在想这个问题。”    温当当胸口有些发沉。    他没谈过恋爱,但他也明白,爱会让人变得缺乏原则。方才他列举的两条,其实都是温小良平时绝对不能忍的事情。    丁言在温小良心中的分量,远比自己想象的要重得多……也比温小良意识到的重得多。    现在温小良显然还没察觉到这一点,她还在纠结什么才是她的底线。其实她的底线早就被人踩过去了,而她还不知道。    他轻吸口气,道:“你自己也说过,调任这件事只是冰山一角,以丁言的性格,将来还可能做出更过分的事。”    “……”    “他的家人没有谁真心喜欢你。你的观念和他们差很多很多……你嫁到那个家里去,会很辛苦的。”    “……”    “这样,你还是想要和他在一起吗?”    “……”    这些话,不单单是为了他自己说的,同样也是为了她。温当当是真心觉得,丁言配不上温小良。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温小良还这么年轻,余下的人生路那么长,总有天会遇到喜欢的人。温当当从很早之前就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将来有天,会有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带走他的母亲。这没什么。只要是为了她好,他舍得下。    但是,既然那个男人要将温小良从他身旁带走,那他至少该让他看到,他确实有能力带给她幸福。温小良想起那个人的时候,眉角眼梢应该洋溢着笑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丁言,在温当当眼中,太差劲了。    室内陷入雪原般的安静。    温小良脸上浮现出一种很微妙的神色,似挣扎,似不舍,似怀恋,似苦楚,诸般神情交织在一起,如一幅光影交错的浮世绘。    玻璃杯中的糖水已经开始发凉。室内没人说话,时间变得漫长。有人在苦苦思量,有人在屏息等待。    终于,温小良叹出一口气。    “你说得对。”    温当当悄悄舒了口气,手心一片汗。他掩饰地端起玻璃杯,抿了一口凉掉的糖水,抬眼看向她:“决定了?”    “嗯。”    温小良还是微蹙着眉,但脸上的犹豫已经消失了。她骨子里有种决绝的气质,一旦作出了抉择,就不去想另一种可能性。现在她蹙眉的原因,是在想要怎么对丁言说,她决定分手这件事。    其实这件事说穿了没什么大不了了,不过是一对成年男女,以结婚为前提交往了一段时间,然后其中一方发现自己和对方并不合适,于是决定就此分手而已。法律和道德上都完全站得住脚,唯一的问题是,她之前已经留书分手了一次(身为陆筱良的时候),正面分手一次(身为温小良的时候),现在再来的话,那就是第三次……    即使道德感淡薄如温小良,也不免有些心虚。    做人不能太过分。要不这第三次,就留给丁言好了?让他提出分手,这样他面子上比较过得去……那怎么让他主动求分手呢?    温小良抬眼,看向她花样年华水当当的儿子。    “当当,你在什么情况下,会主动和一个女孩子分手?”她问。    温当当:“……你拿我做参考?”那肯定没答案的,如果他是丁言,死也不分手。    温小良:“我不是很明白现在的年轻人的想法。怕计算失误,所以要听听你的意见啊。”    温当当:……丁言在温小良眼里,原来算是“年轻人”吗?    “嗯?什么情况下会主动分手?”她又追问。    温当当无可奈何,试着站在普通人的立场上想了一下:“主动分手……比如让我知道那个女孩移情别恋了的话。”    “你就会主动分手?”    温当当瞥她一眼。当然不会。变心了也要追回来。“嗯。”    温小良想了想,摇头:“这主意不行,对他太残忍了。”    “……”她对丁言还真好,“那让他以为你喜欢的是女人好了。”    温小良狐疑:“这样可行?”    “要是丁言告诉你他喜欢男人,你还要他吗?”    温小良想了想,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她默默端起柠檬水,一口气全喝光了,‘咚’一声磕在桌上,然后开始考虑计划的可操作性:“陆常熙请了半学期的假,她是指望不上了。胡妙的话,我好好和她说,或许愿意陪我演这场戏……不过就算她肯,现在她人还躺在医院里呢,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抬眼看儿子,“还有其他方案吗?”    温当当:“……”    两人大眼瞪小眼。过了几秒,温小良叹口气,“我用手机上网搜一搜好了……”    她一面伸手去摸手机,一面问温当当:“对了,我决定搬家,你有什么想去的星球吗?”    温当当一愣。“搬家?”    “嗯,分手后肯定就不能再留在奥丁了,北辰也不能回去。我们得找个丁言找不到的地方,隐姓埋名……先住个十年,十年应该差不多了。”    她的手已经摸到了手机,却又顿住了,望向温当当:“等等,这样说起来,是不是耽搁你了?”    温当当还没回答,她就先皱起眉,自己下了结论:“没错,这样肯定不行,不能让你跟着我荒废十年。”    温当当立刻说:“我无所谓,住在哪里都一样。”    “不,不一样。”    她的生命还有好几百年,但温当当的寿命却和这宇宙间的大多数人形生物一样,只有区区数十年,至多不过百年。不能让他因为她浪费掉十年的光阴。    她的手又从口袋里缩了回来,摩挲着自己的脸。她可以改变容貌,更换身份,但“温小良”消失后,丁言一定会重点关注温当当身边出现的人。万一被他抓到,她就前功尽弃了。    这种时候,温小良就念起洞天的好来了。如果洞天还续存着,她大可以请洞天将她和温当当都送到其他时空去,顶多她再替它做几桩任务,作为穿越时空的代价……    “那么,让‘洞天’送我们去其他时间维怎么样?”温当当忽然道,“就像七年前那样,我们去其他的时间维。这次让他们把我们送远一些,直接送到五十年前的北辰。”    温小良有些意外,又有点好笑。他们竟然想到了一处。该说果然是母子吗?    她摇了摇头:“‘洞天’已经解散了。”    温当当一怔,“解散了?”    “嗯。”    “那之前它让你来奥丁星做的任务……?”    “啊,那个。”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嗯,任务已经完成了。”    温当当凝视她,总觉得她脸上的神色有些异样,忍不住问:“当时‘洞天’要你做的任务是什么?”    温小良不说话,她握起水壶,往自己的玻璃杯里注入清水,水满,柠檬片重新浮了起来。    “我和‘洞天’已经没关系了。”她说,“你也别想着借助‘洞天’力量了,世上这么多人听都没听过‘洞天’的名字,不一样好好地活到寿终正寝?人类要靠自己的力量!”    温当当:“最后那句,是泰罗奥特曼里的台词?”    温小良:“……”    温当当:“我六岁时你给我买的‘泰罗大全集’,最后一集,当时你抱着我看的,还特意叮嘱我,不要学光太郎那个笨蛋,到手的徽章都白白交回去,人类的力量和宇宙超人比起来就是个渣,在怪兽面前只有挨打的份……”    温小良端住了表情,一挥手,“行了行了现在是回忆童年的时候吗?说正事儿。”    温当当耸耸肩,一脸“说好是你说歹也是你当人家儿子真难”。温小良斜了他一眼,无奈:“算了,这件事先押后。先想想怎么让丁言主动提出分手。”    她重新将手伸进兜里,摸出手机,拿到眼前一看,呆了。    温当当看她盯着手机半天没动静,奇怪:“怎么了?手机出问题了?”    他边说边凑了过来,一看手机屏幕,也愣了。    母子俩双双对着手机上演人体化石。室内十分安静,气氛十分诡异。    然后,丁言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温小良。”    温小良手一抖,手机落在了木地板上。温当当醒过神来,看向她。他从没在她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他估计他这位战无不胜无坚不摧的母亲大人,也从来没遇到过眼下这种事。    “……他听到了。”他说了句废话。    温小良默默地,弯腰拾起手机,放在面前的小凳子上,对着话筒说:“嗯,我在。”    她语气有点虚,只有和她共同生活了十六年的温当当听得出来。    “我们谈一谈。”电话那头说。    “……好。今天晚了,明天在咖啡厅见。”    “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外。”    “……”    门铃声响起,悦耳的,带着寒气的门铃声,飘荡在死寂的出租屋内……    温小良:“……”    ☆、Chapter .57    丁言给温小良打电话那会儿,他本人就在她家楼下。    昨天在教学楼听到了她和夏唯的谈话后,他想了很久,终于下了决心。    他开车来到集体公寓的小区门前。夕阳将金属车身映成锈红。他坐在光线暧昧的驾驶座里,望了望那扇半敞开的窗户,然后取出手机,按下了快捷键1。    第一通电话被按掉了,他没有气馁,紧接着拨了第二通,这次电话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女音。    那时候,丁言根本没料到,这通电话会给他的人生带来怎样的巨变。    以那句“我知道,虽然丁言是你生物学上的父亲,但你从来没将他当父亲看”为起点,一个又一个秘密被抛了出来,落进他耳中,激起惊涛骇浪。    起初他完全愣住了,不明白温小良在说什么。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懂,但连在一起,就变成了某种模糊不清的东西,他一度怀疑自己的理解力出了问题。    这个“父亲”是他想的那个“父亲”?她口中的‘丁言’是指他?    她究竟在和谁说话?她究竟在说什么?    手机里传来的她遥远朦胧的嗓音,他的大脑似乎也变成了一团浆糊,无法理解接收到的信息。他只能一面将听到的话刻进脑海留待日后梳理,一面机械地将听筒的音量调到了最大……然后,他终于听到了话筒里的另一个声音。    一个清亮的少年音,因为距离太远,声音极其微弱,但丁言还是认了出来:这是温当当的声音。    温小良正在和温当当说话。这么说……    ……    不,不可能,这太可笑了。    他怎么可能有个儿子?还是这么大的儿子?    一瞬间丁言已认定温小良在逗他。她明知道通话没断,明知道他在偷听,所以故意在电话里说些耸人听闻的胡话。    理智说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立刻出声,结束这无聊的整蛊。可鬼使神差的,他依旧握着手机,盯着屏幕,竖着耳朵……一声不吭的,听着电话传来的对话。    说是对话,但其实他只听得清温小良说了什么,至于温当当,他的声音实在太微弱了,一句话里只能捕捉到几个音节而已。纵然如此,当整场对话结束的时候,丁言也已经理解了这场谈话的意义。    这不是玩笑,不是整人游戏。温小良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认真。其实她说的话并不难理解,只是她一开始给出的讯息太匪夷所思,他才被震住了,而这之后,不论是她说要同他分手,还是她说要搬去一个新的星球,都很好理解……很好理解是相对于“温当当身世”这件事而言,可就杀伤力来说,这两件事对丁言的破坏性,甚至远超过温当当是他儿子这桩奇事(说实话他还是无法理解这件事,暂且存入大脑留待日后处理)。    当丁言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那栋集体公寓的,正站在一扇陈旧的木门前,手机里传来她的声音:“算了,这件事先押后。先想想怎么让丁言主动提出分手。”    便宜公寓的门板薄得惊人,隔着木门,丁言听到一模一样的话语,从门的对面传来,和手机里的嗓音同一时刻抵达他的耳蜗。    他微微地笑了,杀气腾腾。    好一会儿,电话那头没再传出她的声音,他知道她终于发现了手机尚在通话中这件事。他也不再隐藏自己,将手机靠近唇边——    “温小良。”    听到那头传来“咚”的一声,仿佛手机被摔到了地上。    数秒的寂静后,女性的嗓音从手机中传来:“嗯,我在。”    声音居然还很镇定。他都忍不住想为她鼓掌了。    “我们谈一谈。”    “……好。今天晚了,明天在咖啡厅见。”    “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外。”    他按下了门边的门铃,证实他所言不虚。    电话那头沉默了,然后通话被挂断,听筒内只剩下忙音。    门内隐约传来她和温当当的低语,他们压低了嗓音,他听不清。    哼……在商量怎么对付他吗?    他们没让他等太久。    有脚步声自门内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曾经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在那栋独栋别墅里,他在客厅里读杂志,她就这样踢踢踏踏地,从沙发后走过来,在他面前放在一杯热可可。她的侧脸在日光里珠玉生辉,嘴唇与窗边那盆粉棠花同一个颜色。许多次,他都想撷取那份温软,最终却总是逼自己移开目光。    他克制了那么多次,唯一一次他任性,给她下了《调任书》,她便决绝地搬出了别墅。    木门打开,他脑海中萦绕不去的身影,真实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们四目相对,她抿了抿唇,迈出两步,反手准备关上木门,他伸出手,拦住了她:“温当当在里面?”    “……嗯。”    “我可以看看他吗?”    温小良抬起脸,神色古怪地瞟他一眼:“他现在,应该不太想见你。”    ……其实他也不太想见温当当。他还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个姓温但据说是他“生理上的儿子”的黑发少年。    他有一肚子的疑问,急需解答,但他不能乱,要端得住。他觉得心慌意乱,但有人一定比他更慌张,就算脸上看不出来……    丁言知道,眼下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他要抓住机会,让对他心虚的温小良签下一系列终身契约。    “去楼下谈。”他说。    楼里光线太暗,不利于他观察她的反应。    集体公寓楼楼下就有一片小花圃,花圃旁有一条长椅,木制,上了白漆,整洁干净,这一带的小情侣约会时最喜欢在这条长椅上肩挨着肩,你侬我侬,一整个傍晚都泡在蜜罐里。    温小良已经下决心摊牌,这么危险的长椅,她当然碰都不会碰。    她不坐,丁言也不坐。站在路人角度来看,这对男女简直暴殄天物,占着约会的黄金长椅不用,偏要站在椅子边上大眼对小眼。两个衰仔,绝对离分手不远了。    下决心分手的温小良:“电话里说的,你都听到了。有什么问题,你一次问完,能说的,我全告诉你。”    这句话其实很讲究。手机放在兜里,毕竟比不上放在唇边,她不确定他究竟听清了多少。由她主动解释,很可能多说多错。不如由他提问,她视情况作答。    她想到的,丁言也想到了。对于她的心机,他没有明面嘲讽,只在心里默默地又在报复的小本本上记了一笔。    事到如今,还想着隐瞒吗?    要一问一答,那就如你所愿。    他会提出一个她完全没有防备的问题——    “‘温茉茉’是谁?”    温小良:“……”    显然,她没想到他第一问是这个。    面上有一瞬的慌张,随即镇定下来,她回答:“她是慕斯礼年少时的朋友。”    “……”他深深看她,“温茉茉和你是什么关系?”    温小良瞅着他,半晌,叹口气。“我改变主意了,只限三个问题,你问我答。”    “如果我一定要追问呢?”    “这是第一问?”    “你非要把它算作第一个,也可以。”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是因为保密者对它有绝对的支配权,我不想说,你逼问出的也只是谎言而已。”    丁言笑了。    “你知道为什么审问犯人的时候,刑讯总是最有效的手段吗?因为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身体’这一存在就是天然的弱点,所谓的‘宁死不屈的硬汉’,不过是因为没达到那个临界值而已。”    她不为所动:“显然我就是那极少数人了。而且,刑讯的前提是抓到囚犯。如果你能调动国家军队,或许能抓住我,但你能吗?”    丁言摇摇头:“我为什么要调动军队?原本我就没打算对你刑讯逼供。”    个体的单体战力再强大,总是有限的。难道他真的拿她毫无办法吗?怎么可能。只是不忍心折断她的手脚,不想让她恨他而已。    他无法对她下狠手,因此总是束手束脚。但现在,他有了更好的办法。    从前他抓不住她,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发现了她的弱点。    男人微微一笑,那个笑容在夕阳的映衬下,仿佛天使展开了羽翅,然而仔细一看,那羽翅却是墨黑色的。    “我不能对你怎样,但要收拾温当当,还是不费力的。”    温小良瞪大了眼:“那是你儿子!”    瞧,不用他提问,她就很干脆地回答了他想问的第一个问题。    “我今年才二十一。”他含笑道,“你要告诉我,我竟然已经有个十六岁的儿子?”    “……你可以去做亲子鉴定。”    “只要有心,什么都可以造假。”    “你可以派人全程监督。”    “我为什么要费这个功夫?这么明显荒谬的事,我为什么要花时间去验证真假?”    温小良气极反笑,“你就是要钻牛角是。好啊随你,到时你可别后悔。”    “不是我不肯信你,但你总该给我些证据。”    她冷笑:“亲子鉴定你不愿意做,问我要证据?”    他顿了顿,仿佛妥协,实则引诱:“好,我信你,我相信他是我的孩子,那么他的母亲在哪里?”    “……”    “回答不出来?”    “……”目光漂移。    她的神情已经透露了足够多的信息。丁言忍着激动,将语气放得平稳笃定:“是你。”    她没有否认。他无法抑制地露出笑容:“他是我和你的孩子,是从未来回到现在的孩子,是不是?”    温小良猛地看过来,她的眼神让他一愣。    猜错了?怎么会……这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温当当是未来人,借助了‘洞天’的力量回到现在……难道不是?    浮上半空的心沉了沉,他盯着她,不放过她每一丝神情:“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时代?”    丁言直接跳过了”温当当是不是我们的孩子”这个问题,显然他心里已经有了判断,无需再问。    温小良望着他。她在斟酌,究竟该说出创伤性受精的真相,还是就此让他误会下去。    脑海中,一个大胆的想法逐渐浮出来。她是一定要离开他的。如果她现在肯定了他的猜测,承认温当当是从未来过来的,那么她就可以……    这是一个机会。    “当当,是我和你的孩子。”    她终于正面承认了。    尽管丁言已经推断出了这件事,亲耳听到她承认,仍不禁动容。心神动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温小良面上神情十分异样。    他皱起眉,想到之前的猜测,心里一沉:“未来出了什么事?”    温小良笑了笑,那个笑容仿佛屋檐下的雨滴,透出一种难言的寂寞:“你的反应还是那么快。”    “……”    “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当当一点都不亲近你?”    丁言沉默。是的,温当当和他一点都不亲,不但不亲,甚至还对他隐隐抱有敌意。    回想过去他们相处的点滴,一个猜想在心中不安地升起。难道,在未来……    “猜到了吗?”她轻声说,“未来,你不在我们身边。”    他喉咙干涩:“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你得了一种怪病,无法痊愈的怪病。”    “……”    “你死后,我和当当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并不坏……这是我猜的,我想未来的我,就算失去了丈夫,怎么着也能让自己过得还像个人的样子,护得住我们的孩子……不过,当当似乎不这么想,他想尽办法回到了过去,要阻止我和你在一起。”    夕阳半入地平线,风里开始掺杂了阴冷,东方的云霭灰白,毫无生气。    丁言就站在这样黯淡的背景里,脸上没有表情。    终于,他出声:“我派人调查过,温当当是真正的‘温小良’的胞弟。”    “那是‘洞天’的障眼法。他们将当当送过来,当然也给他准备好了身份。你现在再去查,得出的结果也一样。但亲子鉴定做不了假,你愿意的话,明天我们就去医院。”    逻辑完美的回答。或者该说,只要扯出“洞天”这个词,一切不合理都能得到解释。    他扯了扯唇角。“不必了。”    温小良站在那里,她望着他,那双浅棕的眼眸里却似乎什么都映不出来。    他走近了她,站在她面前,深深凝视,终于从那对小小的瞳仁里,找到了自己的身影。    他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脸,她没有拒绝,只是别开了眼。    仿佛对他最后的纵容。    他笑了,笑容又锋利又凉薄,在她耳旁,轻声问:“你有没有哪一刻,真正爱过我?”    她静默了几秒,低声答:“在未来,我一定非常的爱你。但是现在的我,不想面对那样的未来。”    太辛苦了。她的神情这么说。    他的手移到了她的下颔,捏住,微微用力,令她抬起脸,与他对视。    “过去,你骗了我很多次。”他低语。    “……对不起。”    “所以,这次我不信你了。”    他低下头,亲吻,吸允,咬噬。    “我不信你说的未来。”    ……    ……    温当当打开门,看到他站在门前的母亲。她脸色明显不对劲,右手掩着嘴唇,眼睛瞟着地面。    扫了她那只欲盖弥彰的右手一眼,温当当默默将门拉得更开些,她走了进来,背对着他走向室内。    “怎么样?”他问,其实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了。    “说服不了他。执行计划b。”她垂下了右手,继续背对着他,“失忆药剂明天能做出来吗?”    “差不多。”    她打了个呵欠。“那拜托你了,我先睡一会儿。”    “等下。”    她停住了,背影有点僵硬。    他走了过来,将一瓶止血生肌喷雾塞到她手里。    “喷,好得快些。”    温小良:“……”    温当当:“你咬回去了吗?”    温小良:“……小孩子家,不要关心这个。”    他嗤笑一声,转身走了。    失忆药剂他可以连夜赶工做出来,就怕事到临头,某人突然反悔,让他白辛苦一场。    ☆、Chapter.58    从丁言按下门铃到温小良打开房门,这段时间里,温小良与温当当飞快地交换了几次意见,最后确定了方案A与方案B,方案A是由温小良说服丁言,两人好聚好散——这是最优结果,万一不成,那就只好执行方案B:由温当当出手,利用失忆药剂,消除掉丁言的某些记忆。    温当当在学校给一名教授当助理,那名教授研究的项目全与大脑有关,其中最经典的课题就是——如何定向地、无副作用地清除智慧生物的记忆。    和“洞天”开发的光子失忆枪不同,温当当从教授那里学到的关于消抹记忆的方法,不论消抹的原理还是方式,都显得有些粗糙:将含着纳米机器人的药剂注入人体,由纳米机器人在大脑中制造出微型血栓,血栓影响脑部供血,缺血部位的脑细胞功能便会受到损伤,如此一来人体就会失去一部分记忆。听起来这点子似乎也不赖?然而这种消抹记忆的方式存在两个重大缺点。第一,纳米机器人只负责消抹不负责善后,如何对中招后的丁言解释他失忆的原因,这是个大难题;第二,血栓会对人体产生一些副作用,主要包括持续的轻微头疼与记忆力下降;    鉴于失忆法后患太多,温小良私心里希望丁言能接受方案A,两人和平分手,可惜丁言态度强硬地抹杀了这个选项,于是方案B就不得不提上日程了。    关于如何应对失忆后的丁言,母子俩进行了长时间的讨论。按温当当的想法,要做索性就做得彻底点,直接把丁言最近三年的记忆全哔哔了,然后往他脑袋上敲一个血包,再伪造一个车祸现场,把他往现场一丢,最后打电话叫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等他醒来,世界已经旧貌换新颜……这就叫釜底抽薪永绝后患。    主意听着不错,但温小良多留了个心眼:“一口气消除三年的记忆,副作用是不是也会增强许多倍?”    温当当犹豫了一瞬,真的只是一瞬,却立刻被温小良捕捉到了,她心里一沉,皱皱眉:“算了,还是消除昨天的记忆就好。”    温当当不甘心地劝:“副作用过段时间就会消失的。”    “我担心的不只是副作用。”温小良摇头,“三年……太长了。”    血栓失忆法无法像光子失忆枪那样,定向地清除关于某个人或某件事的记忆,只能以时间为单位,消抹一段时间内的所有记忆。任何一个人,陡然失去了整整三年的记忆,都会感到无所适从。何况过去三年,对丁言来说至关重要……三年间他从一个在校傻白甜成长为丁家继承人,付出诸多艰辛。他已经不能回头了,四周强敌环伺,如果在这时失去记忆,失去从磨难中得到的经验与教训,他要怎么办呢?    “消除今天和昨天的就够了。”她说着,拿起油性笔,将小白板上“消除三年永远后患”几个字划掉,重新看向温当当,“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温当当无奈地看着她:“只消除今明两天,‘车祸失忆’这招就不好用了。”    “被车撞到脑袋导致失忆”这个理由太烂俗了,发生的时间又这么凑巧,以丁言现在的精明,他一定会对自己遭遇车祸的原因产生怀疑,如果他有心细查,最后肯定纸包不住火。    “没关系,我本来就不打算用这招,理由我已经想好了。”温小良轻描淡写,“你只要确保你这边不会出纰漏就行。——失忆药剂,确定能在下午两点前完成?”    温当当颔首肯定。她松口气,还有些放心,叮嘱:“检查清楚,一定不要出差错。”    他嘲笑她的过分谨慎:“我做过数十次临床试验,倒是你这边,催眠药的分量放多点,别舍不得,到时候麻烦的是我。”    温小良苦笑。不是她不相信温当当的手段,只是有慕斯礼这个先例在前——连光子失忆枪都没能放倒这只银头发的变态——她担心比失忆枪低配数倍的纳米机器人是否真的能好好履行职责,收缴丁言的记忆。    转过头,她望着小白板上自己不久前写下“计划B-失忆大作战”,又瞧了一眼桌上的金属小闹钟,叹口气,拾起手机发了条短信,然后转向儿子:“来排演一下,下午他来了我们要怎么做。”    数里之外,丁宅,丁言收到了来自温小良的短信。    【今天下午三点,来我家。】    丁言看向手机的右上角,电子钟显示现在是十点整。    她可真是准时。他一面想着,一面回复:【好】。    短信发送出去,等了一会儿,没见回复,于是他知道她不会再联系他了。放下手机,他重新将视线投回桌上,那里搁着一叠资料,全是关于温当当的。    昨天他从温小良那里得到许多谜底,可新的谜题也随之而来。温当当从未来前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未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最后,温小良也不肯说出真相。    ——既然这样,我亲自问他。    ——当当不会回答你的,他也不想见你。你看不出来吗?他不喜欢你。    ——我现在怀疑一件事。    ——……?    ——我怀疑你在他成长过程中向他灌输了某种错误的观念,才让他对自己的父亲抱有偏见。    ——什……我没有。    ——那就是你虽然没有言传但是身教,潜移默化地让他讨厌我。    ——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可能做那种扭曲孩子心灵的事。    ——见个面。    ——啊?    ——见面,你安排一下,就我和他。我有很多话要问他。    ——……    ——不敢?怕我套他的话?你在心虚什么?    ——……我只负责带话。愿不愿意和你交谈,要看他自己。    ——可以。现在是六点四十五分,明早十点前我要得到答案。    ——……我讨厌你这么强势。    ——哦,你喜欢夏唯那样子的,那你怎么不和他一起去水弥星呢?    ——……    ——对副校长有兴趣?我手上也有类似的职位,要试试吗?    ——……    ——夏唯想暗杀……    ——十点,给你答复。    于是今天上午十点,他果然收到了她的信息。她将会面时间定在了下午三点。    搁下手机,丁言继续翻看关于温当当的调查资料。这份资料他以前也看过,但现在的心境却与当时截然不同,于是看出的东西也不同。    这个叫温当当的少年,竟然是他的孩子……自未来而来的孩子。    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一旦明白了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再去看温当当,就能很轻易地从少年的外表中找到自己的痕迹。一样的瞳色,一样的黑发,连鼻翼的弧度也相似,只是之前他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    翻过一页,丁言在资料上看到了温当当的介绍:出生于天河系第三旋臂北辰星,生长于北辰星,温小良的胞弟……    胞弟。他派出的人调查出的是这个结果。    温当当自然不是温小良的弟弟。丁言相信自己手底下没有废物,但他们又确实给出了这种与事实相悖的结论,究其缘由,是因为“洞天”在其中插了一脚的缘故。    “洞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能翻云覆雨,瞒天过海,将真相玩弄于鼓掌。它拥有的能力,明显远超于这个时代,是谁创立了它,创立的目的又是什么?温当当借助洞天的力量回到现在,为的是什么?    谜题有无数个,答案零个。    注视着资料中黑发少年的半身照,丁言感到一丝挫败。不论原因是什么,从结果来看,温当当对自己抱有敌意,这是毋庸置疑的了。    下午三点的这场会面,还没开始,他已经嗅到了火药味。温当当对温小良影响有目共睹,如果不能让他与自己同一战线,那他就是最棘手的敌人……    “竟然怂恿母亲和父亲分手……你可真行啊。”    丁言磨了磨牙。虽然在手机里听不清温当当说了什么,但通过温小良的对话也能揣测出来,那臭小子一定没少给他母亲灌**汤,撺掇她离开他,收拾包袱走得远远的。    “这种糟心的儿子,还是一出生就丢给本家养好了……慢着,难道就是因为我把他丢出去,所以他才怨恨我?”    丁言有些黑线地喃喃,忽然门被敲响,管家走了进来,恭谨地将一份文件夹递上来:“这是您之前要求的,慕斯礼的个人资料。”    丁言接过文件夹,翻了翻,皱眉:“查到的只有这些?”    管家低着头:“对方的保密措施做得很到位。”    也难怪,毕竟是身为星主的男人。    丁言重新垂下视线,浏览着资料,眉头越皱越紧。将那薄薄的两张纸扔到桌上,他看向管家:“让去斯空星实地调查的人过来,我有话问他。”    管家抬起头,面露为难:“负责实地调查的人,现在正在医院里。”    丁言一怔,“受伤了?”    “是。”    “严重吗?伤在哪里?”    “右腿粉碎性骨折,以及轻微脑震荡。”    丁言静了静,站起身。    “我去看看。”    ……    丁言在医院里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住院的下属醒来,遗憾的是,那人也没能给他提供进一步的讯息。    也就是说,关于慕斯礼的一切,他所能知道的,也就只是那薄薄几张纸上所写的了。至于“温茉茉”,事隔百年,能查到的信息就更少得可怜,只有寥寥两句话而已。    【温茉茉,百年前斯空星世袭贵族温家的独女,其母与慕斯礼的母亲是多年好友,两家常有来往,因此温茉茉很早就与慕斯礼相识。温茉茉喜欢慕斯礼,但慕斯礼没有接受她,而选择了同校的洛莲。后温茉茉和洛莲的尸体同时在一间密室中被发现,慕斯礼下落不明。推测可能是温茉茉因爱生妒杀死了洛莲,慕斯礼为洛莲报仇,杀死了温茉茉,之后畏罪潜逃。】    畏罪潜逃?那个慕斯礼吗?    丁言试着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结果脑子里冒出来的全是慕斯礼站在尸体上、在警察的包围中放肆狂笑……对,就是那种三流连续剧里,杀人狂阴谋得逞之后的笑法……    丁言抽了抽嘴角。畏罪潜逃什么的,真的不太可能。那种狂妄分子,就算杀了人也是理直气壮的,怎么肯像丧家之犬一样夹着尾巴逃走?    总之,关于温茉茉这个人,调查出来的结果就只有这些了。至于“洞天”,负责实地调查的人连听都没听过这个词。    于是慕斯礼这边的线索也断了。    结果,还是只能从温当当这边入手啊。    下午三点十五分,丁言开车来到温小良所在的小区。    他那辆排气量6.8L的黑色名车一出现在马路拐角,就立刻被温小良捕捉到了,她转头对温当当说:“他来了。”    温当当起身往外走,走到门边停住了,回过身来叮嘱了一句:“催眠药,一定要多放。”    包含了纳米机器人的失忆药剂,只能以皮下注射的方式进入人体,整个注射过程至少持续十分钟。最关键的是,注射药剂后到药剂生效前,绝对不能引起被注射者的警戒,人在戒备时大脑会分泌某种物质,这种物质将导致纳米机器系统紊乱,无法制造血栓。所以失忆药剂的最佳注射时间点,是在被注射者深度睡眠或失去意识的时候。    温小良点头:“我心里有数,你去。等我电话。”    温当当最后瞧了她一眼,打开门往楼上走,到天台待命。温小良转身去厨房泡了一杯甜奶,添上新鲜草莓片,又从储物柜里取出一个棕色小玻璃瓶,拔开橡胶塞,往甜奶滴了两滴液体,晃了晃,很快消融在甜奶中。    收起小玻璃瓶,将那杯滴了催眠剂的牛奶搁在餐桌上,她重新走到窗前往下看,只见丁言的车停在小区楼下,车里已经没了人影。    她走向门边,隔着门板,渐渐地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皮鞋踏在水泥台阶上,咚,咚,咚。    终于,那声音来到她家门前,然后门铃声响起。    她打开门,与门外的男人视线相对。    温小良:“你迟到了。”    丁言展示手里的见面礼:“绕道去买了夹心蛋糕,那家店今天人多,排队排了很久。”    温小良对甜食无感。这盒蛋糕显然是用来讨好某个嗜糖少年的。    “……进来。换鞋,这双。”    她引他坐到室内唯一的沙发上,自己去餐桌上拿起那杯特供甜奶,端到他面前。    “当当没等到你,就出去了。你先坐着,喝点东西。我让他尽快回来。”    甜奶氤氲热气,草莓片鲜红欲滴。丁言接了过来,抿了一口。    温小良松口气。从昨晚到今天,她和温当当讨论了无数次,反复完善计划,尤其重点考虑了如果丁言怀有戒备,不肯吃她提供的食物怎么办。没想到他想都不想地就喝下了加料甜奶。    他的毫无防备,让她原本压在心里的几丝愧疚又浮了出来。    很快他就会陷入昏睡。等他醒来,他不会记得这两天发生的事,她也绝不会再让他有知道真相的机会。    他们的联系,就到此为止了。    丁言一放下玻璃杯,就看到温小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他问。    她笑了笑,笑容似乎有些勉强:“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非要我喝下一杯甜死人的糖水。”    她一说,丁言也想了起来,于是他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时我以为你低血糖。”    不是低血糖,而是因为生理期。“陆筱良”的身娇体弱,每次来例假都跟在热油里滚一遍一样。    温小良微笑着,低下头去拨弄了会儿手机,然后起身:“我给你拿些曲奇,牛奶配曲奇。”    丁言看了桌上的蛋糕盒一眼,温小良明白他的意思,摇头:“那个等当当回来再开。”    他点头:“也好。”    她转身去了厨房,在那里站了一会儿。    滴进甜奶里的催眠药是她自制的,只要一小滴,就能让一个成年人睡上一整天。    她在厨房里数着自己的心跳,心跳越来越急,她情不自禁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心脏跳到两百下的时候,她仿佛听到了尘埃落定的声音。    她慢慢转身,一步步地往外走,走进厅内。第一眼,先看到了玻璃几上空了一半的牛奶杯,再继续向前,才看到了沙发背后的青年。    他靠着沙发,阖着眼,姿势放松,眉目安详。    她轻轻走过去,靠近他,将他看了又看,心里很不是滋味,明知他听不到,却还是低声说:“对不起,我……”    “你找不到曲奇了?”    “……!”    温小良傻了,看着丁言睁开了眼,他的眼神竟然非常清醒,只是声音有些不满:“我等得都快睡着了。”    ……不是快睡着,而是你本来就该睡着啊?!这怎么回事!我给你吃的可不是假的催眠药!    瞪目结舌了好几秒,她才想起对方还在等自己的解释:“……曲奇罐空了,估计是当当吃光了……我打电话让他再买一罐回来。”    匆匆圆场,她转身走向厨房,没看到丁言改变的眼神。    进了厨房,她合上门,抓出手机,噼里啪啦一通按:【计划有变,执行计划D。】    那边几乎是秒回复:【他不肯喝?】    【喝了,但催眠药没起作用。】    【……你是不是没舍得放够量?】    【我肯定下了足量的。……看来,他属于那种极少数对醚类催眠剂有抗体的特殊人群。】    【……小良你在我心里的可靠形象正在迅速崩塌。之前怎么没想到这点?】    不是没考虑到,而是她曾经对他用过醚类气态催眠剂,就在北辰星的时候,期中考试那会儿……难道那时他就是在装睡?    心中一沉,她嗅到了某种危险气息。    丁言……莫非已经知道了他们在算计他?——不,甜奶里的催眠剂确实是无色无味的……他不可能察觉。    然而不安感挥之不去。她凝着眉,再次编辑信息:【是我考虑不周。计划终止,今天到此为止,你不用下来了,我和他说会儿话,然后送他走。】    但温当当不同意。像是怕错过了今天,将来她就再也不肯施行失忆计划一般,他难得态度强硬地,要求将计划继续下去。    【计划D一样可以应对现在的情况。】他表示,【你现在出门,我五分钟后下来,搞定了我给你电话。】    【……你确定要这么做?】    这次,温当当那边静了一阵,才给她回复:【小良,你知道我希望回到以前的生活。但如果你舍不得他……我听你的。】    这话说得有些伤感了,温小良心里一软。【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你自己小心,见机行事不要勉强。】    【放心,就算失败了,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她无言望天。确实,如果你失败了,他不会和你计较,他会把账直接算在我头上……    【总之,别勉强自己。】    温当当回应了个微笑的表情。    对话至此结束。    关掉对话框,温小良心里沉甸甸的。    所谓计划D,就是在“甜奶催眠”这一方案失败后,她退居二线,换温当当上。他右手的指环中藏着麻醉针,只要刺入人体,十秒内就能致人昏迷。指环的机关设计得也很巧妙,在温当当和丁言握手时,麻醉针会自动弹出,细如蚊虫口器的麻醉针,普通人绝对不会察觉到自己被扎了一下。    但丁言不是普通人。比起悄无声息的摄食麻醉,针式麻醉被他发现的可能性要大得多……然而现在已经不是瞻前顾后的时候了。    深吸口气,她走出去,对厅里的人晃了晃手机:“我去拿快递。当当要是回来了,麻烦你给他开门,他没钥匙。”    丁言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里,啜了一口牛奶,然后抬眼朝她笑:“我等着他。”    温小良看着那空了大半的牛奶杯,后背窜起一丝凉气,勉强笑了笑,转身走向玄关。    楼道里清冷寂静。温小良略一斟酌,在“在楼道中待机以便和儿子里应外合”和“演戏演全套必须下楼”之间选择了后者,事实证明她太明智了,当她走出建筑物的阴影,一抬头,就看到丁言正站在窗边,见她望过来,还对她招了招手。    她面上扬起笑,心里叹口气,挥一挥手,转身往小区外走,一直走到丁言看不见的地方,这才停下来,抱着手臂想,在这待个三分钟,差不多就可以往回走了。    手机就是在这时响起了消息提示音——一条来自快递公司的消息,提醒她有快递包裹已经到了她家附近的快递自取屋。    温小良先是一愣,然后才想起来,她还真有一个快递……是慕斯礼寄过来的,说是重要的新部件,让她收到后,按照包裹里附带的机械构造图,妥善安装到灵魂分离机上。    快递自取屋就在她左手边三百米外,去拿了再回家,也耽误不了什么。    等到了快递屋,她才发现事情和她想的很不一样。包裹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并且第二个包裹上特意用橙色警示带标注:保价三十万。    三十万!    包裹内容物那一栏写着两个字:礼物。手写,她识得那是慕斯礼的笔迹,除了这货,她再没见过谁能把象形字写得如此骚气外露,真正字如其人。    礼物?给她的?    包裹两分米见方。她掂了掂,比等体积的《奥丁星大百科》还重些;晃一晃,听不出动静。    “什么鬼……”    撇撇嘴,她先撕开了另一个包裹,在里面看到了那据说包含了最新科技的机器零件,还有一张朱色纸笺,同样是手书:实验辛苦了~礼物送你的,你一定喜欢。不用太感谢我,记得继续帮我实验就好~    什么“礼物”……不就是“打工费在这里了请收好今后也继续努力哦”的意思吗?    鼻子里哼一声,她伸手撕开了那个神秘兮兮的包裹。厚厚的包装纸扯开后,露出的是一个半透明的方盒子,金属嵌边,盒子里充满了淡粉色的不明液体,液体中悬浮着一样拳头大小的事物。    第一眼温小良没瞧出那是什么,再仔细一瞧,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    她深吸口气。如果慕斯礼此刻就在一旁,她会揪住他的衣领问他究竟想干什么。可惜他不在,更糟的是现在还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等着她处理,所以她只能火大地将方盒塞回包装外壳里,一面心里狠狠记上某人一笔,一面转身朝家里赶。    还没走进家门,温小良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门是半敞开的,门板与墙壁的那道间隙像一抹嘲笑似的,就等着她走进去。    她叹口气,认命地穿过木门,走进玄关,没几步就看到了厅内的景象——    温当当坐在沙发里,姿势十分僵硬,丁言站在他面前,把玩着一枚银质指环。    那指环,温小良太熟悉了,不久前它还被戴在温当当的手上,充当关键的作战道具,但现在它落到了丁言手里……    不必说,计划D失败了。    温小良发现自己竟然毫不意外,仿佛内心深处早就预见了这一幕。更糟的是,作战失败了,她居然还有些开心。    这份不合时宜的喜悦令她心情复杂,甚至错过了温当当欲言又止的目光。    屋内静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然后,丁言开口了:“人都齐了。谁来解释一下……”    他将那枚指环丢到玻璃茶几上,微笑:“麻醉我之后,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抱歉,这次请假了那么久>—<……最初也没想到会病得这么重,居然已经到了吃中药都没什么效果的地步了(或者该说是中药见效慢?)……后来去医院看了西医,医生倒是见怪不怪,开了点药让我按时吃就了事了……当医生的都好镇定啊。还有隔壁室的那位白大褂小哥好帅,为什么我得的不是需要他看诊的病呢(扼腕)    总之总之~谢谢小天使们的关心!=3= 我现在算是……康复阶段,问题不大,不过写完这本文后,我大概暂时不会开新文了,要静养一段时间QAQ……    最后说一下本文的更新情况,今明两天日更,接下来隔日更或隔两日更(有时候单章很长又卡文要磨很久),四月结束前这文就会全部完结啦~欢迎大家追更催更,但如果有小天使觉得追更太难熬了也可以养肥等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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