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新年特辑 (3)
让自己露出怒色,“我没打算用那件事要挟你。” 用你对我的亏欠感,换取你配合我出演一场恋情……那种事如果要做,他早就可以做了。 但有什么意思? 毫无意义。 心口泛着凉意。 贴着心口的那块石头,很冷,寒气透过皮肤窜进他心里。 那场游戏里,他确实在她的眼中看到过爱意。那些全是假的吗?丝毫也不能影响现在这个温小良吗? 他告诉自己不能气馁。其实早已经有觉悟了不是吗?这是他人生中最难攻克的一座堡垒…… 要振作。 “你会继续留在奥丁?”必须要确认这一点。 她看着他,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慢慢地,点了点头。 那就足够了。他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需要很多的时间,一部分时间用来战斗,另一部分时间……用来收拾伤口,重整旗鼓。 他站起身,没有看她,口吻保持平静:“天晚了,我送你回去。” 她静默地起身,收拾吃剩的食盒,将它们丢进垃圾桶里,然后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包。他默默看着这一切,转身向外走,听到她的脚步声,轻轻跟在他身后。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了病房,走进电梯,下到医院门口,他去开车,她在门口等着。 当丁言将车开过来的时候,温小良正靠着门前的金属栅栏,低着头望着地面。街灯光线黯淡,将她的脸映得有种模糊的伤感。 他将车停到她面前,她站直身体,走过来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然后就像仓鼠掉进木屑窝里似的,不动了。 丁言淡淡道:“安全带。” 温小良顿了顿,转身找出安全带,系好扣上。 黑色轿车缓缓开动。车外开始飘起细雨,车内寂静如冬。 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轿车在红灯前停了下来。 对面的大巴开着远照灯,光线刺入眼底,激起细细的疼。 “我对你是有感情的。” 女人的声音在车内响起,带着一些伤感,一些歉意,还有些此刻的丁言还无法辨认的情绪。 她望着窗外的灯火,慢慢继续:“但是,大概不是你想要的那种感情。” 丁言默默听着,感受着眼睛里的疼,和心里的疼交织在一起,让他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我对你的感情里,占的最多是歉疚。对你犯下的错,是我留在这里最重要的理由。说要补偿你,也是发自真心。” 呵……补偿与被补偿。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 又想起了那一天,在昏暗的床上,她制着他,用那双棕眼睛凝视他,说接下来她会继续留在奥丁,他可以慢慢思考他想要怎样的补偿。能做到的,她都会去做。 她那时是认真的,他看得出来。而那时他也天真地认为,他不需要她的补偿,他想要的,全都会靠自己一点点得到。 但此时此刻,听着她低低的嗓音,看着她在车玻璃上的倒影,他没出息地想要伸出手接过这份补偿……他辗转反侧了太久,在名为“求不得”的海洋里挣扎了太久,已经到了看到稻草也忍不住想要伸手的地步。 ……但伸出手,得到的也只是幻影。理智很清楚这一点,它一刻不停地在他耳边提醒他,阻止他说出未来会后悔的请求。 他要的不是她的愧疚,她的补偿,她的怜悯,她的虚情假意。他要的是真正的,不掺半点虚伪的爱。 “……我说了。”他握紧了方向盘,“我不会用那件事要挟你。……影楼的事就当我没提过,‘补偿’的事你也不用再提。” 补偿他,然后心无牵挂地离开吗?那样的补偿他不需要。 她不做声了。可能是被他话里掩藏不住的冷意吓到了,也可能是对他的拒绝配合感到心灰意冷……他一点也不想知道是哪种。无论哪种,都让他胸口刺痛。 雨越下越急,刮雨器在玻璃上擦出单调的音节,玻璃上永远是短暂的干净,随即就被雨滴淹没,她映在玻璃的倒影也同样飘忽,刚刚闪现,就随雨水溶去。 守不住的倒影,抓不住的人,得不到的心。 他看着那倒影,几乎要软弱地吐出心底那句话: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会看到我?怎么做你才会爱上我,才会心甘情愿地为我留下来? 可他忍住了。他刚刚才告白失败,现在再问出这句话,如同将自己跪进了泥水里。未免太可悲。 最后的自尊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将自己钉在原地。 绿灯了。男人麻木地启动车子,驶进车流里。 车一直开,一直开,穿过雨幕,穿过街灯,穿过阴影……来到她的宿舍楼下。 外面还在落雨,男人和女人坐在车里,彼此无言。 久久,温小良深吸了口气,转身看向身旁的人:“丁言,我之前说我觉得对你愧疚……” 她又提那两个字了。 丁言抬起手,阻止她说下去。他今天能承受的上限已经到了,再继续下去,他怕他又要做出把她关小黑屋这样的事……虽然她从来都不怕小黑屋,但他不想再这么对她。 喜欢的女孩子,应该放在手心里宠的。 默了默,他勉强扬起一个笑:“你只要留在这里……就可以了。” 留在这里,给他更多的时间,这就够了,多余的话不要再说。不要反复地提醒他,他只是她的一个责任,她对他只有愧疚之情。 温小良看着他,神情先是有些迷惑,然后渐渐露出了悟。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顿住,思索了几秒,转身伸手打开车抽屉,翻出几张cd碟,看了看碟面,取出其中一张,装进播放器里,按下play键……乐声流泻出来。 那是一首交响曲,主旋律充满忧郁,带着淡蓝色的气息,浮动在车里。 “听到了吗?”她转过脸,凝视他,“乐声里最清晰的是小提琴,它是主旋律。” 丁言听得很清楚。忧伤的琴声。 “仔细听,你能听到风笛的声音,很微弱,但确实存在。它也是交响乐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他听到了。那又怎么样呢?就算将精灵手制的风笛摆在他眼前,他也没有半点兴趣。 温小良的语调里含了些紧张:“听明白了吗?” 丁言麻木地应:“嗯。” 温小良立时舒了口气,脸上显出一种重任完成后的轻松,又仿佛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微微抿着唇,觑着丁言。 觑着他。 望着他。 盯着他。 紧紧盯着…… 沉浸在自己的忧郁里的丁言,终于感觉到了某人灼灼的视线,抬起眼来,疑问地看着她。 温小良:“……算了。” 丁言一愣,还没来得及深思这句话的含义,温小良已经解开安全带推开门跨了出去。 他伸出手:“外面雨……” 砰! 车门重重甩上,雨珠甩了某个关键时候犯蠢的男人一脸。 ☆、Chapter .49 轰轰烈烈的爱情,生死相依,倘若不能一起活下去,宁可相拥着沉入海底……那样激昂澎湃的感情,是未经世事者专有的福利。 在那辆黑色轿车里,雨水敲打着玻璃窗的时候,不只丁言在辗转煎熬,温小良同样也在反复拷问自己,她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她活了很多年,扮演了各式各样的女配,“被爱”的经历丰富,“假装深爱”的经验也不少。如果她愿意,她可以让一个男人觉得他就是她的全世界,体会到什么叫情深不悔生死相随……但丁言现在要的显然不是那种东西。 他说不要她的补偿。他想要什么,她很清楚。 这次是认真的。如果她不爱他,宁可说出刀锋般的实话,也不能继续倾吐甜蜜的谎言。 她不爱他吗?没有一点点的动心吗? 怎么可能。 如果从来不曾心动,就不会舍不得离开奥丁了。 不知从何时起,她忘了自己的初衷。要不是人工智能提醒她任务已经完成,她随时可以离开奥丁……她都已经忘了这回事,忘了她留在奥丁,是为了防止胡妙做出蠢事,也是为了等丁言提出他想要的“补偿”。 现在胡妙的事已经彻底解决,丁言也说不要她的补偿,但却有另一股力量将她束缚在这里。 非要割断一切离开,也不是做不到,但想到之后再见不到他,就会非常失落;反过来,试着想象留在奥丁,继续这些天的时光,天天都能看到他……就会欢欣愉悦。 如果这也算是爱,那是不是太稀薄了?这样稀薄的感情……根本无法令他满足? 问题不止这一处,当当那边也同样让人忧虑。上次他发现丁言是他生父的时候,话里话外完全没有想要接受这个父亲的意思,反倒是巴不得丁言从他们母子的生命里消失……她要是真和丁言在一起,那孩子大概要伤心好一阵。 温小良想了很多,犹豫了很久,从挡风玻璃里悄悄地看了丁言许多次。他的眼神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 她想她大概骨子里有点大女人。无论教师还是母亲,担任的都是照顾人的角色,倘若有人对她示弱,掌心向上地向她伸出手寻求帮助,她就会忍不住给予回应。 如果丁言没有流露出那种软弱的神情,她一定不会这么快就下定决心。 歉疚也好,怜惜也好,喜爱也好……总之她现在是真的放不下他。 爱情太稀薄,那就让时光浓郁它,今后的每一天,他们共同做过的每一件事,都会成为他们之间的纽带。 试着和他走下去。 温小良下了决心,要对他的感情作出回应。本想直接告诉他的,但她才起了个头,他就打断了她。 她有点惊讶,有点不解,看着他,看着那隐隐抗拒的表情……忽然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他以为她要老调重弹,继续强调她对他的歉疚之情?不是那样的,现在她要说的是一件崭新的事。 但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抗拒,他拒绝倾听。 ……好,既然你不愿意直接听我说,我就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你。 记得他的车里有一张cd……对了,是这张。 她将cd放进播放器里,乐声流泻出来。她很欣赏这首曲子,小提琴奏出的旋律忧郁低徊,但因为有了风笛这样明快的存在,使得曲风哀而不伤,甚至透出一丝希望,似初春的原野,积雪正在融化。 这首曲子里小提琴和风笛的关系,恰符合她眼下对丁言的感情。对他的歉疚,是主旋律,无法回避;对他的爱情,是伴奏,潜滋暗长。 “听明白了吗?”她凝视着他。 她将她的心情讲给他听,然后将选择权交给他。 他能接受这样的感情吗?能接受这样稀薄的爱情吗? “嗯。”他说。 她心头一松,笑容不自觉地浮上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紧张……从将那张cd放进播放器开始,她就紧紧地绷着身体,直到此时才松懈下来。 不知道在他眼里,她刚才是什么样子……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他。 丁言面向挡风玻璃,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 ……咦? 这展开是不是哪里不对?一句“嗯”后你就移开了眼……难道接下来不该是互诉衷肠互表真心共同展望美好未来,说到情深处,吻一下什么的也是可以的…… ……难道他是在害羞? 温小良眯起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丁言,再三打量……终于确定了。 他根本,没明白…… 别说“会不会接受这样稀薄的爱情”什么的了……他连她为什么给他放这首曲子都没弄懂。 心情万分复杂。究竟是她太含蓄,还是他太迟钝…… 我鼓起勇气递给你代表情意的红线,结果你以为我要和你玩翻花绳…… 这打击…… “……算了。” 百味杂陈的,她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往外走,听到他在后面唧唧歪歪,似乎是想让她注意外面雨大……她憋着一股气,用力一甩车门,将那恼人的声音关在车内。 稀罕你关心!笨蛋! 宿舍门就在不远处,她板着脸低头去摸包里的门卡,心烦意乱的,半天也没翻到,突然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接着有人从背后用力抱住了她。 雨水很冷,拥抱很暖。 “我听懂了。”那人在她耳畔说,气息滚烫。 温小良抿了抿唇,要挣开他,丁言反而抱得更紧了,一面像怕她反悔似的拥着她,一面忙不迭表态:“风笛也没关系!……风笛很好,我就喜欢风笛!” 这句表白一出来,温小良心里虽然还有气,也禁不住被逗笑了,手上的挣扎也停下——原本也没认真想要推开他,手底根本没用几分力。他一定也很清楚这点,有恃无恐。 她没再推拒他,可心底毕竟有些怨念,不吐不快,于是慢吞吞地说:“可是,风笛的戏份很少,只是一个配角……” 被爱的人就是这么有恃无恐,已经占足了优势,还要故意说些刺激人神经的话:“真不介意?” 丁言怎么可能不介意?他介意得要命!但现在他敢露出半分不满吗? 男人的回答来得又快又稳:“虽然现在它还只是配角,但我相信它会有变成主旋律的一天。” “如果那一天要等很久呢?” “那一定是我还做得不够,我会继续努力。” 一本正经的回答让温小良差点笑出声。这么教科书式的答案,他的甜言蜜语技能完全没点亮嘛。 但怎么办呢,她已经完全不生气了。这种没什么糖分的答案,竟然也让她心满意足了。 她好像比自己想象的,更喜欢这个人啊。 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温小良放松了身体,靠在丁言怀里。 电视剧里经常演下雨天情侣分手,但其实雨天也很适合开始一段恋情,只要是对的时间对的人,雨中相拥的浪漫并不亚于任何一个告白场景。 怀里的人乖顺地让他抱着,丁言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雨水落得很急,身上全湿透了,不过有什么关系?就算现在天下掉玻璃渣也不能让他皱一皱眉头。 气氛很好,拥抱满分,真心也互相表过了,目前为止可以说是被命运眷顾一般地顺利。接下来他要怎么趁势追击?……对了,女人总是爱听情话,那么他应该向她许下一生的承诺,再和她一起展望未来,最后他温柔地将她转过身来,细细地吻她……好的作战计划敲定√ 自我感觉这个战略堪称完美的丁言,抱着意中人,温柔地开口:“我们明天去国民婚姻缔结中心登记?”先许下一生的承诺,再展望未来,之后就可以亲亲蹭蹭…… 温小良:“……‘登记’?” “嗯,登记以后你就是我的合法伴侣,以后你想做什么都会有我陪着你。” 好的展望未来也完成,接着把她转过来转过来…… 丁言握着意中人的肩,轻柔地将她转过了来,过程很顺利,但结果不尽人意,温小良的表情……怎么说呢,让丁言觉得现在恐怕不是接吻的好时机。 女人退后一步,蹙着眉,有些苦恼的样子:“丁言,我现在不能和你结婚。” “……”他告诉自己要冷静,放稳了声音问她,“为什么?” “原因很多,其中一个是……”她说,“我得先和一个人商量一下。” 商量?她的婚事还需要征得谁的允许吗?他记得她是个父母不详的孤儿……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他只想到这个可能。 “非常重要。” “……谁?” 她犹豫了一下,说:“当当。” 他一愣,和温当当有什么关系?……难道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接受了温当当胞姐的□□,因此对他怀有责任,所以连婚姻这种人生大事也要参谋他的意见? 久违地,丁言感受到了来自某个黑发少年的威胁。他知道温当当对温小良意义不一般,但没想到他对她影响竟然大到这个地步。 他是存在感稀薄的风笛,那温当当是什么?演奏家握在手心的指挥棒吗?能左右整支旋律走向的指挥棒? 凝视着温小良,他问出心底那根刺:“如果他不同意呢?” 温小良抿了抿唇:“我会说服他。” 丁言的表情染上冷意:“非得这样?” 如果温当当一直不同意,就一直拖着? 他和温当当比起来,温当当的想法,比他的感受更重要? 男人的反应落在温小良眼中,她在心里叹气:如果你知道温当当是谁的儿子,你肯定也会觉得我们需要征求他的意见的。 但她现在还不能告诉丁言这个秘密。当当被丁言是他生父的事情吓得不轻,而对丁言来说,温当当是他儿子这件事,同样有陨石撞行星般的杀伤力。 既然她决定和丁言在一起,将来总有一天她会说出真相,但不是现在。她希望他们之间是因为对彼此的好感、对彼此的需要才走到一起,而不是因为其他。 “当当是我重要的家人。”不能说出真相,她只能含蓄地提醒丁言,温当当对她的意义,“我希望我们的婚礼上有他的祝福。你看在我的份上,对他宽容点,好吗?” 她将声音放得柔和,眼神也努力地传达自己的心意。不是不在意他的感受,只是有些事,确实需要时间。 他们彼此相望,丁言脸上的神情被雨水打得有些模糊。 他不说话,气氛就一点点地紧绷起来。 果然,雨天告白,终究不是一个好开头吗? 温小良叹口气,“丁言……” 他终于出声了,口吻有些冷:“你欠我一次。” 心头骤松,她颔首:“嗯,我欠你。……谢谢。” “我要先收利息。” 温小良一愣,刚抬眼,脸颊就被固定住了,男人俯身过来,含住了她的唇。 不是那种亲怜蜜|爱的吻,而是惩罚与不满的吻,温热气息潮汐般涌来,她眨了眨眼,然后抬起手,环住他肌肉绷紧的腰,闭上眼,主动加深这个吻。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很快丁言就溃败了,惩罚性的吻开始带上*,他有些狼狈地推开她。 “你……”他气息不稳地瞪着她,一句“怎么这么熟练”卡在喉咙里,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说出来的话总觉得是在羞辱自己…… 温小良舔了舔唇。更深一层的东西她没实践过,但亲吻这种层次的,活了这么些年头,多少还是有些经验的。但这可不能照实说,醋坛要翻。 “我学得不错?”她装无辜,说是他带坏她。 丁言冷笑地看她。再装。 她真的就敢继续胡扯:“可能和天赋也有关系,我平时吃樱桃的时候喜欢用樱桃梗打结,舌头灵活。” 丁言:“……”心情难以言喻。身为一个男人,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脸皮厚度上输给女友。你这么会讲荤段子,温当当知道吗? 温小良笑起来,踮起脚,极快地在他唇边印下一个吻,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后退到他触不到的地方,笑吟吟地看着他。 “晚安。” 天上还落着雨,乌云密布,但她眼底却浮动着星光。 丁言心里一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温小良脸色一变,朝员工宿舍的方向望去,而他也在下一秒闻到了一丝烟火味儿。 微微一惊,他转头望向员工宿舍,只见四楼的某扇窗子里隐隐有火光。 火灾?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亮起,他就听到身前的女人一声低叫:“天啊我的绿植!” 温小良嗖地抓住铁门上的电子合金锁,双手一掰,合金锁惨遭腰斩,掉在地上,而那个毁坏公共财物的的人早已一阵风似的冲向了宿舍楼。 丁言看了看地上手臂粗的合金锁,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就算是他,要单凭腕力掰断这个锁,也得费些功夫,她就跟掰威化饼似的…… 他抬起头,只见温小良已经跑进了宿舍楼。 以温小良的本事,就算整栋楼都起火,只要她想,肯定也能全身而退。但丁言还是跟了上去,他知道那些绿植对她的重要性,多个人帮忙,就能多抢救一些。 …… 十五分钟后,宿舍楼下,消防车调动高压水枪抢救火灾现场;宿舍门前,丁言和温小良脚下堆着绿植,手里抱着绿植,身上被火焰燎得脏兮兮。 火是从温小良隔壁屋烧起来的,恰逢学校放假,宿舍楼里空无一人,温小良屋里又有不少易燃物品,火势蔓延得很快。 绿植没能全抢救出来,属于温小良的那间宿舍也烧得不成形状,住不了人了。 雨还在下,地面上全是积水,温小良抱着她心爱的蝙蝠草,整个人罕见地散发出一种低迷沮丧的气息。 气氛如此凄凉,丁言却很不厚道地开心了。 他温柔地拍了拍温小良的肩膀,然后在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真挚地说:“我家有可以安置这些绿植的地方,也有治疗植物灼伤的药剂。” 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光明正大,请君入瓮。 ☆、Chapter .50 丁家名下房产众多,其中一处独栋小别墅,建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离奥府高等学府不到两千米,丁言平日就住在这里。 客房有不少,可惜都在二楼,离三楼的主人卧室有着整整一层楼的距离。丁言很遗憾他没能事先料到今天,否则他一定早早叫人在主卧旁单独扩建一间客房,而且还要在主卧与客房的隔墙上打一扇连通门,这才称心如意。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收拾心情,转而致力于给意中人安排一个好感度满分的卧室:“客房很多,你看看喜欢哪间,不满意室内装饰的话,明天可以让人来换。” 温小良摆摆手:“不用这么麻烦,之前你用来关我的那间小黑屋就挺好的,就那间。” 丁言:“……” 黑历史,就是这种总会在你最踌躇满志的时候,跳出来甩你一脸翔的糟心玩意。 之前用来关温小良的那间小黑屋已经被丁言改造成了第二主卧,平日他没事就来这里,看看窗外曾经被某人凝视过的油棕树,摸摸曾经被某人推开过的玻璃窗,躺躺曾经被某人睡过的公主床……这种和痴汉也差不多的行为,丁言当然没脸让温小良知道。 几句话搪塞过去,男人哄着温小良挑了一间有精致飘窗的客房,帮她把绿植搬进房里,然后回自己房间,将被火焰燎得脏兮兮的身体清洗干净,把自己收拾得焕然一新,这才下楼去敲某人的门。 听到“请进”的声音,他推开门。 房间里弥漫着沐浴液的气味,热带果香将屋内和屋外的分割成两个世界。 女人站在窗边,正给一株绿莹莹的绿植喷上护理液。她带着湿意的棕发披散在脑后,露出洁白的耳廓。睡衣是半小时前在超市买的,宽了些,但还是很好看。吊灯的橘光落在她身上,光和影的比例恰到好处,有种暧昧的温暖。四下里气息柔软。 年少时,丁言喜欢去天文台看星景,浩瀚星河看久了会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但眼前这一幕,比任何星景都更令他心笙动摇。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凝视那个背影,听到她说:“我刚才还想给你打电话,问你这里的联网密码。” 他晃过神来:“你要上网?——我有多余的便携式电脑。” “不用,不是什么麻烦事,我用手机简单查一下就行。” “查什么?” “附近正在招租的房源。” “……”虽然料到她不会乖乖在这里久住……但也不用这么急着离开。 没听到应答,温小良回过身来,疑问地望着他。他不太情愿地报出联网密码,她道了一声谢,放下植物护理液,坐到床上,开始摆弄手机。 丁言觉得自己还是要争取下:“这里住得不舒服?” “嗯?没有啊,但我总是要搬……”她顿住了,视线从手机上抬起来,望了他几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想我一直住在这里?” 他不说话,用表情表明立场。 她的笑容多了几分促狭:“孤男寡女住在一个屋檐下……你想做什么坏事?” 丁言:“……”说完全没想过,他自己都不信。但这时候就是要镇定自若,要义正言辞:“你思想太污垢了。” “哇,居然倒过来说我思想污垢……真没想过?” “没有。” “完全没有?一点都没有?一秒都没想过?” 被她逼问得有点狼狈,他瞪她一眼:“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回应你的期待。” 她笑眯眯的,把手机往腿边一放,拍了拍床面:“好啊,那你过来。” “……”他可能带回了个假的温小良。这个调戏男人调戏得超级娴熟的女人是谁?还让他过去,他还不至于以为天上真会掉馅饼。她嘴边那丝坏笑,根本是故意笑给他看的,敢过去的话一定会被她干掉…… 丁言真不想承认,一瞬间他脑中闪过的是一只断成两截的合金门锁,还有数日前自己被压制在床上的惨样。 武力值比自己女人低真是件悲哀的事…… 明知道温小良叫他过去没安好心,可丁言还是走了过去。她身上太香,鱼饵太诱人。 她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丁言看到了,心中哼笑。想让人栽坑里?那就一起掉进来。 他在她身旁坐下,视线自然而然地瞟到了她腿边的手机,上面没有房源的信息,倒是滚动播放着几条新闻,第一条就是“斯空星星主慕斯礼已确定将于七月下旬出访奥丁星。” 慕斯礼…… 丁言记得这个名字。温小良刚回到奥丁的时候,他调查了过她近年经历,调查报告中曾提到,慕斯礼是她在北辰星担任春令营班主任时带领的学生。 而某个女教师,似乎很擅长招惹自己的学生。远有夏唯,近有陆常新,还有其他存在于调查报告的十七八个人……丁言都不想细数那些人的名字。 他拾起她的手机,当着她的面,翻了翻浏览记录,前几页全是关于慕斯礼的信息,他抬头看她:“你很关心慕斯礼?” 温小良神情自然地拿过手机:“我关心我什么时候能报仇。” 这回答出乎意料。“报仇?” “他欺负了当当。” “……什么意思?” 温小良将慕斯礼曾试催眠温当当的事情说了一遍,丁言听完,略感无语,同时也心上一松。原来是这种小事。 他说:“我替你出这口气。” “不要,我要亲自动手。”温小良捏了捏手指,“星主又怎样,我有得是时间,总会等到他落单的时候。”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喜欢她把目光落在其他男人身上,但再说下去她也不会听。这件事没触及他底线,由着她算了。 “明天上午想吃什么?”她问。 “……你要起来做?” “住了你家的屋子,总该做点贡献。再说我平时也都是自己做早餐的,多煮一份而已。” 其实这栋别墅里每天都会有女佣准点过来准备一日三餐,但丁言想都不想就无视了这个事实,愉快地和同居者商量起明日的菜谱。 至于女佣?把她们打发去做其他工作好了,总之别出现在这里。 …… 日常系的时光过得飞快,两天后,温小良和丁言去医院接胡妙出院,到了那里,发现陆常新正站在住院部一楼大厅里,一脸纠结踌躇,想上楼都不敢上楼的样子。 温小良:“昨天问你,你说你不来?” 陆常新:“……啰嗦,我改主意了不行吗?” 温小良:“她肯定会怼你的。” 陆常新一脸舍身取义:“我忍得住。” 温小良略带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你现在有点男子汉的样子了。” 正如温小良和陆常新预料的那样,胡妙从看到陆常新起,毒舌就没停过。年轻人底子好,饶是心脏病发作这么大的事儿,睡了两天就又是一尾活龙,她精力无限,从医院到学校,一路上不知道把陆常新怼了多少次,后者对自己之前把胡妙气进医院的事情心有余悸,心悸加心虚,打定主意由着她怼,他就当自己聋了……可他原本就不算好脾气,胡妙又嘴上不饶人,他渐渐地也有点炸毛了。还没走到学校,两人就又恢复了互相抬杠互喷毒液的日常。 温小良在一旁看了,倒觉得有些欣慰,悄声对丁言说:“陆常新如果和胡妙在一起,虽然经常要被气个半死,但应该会过得很开心。” 丁言顿了顿,低声回应:“陆家子女的婚姻都是家族里指定的。” 温小良就不说话了,凝视那两个斗嘴斗得愉快的年轻男女,过了会儿,叹口气,转头对丁言说:“现在想想,两年前你真是不容易……为我的事,没少受家里的气。” 丁言笑了:“你才知道吗?现在心疼也不晚,搬出去的事情别提了怎么样?” 她斜睨他:“驳回。第十二次驳回了,差不多也死心了怎么样?” “在你正式搬走之前都会一直争取的。” 他显然心情很好,伸手过来牵她的手:“中午想吃什么?” “说得好像你要为我洗手作羹汤似的,吃什么还不是我来做。” “我愿意下厨啊,是你不同意……” “你要是有在游戏里厨艺的十分之一,我就不会把你赶出厨房了。” 她白他一眼,抽出手,在他不满的又要握上来的时候,退开半步,“在学校呢,注意影响啊,奥府校内禁止师生恋,你别害我丢了工作。” 丁言:“……我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她:“温当当>绿植>工作>>我每天喝的柠檬水……你的话,大概是十杯柠檬水,这样的等级。” 丁言:“……” 今天是七月小长假的最后一天,学生们陆续返校,校园里也热闹起来,校道上隔几米就有一对情侣肩挨肩地走过,整条校道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虐狗味儿。 丁言不开心。如果温小良不是他的老师,他们原本也可以是虐狗大军里的一员,而不是现在这样看着别人秀恩爱。 温小良也不开心,因为她看到了校道旁的夏唯。那少年正立在一棵行道树下,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夏唯这次在游戏里的表现太“可圈可点”了,温小良再偏爱他,也必须承认这个孩子已经歪成了一柄镰刀,再不抢救就要彻底坏掉。 夏唯很聪明,他看出她对他总是容易心软。现在他大概正等着她去和他谈心,谈人生谈理想,心比心。他会服软,会认错,但他不会改。他享受她对他的爱,挥霍这份爱,从她对他的容让里,感受自己是对她特别的存在。 从前无数次,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惜这次,她不打算再姑息他。 看到夏唯的不止温小良一个,还有丁言。他的目光在夏唯的脸上停了停,偏头去看温小良,发现她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路边有个直盯盯地望着她的少年。 “你不过去?”他问。 “你希望我过去?”她表情不变地反问。 “我看起来像是希望你过去的样子?” “……中午想吃什么?”强行扭转话题。 “海鲜烩饭。” “又是这个……鱿鱼你切。”她讨厌软体动物。 他弯起眼睛笑:“好。” 于是他们双双面带微笑,肩并肩地走过校道,自始至终,都未向路旁的绿眼睛少年投以一个正眼。 丁言:“他还在看着你。” 温小良敛起了笑容:“我知道。” 她能感到身后一道视线一直追着她,她甚至能完整地想象出夏唯脸上的错愕,嗅到他身上的愤怒,还有掺杂在这些情绪之中的,越来越明显的恐慌。 但她始终也没回头,坚决地走出了他的视野。 第二天,温小良从胡妙那里听说,夏唯没来上课。他请了病假。 装病也是病娇少年爱用的小伎俩。曾经他们之间心照不宣,他“病”了她就会带着甜点去看他。 但这次没有甜点了,也没有慰问。 她的不闻不问,就是对夏唯最严厉的惩罚。 几日后,结束了一天课程的温小良在校门前看到了夏唯。 少年站在斑马线旁,手拢在外衣口袋里,长围巾拖到脚踝,仿佛被风刮折的芦苇。他看起来像在泳池里泡了一天似的,憔悴且苍白,黑眼圈明显,嘴唇起了皮。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细长,似乎随时会断掉。 她经过他的身旁,不曾停顿,然后她的衣角被抓住了,沙哑的声音响起:“你希望我死吗?” 她停下脚步,转身,沉默地望着他。 夏唯在那种深不见底的目光里,几乎要战栗:“我对你来说已经是妨碍了吗?你想我消失?” 她默了几秒,伸出手,拢住了他揪着她衣角的那只手,他颤了一颤,她却只是将他的手扯离了她的衣角。 “找个地方坐。”她淡淡地说。 谈话的地点定在了离学校不远的茶屋。 夏唯是纯粹的小孩子味觉,对于清茶这种东西向来敬谢不敏。温小良给他点了茶屋里为数不多的甜饮,加糖牛奶。 “喝。”她说。 任何人看到夏唯的脸,都会判断这个少年正处于极度营养不良的状态。以温小良对他的了解,他这几天加起来吃的东西,大约都不到普通人平时一顿的饭量。 夏唯没动那杯牛奶,他直直地望着她。温小良没再说什么,抓了包就起身要走,夏唯立刻抓起玻璃杯,一仰头全灌了下去,喝太急还呛到了,撕心裂肺地咳,眼泪都沁了出来。 他把玻璃杯用力磕桌上,用“我喝完了你满意了”的表情瞪着她。 温小良放下包,坐回座位里。她没再出声,端起面前盛着柠檬水的玻璃杯,慢慢啜着。 夏唯喝了一杯温奶,空虚已久的肠胃从垂死里捡回一条命,开始发出“还要还要食物还要”的哀鸣,声音在安静的茶室里……十分清晰。 他的脸不可自抑地红了。温小良神情不动,将桌面中央的红豆团子推过去:“吃。” 夏唯看了她一眼,咬了咬唇,闷头取了红豆团子,闭着眼睛塞进嘴里,咀嚼咀嚼…… 红豆……很甜,很香。 连续几天在昏暗的室内,一个人独处时生长出来的绝望和疯狂,也似乎被豆香驱散了些许。 当他睁开眼,眼前放的是另一杯温奶,而温小良脸上那种冷漠也淡去了,她说:“这家店最出名的是他们的抹茶味冰淇淋,可惜你现在肠胃太弱,受不了冷饮。” 夏唯:“……我不是为了吃冰激凌才来这里的。”味蕾却很忠实地幻想起了冰淇淋的甜蜜。 温小良没再说什么,她有心给他留些时间,希望他能再吃一些。接下来她要说的话,说完之后,她也不确定他是否还有胃口。 夏唯吃了两个团子,就没再拿了,捧着温牛奶不作声。 两人相对无言。夕照似红豆团子的内馅,透过玻璃,质地厚重地倾落下来,映红了这一方沉默的角落。 终于,温小良先开口:“我从以前开始,就很讨厌去干涉其他人的想法。” 没有想过她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夏唯抬起了眼,有些迷惑地看着她。 “一个人的所思所想,是他独有的王国,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尊重他在这个国家的权利。可阴错阳差,最后我成为了一名教师。这些年我教过许多学生,面孔太多我记不全,但我永远都会记得我的第一个学生,那时我是他的家庭教师,他不到十三岁。” 杯中的温牛奶颤了颤,夏唯眼里亮起一簇微光。 “对,是你。”她对他的猜测给予了肯定,“和你相处的时间里,我发现当老师竟然很有趣。为你解答疑惑、帮你打发坏人……这些感觉都很新奇,每天都过得忙忙碌碌,但又很充实。” “我后来会选择成为一名植物学教师,你是最关键的因素。你明白吗?是你成就了现在的温小良。” “你问我是不是希望你死掉?我现在回答你,如果有天你从这个世界消失,我会非常难过,非常非常难过。” 她握起喝空的玻璃杯,当着他的面捏碎,松手,玻璃混着鲜血落下。“像这样的难过。” 夏唯有些怔愣地看着桌上的玻璃渣和血,慢慢地,视线移到她鲜血淋漓的手掌。 他自残过,也曾将那些企图暗杀他的刺客折磨得不成人形。他见过无数次人类血肉分离白骨森森的场景……但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仅仅一只沾了猩红的手,就刺痛了他的眼。 多奇怪,不久前他还企图拉着她一同赴死,但现在看着她这样子,心脏就受不了,发出哭泣似的呻|吟。 “……你说这些,”他低声问,“是为了哄我吗?” “不,我今天在这里对你说的,全是真心话,包括下面这些也是,所以你听清楚了。” 女人的语气很温和,仿佛刚才用鲜血给了他一记重击的人并不是她似的。 “小唯,你知道我很重视你,所以就算你将我带进一个危险的游戏里……” 她握住自己那只染了鲜血的手,一个用力,带血的食指就被拗到了与手背平齐的怪异姿势,空气里响起瘆人的骨骼错位声。 “就算你曾经洗掉我的记忆……” 喀。中指。 “就算你曾经想过要杀我……” 喀。无名指。 “住手!”他失控地站起来,“你要我做什么!你说!” 她的神情那么温柔,眼底映出他惨白的脸:“你对我非常重要,你相信了吗?” 夏唯说不出话。他最想得到的就是她的肯定,最想要的就是她的在意,现在得到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开心,但他笑不出来。 他毕竟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人生将他塑造得性格偏激执拗……但还没有扭曲到,喜欢的人在面前流血,他还能笑着举起酒杯的地步。 “我相信……”他喃喃,“我相信你的。可为什么游戏里……” “为什么那时我一直不肯同意和你留在游戏里?这是我今天要说的第二件事。” 她收起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直视他:“你是我重要的学生,但你不是我想要相伴一生的人。直白的说,如果你向我告白,我不会接受你。” 夏唯呆住。灼热的神经宛如被冰水当头浇下,很冷,但也让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这一秒之前,他还没考虑得这么远,还没思考过他们的关系。他只知道他想要她永远陪着她,却没想过她以什么身份留下来……或许心底隐约是有个念头的,可他还没来得及捕捉到自己的心意,她就已经将结果揭给他看了。 久久,他干涩地说:“告白的话……” “不会接受。” “……为什么我不行?” 这里,就是最关键的地方。 夏唯太偏执,一旦认定了目标谁也劝不回来。温小良思索了许久,才想到了一条可能破解这个死局的方法。 他要她待他独一无二与众不同,她就满足他。 她放缓了语气:“小唯,你平时是怎么叫我的?” 夏唯怔了怔,本能地回应:“‘小良老师’……” “对,你叫我‘老师’。记得,我说过你是我的第一个学生,你对我的意义非比寻常。” 是的,“第一个”,他很喜欢这个词,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时候提起这个。 她继续自述:“我看到你的时候,就会一直想起我当初是怎么手把手教你的。你被同胞排挤,我悄悄替你打点你身旁的人。你做噩梦喊‘母皇’的时候,握着的是我的手。” 夏唯完全不知道这些事。但这些事让他觉得自己离她又近了些,他不讨厌这种感觉。 她望着他,微笑:“我们的关系很亲密,对不对?” 他真心实意地点头:“是。” “我作为你的教师,陪伴了你一年,你觉得,这期间的记忆和感受能被取代吗?” 不能。 夏唯此刻庆幸她恢复了记忆。他再也不会藏起这份珍贵的回忆了,也绝不允许谁这么做。 温小良摊了摊手。 “你看,就是这样。”她说,“这就是我不能接受你的原因,你是我的学生,我不能接受师生恋。” 夏唯呆了呆,下意识地反驳:“可是你和丁言……” “他不算,我认识他比认识你还早,那时我们是同学。而且,”她加重了语气,“你是‘第一个’啊,你和别人都不一样,我们之间的师生情谊特别浓厚。” 第一个。没错,他是第一个,所以对她与众不同,这点他也很赞成,但是…… 夏唯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他说不上来。 温小良察言观色,知道他已经半只脚踩进坑里了,加把劲忽悠:“其实说起来,比起‘情人’那种随时可能拆伙的关系,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的羁绊更持久吗?你永远是我的第一个学生,最重要的学生,只要这层关系继续存在,我就永远站在你这边。”还举例子,“你看当初你和陆常新他们回奥丁,我留在北辰星,我只给你一个人写信,其他人我理都不理。” 夏唯:“……”这么说,好像也对…… “我知道你一时还不能完全转过弯。”温小良装模作样地吁口气,“你回去想想就明白了,当我的学生不知道多划算,尤其你还是第一个。‘情人’算什么?你知道我过去交往过多少个男友吗,说出来你会对大人的世界幻灭的。” 她摇摇头,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拿起包,站起来:“走,我送你回去。” 夏唯还有点懵,顺着她的话起身,跟随她往外走。 温小良走在前方。手掌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了,错位的骨头也被她拗了回来,但疼痛还在持续。她在心里龇牙咧嘴,恨不得立刻找张床躺下,看看视频翻翻漫画,分散注意力,可脸上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将夏唯送到他家楼下。 “上去。”她说。 夏唯默默看了她受伤的左手一眼,低声说:“你的伤…” 她装作不在意地摆摆手:“哦,已经不疼了。” 夏唯顿了顿,继续:“……我能看看吗?” 温小良:嗯还知道关心伤患,还有得救。 她欣慰地将那只受了伤的爪子举过去。 夏唯捧着她的手腕,细细看了看,喃喃:“因为我流的血……”深深吸一口血的气味…… 温小良:“……”雾草我竟然忘了他是个(半)病娇!还指望他嘘寒问暖我也是太甜了。 无语地抽回胳膊,她挥手赶人:“行了行了……赶紧上楼,记得好好吃饭,周一来上课。” …… 到了周一,温小良刚到学校,还没来得及去夏唯的班级检查某少年是否按时到校,就被年级长叫去参加全校教职工临时会议。 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如何接待今天下午就要莅临他们学校视察校况的荣誉校长,慕斯礼先生。 温小良:“……” ☆、Chapter .51 上午的教职工临时会议充满槽点,温小良已经不愿再回想。 她一直想给温当当出一口气。自从在新闻里听说慕斯礼要来奥丁,她想象过无数个他们相遇的场景,每一个场景里她都有三种办法让他吃瘪。但——慕斯礼成了奥府的荣誉校长?这个她真没想过。 一看就来气的人即将成为你的顶头上司,这种事太糟心了。如果可以,她希望慕斯礼突然患上严重的思乡病,不得不立刻返回斯空星,并且余生都再不跨出母星半步。 可惜到了下午,那辆装着变态的骚包银色轿车还是如期出现在了奥丁高等学府,而她也不得不像临时会议里领导层们决定的那样,穿上一身正式得让人极不舒服的制服,前去恭候某校长的大驾光临。 她努力将自己的想象成一颗在社会泥石流里的石子儿,不看不听不想,安安分分听从指挥。 可惜她能忍,有人却不配合她的忍耐牺牲。 某个无耻的,用一座价值难以估量的艺术馆换取了“荣誉校长”地位的男人当着奥府欢迎团的面说:“我需要一名导游,带我参观这所百年古校。哦,不用这么麻烦,我已经有人选了。” 他走过来,宛如热刀切入冻奶油般,在欢迎团里分出一条路,精准地揪出她,笑眯眯:“麻烦你了,温老师~” 欢迎团众人纷纷露出“原来如此”的暧昧表情。 副校长:“好好,温老师,你就带慕校长参观一下本校。” 副校长眼神:好好招待贵宾,年底给你发双倍奖金。 温小良:“……”不用等年底了,我现在正考虑要不要转去其他学校教书。 赌气的话当然不可能说出来。她扯起一个职业的笑,对某人说:“请跟我来。” 顶着数十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女教师将新任校长领向充满人文建筑的西北角。 前往西北角的路上,温小良看到陆常新正站在商学院教学楼门前,诧异地望着她和慕斯礼。她做了个“我正遛怪兽别过来”的手势,然后目不斜视地领着慕斯礼继续向前。 慕斯礼在她身旁发出轻笑:“我不会吃人。让他过来叙叙旧也不错~” 你真正吃人的时候连骨头都不吐。“艺术馆历史观博物馆文物馆名人馆,您想先看哪座?” “哦,我看到陆常新身后那个女孩子了,‘胡妙’,对,来自异世界的人。” 她终于转过脸来看他,眼底写着戒备:“你从哪里知道的?” 他耸耸肩:“猜的。” “……” 男人帽檐下的眼角弯起来:“难得你也有被套话的时候。” “……” “生气了?”他口吻轻快,“那这样说你会不会开心点?——我不是凭空猜测,事先做过一些调查……她的表现充满疑点,你对她也太关照了,如果有人像我一样了解你,就很容易联想到……她的来历。” 温小良默了默,“想从她身上打听消息是没用的。她是个实打实的大小姐,支付代价后被洞天送到这边,除此以外,对洞天一无所知。” “是善意的告知?避免我做无用功?” “算是。” “嗯~”尾调微妙地上扬,他摸了摸头上的礼帽,“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警告我……‘离她远点’?” 她不出声。 像没感受她身上的寒气似的,他继续:“那你猜,我接下来打算对她做什么糟糕的事呢?” “胡妙是我的学生。”女人的声音淡淡响起:“你还欠我一笔账,新帐旧账加起来,我怕你死得很难看。” 慕斯礼笑起来:“这么可怕的威胁……需要我跪在你脚边道歉吗?” “随你。” “嗯~还真是彻底被小瞧了……”斯空星的星主按了按帽檐,“看到那边墙上的玻璃镜了吗?” 他说的是名人馆外墙上,镶嵌在铂金细环里的椭圆形玻璃镜,镜面平滑洁净,忠实地倒映着他们并肩而立的身影,还有他们身后的绿树。 “你看镜中有几棵树?”他说,蓝瞳里开始旋起奇异的漩涡。 温小良微微眯眼,看向镜中。 一、二、三……一共五棵。 她没急着回答。慕斯礼特意问她,这件事一定不简单,他想做什么?或者想验证什么? 镜里的树……树,镜子……镜子? 蓦地意识到慕斯礼可能正利用镜子对她进行催眠,温小良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然后重新凝神望向镜中…… ——四棵,比之前数的少了一棵。 后背掠过一阵寒意,仿佛有某种冷血动物正滑过她的后腰,温小良绷紧了神经。她的精神防御力非常强,但继承了前任星主部分力量的慕斯礼,精神力已经隐隐超过她了。 他应该还做不到操控她的思想,但却已经足以在她无防备的情况下,让她错认外界情况。 她确实是小瞧他了。 藏好戒备,她若无其事地回答:“四棵,怎么?” 慕斯礼沉默了下,然后特别夸张地笑起来,笑得整个肩膀都在颤抖,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看怪物似的看她:“你真的是人类吗?该不会其实是科幻小说里的全仿真机器人?” “不要把自己的能力不足怪到别人头上。……我是人类,生物类别上来说,毫无疑问。” 他又笑了一声,然后将视线投向远方:“啊啊好无趣,原来‘星主’这么差劲,连催眠一个人类都做不到。接下来试着征服斯空星系好了,把所有具有精神异能的能力者都抓起来,抽干他们的异能力填进我的身体……” 温小良越听越黑线,她相信他真做得出来。 “你费心费力把自己折腾到星主的位置上,就是为了继承前任星主的力量,然后催眠我?” “不然呢?” “……控制了我的思想,让我对你无所不从,你就满足了?” “当然~” “那样有什么意思?”她实在无法认同,“根本不是真心的。” “嗯?真心?你有那种东西吗?”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好像谁也对她说过。 “我要你的人就够了。”他的声音里仿佛藏着一只魔鬼,“我要你对我笑,你就要对我笑;我让你吻我,你就会献出自己。” 日光摩挲着树影,戴着黑色礼帽的银发男人微微俯下|身,凑近了她,低语:“觉得很反感?但那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你会对我上瘾,每晚每晚,你都会求我爱你……” “变态。” “谢谢。” 她咬了咬牙,声音细细地挤出:“在我拗断你的腕骨之前,把手从我肩上拿开。”要不是顾忌着这里是学校他是名誉校长附近还有其他老师在往这边看……她能让他狂到现在? 慕斯礼眼波微动,微微侧过脸,望向她身后:“嗯……还真来了。” 温小良心里一跳,她转过脸,看到了朝这里走来的丁言。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对上,丁言举起手机朝她示意,她一愣,低头去看自己随身小包里的手机,这才发现她早上忘记将震动调成铃声,结果收到短信息了也没发现。 点击第一封新短信,里面只有短短一行字:你遇到麻烦了? 第二封:你在哪里。 ……一定是陆常新,多管闲事,把她和慕斯礼走在一起的事告诉丁言了。 抬起眼,她看向丁言,短短十来秒,他们的距离已经缩减到能看清彼此脸上的神情,同时,慕斯礼的声音也响起了:“来这里之前,我还不信……” 她皱着眉,拍开慕斯礼搭在她肩上的手,“不信什么。” 慕斯礼望着温小良,将她从看到丁言起做出的反应一一收入眼底。他笑容不变,连眉毛都不颤一下,谁也看不出他此刻心情极差:“不信你会选择这种危险分子。你不是最讨厌和不稳定因素打交道吗?” 温小良一愣,随即扬眉:“我认识的人里数你最危险,你是在建议我把你从我的世界里踢出去?” “嗯?难道你以前没有试图这么做吗?” 她一下子被噎到了。 这时丁言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他的白衬衫在日光下晕出一种微冷的色泽。 “手机怎么了?”他看着她。 “忘把震动调铃声了……” “下次出门前把手机给我,我替你调。” 慕斯礼站在一旁,噙着笑,看那个黑头发的小子在自己面前宣布他对温小良的所有权。 一起出门……想说他们是同居的关系,是吗。 有意思……如果这是想激怒我,那你做得还算巧妙。可惜,我来这里之前已经调查过温茉茉,她这两个月做了什么我一清二楚……兵行奇招贵在出其不意,现在这条消息已经对我不起作用了。 已经活了百来年的星主在心里掀了掀唇,讥笑年轻人的天真,同时不免感慨,果然这世上只有温小良才是他的对手。 慕斯礼最开始会注意到丁言,是因为当他坐稳了星主之位后,抽出手来调查温小良近年情况,却发现关于她的信息全被一股庞大的势力遮掩住了,能查到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北辰星是奥丁星的附属星球,丁家又是奥丁的权贵,想藏住一个人的信息并不难,但丁言毕竟只是丁家的继承人而不是掌权人,慕斯礼却是名正言顺的“星主”,作为一颗星球的主人,他能调动的资源和能量都比丁言多得多。于是很快,慕斯礼就查出了这股势力的源头。 丁言。丁家的唯一继承人。和温小良在过去似乎有某种交集,现在是温小良在奥丁高等学府的学生。 看完整份调查报告的那一刻,慕斯礼的想法和丁言奇迹般地重合了:某个女教师,真是很擅长招惹自己的学生…… 时间回到现在,慕斯礼站在丁言和温小良面前,听他们你一言我一句,最后温小良转过身来,对他说:“我下午还有课,接下来你……慕校长您就自己在校园逛逛。沿着这条道往前走,艺术馆历史馆什么都在路边,看到顺眼就进去瞅瞅,不喜欢就出来。……就这样。祝您参观愉快。” 慕斯礼几乎失笑,这么快就要踢开他了?他以为她至少能耐心陪他走完这条校道。 “小良。”丁言忽然说,“你还没和我介绍这位先生。” 温小良用“你不是都知道了还问我”的目光看过去,丁言仿佛突然读不懂她的眼神似的,一动不动,于是她只好说:“慕斯礼先生,斯空星的星主,奥府的荣誉校长……今天刚上任。” 她话音刚落,慕校长开腔了:“温老师,这位同学是?” 温小良:……你们两个发神经不要扯上我好吗?这不明明都认识吗?久仰大名的那种认识! “丁言,商学院大二生,我选修课上的学生。” 话一出口立刻就感到一股寒风往她脸上刮,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在放黑气。可她能怎么办呢,旁边还有其他老师看着呢,她总不能说“这是我男友”,还想不想继续在奥府混了?这么合她心意的大学校园很难找啊。 气氛尴尬,半空里仿佛有某种可燃气体在旋转酝酿。 他们三个人立在这里,两男一女,路两旁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好几个驻足观看的学生&教师,温小良听着那些窃窃私语,后背开始沁出细汗。 现在她说自己有课要先走,会不会显得太刻意? 要不让他们先走…… 温小良:“……丁言。” 丁言望着她,看她要说什么。 温小良:“你带慕校长参观一下校园……” 丁言:“……” 她加重语气:“麻烦你了。” 同样是危险分子,我相信你的战斗力在慕斯礼之上。这事儿交给你我很放心……去! ☆、Chapter .52 在丁言的沉默中,慕斯礼笑了。 “陪同就免了。我还是自己走走。” 温小良假惺惺:“慕校长不用客气。”反正陪同的也不是她。 慕斯礼笑得跟真的一样:“温老师真是擅于慷他人之慨。” 丁言瞥了温小良一眼。 墙上的圆镜倒映着校道上的这一幕,两男一女,两个笑容满面,一个面无表情。 戴礼帽的银发男人率先转身离开,镜面里只剩下一个棕发女人,还有黑发青年。 慕斯礼已经走远,但校道旁的围观人士还没彻底散去。这些人听不清温小良三人之间的对话,但听力过人的温小良却能听到他们的议论声,也看得到他们脸上的表情,那种仿佛家猪围观异类的表情,带着好奇,带着兴奋,还有对窥探他人*的渴望。 心里烦闷,她低声对丁言说:“你往左边那条路走,我走右边。” 丁言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往左边走了。 温小良站在原地,丁言那隐忍的眼神在脑海里反复回放。她叹了口气,走向右边的岔道。 路旁的油棕树上停着一只小鸟,翅膀上绘着淡雅的黛蓝花纹。它歪着头,忽然振翅飞走,鹅卵石小道上掠过它浅淡的影子。 温小良一面走,一面用手机给丁言发即时信息:【生气了?】 发送。 信息一发过去,阅读状态立刻就变成了“已读”,说明他此刻也正看手机。可她等了许久,屏幕上始终没跳出他的回复。 她再发一条:【别气啦,晚上我给你做一桌好吃的。草莓圣代.jpg】 发送。 没回音。 显然,用对付吃货的办法来讨好丁大少是行不通的。 再接再厉:【给你做一个爱心便当,让你带到班上炫耀?红心.jpg】 没回应。 “啧。”她再次编辑:【抱歉这几天给你添麻烦了……明天我就搬出去。】 这次对面终于有回应了,咬牙切齿:【你不要太过分】 她笑出声,手指飞快地敲打虚拟键盘:【今晚一起去电影院?有部电影我期待很久了。】 过了一会儿,那边仿佛带着不分不情愿地回复:【几点?】 【六点。繁星电影院门口见。】 数秒后,那边传来信息:【一定得去这么远的影院吗?】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出【哪里远?明明就在】,然后顿住了。 繁星影院确实不远,它在市区内,乘电车很快就能到达。但凡事都讲相对,从奥府出发的话,比繁星影院近的电影院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最近的走路只要五分钟。可她却选择了一个需要坐电车才能抵达的影院,这当然是为了降低遇到熟人的几率。 奥丁高等学府可是严禁师生恋的。社会主流对师生恋的态度也并不友好。 慕斯礼说他想不到她会选择丁言这个危险分子,其实那句话应该这么表述——他想不到她会选择一个丁言这样的麻烦聚集体。 丁言身上几乎携带了所有她避之不及的元素。他出身在一个权势煊赫的家族,‘权势煊赫’本身就是麻烦的代名词,而他却是这个家族的继承者;他是她的学生,师生恋对一个想低调过日子的女人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他性格里有相当一部分的不稳定因素,而这种不稳定显然不利于她所期待的安稳日常;他甚至还不到二十五岁,如此年轻……年轻的生命像一粒饱满又脆弱的葡萄,热情和绝望都同样蓄势待发,一碰就破,和他谈恋爱,她需要经常告诫自己对他多包容,时间久了有时会从心里生出一股疲惫。 【繁星影院的楼下有家很不错的甜品店,想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