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新年特辑 (4)
你去尝尝。】 最后她这么解释。 不知道丁言是否相信了她的说辞,但至少他没再追究了。 温小良收起手机,微微蹙眉。 这次算是和好了,但只要她继续在奥府教书,类似的冲突以后还会上演。 她不想因为这种日常琐事,让彼此生出隔阂。 得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谈谈。 …… 下午温小良有一节公开课,内容是讲解阿尔法星上的硅基植物。 她站在阶梯教室的讲台上,刚说完“这个问题我们找一个同学回答”,一抬头,忽然在课室的最后一排看到了慕斯礼。她微微一惊,随即镇定心神,若无其事地继续授课,心里却在猜测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她想了许多可能,甚至想过慕斯礼是以校长的身份来这里给她挑刺的,可直到放学钟声响起,那男人也只是安安分分地坐在那里。 这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不动声色地睨了他一眼,她口中说着“下课”,手下快速地收拾课具,收拾妥当,立刻转身往外走。 不管他想干什么,反正现在放学了。工作时间外,她不是“温老师”,“慕校长”也管不到她。她现在要去赴电影院的约,谁也别想耽搁她半秒钟。 坚定地往前走,听到身后有人悠悠地跟了上来,她眼睛都不往后瞥一瞥。无视他。 “课讲得不错。”身后那人悠悠地说。 无视他无视他。 “有一点我很感兴趣。”那声音继续,“‘有研究者认为虚草这种植物存在思维,并且思维能在本体死亡后续存一段时间’……生物的思维能脱离生物本身,这是真的?”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似乎总是这样,每次她决心无视慕斯礼的时候,他就会提起一个她无法抗拒的话题。狡猾的男人。 “……最近几十年一直有机构在对虚草进行各种研究,”她分享她所知道的情报,“目前为止,‘虚草死后思维续存’都还只是一种猜想,没被证实。” “那你怎么看呢?” “……” “思维能脱离本体存在,你觉得可能吗?” 她抿了抿唇。五年前她发表一篇关于虚草的论文的时候,就有人问过她同样的问题,而她的回答也从未变过—— “我从不小看任何一种植物的潜力。” 慕斯礼笑了。 “那么‘人’呢?” 她一愣,“什么?” “人类的思维也能脱离本体存在吗?” “……” 温小良盯住慕斯礼。他脸上挂着笑容,那笑容就像一帘帷幕,遮住了她审视的目光。 无法看透他的真实想法,但她直觉他并不是在单纯地和她探讨一个学术问题。 面容纯真的年轻人向教授请教制作氰化|钠的方法,不久后教授死于氯化物中毒,这样的事,并不只存在于电影院里。你出于好心的解答或许会成为刺向你的匕首。 沉默了几秒,她说:“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动物学家。” 说完她就重新举步向前,以行动表明对话已经结束,但慕斯礼却紧跟上来,声音也不依不饶地传进她耳里:“我认为可以,只要满足一定条件。” “……” “奥丁星人认为思维自*中产生,随*消亡而湮灭。但在我们斯空星人看来,思维与*是两种互相影响又彼此独立的事物。斯空星的第一任星主能将思维凝聚成束,脱离身体,少了*的负累,思维能在零点零一毫秒之内抵达斯空星的任何角落,也能超越光速,前往过去未来。” “那很好啊。”她终于出声,“所以你为什么还不回斯空星?明明那里有让思维脱离身体的法门。” “因为从来就没有法门啊~区别只在于人的能力。星主活得越久,身上的‘星力’越强。第一任星主是个活了一千多岁的老怪物,而我只有一百二十岁。”他摊了摊手。 “那你慢慢等。” “嗯哼……我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呐。一千多年,这么长的时间,每一天每一天都是同样的无聊,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他拖长的声音含着漫不经心的威胁,“或许会向奥丁宣战?毕竟星际战争很适合打发时间嘛。” 她瞪他,他微笑,轻飘飘地说:“你讨厌那样?那就来帮我找到让思维脱离身体的办法。” “……你爱发动战争就发动战争。”她冷笑,“你想作死我干嘛拦着。等你被战事拖得天天闷在皇宫里的时候,我就看着新闻哈哈笑。” “真恶毒呢~那这样怎么样?我把斯空星丢给十二贤者管理,我呢,就天天缠着你~” 她气极反笑:“你试试。”试试是你先烦到我屈服,还是我先收拾了你。 “杀气好重~这是要用暴力解决问题?哦,说起来,当初在北辰星的沙漠里你就想杀了我呢。” 她脸色微微变了。 “……我现在后悔那时没杀了你。”她这么说着,眼里的怒火却弱了下去,转变为一种更复杂的感情,有杀意,但又不是单纯的杀意。 “嗯~你丢了最后一个机会呢~” 他的冰蓝色的瞳仁看起来干净又纯粹,笑容明亮,和外面那些无害的年轻人别无二致。今天他穿得人模人样,衣扣好好地扣到领口,手上甚至还拿了一个公文包。温小良能听到不远处有女学生望着这边窃窃私语,惊讶于校内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了这样一个英俊的男教师。 一个人的外表和内在明明能差那么多,而不知情的人,却总是会被外表迷惑。 许久,她终于开口:“你要我怎么帮你?” 慕斯礼笑了。 “我要做实验,现在缺一个美丽又聪明的女助手~” “我答应了。”她面无表情,“今晚我有约,改天帮你。” “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这个实验很有趣哦,相信我。” 信你才有鬼。“改天。” “不行呢。”他状似遗憾地摇摇头,“这实验讲究时间的,差一天都可能会造成不同结果。实验结果无法让人满意,我就会一直试一直试……你也不想一直陪我在实验室里耗下去。” 她瞪他,然后妥协:“最多半小时。”这是底线。她要在六点之前赶到电影院。 慕斯礼看着她,弯起眼。 “成交~” …… 五点五十分,等在电影院门前的丁言,收到了一条来自温小良的信息。 【抱歉我有点事,会晚点到。电影票我改定七点半那场了,在我到之前,你先在影院楼下的咖啡厅坐坐,点些好吃的。我会尽快过来,路上也会小心的,放心放心~】 语气放得温软的致歉信,但在收信人看来,这封信还是有些缺乏诚意——迟到了记得发一条信息以免恋人担心,这当然很好,但为什么不在短信中将迟到的原因说清楚呢?究竟因为什么事耽搁了影院之约? 丁言没有去咖啡厅,他就站在影院门前,望着电车驶来的方向。来来往往的都是结伴看电影的年轻人,他孤单形影的样子不时引来四周的目光。 七点二十分的时候,温小良出现了。她从停稳的电车上跳了下来,发丝有些乱,显然来得匆忙。她闷头就想往咖啡厅走,却在踏进旋转玻璃门之前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在这里。” 猛地刹住脚,她扭头望去,看到了霓虹灯招牌下的丁言。她立刻转了方向,快步走过去。 “我以为你在咖啡厅……对不起我迟到了,久等。我们快进去。” 他看着她脸上歉意的笑容,默了默,说:“吃过东西了吗?” “啊?嗯,没有……” 他将手里的小食袋递给她,“吃了再进影院。” 他们要看的那部电影只有一个半小时,原本看完后正好可以共进晚餐,但现在显然来不及了。 温小良察觉到丁言心情不佳,她以为那是因为他独自等候太久的缘故,颇有些歉意地看了看他,接过他为她准备的护胃小食。 今晚这场电影,原本两个人都是怀着期待的,可最后谁也没留意电影演了什么。丁言一直在想温小良会不会主动告诉他她迟到的原因,温小良一直在想不久前和慕斯礼做的实验。 在进入那间慕斯礼私人所有的实验室之前,她满心戒备,而当进入实验室,并听说了慕斯礼的解说之后,她开始动摇了。慕斯礼的解说很有条理,对实验要进行的步骤也计划周全,显然事先做过不少准备工作。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似乎真的只是想找到一种让思维束和身体分离的方法而已,而不是像她预想的那样,又打算做一些自己爽快他人痛苦的事。 不,她并没有完全打消对慕斯礼的怀疑,只是……人总是希望事情往好的方面发展。她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摩慕斯礼,可既然他再三声称他这次确实没有坏心眼……她也愿意试着相信他。 “如果真让你分离成功,那你就会成为百年里最出名的人了。接下来打算做什么?用这份专利大赚特赚吗?”她问。 “嗯?不,我不会让其他人知道分离方法。” “为什么?” 他好笑似的瞥她一眼:“想象一下,这个世界到处都是看不见的思维束,思维束能脱离自己的身体,也能进入其他人的身体,于是垂死的人占据了健康人的身体,种族极端分子占据了总统的身体,下令发射核弹……砰!” 那场景确实让人不寒而栗,前提是思维束真有那么容易占据其他人的身体的话。但在科技拉轰的洞天任职过的温小良可以毫不犹豫地说:你真的想太多了。 身体和思想束之间是有契合度的,脱离远远易于进入。如果把“思维束脱离身体”的难度比喻成勇者斗恶龙,那么“思维束占据他人身体”的难度大概是……跛脚老婆婆挥舞着大葱对战恶龙始祖……总之,以这个宇宙现今的科技水平,根本不可能做到。 等温小良离开了那间实验室,在等电车的间隙里,用手机查了一下奥丁星在“将人的思维和身体分离”这方面的建树(奥丁星在这方面的研究算得上星际领先水平),顿时觉得连勇者斗恶龙都不可能了。慕斯礼那种做法基本等同于浪费时间,他现在做的实验,百年前就有人做过了,实验结果,失败。 她是行外人,需要用手机查阅信息才能确定当下情况。但慕斯礼不同,他一定知道那些脱离方法都已经被证实无效,为什么还要做? 她倒是很愿意用“其实他只是为了找一个和我独处的理由”来搪塞自己,这样事情会简单得多,然而……经验和直觉都在说这不是这么回事。 电车的玻璃映出车内人的倒影,温小良注视着倒影里自己的眼睛,忽然又想起了那面椭圆形的玻璃镜。那时慕斯礼不动声色地试图催眠她,失败了,现在他做的事情……是不是催眠事件的后续呢? 她无法确定。但她知道,倘若这是一场局,慕斯礼是开局者,他不会允许她提前离场。 如果她还是那个无牵挂的温茉茉,大可以一走了之,但她现在诸多牵挂。面对敌方的进攻,想来想去,最好的选择竟然是迎战了。 电影屏幕变暗,接着音乐声响起,四下里亮起刺眼的灯……温小良蓦地回神,这才发现电影已经结束了。 最后的结局是什么?男女主人公有没有一起逃离那个伪乐园?她走神走得太厉害了,完全没印象。 她转头向恋人求助:“我刚才走神了……结局是什么?” 丁言顿了顿,偏过头来:“结局?” “嗯结局。”她看着他的表情,忽然领悟了,“……你也走神了?” 他说没有,然后告诉她,那故事有个好结局。 好结局,这是他根据周围人的表情判断的。其实他和她一样,心思早就不在电影上了。 他只在意一件事,迟到的那一个半小时里,她究竟做了什么。她看起来似乎不打算主动告诉他,那么他只好开口去问了。 正式开口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她避而不答的准备。每个人都有秘密,如果她坦诚那是她不愿告诉他的事,就算心里会有些不舒服,他也会尊重她的意愿。前提是她告诉他。 告诉我那是你个人的秘密,告诉我那是我不被允许进入的领域,也好过你提也不提,就想揭过这件事。 他不希望他们之间因为这种小事产生摩擦,他们之间隔着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丁言下了决心,可就在他问出口之前,温小良却主动说起了她迟到的原因。她讲述得很详细,态度很坦荡,以至于丁言明明心里对“你竟然因为那种人放了我一个半小时的鸽子”这件事呕得要死,但嘴上竟然说不出什么负气的话。 她太坦荡,又再三道歉对他失约,害他想小气都不好意思,最后只能装作一派大方的样子,说自己并不介意在影院门口扮演一尊望妻石,等待而已,两年他都挨过来了,还怕这一小时二小时三小时吗?但有件事她必须向他保证:她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注意和某个一看就不是好人的银发诱拐犯保持距离,最好今后在学校里远远地望着了扭头就走,连目光都不要对上。 温小良挠了挠脸:“但是我已经答应他,以后在他需要的时候会充当一下助手的角色。” 丁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次不够还有下次?亲爱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你真正应该温柔以待的人在这里啊,看看我,你应该实行最惠国待遇的对象在这里! “……他是不是抓住你什么把柄了?”他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她顿了顿,摇头:“算不上把柄,只是我觉得,如果能帮他将思维脱离身体,他有了新乐趣,就不会来烦我了。” “那我找人替你。他要什么样的助手?” 她再度摇头:“其他人不行的。” 他都快藏不住心里的冷笑了。“其他人不行,就你可以?” 她抬眼看他,不知在他脸上看到了什么,忽然“扑哧”地笑出来,边笑边说:“别这样,我快以为我又要被关小黑屋了。” 他表情一僵。刚才他在心里想着,她身边总是没完没了地出现些烦人的苍蝇,不如他们两人搬到无人岛住算了。这当然算不上小黑屋,但肯定也不是她乐见的,对她来说算是坏事了。 她对危险的敏感度也太强了……这样万一哪天他真想点歪脑筋,不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所以你就真打算一直给他当助手?随叫随到?”他按下郁闷,将话题扭回来。 “不会。”她一脸笃定,“慕斯礼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他试过几次不成功就会放弃了。实验成功的话我就能摆脱一个烦人精,不成功的话我也只是损失一些时间而已,这买卖不亏。” 怎么不亏?她的时间都是属于他的。 她分了太多精力在其他人身上。温当当,夏唯,胡妙,陆常新,学生abcde……现在又多一个慕斯礼,将来一定还会更多。 他喜欢她专注地看着他的样子,他也只会注视着她,但她的眼睛却不单单望着他,也望向其他人。 “小良,”他终于忍不住说出在心里盘桓了几天的想法,“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份工作?” 她的表情告诉他,她从未生起这个念头。她在教师这个岗位上做得心满意足。 她望着他,似乎从他身上发现了什么,坐直了身体,问:“你希望我换工作?” 原来有商量的余地吗?他按捺着惊喜,颔首:“嗯,当教师太辛苦了。” 嘴上是这么说的,但他完全不能想象她去做其他工作的样子,他脑海中只能浮现一幅预想图,那就是她微笑着站在他家里的样子,或者说是,站在“他们”的家里。 做他的妻子,这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适合她的工作。 因为心里早已有了定论,所以当她问他有什么可推荐的职位,他只是潦草地说了几个名字。起初她还很严肃地思考,然后给出她的看法(看法自然是否决),到后来,就变成了一秒pass,并且瞪他:“你根本没认真想!” 他终于按耐不住,伸出手去,握住她的素白的手。这是他所见过的最美的手,他唯一能想象的更美的场景,是这只手戴上钻戒的时刻。 她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怔,然后面上的恼意散去了,半真半假地嗔怪:“干什么,现在才来讨好我?” “有一份工作,我很满意,怕你不肯接受。”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肯接受。” 她眉间有动人风情,眼角含笑。他心脏砰砰跳,在她耳旁轻声说出一句话。 笑容从温小良的脸上淡去了。她坐在那里,没有抽回手,但丁言能感到她指掌变得僵硬。 许久,他听到她说:“……我怕我误会你,所以先问一句……你那句话的意思,应该不是希望我辞职,然后在家里做全职主妇?” 他们视线相对,他从她眼里读到了她隐忍的怒火。 只要他敢说是,她就会立刻拂袖而去。 她不喜欢做一个全职太太,这点丁言其实已经隐约感受到了,但他不能理解她竟然对这件事如此反感。 他有些迷惑,是他要求太过了?可是在奥丁星,绝大多数女性都是在结婚之后辞去工作。他没有想要理所当然地享受她的付出的意思,但是……他只是希望他们能拥有彼此更多的时间,难道这样也有错吗? ☆、Chapter .53 那天在电影院外,温小良和丁言的谈话最终结束于各自的沉默。 并没有谁说出伤人的话,但两人都能感受到在这场交谈中有什么流失了,隔阂悄无声息地生长出来。 接下来几日,两人都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彼此的反应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细节堆积出不安和猜疑,横在他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沟壑不但没缩小,反而在缓缓扩大。 温小良考虑她是否该搬出去。她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房子,但现在搬走的话,等于在他们本来就飘摇的关系上再踹一脚。站在丁言的角度来看,她这个行为充满负面意味,几乎等同于在说“我对你很失望所以我要搬离这里”。 离开这里,会伤害他的感情;留在这里,他们的关系又会不断恶化。 左右为难。 那天丁言从外头回来,温小良知道他是回位于盛京西区的本家去了。他去之前曾和家中长辈通话,当时她就在楼下,将他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这次突然被召去本家,和她有关。 丁言离开后,她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把所有能做的家务都做了一遍,然后坐在卧室的窗边发呆,直到外头响起轿车的发动机声。他回来了。 她以为他回来后会找她说些什么,但他没有,让她酝酿的一肚子话语都落了空。 这晚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很晚才睡着,次日差点错过了早课,好不容易赶到学校,撑着钝重的脑袋讲了一天课,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她简直如释重负,可还没走到校门口,就接到一通电话,说有个叫“胡妙”的女学生出事了,让她赶去本校的附属医院。 她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匆匆赶过去,却发现慕斯礼也在那里,他靠在病房的窗边,胡妙闭着眼躺在床上,校医正在对她进行检查。 她面色不善地瞥了慕斯礼一眼:“怎么回事?” 一看到慕斯礼,她就直觉这事和他脱不了干系,但随后医生的说法却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反驳。 医生说,胡妙是心脏病发作引起大脑缺氧,才会突然晕倒。所幸慕斯礼校长恰好路过,将她送了过来,要是错过了最初的抢救时间,后果不堪设想。 温小良:……我竟然错怪好人了? 奥丁高等学府附属医院的医疗条件算是不错了,但毕竟不能和正规医院相比,医生说他现在只能做一些常规检查,建议温小良之后带胡妙去(温小良自称是胡妙的家人)国立医院进行全面体检。温小良点头道谢,随后将慕斯礼拉到一边,追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慕斯礼两手一摊,表示一切就和校医说的那样,他只是见义勇为了一把,没想到好心反而遭人误会,他真是相当冤枉。 温小良半信半疑,但胡妙患有心脏病的事她也是清楚的,甚至在慕斯礼前来奥丁之前,她就已经亲眼见到胡妙病发的样子。况且仔细想想,慕斯礼也没有对胡妙出手的理由…… 这么说来,确实只是巧合了。 “抱歉,错怪你了。谢谢你送胡妙过来。” 慕斯礼按着帽檐,帽檐下的眼睛看着她:“嗯?这么快就相信我了?不等那个小姑娘醒来再和她核实一遍吗?” 得理不让人吗这家伙……“不用,我信你说的。” 他笑起来。“该说你坦率,还是说你很会刷人好感度呢……嗯,那我再和你说一件事好了。小姑娘的心脏病,我有办法根治。” 她一愣,“什么办法?” “简单啊。”他做了个把心脏掏出来的姿势,“换一颗心就行了。” 她白了他一眼。还以为他真有什么好见解。 “她的病情没有严重到必须换心才能解决的地步。换心可不是件小事,牵一发动全身,先不提术后的免疫排斥反应,要换心首先就得先有颗替换的心脏,哪里找?” 慕斯礼悠悠地说:“只要肯下功夫去找,总是能找到的……这颗星球找不到,还可以去其他星球找。” 她心里一动。以慕斯礼的能力,应该能找到和胡妙匹配的心脏。但还是那句话,心脏移植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能作为最后的救济手段,能用自己的心脏,谁会愿意将就一颗外来心脏呢。 这时的温小良并没有想到某些可能——或许胡妙胸口里的心脏原本就不是她自己的心脏;或许医院开出的“患者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根本是一个误诊;或许胡妙的晕倒虽然不是慕斯礼直接导致的,但确实和他脱不了干系;或许不论是思维束分离实验,还是胡妙的心脏,所有事件其实都是围绕着温小良进行的,一切都是慕斯礼的阴谋。 温小良从来没小看过慕斯礼,但他做得太谨慎太不动声色了,悄然织起的巨网,无人看得出它的端倪。温小良对在暗地里展开的算计一无所知,她的心思还停留在“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人应当如何调养身体不让病情恶化”上,用手机查阅相关信息,林林总总的说法看起来都很有道理,但每一个都缺乏权威背书,而且建议与建议之间常常自相矛盾,让人不知道该相信哪边。 慕斯礼在一旁看着她对着手机连连皱眉,笑她病急乱投医。“我认识一个人是这方面的权威,你不如打电话问他。” 温小良顿了顿,抬眼看他。这人是准备在今天把未来一年份的好心都用光吗?这么热心不求回报,完全不像他。 但她当然不会笨到把送上门的馅饼往外推,问他对方的号码,他报出一串数字,她输进手机里,又追问对方姓名。慕斯礼说了一遍名字,发音古怪音节冗长,她没听清:“叫什么?” 慕斯礼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手机取过来,亲自在姓名栏那块输入文字,刚打了开头,病房那头忽然传来医生的声音,让温小良过去。 温小良应了一声,快步赶过去,手机就这样留在了慕斯礼的手里。很快,病房的帘幕后传来她和校医的交谈声,与此同时,慕斯礼手中的手机开始震动。来电显示上,“丁言”两个字闪烁不定。 慕斯礼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温小良的声音,面带愉悦地,握着手机走出病房,来到廊道上,按下了接听键。 “你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数秒后,一个难辨喜怒的男音从听筒中传出来:“让温小良接电话。” “她现在没空,忙着和一个男人聊天呢,开心得连我都丢在一旁,更没空理会别人了~” “……” 慕斯礼笑了一声。“开玩笑的~那男的是个医生。”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已经足够,丁言再开口时语气微妙地变了:“你们在医院?她怎么了?” “她很好。有事的是那个红头发的小姑娘……哦,叫胡妙,她有心脏病,你知道吗?” “知道。……等小良出来,请让她给我电话。” “嗯?这就要挂了吗?真遗憾……本来还想告诉你一个关于她的秘密。” 电话那头顿了顿,然后道:“不必了,我想知道的,我会自己问她。她不想说,一定有她的理由。” “嗯~说得不错。” 唇边带着诡秘的笑,慕斯礼一面继续留意着病房内的动静,一面对着手机吐落秘语:“那你就问问她,‘温茉茉’是谁,‘洞天’又是什么。哦,还可以问问她,她当年接近你的原因。” 仿佛有股寒气顺着电话那头透过来,慕斯礼好整以暇地靠在廊窗前,视线落在一朵即将凋谢的郁金香上,心里默数,一,二,三…… 第三秒的时候,丁言的声音从手机传来:“让我问这些,是想挑拨我和她的关系吗?” 他的嗓音听起来很自然,仿佛不曾被入耳的消息撼动过。可那空白的三秒骗不了人。 慕斯礼愉快地笑着,他知道如果丁言现在站在他面前,自己一定能看到他僵硬的表情。 可怜又可笑的年轻人,慕斯礼想。他根本不了解温茉茉,他能仰仗的只有温茉茉那瞎了眼的好感……啧。 慕斯礼不会承认他嫉妒丁言嫉妒得要死。他自视自己是世上最了解温小良的人,但得到她青眼相待的人却是丁言。她注视着丁言时的眼神,分分钟能让慕斯礼在脑中整理出一本#《整死一个奥丁人的百种方法·大全集》。 当恋人们紧紧手牵着手,第三者只能在一旁磨着牙看。但现在慕斯礼抓住了机会,每一寸妒火都化作言语的毒针,刺向敌人:“挑拨?我不需要挑拨,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一旁,就可以看到你们相背而行的样子。哦,不对……” 他轻快的声音里藏着毒针:“你们已经闹翻了。冷战的滋味好受吗?” 假如有人正站在丁言面前,他能看到丁言脸上的错愕还有愤怒。 恋人间可以冷战,可以对骂,甚至可以大打出手,但这些事都不该由外人口中说出。慕斯礼那句嘲笑,就像一个硕大的巴掌,冷冷地扇在丁言的脸上。 丁言以为是温小良告诉慕斯礼他们在冷战。其实并非如此。温小良这几天行为有些失常,被慕斯礼看在眼里,做出推测。 “在我看来,你们会闹翻再正常不过了。”慕斯礼微笑,眼底映着那朵即将凋谢的郁金香,像看着某个年轻人摇摇欲坠的内心,“你不了解她,如果你了解她,就不会犯她的忌讳。不过这也不怪你,她身上的忌讳太多了,连我有时都会踩到她的雷区,何况是你呢。” 这句话其实是在诈丁言。他故意说得好像自己对温小良万分了解,温小良也非常信任他,将她和丁言闹翻的经过一一告诉了他的样子,但其实仔细一想就能明白,人与人间会产生纠纷,必然是因为意见分歧,“犯忌讳”这种含糊不清的说法更是说了等于没说,“我要做职业女性你非要我当全职太太”这算是犯忌讳,“我不爱吃甜食你非逼我吃”这也算是犯忌讳……怎么说都对。 慕斯礼在打心理战。他看得出丁言已经动摇,只要自己再动动嘴皮,一口气将他对温小良的信任摧毁,这段丁温之恋就算走到头了。一个疑神疑鬼的男人能消磨掉一千个女人的爱。 “我了解她,所以我可怜你。”他伸出手,折下那朵剩三片花瓣的郁金香,“你从没得到她的爱,她当年接近你是为了她的任务,现在她重新出现在你生命里,同样目的不纯……我可怜你,告诉你真相,但你甚至连验证都不敢。” 如果言语是毒|药,这几句话能将整条护城河都化为死水。 慕斯礼微笑着,不再言语。他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他等着丁言木然地挂掉电话,然后……今晚必然有一场狂风骤雨,发生在温小良和丁言之间。 可对方的反应全然出乎他意料。丁言竟然说:“我差点就信了。” 慕斯礼一怔,又听到他说:“她并没有和你说我们之间的事,一切都是你猜出来的。你不停地强调自己了解她,是因为你缺乏底气。”他的言语里有一种含而不露的嘲弄,“失败的人是你。你反复强调自己对她意义不同,只会让人感到可笑。” 慕斯礼静了静,然后笑了出来。 直到这时,他才第一次正视了丁言这个人。 挑拨离间的计划失败,心中当然会觉得遗憾,但与此相对,另一种心情升了起来:温茉茉这次的眼光,似乎没有烂到家。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情绪,我们敌视自己的情敌,希望情敌比我们弱鸡,但又不希望情敌太弱,太弱说明我们喜欢的那个人眼光太差……而这又从侧面说明了我们自己眼光不行。 因为这样复杂的人类心理,于是转了一圈,慕斯礼竟然对看破他计谋的丁言产生了惺惺相惜的心理。 “对,‘冷战’的那部分是猜的。”他坦然承认,“但另一部分不是,她接近你的目的不纯,不信你可以问她。” “让你失望了,我不会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事。”丁言的声音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她不说,一定有她的理由。我会等到她愿意说出来的那一天。至于你,慕斯礼先生……” 那个年轻而坚定的嗓音,通过话筒,稳稳地传过来—— “我不管你和小良过去发生过什么,但我会是她的未来。” ☆、Chapter .54 温小良走出病房的时候,看到慕斯礼正靠在窗边,低着头看她的手机。 她心里掠过懊恼。方才走的太急,竟然把手机忘他手里了。 她走过去,对方抬起头,将手机递过来,神情很自然:“名字输好了。” “谢谢。……你没用我手机做什么坏事?” “哦,看了你的个人相册。” “……我可以告你侵犯*的。——除了这个,没别的了?” “还用你的账号玩了手游,你的人物胸部设置得太夸张了。我还是比较钟爱平胸系~” “……那个是系统随机生成的(并不是)。还有你喜不喜欢平胸和我没关系。” 总之,某人似乎确实没做什么坏事的样子。手机的通讯记录和短信记录也没有异常,这次就姑且相信他。 将手机放进包里,温小良侧身望了望胡妙的病房,回过身来看向慕斯礼,有些犹豫:“之前你说的,关于心脏移植的事……” “嗯?”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慕斯礼面露了然:“病情恶化了?” 她皱着眉,慢慢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恶化。” 慕斯礼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什么意思?” 温小良抿了抿唇。其实她不想将胡妙的事与慕斯礼说,他们并不是那种可以分享彼此烦心事的关系。然而此时此刻,狭长的医院走廊里昏暗寂静,她身旁只有他一人,而她就像寓言里那个给驴耳朵国王剃发的理发匠一样,迫切希望有个人可以听她倾诉,因此她还是开口了。 胡妙的情况很糟。数日前检查的时候,市立医院的医生分明说过像她这类心脏病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影响,只要注意不要情绪过于激动即可;可刚才附属医院的医生却说,她的心脏已经出现了极大的异常,最坏的情况,可能要进行心脏移植。 两个医院的说法严重不一致。究竟是胡妙的病情变化得太快,还是其中某个医院的诊断出了差错,温小良也无法确定。她已经请求给胡妙做检查的医生与国立医院进行对接,今晚就将胡妙转到国立医院进行深度检查。如果最后检查出来的结果确如附属医院所言……那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心脏移植手术费用不菲。如何获得合适的心脏,更是个大问题。 温小良瞥了慕斯礼一眼:“某些人真是乌鸦嘴,一说‘不如换颗心’,心脏移植就真来了。” 慕斯礼表示自己很冤枉,“我说那句话的时候可没用‘言灵’,就事论事而已。——所以,现在你想怎么做?去找合适的心脏吗?” “等等看,说不定是附属医院诊断错误……虽然可能性小。”她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日子有得她麻烦了。 叹口气,她看了看窗外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向慕斯礼道别。 他一只手按着帽檐,微笑:“如果真要换心,我这边有人可以用。” 以一个星主的力量,要找到一颗合用的心脏,不会太难。 温小良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算是致谢,转身离开。 外面下了一场雨,地面湿滑,夜风阴冷,抚在身上像某种黏腻的冷血动物。她坐上一辆公交,回到了那栋小别墅。 推开门,迈进玄关,她看到了厅中的丁言。 他站在一株美人鸢的面前,侧对着她。 温小良记得那株美人鸢,那是她从宿舍火灾中抢救出来的。刚搬进这里时,它大半枝叶都被火烧得焦黑,奄奄一息。她费了许多心思照料它,如今它已经抽出了新芽,通体碧绿,亭亭玉立。 垂死的植物也有回春的可能,要挽回人与人间的一段关系,总比拯救一条生命要容易些。 这几天她和丁言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关系却还不如寻常朋友,两人都是公事公办地说些场面话……气氛尴尬又紧张。她已经很久没好好看过他的脸,也很久没和他好好说过话了。 想到在医院里躺着的胡妙,她百感交集。生命如此脆弱,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你以为争吵总有和好的时候,但或许那个时候永远都不会来,缺憾永远也无法弥补。 “……我回来了。”她轻声说。 丁言转过身,她看到了他的右手里的木质小水壶,原来他正在给美人鸢浇水。 他们四目相对,他神情平静。她露出这几天以来最有诚意的一个笑:“吃过饭没有?” 他望着她:“在等你回来。” 唇边的笑容扩大,她说:“我回来了。” “嗯。” 这绝对是这几天里最有意义的对话了。 自电影院之行后,逐日堆积起来的隔阂,终于融化了一角。 丁言搁下小木壶,走向厨房,将晚餐从厨房中端到餐厅。 温小良坐在餐桌旁,看着那些卖相精致的菜肴,不敢动筷:“……你做的?” 丁言有种神奇的本事,他做出来的菜看着总是令人食指大动,而吃起来则让人回味无穷……连灌三碗水也洗不掉嘴里的怪味,余味无穷,超可怕。 丁言瞥了她一眼:“饭是我煮的。” 温小良舒了口气。这顿饭安全了。 米饭香糯,水分与米粒比例完美,火候也恰到好处,煮的人用了心。 “胡妙情况怎么样?”丁言忽然问。 她一愣,“你怎么知道她出事了?” “傍晚我给你打了电话,慕斯礼接的。” “……”那个混蛋……果然不能对他抱有希望。 “你手机怎么到了他手里?” “一时没注意……”她解释了一遍来龙去脉,末了说,“他没告诉我你打电话给我的事。……他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很多,你想听哪部分?” “……”她仿佛听到头顶响起了不祥的雷声。慕斯礼这个八婆……背着她都乱嚼了什么舌根啊! “那个人说的话十句有八句是假的。”她诚恳地说,“要是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你别急着上火,先向我核实。” 丁言正在夹一块糖醋排骨,闻言顿了顿,搁下筷子,抬脸看向她。 “小良。” “嗯。” “你有没有事瞒着我?” “……”那太多了,宛如天上繁星,多到她心虚地垂下眼,“……有。” 厅里静得像深海。男人的声音像一只巨大的水母,漂荡在海洋里,缓缓的,静静的,无处不在的,包围着她:“如果我现在问你,你会告诉我吗?” “……” “沉默就是拒绝了。”他理解似的点点头,“将来呢,打算说吗?” 有一部分会说,关于温当当的那部分,她会告诉他。但其他的……时过境迁,现在说出来不会多出什么益处,只会让他痛苦。 关于“洞天”的一切,她要永远埋在心底。 “或许。”她只能这么含糊着,然后不安地追问,“慕斯礼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 丁言凝视她:“你怕他告诉我什么?” “……我怕他误导你。” “他说你有事瞒着我。” “……丁言,每个人都有秘密。”她拧起眉,“但我可以保证,我的隐瞒对你没有任何不利。” “我相信你。不过,事情是否对我不利,不该只由你一个人判断,对吗?” “……对不起。” “……你觉得抱歉,但你还是不准备说清楚?” “对不起。” 她在他脸上看到了失望。她心里也不好受,但她依旧紧闭着嘴。 有种过错,无论如何也不能暴露在日光下。她当初接近他的目的,她不能说。有些事不是说出来然后请求对方谅解就可以的。你说出来,你觉得释然了,但对方却要背负你犯下的错,他再也也忘不了这件事,心里永远会扎着一根刺。 她已经决定要和他在一起,既然这样,她就要骗他一辈子,永远不让他知道他们的相识其实是一个难堪的圈套。 她道歉。他不出声。 厅里那片深海更静了,还多了些寒意。不久前才消融了的隔阂,再次悄无声息地生长。 温小良默默地搁下了瓷勺。她已经完全失去了胃口,她知道他也一样。可惜了这顿晚餐,开始时的气氛明明那么好,最后却变得这么糟。 丁言再次开口:“慕斯礼和你……” 她攥紧了手。慕斯礼还说了什么?那混蛋究竟说了多少! 丁言却忽然顿住了,他望着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再出声时换了话题:“你还是想当老师?” 他终于停止探求她的秘密,可新话题某种意义上比旧话题更糟。换了其它时候,她会理直气壮地说“没错我就是要一道道走到黑”,但这时,被旧话题弄得十分心虚的她不敢出声,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就当。”他说,“但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她惊住了。“结婚后辞职当全职太太还是继续当老师”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分歧,他们为此冷战数日,她都已经做好了要长期抗战的准备……万万没想到他突然就松口了!就算是带条件的妥协,也足够让人惊喜。 她正襟危坐:“你说。” “我希望你换一所学校教书。” 她轻轻吸口气。 “为什么?——我喜欢这里,你要我离开,至少要给我一个理由。” 他露出些微妙神色,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在奥府……很多事不方便。” “……”难道是嫌奥府“不允许校内师生恋”的规定太碍事了吗?可他也只需要在这里待两年而已,两年后就毕业了,谁也管不着他了嘛。 她不想去其他学校。但……他已经主动退了一步,那么她也该顺着他一回。 “教完这个学期,我就申请去其他学校。”她说。 “不能现在就申请?” “现在走了没人接替我。”她解释,“现在已经八月了,十月就期末考。” 丁言望着她,嗓音有点沉:“两个月。” “嗯,只剩两个月而已,时间过得很快的。”只剩两个月了,真可惜。 他没再说什么,笑了笑,低头抿了一口凉掉的汤。 见他笑了,她也松口气,转而说起其他话题。 温小良松懈了,没察觉丁言那个笑容的真实含义。他对她笑,不是因为退让,而是因为他已经决定了,要按照他的方式来。这一点直到两天后温小良才明白,那时她看着奥丁高等学府的调任书,紧紧抿唇,心头发凉。 调任书上面写得很清楚,要她下周前往离奥府十千米之外的“图尔斯大学”就职,至于她在奥府这边的工作,到时自然会有人来接替她。调任书的右下方盖着好几枚红章,最明显的是校理事会的章……校理事会是教职工人事调动的最终决策机构,而校理事会会长是丁家的人。 她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或许是她误会了,或许这只是校际之间寻常的人员调动……她不愿相信这件事是丁言在背后促成的。但慕斯礼却笑着打碎了她的希望。 荣誉校长也是校长,慕斯礼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相当清楚,甚至他的个人私章也在那几枚红章里,为那份调任书多添了一份效力。 “副校长找我盖章时我还吓了一跳呢,从没听说你要调走的事。” 在荣誉校长的个人办公室里,慕斯礼悠悠地道出真相:“问他什么情况,他支支吾吾,只说是理事会的安排。因为有点好奇,所以我就做了些调查……”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催眠,比刑讯更便利的调查手段,中了催眠术的人说出的必然是真话。 “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不是明摆着的事吗?怎么能让你继续待在这里呢,毕竟我现在可是奥府的荣誉校长呢,想对你做点什么,不是很容易吗~” “那天我究竟和他说了什么?嗯~我只是告诉他,你瞒了他一些事,多余的话我一个字也没说……其实我倒是不介意和他分享某些情报,但他信心满满的样子,我想那正好,让他亲自去问你好了。怎么样,那晚你们吵得开心吗?” “眼神好凶恶……要揍我一顿吗?那来~” “不打吗?这就走了?真可惜……哦对了,明天我回斯空星,实验室那边就麻烦你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像平时那样,隔一天去一次,实验程序你也很熟悉了,我相信就算我不在你也能做得很好……” “咦?不去?为什么?哦,生气了啊……那这样如何?做笔交易,你帮我做实验,我替你找适合胡妙的心脏,不论实验结果如何,我都会将心脏交给你……不错的交易?” “嗯哼~我知道你会答应的。要做的实验项目,我都已经列在《实验手册》里,你照着做就可以了,很简单的~” “‘总觉得我在算计什么’?嗯~那么我究竟在算计什么呢……你可以尽情发挥你的想象力。” “哦对了,那个《调任书》,需要我帮忙吗?如果你很想留在奥府,我可以替你找关系……好,我不多事。” “下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是在图尔斯大学了。那么,再见~” …… 温小良觉得两个月很短,但在丁言看来,两个月长得望不到边。他迫不及待要将她调离奥府,甚至事先没和她商量,就擅自做了决定。 温小良的担心并没有错。丁言确实被慕斯礼误导了,或者该说,他正如慕斯礼所期待的那样,对自己和温小良的未来产生了不安。虽然在那通电话里,他气场全开地对慕斯礼说“我会拥有她的未来”,但其实在他脑海中,梦魇般的低语一刻也没停过—— 你不了解她。 她身上充满秘密。 你根本不了解她…… 温茉茉。洞天。她接近自己的目的。她和慕斯礼的过去…… 怎么可能不在意?更令他介意的是,他已经那么恳切地请求她了,她还是拒绝告诉他真相。 你藏着什么?在隐匿什么?在抗拒什么? 他没有追问到最后。曾经他对慕斯礼说,“她不说,一定有她的理由。我会等到她愿意说出来的那一天”,现在他同样用这句话说服自己,告诫自己,不要做出推开她这样的蠢事。 用尽了意志力不去追问,与此同时,他也下了决心。 过去的事,他可以不问也不想,但未来……一定要掌控在他手中。 继续争执下去,只会给敌人可趁之机。必须结束冷战。 ——“你还是想当老师? ——“那就当。” 他看到她脸上的惊喜,他也跟着笑了,笑意未达眼底。 同意她继续当老师,不是妥协,而是计策。他主动退一步,以退为进,真正的目的是让她同意离开奥丁高等学府……远离慕斯礼。 他希望她明天就走,她却说因为没人接替,她还要在这里待上两个月。 他端详她的表情,很确定“没人接替”虽然是事实,但她对于“还要留在奥府两个月”这件事,完全是乐见其成……或者该说是十分庆幸。 他对她笑了笑,低下头,抿了一口凉汤,心头也同样微微发凉。 “没人接替所以不能离开”?那他就助她一臂之力好了。 真正想走,不论如何都有办法的。只怕你不愿意而已。 他对校理事会会长下了命令。很快,顶替的教师找好了,《调任书》也拟了出来,盖上校理事会的公章,接着是人事部的章,副校长的章,最后送到荣誉校长那里…… 和预想中有些不同,慕斯礼很爽快地落了章,于是《调任书》正式完成。 最后,送到温小良那里。 到了这一步,紧张和不安反而退去了,他平静得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会是什么反应?会想到是他一手促成了这次调任吗?会来质问他吗? 当天下午,他收到了一条附着图片的短信息,图片是《调任书》的正面照,短信内容只有三个字—— 【是你吗?】 他一字一字地敲下回复—— 【奥府这边有接替你的老师,你可以安心去图尔斯大学。】 她没再给他信息。 他坐在课室里,视线从死寂的手机上移开,转向窗外,望着外面郁郁葱葱的夏木,心里沉沉浮浮。 现在你知道了真相。你会怎么做? 她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答案。当他回到家中,家里的绿植全不见了。她曾经住过的房间变得空空荡荡,一枚钥匙躺在窗边的书桌上。 她搬离了这里,除了回忆,没给他留下任何东西。 ☆、Chapter .55 温小良搬出去后,次日她照常去了学校。她下周转去图尔斯大学,但这周她还是奥丁高等学府的植物学教师,没有谁能阻止一个教师给自己的学生授课。 这天是周二。或许是冥冥中的巧合,接下来四天,温小良一共要给六个班上课,但这其中没有丁言所在的班级。换句话说,如果没有人为制造的契机,自然状态下,丁言和她在偌大校园里碰面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三天后,周五下午,丁言带了一份论文前去教职工办公室,将论文交给某个戴老花镜的教授后,他环视了四周一圈,没看到温小良的身影。于是他若无其事询问起她的去向,得到的回答是:温老师今日有事,提前回家了。 回家?回她那个不到五十平方米的出租屋吗? 丁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四天前,推开家门,发现温小良已经搬离的那一刻,他胸腔里浮现的是错愕,是失落,是愤怒……怒火熊熊燃烧了一整晚,再之后,难过就不可自抑地漫了上来。 想过她得知真相后会和他争吵,也想过最坏的情况是她直接搬走,无论哪种,他全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那一幕真的发生在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像被人从背后狠狠敲了一棍,大脑颤抖。 他不明白。 只是一场调任而已,值得她这样大动肝火,一句话不留就离开? 是她说的,因为无人接替所以要留在奥府,那他就将这道束缚解开,给她自由。——没错,他清楚所谓的“无人接替”只是她的借口而已,她本来就不想离开奥府,巴不得多待一阵子。但既然她已经用了这个理由,现在他粉碎了她的借口,那她就该遵守游戏规则,乖乖地到图尔斯大学去。 可她都做了什么?不遵守游戏规则,打破他们之间的默契……他们冷战得最严重的时候她都坚持留了下来,现在却要为了一纸《调任书》离开? 为什么?因为他踩到了她的底线?她的底线是什么?在奥府教书?可教书在哪里不是教?再说原本她就答应了会去图尔斯大学,他不过将调任的事提前了两个月而已,事先没和她商量是为了避免多生枝节,如果她要怪他擅做主张,他也愿意俯首认错,可她连让他解释的意思都没有。这些天他每隔十分钟就看一次手机,但始终没看到来自她的信息。 所以她现在是什么意思?为一点小事就要判他死刑?他能为她战胜一切,她倒好,不用等什么人来阻挠,不用面临两难抉择生死考验,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干扰而已,她就已经摇着头退回了她的世界。 她对他,还真是像她说的那样,爱得淡薄。 呵……风笛。见鬼的风笛! 最开始,丁言心中充溢了无数负面情绪,占最多的就是不解和愤怒。可慢慢地,极端情绪随着时间流逝烧成了一把热灰,只剩下空虚。 她一直没给他信息,也没有来电。 她留下的屋钥匙还躺在她用过的书桌上,书桌后的那扇玻璃窗已经蒙了薄灰。曾经她就站在这扇窗边,注视着他离去,他感觉得到她的视线,但那时他们正在冷战中,他没有回头。 她搬离后,有时他还会错觉她仍在窗前,但每次他回首,那里永远空无一人。 于是懊悔开始潜滋暗长。思念执着如怨鬼,逼着他去追寻她的踪迹。听说她搬到了某栋集体公寓楼,他还特意过去观察了一阵……结论是那地方根本不适合一个单身女人居住,鱼龙混杂泥沙俱下。 那墙,这么薄!敲个洞就能轻易窥见邻居澡房里的情形……这地方能住?什么?她隔壁住着的正好就是一个单身汉?给笔钱打发走,要快。 丁言选择性地忽略了“如果真有人敢偷窥人形兵器洗澡,一定会被打到生活无法自理”这一事实,弄走了单身汉还不算晚,又匆匆招来手底下的人,让他们立刻到楼下的社区公告栏贴上一沓小广告,开头一律打上“廉价房急租,三室两厅精装修只要×××元”之类的诱人字眼,就等某人上钩。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温小良路过那里,都只是站着瞧两眼,就摇摇头离开了(温小良:这么便宜一定有问题,要么是骗子要么是鬼屋,我可不会上当) 其实丁言很清楚,他在暗地里做得再多,也比不上直接走到她面前,请她赏脸和他喝杯咖啡,然后两个人好好谈一谈。原本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分歧,只要有一方肯先低头,事情一定可以回转。只是他实在不甘心,为什么总是他先低头? 在丁言因为男性自尊而原地踌躇的时候,时间毫不留情地走到了周五,这意味着他再不出手,就要失去最后一个和温小良在奥府校园里“偶尔邂逅”的机会。今后他再想接近她,就只能去更广阔的天地里寻找机遇了…… 于是周五下午,丁言终于找了个理由前往教职工办公室,不料等他到了那里,却被告知温小良已经离开了。 他失落地走出了办公室,沿着楼梯往下走,下到二楼的时候,耳中忽然飘进对话声。 ——“我要转学去图尔斯。” ——“这是大学呢,你当是幼儿园?说转学就转学。” 第二个声音就像一把钉子,钉住了丁言的脚步。 这嗓音……他绝不会认错,是温小良。原来她还没走……她在和谁说话? “学生不能随便转学,老师就可以随便换学校吗?” 丁言听出来了,这个怒气冲冲的声音是属于夏唯的。 心念电转,丁言悄悄走向二楼的金属护栏,贴着护栏微微倾身往下望,看到了温小良和夏唯,他们正面对面站着,从丁言的角度,他看不到温小良的脸,只听到她略显无奈的声音:“我也不想去图尔斯,但这是学校的安排……你别跟来了,真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能在图尔斯教多久,说不定这学期结束,我就回北辰了。” 夏唯:“……不要。” 温小良:“啊?” 夏唯:“不要回北辰。我宁愿你去图尔斯。” 温小良沉默了。 夏唯:“我想到了,你可以来水弥星啊。你喜欢教书,我让你当水弥第一高等学府的副校长好不好?” 温小良有点愣:“……啊?” 夏唯误会了她呆滞的原因,蹙着眉想:“副校长职位不够高吗?那……教育部的荣誉首席?教育部部长要开的会太多了,我不想你天天被困在办公室里,我想你随时可以陪着我……好,那就荣誉首——” 温小良:“等会儿!首席什么的扯太远了!——我不会去水弥星的。” 夏唯愣了愣,“你不去?为什么?” 温小良:“应该说我为什么要去……你们水弥的城市都建在海里对?我去的话就要天天穿着防水抗压服了,我不喜欢。” 夏唯:“可你以前在水弥星做我家教的时候……” 温小良:“以前是以前。我没有自虐的爱好,水弥星偶尔旅游还行,长住PASS,你别说了。我不离开奥丁就算了,离开的话,一定是回北辰。” 夏唯默了一下,说:“你要回北辰,丁言呢,他会跟你一起去吗?” 温小良:“……不会。” “你们吵架了是吗?” “……” “今天上午他从我教室门口经过了三次,眼神一直往讲台上瞟,但你故意不看他。” “……” “你们分手了?” “没有。” “你厌倦他了?” “不是。” “他让你伤心了?” “……” 楼下再没传出声音。远处有冷风自楼与楼的间隙里吹来,灌进丁言的衣领,他打了个冷颤。 他忽然急切地想看看她的脸,想看清她面上的表情。他让她伤心了吗?她一直没给他发信息,是因为在怨恨着他吗? 他做的……是那么过分的事吗? 仿佛回应他的祈祷似的,温小良蓦地抬起了头。 她仰起脸,望向他的所在。在他看清她的神情之前,她的视线先一步对上了他的眼,似一轮落日,照进他眼底。 她的眼里没有怨恨,甚至连埋怨都没有。静得令人惊奇。 她并没有怪他……刹那间,丁言便领悟了这件事,而后深感不可思议。她怎么会不怪他?连他自己都必须承认,在擅自调任这件事上,他很没君子风度,很小家子气,很不体谅人。 她真不怪他?可要是真没怨言,为什么要搬走? 他没能从她脸上找到答案,因为她已经低下了头,他们视线相触只在一瞬,之后便错开,快得连站在温小良面前的夏唯都没有察觉她的异常。 她对夏唯说:“走,快放学了,我不想和学生挤同一班公交。” 她要走了。 丁言下意识地就要追下楼,脚刚抬起又顿住了。现在追过去,他要和她说什么? 他愣怔着,面上神色不断变化,最后终究只是站在原地,听她和夏唯的声音渐行渐远。 “小良老师。” “什么?” “你知道我以前经常被人暗杀。” “嗯。” “我……其实你走后,我手里也建起了一支暗杀部队。” “……然后?” “丁言再厉害,也同样是血肉之躯,只要把他约到荒郊野外,派十个暗杀精英,同时从十个方向进攻……” “暗杀讲究的是‘趁其不备’,你把他约到陌生地方,就让他起了戒备之心,这时再派杀手,还十个杀手从十个地方进攻……这是要暗杀还是要正面进攻?” “……” “唉,你就没有军事上的天赋,别给我添乱了。” “那……小良老师你亲自出手?” “……好好走路,别瞎想了。” …… …… 直到温小良和夏唯分开的前一秒,夏唯还念叨着他的暗杀计划。他真的非常讨厌丁言,因为丁言竟然敢让他的小良老师难过。 温小良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有人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这感觉肯定不坏,再说丁言也不是会被轻易放倒的对象,所以最后她只是意思意思地提醒了夏唯不要自己作死,余下的就由他去了。 她真有些累了,无暇顾及太多身外事。 过去几日,不止丁言一个人过得煎熬,对温小良来说,日子同样布满灰色。 这么多年,她极少出现这样自我否定的时候,但她现在觉得自己当初真是鬼迷心窍。 最初她为什么决定和丁言在一起?抛去对他的好感不提,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觉得丁言很让人怜惜,觉得自己不能抛下他不管。 对,这段感情的一开始,温小良就把自己放在了“主导者”与“守护者”的位置上,她下意识地遗忘了其实对方是披着羊皮的狼这个事实,直到那份《调任书》出现,狠狠打了她的脸。 这时她终于恍然想起来,现在的丁言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丁言了。他能做的,他敢做的,比她想象的多得多。 他悄无声息地染指她的人生,这次是职场人事调动,下次或许就直接让学校给她下解聘书。如有必要,比这更过分的事,他一定也做得出来。 恋人天真无害的幻象消失了。温小良重新审视这段感情,然后曾经深埋在心底的隐忧又一一冒了出来,她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他们并不合适。 搬到新居后,她曾透过窗户看到楼下丁言的身影,有一次他们甚至隔着玻璃四目相对,但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关掉了桌上的台灯,让黑暗隔绝他们的视线。 她不怪他擅做主张(虽然他一言不合就挖坑的行为确实让她很不愉快),她只怪自己当时没有全盘考虑,轻易就接受了这段恋情,以至于现在深陷泥沼。继续向前走,没完没了的争执会消磨掉他们的爱;想要向后退,回忆就会像一条锁链,和他凝视她的目光一起,困着她不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