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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帐号的时候,恰好看到木乃伊开始打折了,八点八折,历史上简直前所未见,于是我忍耐不住地点了一个赞。” 李文森:“……” 老警察:“我刚才听见什么了?木乃伊开始打折?不,年轻人,盗墓是很严重的违法行为……” “他说的不是私下的尸体交易,他说的是……” 李文森简直想把在警察面前公然谈论木乃伊交易的乔伊从窗户里扔出去: “……他说的是医学部合法获取的尸体资源,尸体资源在研究所里共享,但虽然这是合法资源,还是贵得让人忍不住解剖自己。” “……这些都不是重点。” 刘易斯: “重点是这起事件的恶劣性质,如果我的法律常识没有问题的话,您似乎是违法了……” “这也不是重点。” 老警察抬起头: “重点是他是怎么找到西布莉的弟弟的。他说他不认识西布莉,今天早上才知道西布莉死了,对不对?此后他一直坐在这间客厅里,一步都没有出去过,那他是如何知道西布莉有一个档案上都没有登记的弟弟?” “手机的作用比你能想象得大得多,只可惜有些人只会用它玩俄罗斯方块。” 乔伊眼皮抬都没有抬一下: “而且我已经提醒过你们了。” ……已经提醒过他们?难道是…… 李文森眨了眨眼: “指南?” 刘易斯:“您是说西布莉卧室里那本《指南》?” “难道这里还有第二本指南?” 乔伊又叹了一口气: “而且这间客厅提供的信息已经够多了——杯子一套,碗筷一套,挂在电视旁的电话号码本上只有三个人的号码,说明我们的清洁工不仅学历极高而且为人孤僻;没有烟灰缸也没有备用床单,说明她没有固定的男友,更不可能有孩子,没有孩子,卧室书桌上却有一本《英国大学入学指南》。这么一个不交朋友年过中旬的女人,不会在意不怎么联系的远房亲戚,所以这个孩子只有可能是她的直系亲属,于是我去查了她在英国的母亲爱奥尼亚的档案。” 他淡淡地总结道: “我特地强调了这本书的书名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能够免去说这么一大段话的麻烦,但可惜今天大家的脑子都好像注多了水……” 李文森:“干得漂亮乔伊,但接下来闭嘴。” 乔伊:“……” “我先声明一下,刘,乔伊他盗号了,但他没有用这个账号做其它坏事,而且这个账号不幸在你的管辖权之外,如果你要追究他的责任,可以向英国政府申请罚他的款。” 李文森从椅子上跳下来,拎起自己的包: “他算得太清了……我要走了。” “等等,你要走了吗?” 乔伊一下子站起来: “你去哪儿?你不想看这本日记本了吗?” “去审证人,我又不是真的来破案的。而且看日记本的申请已经被西布莉的弟弟拒绝了,我没有这个权利看,不是吗?” 李把包带往肩膀上滑了滑,脱下手上的塑料套,没有看他: “不过也没有关系,虽然这本笔记本,大概是我们能找到和西布莉有交集的人的最快途径,但如果你不想我看到……” 她把塑料套叠起来放在一边,大步朝外走去: “我就没办法看到。” “其实……等等,文森特。” 乔伊拽住她宽大的呢料衣袖,两个人已经站在了溢满清香的走廊上: “这件事情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可以说服安迪授权我们看他姐姐的日记,只要你同意和我做一个小小的交易……” 交易? 李文森回过头: “什么交易?” “我帮你拿到授权,而作为回报……” 乔伊站在早春大朵的蔷薇花前,冷冷清清的漂亮眼睛里,也仿佛映上了花瓣热闹的痕迹: “我只需要你,不带任何谎言地回答我三个问题。” 问题? 李文森沉默了一会儿: “比如?” “比如,你想看这本日记本的真实目的——哦,别和我说是为了破案,这并不是你接手的第一个案件,但是你从来没有这么较真过,你也从不来破案现场,因为你厌恶血。” 乔伊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一丝表情: “又比如,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西布莉……以及,西布莉和你从未提及过的母亲,到底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真是超迷老少恋,二十七岁的冷清少年,七岁的早慧少女,少年充满负罪感却又没有办法停止爱,每天早上帮小公主扎头发,放好牛奶,阻止她班上的小男孩追她什么的…… 马德脑洞已经停不下来了。 ☆、chapter 19 他们住在海边。 海风膨胀,太阳喧嚣,春寒料峭时花已经开了,比往常来得更早。 有冷冷的风从木质走廊上吹过,藤本皇后刚刚打了一个花骨朵,就被李文森顺手折了下来。 她在乔伊的目光下沉默良久,最后,慢慢地笑了一下: “这就是你今天玩了这一手的目的?让我回答这种毫无依据的无聊的问题?” “当然不会是毫无根据。” 乔伊平静地说: “没有哪句话是偶然的,你在我问到西布莉,或者和西布莉这样的女人类似的人时,你的第一反应有百分之七十八会联系到你的母亲。” 潜意识影响表意识。 人的大脑准备词语,又把词语按照语法排列成句,我们说的每一句话,无意中开的每一个玩笑,分解开来都是复杂而漫长的过程,都和我们脑海中更深层次的想法有关。 无意识语言影射的是大脑。 “你居然还计算这种事的概率,真是大材小用啊……沈城如果知道你每天都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他会哭给你看的。” 她一只手垂落在身侧,指尖无意识地夹着那朵蔷薇: “乔,一切事物,都是有起点,有终点,有原因,也有结果的,对不对?” “人类还没有办法证明这一点,但目前看来,是的。” “但问题是,你为什么偏偏对我的事穷追不舍?” 花瓣的汁液染红了她纤细的手指,她浑然不觉: “宇宙,恒星,神和墓陵……天底下有这么多谜题没有解,无穷无尽,你为什么要把目光放在我身上?乔,你不觉得,你对我关注得有一点过头了吗?” “过头?” 乔伊笑了一下: “不,文森特,我已经在克制了,相信我,如果我完全按照我的想法来……” 他忽然顿住。 像被一堵高墙截住了话头,他只是望着她,没有再往下说。 口袋里,他修长的,擅于解剖,也擅长音乐的手指,慢慢握紧了冰冷的黑色手机。 “继续说啊,为什么不说了?” 李文森讽刺地勾了勾唇角: “我也很想知道,如果你克制自己的时候,就这么让人窒息,那你不克制自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 又有一阵风拂过,清清冷冷的穿过围墙的石缝。 风是冷的,阳光是暖的。 人心是深不可测的。 如果他没有克制自己…… 乔伊松开了手,手机落进口袋深处: “如果完全按我的想法来……我们大概就不会仍是现在这样的关系。” “我可以想象的出来。” 李文森点点头: “你克制自己的时候,我已经很想打你了,等你不克制的时候,世界大战就快爆发了,我们怎么可能还能这样,老朋友一样地聊聊天呢?” “我没有逼迫你的意思,文森特。” 乔伊的眼神如他平时一般,古井无波: “我只是想知道……” 我只是想知道,我认识了七年的女孩,到底是谁。 想知道……她从哪里来,她又要到哪里去,她喜欢什么样的生活——不是她平时习惯性编造出来的生活的样子,而是她真实喜欢的生活。 李文森,她是一个谜。 他已经在大脑里做了三年的记录,原本只是一个行为习惯的分析测试,最后却发现—— 她喜欢吃的食物,她喜欢的汽水的牌子,她喜欢听的歌,她简洁的着装习惯,她的笑,她的眼神,她的经历,她的一切…… 都是假的,假的。 都是谎言—— 反反复复、无孔不入的谎言。 他熟悉了七年的气息,他认识了七年的女孩,这个世界上他唯一亲近过的人。 一转眼,就成了,他最熟悉的陌生人。 …… “你想知道?我还想知道宇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对上帝说,如果你不告诉我宇宙从哪里来,我就毁了你的儿子的受难像,你觉得上帝会答应我吗。” 李文森弯了弯眼睛: “不是把人绑在椅子上,再用枪抵住她的眼睛才叫逼迫,乔,自从上个星期阁楼上我们下棋的时候我和你提了一句西布莉,我每天至少能接到你十个旁敲侧击的问题——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她笑眯眯的说: “然后现在,你跑过来干涉我的工作,告诉我,我们来做一个交易,李文森,快来满足我的好奇心,否则我就挡在你前面,你不满足我我就不让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从没有想要挡你的路。” “可你已经挡了。” 李文森脸上的笑容在瞬间无影无终: “你救过我的命,如果可以,我也可以用性命回报你……但这并不表示,我不能保有自己的秘密。” 她的手指松开。 手里的蔷薇在看不见的地方,委顿落地。 “你不能这么不依不饶地逼问我,你也不能真的挡在我面前……因为乔伊,我还是七年前那个在雪夜里敲开你房门的女孩。我可能伤害过很多人,但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 …… 这简直是最后通牒。 乔伊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鲜花缀满枝头,而他沉默了良久,才开口。 “文森特。” “嗯。” “我们是吵架了吗?” “……” 李文森按住额头,十秒钟后,想忍住,但是没忍住: “我们吵了这么久的架,你才发现我们吵架了吗?抱歉,乔,但你的反射弧长得可以用来上吊了。” “反射弧本来就长得可以用来上吊。” 乔伊平静地说: “只是它们并没有可以用来上吊的形状,它们只是三条神经组合在一起。准确说起来我们也不算吵架。吵架是双方的,而我并没有对你说任何伤害性的言语,一直都是你在用语言伤害……” “你闭嘴。” 李文森忍无可忍: “我说我们在吵架,我们就是在吵架。” “……” 乔伊意外坚持他的观点: “吵架是一种高危行为,文森特,请称呼我们刚才的争端为'恰到好处的交流',有数据表明,百分之九十七点八的夫妻,情侣,和朋友……” 他突然没了声音。 李文森伸手抱住他,踮起脚,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把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宇宙之外。 她黑色的长发,缠住他大衣的纽扣。 她的侧脸很凉,和她的手指一样凉。 他的下巴蹭到了她削瘦的肩膀,那里也绣着一朵蔷薇,就像藤蔓上的蔷薇落在了她的肩膀上一样。 “嘿,乔。” 她趴在他肩膀上笑了一下: “你长得有点高,我这样表达我的友情好累,你能不能弯弯腰?” “……” 乔伊慢慢伸出手,揽住她的腰: “如果你十七岁的时候能坚持和我一起晨跑,现在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不。” 李文森坚决地说: “让我早上五点爬起来跑步,不如让我去死。” 乔伊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地收紧了手臂。 “乔,我们七年来第一次真的吵架了。” 乔伊:“……我刚刚驳回了你下的定义。” “那我没听见。因为没有吵过架,所以我不知道你对于吵架的容忍度怎么样。” 李文森顿了一下: “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 这一回,乔伊沉默了更长时间。 直到李文森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打算放开他时,他才开口: “如果,我是说如果。” 他轻声说: “如果我说,我想改变一下和你的关系,如果我说,我不想再与你做彼此唯一的朋友……” 山野青翠的气息弥漫四周,这里是山里极偏僻的地方,有阳光,也弥漫雾气,空气是湿润的,花香也是湿润的。 她的头发也带着雾气的湿意,他的手慢慢抚过她潮湿的发梢,就像从水里捞起一片湿漉漉的花瓣。 “如果我这么告诉你……文森特,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李文森的下巴放在他肩膀上,思索了一会儿: “我只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只有一件事? 乔伊抿了抿嘴唇,手臂无意识地又收紧了一些: “什么事?” “如果我们不做朋友的话……” 李文森慢慢说: “我欠你的那八万块钱,还能延期么?你不会要我明天早上还,我会饿死在人生的大马路上的……喂,乔,你在干什么,你不能拿走我的钱包……” “鉴于全身上下价值最高的就是这只羊皮钱包。” 乔伊利落地一个转身,大衣帅气地划了一个弧,就脱离了她的钳制。 “现在它占时归我所有,还有你的证件……” 他拿着她镶嵌红色古董欧泊的小羊皮钱包,在她面前晃了晃,微微一笑: “等你什么时候想对了,或者什么时候还了钱,再来找我赎回。” “……你说了无限期的!” 乔伊把钱包放进大衣口袋里: “证据?” “……” 李文森刚想追上去把包抢回来,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持续不断的震动了起来。 是沈城。 她按下接听键,还没说“喂”,就听到沈城带着笑意的声音: “文森,你今天上午约了陈世安聊天对?” “……” 李文森只觉得背后一凉。 资本家的人类幼崽……她完全忘记了。 还没等她开口解释自己,沈城的声音,就以前所未有的海啸气势,从听筒里咆哮而来: “人家等了一个上午了!就算你告诉我你所有的钟都停了,你的生物钟也停了吗?” 李文森:“……” “要么,你在十分钟里给我赶回来。” 下一秒,沈城已经收回了咆哮,回到了他的精英状态,冷冷地说: “要么,你现在拿把水果刀,自己把自己的生物钟给停了——彻底地、不可逆地,把它停了。” 李文森:“……” 作者有话要说: 被自己的进度磨哭了,感觉又要向上次一样从15w字写到65w字了呢。 再这样我就把自己的生物钟给停了。 ☆、chapter 20 上帝是存在的,他住在CCNR。 一九一九年,他让CCNR诞生,从此,这里成了一个疯子与天才的聚集地。 李文森匆匆穿过走廊,隔着十米的距离,仍能听见生物组组长洛夫的咆哮。他正占领着一群化学研究生的研讨会讲台,对着话筒怒吼: “我要的是一缸能够制造反物质的大脑,我要的是一群能代表未来的年轻人,而你们,不过是一群还没擦干净鼻涕的小怪兽,占据着这个世界现有的最优秀的资源,却连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都背不出来……” 洛夫花白的胡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诗歌!文学!连十四行诗都背不出来,还怎么发现同位素?还怎么制造航天武器?你们是我们生物组的耻辱!” “……” 年轻的化学组组长叶邱知正一脸菜色地站在一边: “院士,这里是化学组,不是生物组,您走错……” “狭隘!” 坚持不肯承自己走错了楼的院士洛夫一拍黑板擦: “我们生物组一样为你们感到耻辱!” 叶邱知:“……” 李文森从他们的教室门前跑过,裙摆掠过脏兮兮的玻璃窗。 楼梯上聚集着七八个学生,正零零散散地坐在地上,倾听他们楼道上方一个男人,大概是学政治经济学的某个老研究生,正对着一群小菜鸟慷慨地发表演讲: “……这是严重的漠视人权!一间不提供豆浆的餐厅,性质与希特勒的优等民族理论一样荒谬!这是严重的种族主义!我们的研究所已经被那些喝牛奶的白人占领了!我们能容忍他们再占领我们的餐厅吗!” 坐在地上的七八个人一同举起手来: “不能!” 台上的男人:“我们要与之抗争!” 坐在地上的,激愤的菜鸟研究生们: “抗争!” “今天,他们占领了我们的食堂,明天,他们就会占领我们的行政区!后天,我们就会沦为他们的殖民地!” 老研究生伸出双臂,拥抱天空: “即便流血,即便牺牲,我们也要争取合法权利,把这群阴谋者从我们的餐厅里赶出去!我们不要面包!要豆浆和油条!” 菜鸟研究生: “豆浆!油条!豆浆!油条!” 李文森:“……抱歉,借过。”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这群年轻人已经陷入了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狂热中。 七八个人的集会,在CCNR里已经算是聚.众谋.反了,毕竟整个研究所,十二个组,加行政部,总共十三个分区,所有人数加起来没有到一百。 李文森不得不蹦蹦跳跳地从这些人中间穿过去,中途踩到了一个人的小腿,但这个年轻人浑然不觉。 包挂在肩膀上,总是往下滑,她干脆把包斜挎起来,拎起裙摆,朝十米开外的另一条楼梯走。 科研所里多种四季常青,但春季落叶的香樟树,于是走廊的地上满是风吹进来的金色落叶,楼梯上也有厚厚的一层。 没有人打扫它们。 CCNR只有一个清洁工,那就是学历和长相一样漂亮的西布莉。 可是就在昨天晚上,她死了。 …… 她要去的咨询室在三楼,为了赶时间,她刷指纹进入CCNR大门后,穿着精致的绣花呢子裙,踩着七公分厚底的红色羊皮布洛克鞋,爬上生物园山坡上一棵树,又从那棵树直接爬进沈城位于七楼的办公室,在他文件扉页上留下两个黑乎乎的鞋印。现在正从七楼往三楼赶。 七楼是科研所最高的楼。 因为这样就可以节省下建立电梯的钱。——沈城 …… 李文森从螺旋楼梯三级并作一级地往下跳,发丝凌乱,鞋子和裙摆上全是泥,散开的长发上还粘着一片树叶。 她仍觉得不够快,干脆提起裙摆,一下子跳坐在螺旋楼梯深黑色的扶手上。 然后,松手—— 欧式教堂一般的科研楼,阳光透过彩色的马赛克玻璃顶窗,在楼梯上落下一块一块菱形的细碎光斑。 她漆黑的长发扬起,双手张开,坐在因过多的摩挲而光滑的楼梯扶手上,下滑,沿着完美螺旋线。 就像她小时候那样。 母亲站在她身边,用手在她身后轻轻一推,给她最初的动力。 而她的父亲,戴着金边眼镜,穿着白色衬衫,年轻、英俊,文质彬彬,才华横溢。 他站在长长楼梯的尽头,金黄色的树叶,深绿色的树叶,春夏秋冬,他站在那里,张开双臂,等着她—— 越滑越快,越滑越快。 最后,“砰”地一声,撞进他怀里。 …… 远处的钟楼里,一声声浑厚的钟声,穿过彩绘玻璃、光和气,回荡在整个花园里,肃穆、寥落,带着一个世纪的回音。 她在快要滑到三楼色拐角处时,手撑在扶手上,熟练地纵身一跃—— “砰”。 她撞在一个坚实的身体上。 稀里哗啦…… 瓷器掉落在地上,滚烫的咖啡瞬间溅了出来。 她反应不及,只觉得腰被一只有力的手臂往旁边一带,咖啡飞溅的汁液从她裙摆边掠过,“啪”得一声,在白色的墙壁上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痕迹。 一个年轻男人扶住她的肩膀,并没有立刻说话,凝视了她半晌后,才慢悠悠地开口问道: “小小姐,我烫到你了吗?” “……” 隔着半分钟来问人烫到了没有? 李文森这才发现自己正被一个陌生男人半抱在怀里,忍不住皱了皱眉: “没有。” “那就好。” 男人仍注视着她的脸。 他的眼睛是纯正的黑色,漆黑的眼眸,像一湖池水。 而睫毛长长地倒映在池水里,带着草木的萧瑟。是秋天。 他自上而下望着她,那样的专注。 有某一个瞬间,李文森甚至怀疑,会有黑色的汁液从他的眼里滴落下来,落在她脸上。 但那只是某一个瞬间。 下一秒,这种违和感已经消失,半抱着她的漂亮男人,只是普普通通的凝视着她,就像凝视大街上随便一个路人一样。 李文森忍不住挣扎了一下: “放手。” 男人这才慢慢放开揽住她腰的手。 “我只是出来续咖啡,如果我知道,半路上会撞见一位小小姐在楼梯扶手上玩滑梯,我一定会把咖啡装少一点。” 他嘴角浮现出一个笑容。 或者,不应该说浮现出,从他打翻咖啡杯开始,到被她用厌恶的表情说了一句“放开”,这个笑容一直在他脸上,没有一分动摇。 就仿佛,这个笑容,是连着他的皮肉揭不下来的一样。 有一种人,眉眼自带笑意,就像狐狸一样,天生一副笑面。 有些时候,这种人不过是面相讨人喜欢一点。 但有些时候,他们极度危险。 “你刚才说,你去续咖啡?” 李文森没有理他道歉的话,她只是看着地上咖啡杯的残渣。 这款雕刻贝图案的白色咖啡杯,她很眼熟,好像几年前他们还在英国时,乔伊也有一只,不过后来被她拿来种了一株迷你西红柿,被西红柿的根撑碎了。 “三楼没有咖啡厅,科研楼里的咖啡是自带的,最近的咖啡屋离这里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你从哪里续的咖啡?” “我的车在楼下,车里有咖啡机。” “车辆带来的噪音震动会影响精密仪器的运作,先生,机动车不能进入CCNR。” “这是规定?” 李文森:“当然。” 男人又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 “那么,我就是这个规定的例外。” 李文森:“……” 真是霸气侧漏。 但是她一秒钟都不想多呆,确认完她想问的问题,李文森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男人拉住她的手臂,微笑道: “你的审讯结束了,但我们还有一些事需要谈一谈。” “谢谢,但我现在没有时间。” “是关于赔偿的事。” 男人弯了弯眼睛: “说起来,我们撞到一起,是你的错,对,小小姐。” “对。” 李文森倒没想撇清责任: “我会找人打扫这里的,但我现在真的没时间……” “不是打扫的事。” 男人这回直接拉住她的手腕: “你打碎了我的杯子,是不是应当赔偿呢?” “……可以。” 她和乔伊分开前,偷偷从他钱包里抽了五百块现金出来。 当然是对方默许她偷的。 “我需要赔多少?” “ILLY在1997年出的化石款,我前天刚入手,折算成人民币,大概四千一百多的样子。” 男人又弯了弯眼睛: “但我毕竟用过了,你赔我四千就好。” 刚刚拿出两百块,准备让对方找钱的李文森:“……” 感觉今天和土豪杠上了呢。 她当年,居然拿乔伊四千块的杯子种西红柿? 怪不得那株迷你西红柿死得那么快。 虽然四千多的杯子对于咖啡玩家来说,实在不是什么事,她特别有钱的时候,也买过一千多一只的马桶刷,从丹麦带回来的,汇率折算一下,也就一百多英镑罢了。 但那是特别有钱的时候。 而现在的情况是,她全身上下,真正属于她的钱,只有七、块、零、五、毛。 今天出门前,就应该请乔伊帮她用塔罗牌算一算。 “我没有带够现金,而且我真的有急事,我已经迟到了。” 她默默把钱放回口袋: “这样好吗?你给我一个号码,三个小时后我联系你。” “可我都不认识你呢,小小姐,长得可爱可不能作为欠条。” 男人笑眯眯地说: “如果没有带现金,你可以直接打到我的信用卡账户里。” 李文森:“……” 然而我信用卡余额是负一万。 年轻人,你还是天真了。 但她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负债水平已经到了丢人的地步,斟酌了一下,还是说: “抱歉,我不怎么用信用卡。” “这样就没办法了呢。” 男人穿着黑色提花针织衫,外面套了一件灰色长大衣。 此刻,他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半倚在墙上,阳光从他锁骨边斜斜地掠过。 漂亮的男人歪着头,注视了李文森一会儿,勾了勾嘴唇,懒懒地说: “小小姐,不如,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意识到之前还有十万字的存稿,另一篇文的。 被我遗忘到角落了。 因此打算再开一个新坑。 下个世纪填。 ☆、chapter 21 “……” 作为一个世纪以来,开进CCRN的第一辆机动车的主人,到底是为什么要和她死抠着这区区四千块不放? CCRN总共一百多人,还有出去进修和做项目的教授,偌大的研究所就七十多个人。 七十个人,还怕她跑了吗? 迟三个小时还,他会怀孕吗。 最可怕的是,这个土豪居然还是认真的,大有“你不还就不能走”的架势。 “这个也抱歉,在CCRN工作的人,或许拿不出区区四千块,但私人号码都属于二级机密。” 这是大实话。 他们的号码用和所有人一样的转接器和发射塔,但是信息不储存在通讯公司。 也就是说,就算有人偷走他们的身份证,也不能在通讯公司找到CCRN成员的私人信息,更不能通过他们的号码定位他们的位置。 还不仅是私人号码,他们平时的交际都是受限制的,只是大部分在这里工作的人没有意识到罢了。 李文森笑了笑,语气温柔了起来: “我能不能把我的护照压在你这里?” “办一张护照只要两百,可你欠我四千,不符合抵押品标准。” 男人漂亮的眼睛弯弯的,相当好脾气地说: “我很好说话的,只要一个联系方式就行了,电话号码不方便的话,社交账号也可以。” ……到底是哪边大脑得了脑膜炎,这个男人才会觉得自己好说话啊。 正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就看到她本科时的好友曹云山拿着两本厚厚的数学翻译对照词典,穿着海绵宝宝的棉拖鞋,从另一边的楼梯上走了下来。 李文森眼睛一亮。 曹云山也看见她了,在走廊的另一头,远远地朝她挥了挥手,说: “嘿,文森,我刚想找你呢,今天有一家放映厅重放《星际穿越》,我买了两张票,还预定了最大桶的爆米花,一起去吗?” “真的?当然去。” 《星际穿越》的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是她的男神,就是之前拍《盗梦空间》的那一位。 而《星际穿越》的物理学顾问是加州理工大学最年轻的教授基普-索恩,目前世界上最好的理论物理学家之一,在基于广义相对论的天体物理学研究上造诣极深。 因为《时间简史》而出名的斯蒂芬-霍金,三次打赌都输给了他,被迫给他订阅了四个月的美国情.色杂志《藏春阁》。 她读研究生时,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李文森也朝曹云山挥了挥手: “但我现在有其他事找你,你能不能先借我三千五百块?我等一会就还给你……” 曹云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3.5小时以后见?好的呀,我这就去准备车……” “不,我不是说三个半小时以后见,我是说你能不能先借我三千五百块……”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曹云山摆摆手,做出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这里有次声波干涉,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等下无线电联系。” 李文森:“……” 次声波干涉? 这里是化学楼,除非地震不会出现次声波,现在哪里来的次声波? 难道是他挥手挥出来的吗? 漂亮男人仍斜斜地倚在镶嵌教堂彩绘玻璃的华丽窗口,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 他抱着手臂,笑眯眯地,像在看一出戏。 …… 不过李文森还不至于绝望,曹云山前脚刚下去,洛夫后脚就走下来了。这位在每个人的房间里都挂上了大肠杆菌形吊灯的神奇院士,胡子和头发一样花白。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楼,正颤巍巍地从走廊那边朝她这边走来。 李文森开心地朝他挥了挥手: “洛夫,洛夫,见到你真开心,你信用卡里有三千五百块钱吗?先帮我打给这位先生,我三个小时以后还你四千……” 洛夫抬头看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那一眼,就像在看一个正在做白日梦的蠢货。 李文森:“……” 漂亮男人:“……” 他微微垂着头,眼睛藏在头发的阴影里,仍旧抱着手臂,肩膀不停地抖动。 李文森没有一点三千五百块钱都借不到的尴尬,只是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 又过去了十分钟。 那个资本家的幼崽应该还在等,还是已经走了? 如果CCRN未来十年的投资毁在一个杯子上,沈城应该会在她死后,很开心地把她的尸体冲洗干净了挂在大门口的…… 医学组也应该很开心能接到她的尸体…… 毕竟,自从她开始研究大脑皮层之后,他们收到的每一具实验用尸体,都是没有头的。所有头都被她拦截下来,抢先摘掉了。 所以…… “你能不能不要再笑了。” 李文森叹了一口气: “我把电话号码给你,但是你要为我保密,okay?泄露私人信息的罚款很重。” 而她现在已经没有钱付罚款了。 “当然。” 男人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 “我保证会牢牢地守住它,不让第二个男人知道你的手机号码。” “男人?” “女人也不会知道。” “那就好。” 李文森把自己的号码输进去,给自己打了一个电话,把手机递还给他: “你再把你的信用卡帐号发过来。” 男人没有说话,他拿着手机,静静地等到李文森口袋里的电话震动起来,才把手机收回去,笑了笑: “刚才我听到,那个年轻的男人叫你……文森?” “我叫什么和你没有关系。” 李文森抬起头: “年轻人,我真的有急事,如果你没有别的什么问题的话,我要走了。” “别走,好吗?” 男人一步跨到她身前,笑眯眯地说: “我就再说两句话。” “……” 这哪里是在询问? 李文森敢肯定,如果她不同意,他绝对不会让她走。 这个年轻人看上去一直在微笑,但是骨子里,大概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妥协。 于是她被迫停下脚步: “第一句。” “第一句。” 男人弯起好看的嘴角: “文森,你是不是李文森博士?” “是。” 李文森尽量忍住不耐烦: “这是第一句,第二句呢。” “第二句。” 男人笑得更开心了。 他伸出手: “你好,博士,我是陈世安,已经等了你,四小时又三十三分钟。” …… 西布莉的山间别墅。 这里刚好处于CCRN的边缘,抬眼就能看见CCRN的高压电网,以及整个亚洲第二长,却从没有被任何一家媒体报道过的巨大防风墙。 五千万伏特的高压电,埋在地下上千个超声波驱逐装置,还有藏在草丛里数以万计的红外线探测器。 只要有温度略微高于设定温度的东西出现,无论是机械、动物、还是人,都会立即响起警报。 CCRN,拒绝一切生物的进入。 它的边缘,是它最危险的地方,没有哪个活物能从这里进来。 而以CCRN为中心,方圆百里内,只有公路、仓库,一个加油站,和一家公路旅馆。 这里去CCRN也不方便,他们从CCRN大门走到这里,至少走了半个小时。 那么……西布莉。 这个哈佛大学毕业的清洁工,为什么会选择住在这样的地方? 不像是寄情山水。 反倒像是…… 在守着什么东西。 …… 乔伊沿着他与李文森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 各种各样零碎的线索,在他脑海里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不仅仅是今天看到的东西。 他的线索,来自更久以前……或许是七八年,或许是一个世纪以前。 但是他并不能完全集中注意力去思考这些事情,他已经有很多年都处于这种状态——不能集中精力,他变得很容易被打断。 有些时候是她泡咖啡的声音,有些时候是她逗猫的声音。 而有些时候,仅仅只是枯枝在他脚下被踩碎的声音,就能使他想起—— 她离开已经一个多小时。 不出意外的话,她会为了赶时间先进CCRN,再从附近的树林里,像一只穿着高跟鞋的猫一样爬到树上,跃进某间办公室的窗口——极有可能是沈城的办公室,因为在整个CCRN里,他虽然看她不顺眼,却是第二纵容她的人。 第一纵容她的人,当然是他自己。 就在一个小时前,他刚刚第五十二次纵容她偷偷从他皮夹里“借走”现金,按她一般的还钱速度,再过三个月,他才能在自己的皮夹里看见她偷偷塞进来的本金和……利息。 没错,利息。 她以国家养老保险的利息率,按照复利的方式,计算每一次还给他的利息。 也就是说,他每一次“借”她钱,都相当于在给自己交养老保险…… …… 这绝对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愚蠢的事,没有之一。 …… 就在乔伊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再一次不受控制的飘远的时候,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嘿,乔伊,你还在这里。” 来人背着手,身材削瘦,因为年纪,鬓角已经有了一点白发。 赫然是刚才蹲在地上捡了一上午骨头的老警察。 “你知道吗,我只要一看到你刚才的表情,就知道……” 他狡黠地挑了挑眉毛: “你一定在思.春。” “……” 乔伊瞥了他一眼: “身为FBI前常驻特工办公室主任,现在的副警务处长,你的爱好,就是一个早上蹲在那里捡骨头,顺便偷听他人谈话?”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日被拉去凑壮丁打麻将,完全不会打,输得血肉模糊。 感觉大姨妈都因此而隐匿了呢。 sad脸。 ☆、chapter 22 副警务处长是警察里第二高的头衔,警署里权力最大的是警务处长。 而之前他们遇到的谢明只是总警司,在警察的等级制度里,要排到第四级。 看来这次的案件真的闹得很大。 副处长和总警司都出动了。 副处长还一直蹲在地上孜孜不倦地捡骨头。 “我哪里有偷听?我明明一直在认真地工作。” “工作是捡骨头?” “偶尔也要让老年人体验一下新手的乐趣。” 老警察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我已经很久没有干过这种临时工的活了,夜里做梦都怀念它。” “是吗。” 乔伊淡淡地说: “西布莉客厅里的骨头碎片只有二百三十三块,半个小时就能搞定,但你捡了一个上午,三次故意把已经收好的骨灰重新洒出来……临时工如果像你这样四肢不协调,大概早就被轰出去了。” “……九年不见,你还是一样的不可爱。” 老警察摆了摆手: “你太低调了,和以前的你一点都不像。如果不是我恰好在现场看见你,我居然不知道你来中国已经一年。” 他责备的眼神愈加强烈: “你也不来拜访你可怜的老同事,如果我不主动和你打招呼,再过两年,你大概连我叫什么都要忘了。” ……再过两年……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乔伊顿了一下: “因为七年前我决定永远离开凶案现场时,就把大部分没有用的信息都清除掉了,除了你的警衔什么都不记得……你叫什么?” 老警察:“……” “我以前叫约翰,现在叫余翰,我们合作办过好几个案子,但我九年前回到了中国。” 他瞪起眼: “小子,你最好拿你的生命记住这个名字。” “合作?” 乔伊丝毫没有在意他的威胁,只是说: “不,我从不和美国警察合作,他们的效率太慢了,破案成功率还不如香港警务处。” “……” 好,这是事实。 香港警务处的整体破案率是46%,纽约警局是35%,伦敦警察厅是21%…… 可能是因为,自一个世纪前,夏洛克-福尔摩斯甩手养蜜蜂以后,伦敦警察厅就再也找不到一个有脑子的人。 “你七年前突然离开美国,并且再不接手案件的事,我也有所耳闻。” 余翰明智地换了一个话题: “我以前手下的那群小傻蛋都被你惊呆了,因为他们疯传,你跑去伦敦是为了追求真爱。乔伊,我是不是今天早上已经看见那个不幸的……抱歉,幸运的女孩了?” “当然不是,在那之前我已经申请了剑桥的研究项目。” 乔伊飞快地说: “如果你们已经闲到开始编故事的话,我真切地建议FBI重新审核一下他们编制下的人员。” “那只是三个月的项目,但是你一走就是七年,孩子,你沉浸在历史和图书馆里,就像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我从没想过,还能在案发现场看见你。” 余翰慢悠悠的走在他身边: “你离开,又回来,都是为了早上那个女孩,对吗?” “不。” 乔伊平静地说: “我是为了我自己。” “追求爱情当然是为了自己,年轻人,你总爱玩这样的文字游戏,这是坏习惯。” 余翰笑了笑: “等你死于意外的时候,你才会发现,你这一生,都活在自己给自己搭建的坟墓中,你每天有千千万万个机会对她表明你的爱意,但是,你居然没有对她说过一句我爱你……” 他忽然扭头看着乔伊: “喂,你不会真的没对她说过?” 乔伊:“……” “……我被你惊呆了,乔伊。” 余翰抓了抓自己花白的头发,有些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我的天哪,七年来你都在睡觉吗……你的教父简直在用生命为你下赌注,全部身家都压上去了,他要赔惨了。” 乔伊:“……赌?” “赌你能不能追求成功,据说当时他们开赌的赔率已经到达了一比五十,认识你的联邦探员们组队跑到英国,轮流潜伏在你公寓周围打听消息……世界杯我都没有看到他们那么热衷。” “我知道,第一天我就抓住了他们,并且把他们打包扔给苏格兰场处理了。” 乔伊面无表情地说: “再一次验证了你们的生活已经空虚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余翰:“……他们是你曾经的同事呢。” 乔伊:“现在不是了。” “你真无情。” “一向如此。” “……” 他叹了一口气: “算了,我已经离开那里了。不过大部分人拒绝相信你有情商,只有一个人相信你真的陷入了爱河,并能在五分钟之内攻克那个女孩,就像美国的坦克开进伊拉克一样简单……就是你的教父,我的老上司。” 这个老人家开心地说: “我今天晚上一定要给他打电话,用生命去嘲讽他。” 乔伊:“……如果闲成这样,你不如去研究一下死者手上的伤口。” “你是说西布莉左手手背上的那条划痕?” 余翰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你也觉得那是新的伤口?” 一个小时之前,他的小偷李文森低头看躺在地上的《耶路撒冷圣经》时,西布莉另一只手臂就躺在一米开外,手背上有一条划痕。 因为手指诡异的、符号般的姿势,这条划痕反而变得不是那么显眼了。李文森可能注意到了,也可能没有注意到。 但最有可能的事,她注意到了。 但她装作,没有注意到。 …… “当然是新伤口,不是白痴都能看得出来。” 乔伊拿出手机,收了一条简讯: “这条伤口很平整,是被锐器割破的,如果是旧伤口,燃烧后会留下一层硬壳,因为痂比皮肤更不易燃。但是那条伤口上没有,说明划伤后不久就被烧伤了。” “但是伤口的形状也很奇怪。” 余翰补充道: “一般利器到底划伤是一头钝,一头细,但是这条划伤,两边都是钝的……难道凶手划了两道,正一道,反一道?” “这不奇怪。” 乔伊飞快地发了一条简讯出去,轻声说: “因为这条划伤,是西布莉死前自己划出来的。” …… 良久的沉默。 余翰突然快意地笑起来。 “哦,乔伊,我真是怀念这种和你一起破案的感觉,虽然你说话的时候,我总是很想揍你。” 他拍了拍乔伊的肩膀: “你不打算回来吗?这里有你的天赋和兴趣所在,你离开案发现场,就算是为了爱情,也太可惜了,你应该让她看看你破案时有多么闪闪发光,我敢说,没有女孩会不为你倾倒。” “大概是我不太怀念你们一大群人在我身边碍手碍脚的感觉。” 乔伊淡淡地说。 枯枝在他脚下发出娑娑的响声: “世界上到处都是谜团,真相并不仅限于破案,更何况,人类的整个历史,到处都是案发现场。” “这两者还是不一样的,乔伊,就像有些人喜欢侦探小说,有些人喜欢科学探索频道。” 余翰与乔伊并肩走在一起: “但你那位小姑娘,明显两者都喜欢……你说她有没有注意到西布莉手上的伤口?如果她注意到了却没有说,我建议你把她带来和我聊聊天……当然,和你聊也行,你的审讯经历相当丰富。” 他感叹了一句: “你的小女朋友才二十三。” ……二十三?不。 乔伊走在早春冷冷的风里,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 当然不是二十三岁。 他的小偷李文森,他不知道她的岁数。 她的年龄可能是从十八到二十三之间的任何一个数字……这还是他从她一次爬树拉伤后拍摄的X光片里看出来的。 骨头不会说谎。 而她的简历,都是伪造的。 …… “她明明一点都不会撒谎,却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一个测谎专家……她是在用生命学知识呢。” 测谎学的第一步,就是撒谎。 余翰摸了摸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 “这样的人,一般死得很早,就像过度用脑的果蝇一样。” 在生物实验里,受过训练的果蝇,比没有受过训练的果蝇死得更早。 慧极必伤,东西学得越多,死得越快。 …… “所以她的专业并不是测谎,测谎是她头脑发热顺带学的。” 乔伊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从这里走到山脚下还有五分钟……五分钟以后,记得,我们仍然互不相识。” “明白。” 余翰摆摆手: “我会配合你的,今天早上我不就陪着你演戏了吗,看着你绕了一个那么大的圈,又是假装盗号,又是伪装短信,就为了哄骗一个小姑娘和你说两句实话……你简直在用生命谈恋爱。” 乔伊:“……” “你当警方是吃素的吗,乔伊,那本日记本我早就看过了,和这个案子确实没有关系,西布莉也根本没有什么叫安迪的弟弟,她三十年前就没有任何亲人了,谁知道你找哪个群众演员给你发的短信呢。” 余翰一副“我捉住你尾巴”的表情: “乔伊,你骗了你的小女朋友哦。” “那又怎么样?” 乔伊冷漠地说: “她没有任何损失。” “丈夫精神出轨,妻子也没有任何损失。唯一会损失的只有爱。” 余翰兴致勃勃地说: “撒谎是很危险的行为,乔伊,她太相信你,而你利用了这种信任,一旦她发现西布莉没有弟弟的事,你就等着永远做她的中国好室友。” 乔伊:“……” “这种事情光是想一想就让人心情愉悦,乔伊,到时候我一定会用生命耻笑你的。” “……” 太相信他? 不,她从头到尾,没有一点信任过他。 乔伊冷冰冰地说: “身为FBI前常驻特工办公室主任,你的癖好真奇特。” “身为FBI前常驻特工办公室主任,我最大的癖好就是用生命给年轻人拉红线。” 余翰笑呵呵地说: “如果哪天世界到了末日,你觉得有什么能够拯救我们?……科技?文化?政治?哦,年轻人,这些都不是。” 他狡黠地眨眨眼: “拯救世界的唯一方法,就是让年轻人相爱。”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人注意到陈世安,是世微和安和的名字拆开重新组合的么 我觉得我以后还可以取名叫李微和,李维森,李文希,李雷斯,李垂德,李夏,李洛克,李麦客,以及罗芙特。 快夸我机智。 ☆、chapter 23 “我害怕血管。” 对面的漂亮男人笼着双手,斜斜倒在扶手椅上,一点坐姿都没有,百无聊赖地说: “我交友广阔,热爱冒险,不惧鬼神,所以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陈世安,二十七岁,据他自己说,是无业游民。 也是她今天的病人和祖宗。 “是吗?” 害怕得不是血,却是血管? 李文森低头,在记事本上写下几个字。 好像在认真做病人记录,但若凑近看,就知道她写的其实是—— 西番莲,大白菜,乳液,香水,浴盐,机械油,还有猫薄荷两份,一份给列奥纳多,一份给乔伊…… 清单长长一串,还未完。 她和乔伊的公寓里,简直什么都缺。 “顺便说一句,我不是心理医生,是心理物理学家,心理咨询不是我的专业,这里的管理者应该已经和你说过了。” 李文森完美假笑了一下: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找上我?” 陈世安定定地注视了李文森几秒。 他眼眸漆黑,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 同时,又像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荒漠,矛盾、空旷,又诡异。 他突然站起来,撑起身体,朝她靠近。 李文森条件反射地朝后退。 他脸与她靠得极近,气息相闻,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一种小众的蔷薇气息,那样清淡又馥郁,若有若无。 与其说是从他衣服上挥发出来。 更像是,从他身体深处渗透出来的香气。 他从她头发上,摘下一片枯叶: “你裙子上为什么都是泥土?你头发上为什么有树叶?你的鞋子上为什么有草渍?” 他拈着那片树叶,仍靠得很近,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 他的笑容像早春的暖阳一样耀眼: “小小姐,你爬树了……是为了赶来见我吗?” “……” 李文森把他的脸推远了一点: “我是为了赶来见我的病人。” “哦,所以你还是为了赶来见我。” 陈世安握住她的手腕,看上去只是松松得笼着,她却完全挣脱不开。 他的眼睛弯的像一轮月亮: “我真开心。” ……然而,年轻人,我一点都不开心。 “我们还是继续讨论你的问题,你这种恐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几年前。” 他含糊地说,倒回沙发上,手腕支着下巴: “小小姐,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二十三岁呢。” “……” 李文森神情不动: “在CCRN工作的人,简历和档案袋都是……” “都是二级机密,我知道。” 陈世安长长的睫毛扇了扇: “但是再怎么机密的东西,如果你很想知道的话,费点心思,总是有办法知道的……这句话我练了很多遍,你有没有很感动?” “完全没有。” 李文森垂下头,直接把之前写的购物清单通通划掉,在旁边潦草地写了一句—— Everything. 字迹杂乱无章——她正心绪不宁。 洗发水和沐浴露被她拿来拖地板了,西红柿和西番莲被列奥纳多和伽俐雷玩成了泥浆……现在她家什么都没有了。 “继续。” “发现这个问题是在很多年前,大概是在我十一岁的时候。” 他盯着她的眼睛,温柔地微笑着: “有人把针插.进我的血管,我想挣扎,但是我发现我的手脚都被人绑住了,我能感觉到,有冰冷的液体注射.进我的血管,有血从我的静脉里冒出来,我忽然觉得晕眩,手脚发冷,眼前冒黑,这个过程非常短暂,只有半分钟的样子,半分钟后,我完全失去了知觉。” ——呲啦。 李文森回过神,发现自己手里的钢笔划破了纸张。 “从此以后,我看到血管,就会眩晕。” 陈世安凝视着她两秒,像在欣赏她的表情: “你怎么了?” “没怎么。” 李文森把纸页抚平: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你被人绑架了吗?” “绑架?” 陈世安眨了眨眼: “不,不是的……我只是发烧被打针罢了,难道你以为,我是被人绑起来,注射巴.比.妥.酸.盐了吗?。” “……” 巴.比.妥酸.盐是注射死刑用的药剂。 她时常会梦见这种液体。 小孩子打针,如果挣扎得太凶,手脚被被单裹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以他刚才的叙述方式——谁会以为这是普通的打针? “没有。” 李文森说。 一直聊针头和血管的事,让她有一点恶心,但表面上,她掩饰得很好: “你失去了知觉,怎么知道是半分钟?” “因为我醒来时,注射器里的液体还没有注射完。” 男人狭长的眼睛盯着她,一眨不眨: “很难以置信,是不是?那么细的针头,随便掐自己一下都比抽血疼得多,我居然会恐惧得晕过去。”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自己害怕的东西,这与我们自身的生活经历有关,你不必有负担。” 李文森装作很懂的样子,像一个真正的心理医生那样说: “人对与事物的恐惧,并不单纯以它可能对我们造成的伤害来估量,而是取决于我们给它施加的意向。” “比如?” “比如一把可以杀人的菜刀,和一具毫无攻击力的尸体,明显前者危害更大,可一般人都会害怕尸体。” “这真奇怪。” 他点点头,忽然说: “那么你呢?” 她一怔:“什么?” “你,博士。” 他坐在她对面宽大的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 语气轻柔地让人发毛: “你害怕的东西……是什么?” …… 这种诡异的感觉又来了。 他的言行举止无可挑剔。除了他的眼神。 但从他说第一句话开始,某种违和感,就一直藏在他漆黑的、美丽的眼睛里。 他在盯着她,一直。 …… 两秒钟后,李文森低下头: “如果我有害怕的东西,我希望我能早一点发现它。” “也就是说,你现在没有害怕的东西?” “我没有这么说。” 李文森划掉记事本上所有乱写的购物清单,在一旁加上一句 ——敏锐,伪装,攻击性。 但她紧接着,又把这一行划掉,在旁边写道 ——恐怖症。 “我害怕生病,害怕死亡,但这种害怕,我找得到原因,能够自我调节,它不是我的负担,而是我的激励机制,所以我想,这和我们现在讨论的恐惧,不是一种概念。” 她抬起头: “那我们回归之前的话题,你只害怕你自己的血管,还是一切血管?” 陈世安下巴仍枕在手背上,手放在桌上: “你猜?” 这样的他,年轻又英俊。 就像高中读书时,干干净净的大男孩。 “……” 李文森看了看表: “鉴于我们一周只聊一个小时,我觉得,我们的效率可以高一点。” “我也这么想,你每小时的价格昂贵到我承担不起,我当然要抓紧时间问一问我感兴趣的问题,比如……” 陈世安弯了弯眼睛: “小小姐,你是单身主义?” 他指的是她左手小指上戴的灰绿色戒指。 戒指戴在这个手指上,意味着戒指的主人已经打定主意永不结婚。 “我是。” 她晃了晃自己的左手: “但这和你害怕血管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世间的一切事物都存在关系。” 他坐直,脖子以下全是腿: “这么年轻就决定终生单身,博士,你害怕爱情?” “不,我不害怕。” “你还没有接触过爱情,为什么会害怕爱情?” 他就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若有所思盯着她: “难道是你的父母不再相爱,互相背离,并抛弃了你吗?这就可以解释你为什么孤身一人来到中国,还打算继续孤独终老了。” …… “我说了,我不害怕爱情,至于我为什么选择单身,这是我的私事。” 李文森脸上没有一丝被冒犯的表情,只是平静地说: “但我更感兴趣的是——你为什么会这么笃定,我没有见过爱情?” 感情经历是极其私人的事。 他什么会用这种肯定的语气说出来,他从哪里得到的信息,是猜测还是…… “当然是猜的。” 陈世安笑眯眯地趴回桌上: “你只用了平常人三分之二的时间,就读到了博士学位,这要求你一天至少学习十一个小时,难道用梦游的时间恋爱吗。” 他勾了勾嘴角: “不过现在你有时间了,刚才就有一位男士请你看电影……” “……” 眼看着话题又要被扯远,李文森收起记录本: “时间快到了,我觉得你的状态不太好,我们下次聊。” “等等。” 陈世安按住她的手,仍然微笑着: “我们继续谈恐惧——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血管。” “啊,血管。” 他愉快地勾起嘴角。 比起厌恶,更像是享受: “我只害怕我自己的血管,别人的血管,无论是纵向切开,还是沿横截面切开,是连着躯体,还是一段血管,对我都没有影响。” 纵向切开,横截面切开,连着躯体? 李文森又瞥了一眼他放在桌上的档案……陈世安,二十七岁,父母从商,无业游民。 她没有看花眼。 他既不是医生,也不做研究。 但为什么,会对血管描述得这么细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写出来的陈世安不够火辣,不够妩媚,也不够变态。 一定是我听的歌不对! ☆、chapter 24 李文森看了一眼时间,诊疗时间都是一个小时,现在离一个小时还差五分钟: “你以前,或近几年,是否有经历过一些与死亡相关的事?” ——恐物。 潜意识把某件事物与自己真正恐惧的对象联系在了一起,简而言之,物体是恐惧的载体,而非恐惧本身。 所有的失常,都有出处。 针,是不信任的隐喻,而血管,是“死”的隐喻。 …… 天花板上欧式枝晶吊灯,光线婆婆娑娑,恰好他的眉间。 “博士,你相信吗?” 漂亮的男人下巴枕在手背上,眉眼弯弯: “我能记得十年里发生在我身边的每一件事,能记得这些事的每一个细节,我甚至能记得,每一个从我身边经过的人的脸。” 开会用的办公室,窗帘是红色的,上面绣着大只黑色金鱼。 金鱼游在花丛里,清晨新鲜的阳光透过,被染成暗红的、落日的颜色,金鱼就游在落日里。 他望着她,眼角是某种,模糊而违和的笑意。 “我记忆里有一个女孩,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间。” 他说,词语停在他唇角,组合成不可言说的句子,和不可言说的故事: “那是二零零六年,四月九号。” …… 在曹云山还年轻的时候,他和李文森一起在美国哈佛大学念世界宗教和历史,有感于罗伯特-希克斯写的那本《南方的寡妇》,他每天花五个小时寻找资料,五个小时进行写作,耗费三年时间,写出一本比《牛津大字典》还厚的《北方的鳏夫》,细数从古罗马时代一直到美国南北战争时期著名的鳏夫们。 单从厚度上看,称得上是历史巨著。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没有出版社愿意出版这本过于偏激和愤怒的书,他只好倾家荡产,自费出版,最后低价卖出了三本。 那时,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为了让曹云山不至于饿死在自己寝室里,李文森学习她养父的精神,每天友情赞助他一个煎鸡蛋,为他补充必要的能量和蛋白质。 所以,虽然谈不上是朋友。 但他们曾经,也是有过一个煎鸡蛋的交情的。 …… “你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李文森和曹云山走回西路公寓的路上,天色已经半暗了: “在我们都穷得吃不起饭的时候,我省下自己的口粮,给你买了整整四百个煎鸡蛋,如果一个煎鸡蛋按照一美元计算……” “哪里来的一美元?” 曹云山忍不住开口: “在美国,一打鸡蛋才一美元二十五美分,比中国的鸡蛋还便宜四分之三。” “因为我这是在回忆。” “价格和回忆有什么关系?难道你的回忆里鸡蛋一美元一个?” “心理学定律,回忆是被高估的,所以回忆里的价格也是被高估的。” 李文森理直气壮地说: “你一个只知道hospital定律的数学狗不懂也是正常的。” 曹云山:“……” 这也行? 他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论据: “是在下输了。” 李文森:“再按照当时的汇率,差不多八点五的样子,相当于我一年里给你提供了三千四百块钱的鸡蛋,对不对?” 曹云山:“……你开心就好。” 李文森:“我平时做长线投资的收益率稳定在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