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15)
过这位妈妈,像是跟在李夫人身边伺候的,这个朝代,忠仆有很多,是以杜恒言待这位妈妈也十分客气,告别后,让车夫去府衙。 阿宝坐在马车里头,有些担忧地问道:“阿姐,我们没和将军伯伯说,会不会打不过他们啊?” 阿宝虽小,可是自幼混迹在市井,知道权利在京城的重要性。 杜恒言压下心头的焦虑,摸摸阿宝的小脸道:“别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你菁姐姐肯定不会有事的。” 既然是到了公堂,杜恒言直觉依着李菁的脾气,怕是被人私下教训了,她叫嚷着闹到了公堂。 除了薛家,杜恒言不作他想。 若真是薛家,事情便没有那般难办,眼下薛清涟闺中失窃的名声传在外头,与她闹一闹,对李菁名声的影响不至于太大。 杜恒言暗地里一琢磨,下车的时候,对紫依吩咐了几句。 公堂里头,李菁脸上青痕累累,原先一张莹润生光的瓜子脸,眼下肿的有些可怖,若不是身段儿和衣饰与往常的一样,杜恒言第一眼真是没有认出来。 公堂上头京兆尹拍着惊堂木问李菁:“你如何确定所打你之人是薛府主使?” 这话一出,杜恒言便低了眼睑,那堂上跪着的两位妇人,一看便是仆妇打扮,是不是薛府中人,查一查户籍便知,但是这京兆尹似乎有意包庇。 “民女今日才见识官人是这般判案子的,难道是不是薛府中人是需要民女去鉴定的吗?”李菁冷然道。 上头的府尹猛地一拍惊堂木,震得堂下众人都惊了一惊,府尹冷淡地看着李菁:“岂有此理,你一个未及笄的闺中小娘子,也想教本官判案不成?” 李菁正要怼过去,将人送到衙门,便一直隐在人群里的耶律扎颜,此时已然看出他送来的小娘子居于下风,不知从哪掏出来的一把乌木骨泥金疏竹折扇,十分风雅地扇了几下,朗声道:“在下耶律扎颜,事发之时刚好经过,看见这两位妇人原是伺候在薛家马车下头。” 堂上的府尹猛地一拍惊堂木:“堂外说话者何人?” 一旁的主簿忙上前在府尹耳边嘀咕了几句,只见那府尹瞬时睁圆了眼,这,这是丹国的小郡王耶律扎颜? 忙起身道:“不知丹国郡王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耶律扎颜十分不耐这等趋炎附势的官员,不过毕竟在赵国还是忍耐了下来,猛地扇了几下,去去心头的郁燥,客气地道:“我只是路过,出来说两句实情,具体的还是请府尹甄别,还请府尹勿怪我扰乱公堂。” 府尹面上有些讪讪的,重新坐下,这回对李菁的态度便宽和了许多,转问堂下的两位仆妇。 许是有耶律扎颜带头,又是在朱雀门那一块,当时有许多人都看到,此时见有人带头站出来,便纷纷上前作证。 原本便是很简单的事儿,很快府尹在民众期待的目光中,认认真真地问了一遍,两位仆妇便是想要狡辩,对着许多人愿意作证的人,一时也词穷,望向大堂外,没寻觅薛家人的身影。 事情水落石出之际,府尹正要传薛清涟,大堂外涌来许多人,衣衫褴褛,面有饥色,纷纷嚷着薛家是好人,薛家在府门外设立了粥棚,施粥三天。 这是薛家惯有的手段,当年对付林老相公时,便也曾以善行引导舆论。 可此时这帮人闹的越凶,越是显出薛家人的险恶用心。 毕竟府尹刚才才做了判断,发了签文要衙役去传薛清涟,这么一会功夫便有这许多人涌过来,若说薛家不是做贼心虚,一早安排好了,众人是不信的。 堂上的府尹惊天木拍的震天响,可是那些面有饥色的人看不见一般,涌进了衙门。 一时场面颇有些混乱不堪。紫依上前扶起了李菁,躲到一旁。 李菁一回头便看到了恒言和阿宝在,心下顿时十分坦然。 第83第 衙门里瞬时十分混乱, 衙役与庶民夹杂在一起,不知谁动的手,场面愈加难以控制, 耶律扎颜准备护着李菁和杜恒言走, 李菁摇头道:“不行,她家本来就是来闹事, 不想与我对薄公堂,今日一过, 若是薛家人在太子殿下跟前求一求, 是非曲直到时候又岂能掰扯的清。” 耶律扎颜没有料到这小娘子这般固执, 不由皱了眉。 看在林承彦的面子上,耶律扎颜忍着脾气没有甩袖而走。 杜恒言对着乱糟糟的大堂,理智让她想劝李菁两句, 樱唇未启,李菁便想是看出来她要说什么一般,抢道:“薛家实在太狂妄!阿言,我不能白白受她家这几巴掌!”语调十分轻软, 带着两分乞求。 杜恒言一时抿了唇,知道李菁素来是宁直不弯的性子,忍不下这口气, 想劝她,可是看着她嘴角渗出的血丝,又实在可怜。 杜恒言从袖带里拿出绢帕轻轻地给她擦拭了嘴角,有些心疼地道:“你别急, 你说不走就不走。我陪你!” 耶律扎颜猛地心口一跳。见大堂内拥拥挤挤的,衙役拿着木杖在赶着饥民,怕两位小娘子有闪失,皱眉道:“此时二位实不该久留。” 杜恒言道:“郡王,您莫担心,我和阿菁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杜恒言说着这话却是有些忐忑的,她还真没有碰上乱民过,此刻尚且有耶律扎颜护着,一会里头情势越发混乱,她这边,定然也会有人扑过来。 杜恒言将阿宝揽在身旁,嘱咐阿宝道:“你要抓着我,别被人挤跑了!”牵着阿宝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有些后悔没有去喊慕俞来。 “阿言,阿言!” 杜恒言正犹豫间,后头嘈杂的人群中,猛地听见林承彦的声音,踮足望去,便见林承彦满头大汗地奋力往前头挤。 西边的云朵好像瞬间染上了一层粉色,空气也不再是刚才那般稀薄。 林承彦拨开前头挡着不动的两个闲汉,被推挤的踉跄的往阿言跟前来。紧张地道:“阿言,出什么事了?”素来好看的一对剑眉此时有些凛冽,与因担忧而温柔的如一弯溪水的眼睛有些反差。 一旁的耶律扎颜眉毛微挑。 林承彦将人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见阿言无事,心略微放宽了些,他是在国子监中,有人给他递了一张纸条,说阿言在衙门里,忙带着人匆匆地赶了过来。 身后还跟着素日和他交好的秦钧、景川平和郭东英,几人孑然一身,连书箧都没背,显然走的时候慌乱。 杜恒言眉头微低,见他心慌缭乱的模样,心口微暖,低声道:“我无事,是薛家的人在朱雀门外欺负了阿菁。” “慕俞,这儿这般混乱,一会左右军巡使定带着禁军过来,我们不妨先看看。”郭东英观摩了一会道。 薛家因着背靠东宫,近些日子来行事越发逾越,连御丞的女儿都敢欺负,也不怕唾沫星子将他淹死。 林承彦带着几人往左边一块空地上避了避,免得人群冲撞。 衙门前头一条街上,一辆马车看着林承彦将杜恒言带了出来,放下了青色的车帘子,里头传来暗哑的声音:“走!”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车夫掉转了马头,“哒哒”地赶着马往东宫的方向去。 阿宝眼尖,那人放下车帘的时候,她好像看到了子瞻哥哥,阿宝一晃神,拽着阿姐的手喊道:“阿姐,你看,你看,是,是……” 阿宝正要说,忽地瞥到右边有个带着面巾的年轻女子一双眸子透着冰寒,直直地看着自家阿姐。 阿宝心头一凛,猜出这定然是薛家的小娘子,一拔腿便往右边扑去,将那带着面巾的女子扑倒在地上,大喊道:“阿姐,是薛家的小娘子!” 薛家的奴仆看到小娘子被扑倒,手忙脚乱地将阿宝拿开,要扶自家小娘子,阿宝的腰被一个妈妈趁乱掐了两把,疼的眼泪都要汪出来,杜恒言一着急,提着裙子要奔过去扶阿宝,云头锦履掉了一只,露出里头素白绣着梅花的袜子。 紫依忙将主子的裙摆理好,便听一丈外的林家衙内喊道:“阿言,你别动!” 只见林小衙内捡起云头锦履,低身给主子穿好,整个动作十分流畅, 一个纵越将薛清涟擒住,掀了她的面巾,真的是薛清涟! 薛清涟微抬着下巴,阴寒地看着林承彦和杜恒言,“林家郎君不知道男女授受不清,你这般,是想娶我回去做正房吗?” 林承彦听了这话,忙松了手,一个反身十分利落地将薛清涟一对宽大的袖子打了结,交给了候在一旁的耶律扎颜。 薛清涟望着林承彦对她避如蛇蝎的模样,冷笑了一声。 她一个清清白白的贵女竟要下嫁给一个家徒四壁的穷秀才,这一切都是拜眼前几人所赐,她这辈子已经完了,可是凭什么那些伤害她的人却依旧艳光四射地在这京城的地面上活着。 薛清涟想到前天自己私下去甜水巷的祝家,那破旧的一间小院落,门环上还有铜锈,院落里头,那祝家老婆子正在呵斥儿子,那祝秀才竟只一味唯唯诺诺地应和,实在窝囊。 薛清涟心口一阵翻滚,凭什么她要嫁给这样的人。 如果不是李菁和杜恒言将窃贼进了她的闺房,并闹得满城风雨,爹爹何至于会怕她误了妹妹的前途,而要将她这般草草地嫁掉。 薛清涟对着耶律扎颜没有敢再吱声。 正闹着,左右巡军使带着两排禁军赶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抓获了闹事的饥民,全部被收押进大牢。 府尹重新升堂,耶律扎颜将薛清涟往大堂上一推,笑道:“先前官人还在准备派衙役去请,没想到薛家小娘子自个竟在府衙外看热闹,不请自来。” 经过这么一番闹剧,府尹对薛家也有些怨气。很快便认定了李菁的说词,判薛清涟一个纵仆行凶! 需鞭笞五下,另赔偿李菁的医药费,并且需要在朱雀门外张贴通告向李菁表达歉意。 薛清涟听完,口齿发颤,唇色苍白,哆嗦道:“我,我可是薛家的小娘子!” 案桌后头的府尹不可察地轻蔑一笑,今个丹国的郡王,杜家的小娘子,近日正红火的林承彦都过来给李家小娘子助威,一个破落薛家的小娘子要算得了什么。 两位仆妇被杖刑十板,打得惨叫连天,直嚷着“大娘子救命,大娘子救命。”而此时的薛清涟当真已经自身难保。 两位衙役,很快便将薛清涟按住,薛清涟眼里的惊怖,看得堂外围观的人都心惊肉跳的,仿佛想到了拿鞭子落在身上的痛楚。 一般的小家碧玉都不会受这等屈辱,堂堂的薛家小娘子,今日竟在府衙中受这般刑罚,阿宝揉着被掐疼的小胳膊,大声道:“她坏人有坏报。” 薛清涟此时已顾不得什么私仇旧怨,被衙役按着的胳膊一阵阵发烫发麻,整个人惊悚的要瘫软一般,还是竭力踢腾着腿大叫:“放开我,放开我,我爹不会饶过你们的!我爹不会饶过你们的!” 第一鞭子落在那鹅黄色裙襦上,便听到一声惨烈的叫唤,薛清涟额上立即出了一层虚汗,瞳孔睁大,极大的痛楚向她袭来。 “二,三,四,五!” 五鞭结束,衙役收了鞭子,对府尹禀道:“大人,五鞭结束!” 堂上的府尹又一拍惊堂木,威严赫赫地道:“薛氏清涟,此番以予你以训诫,望你尔后好生守律法,莫再增惹是非!” 薛清涟已经疼得话都说不出来,柳叶眉紧皱,挨完了杖刑的仆妇忍着痛,过来扶薛清涟,薛清涟却一点站起的力气都没有,躺在行刑的木板上,闭着眼,虚弱地喘气。 五鞭藤刑,两位衙役得了主簿大人的指示,下手丝毫不留情面,眼看着薛清涟的衣衫都被鞭子划破,可见力道之大。 薛家人来的时候,薛清涟已经挨完了鞭子。 薛老爷对着府尹怒目而视,“马大人,小女何故要受此辱?” 府尹马大人一早便积了一肚子的不满,现在见薛安上一来便兴师问罪,肃声道:“本官秉公办案,薛清涟在朱雀门外纵仆伤人,经本官查证,李菁上告属实,薛大人若是有何异议,不妨上陛下跟前参本官一本!” 薛安上气的手发抖,“你,你,欺人太甚!” 马大人见薛安上恶人先告状,嗤笑道:“呵,欺人太甚?薛大人指使饥民大闹公堂,不是欺人太甚,本官定要写折子一五一十地禀告陛下的!” 薛安上面色一红,气急败坏地让下人将薛清涟和两位仆妇抬上马车,临行前,看到一旁的杜恒言、林承彦和李菁,冷哼了一声。 大有此事不会轻易甘休的姿态。 阿宝摸了荷包里的小弹弓,对着薛安上的右膝盖弹了一个小黄豆。 薛安上受到暗袭,右膝一弯,踉跄了两步,回过头来,却见并没有人看他,心下明白是被偷袭了,紧绷的面上流露出一点厉色。 吓得小阿宝忙把脑袋藏在阿姐身后。 薛家刚走,李夫人的马车也到了,李夫人急的面上青青白白的,看到女儿嘴角的瘀伤,眼里便含了泪,却还是先对着杜恒言、林承彦几人道谢。 杜恒言道:“李婶子,您莫急,阿菁的脸敷两日便好了,您若不放心,让她随我回府住两日。” 李夫人正待要客气地回绝,李菁却道:“娘,您别怕,女儿不去住两日,今日倒是想随阿言回去,傍晚之前回来可好?” 她要和阿言商量一下,怎么再对付薛家,此番薛家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李夫人见女儿一双眸子十分平和,知道她心里有主意,也只得应下,嘱咐道:“晚上你爹回来,定要问你,你早些回来!” 林承彦要送杜恒言和李菁回杜府的时候,一直被忽视的耶律扎颜默默地上前两步道:“慕俞,我随你一道。” 林承彦望了望身后的秦钧、景川平和郭东英几人,道:“既如此,你们不若也随我们一道,待将两位小娘子送回杜府,我们再一道去吃茶可好?” 秦钧几人尚未从杜恒言和李菁两位小娘子临危不惧反而势要出一口气的韧劲中缓过神来,也不愿意这般散去,自是说好。 李菁不知,今日祸端反而给自己空了多年的情缘,招惹了好几朵桃花。 第84第 不过三日, 薛清涟便被一顶红布小轿子抬出了薛家的侧门,上头随意地装饰了两根大红布条,随行的箱笼不过两只, 里头只是一些薛清涟的体己衣裳。 当日薛安上将女儿从府衙带回来后, 直接将人关进了柴房里,薛夫人甫一跪下准备求情, 便被薛安上一脚踢在了心窝上,斥骂道:“你教出来的不要脸的东西, 是要将我薛家的脸面全都搭进去才甘心吗?” 薛夫人捂着胸口, 凄声道:“老爷, 清涟毕竟是薛家的嫡女啊!” 薛安上木然地冷哼一声,“可我薛安上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嫡?”薛安上忽然冷笑一声, 鼻子微微耸动。 薛夫人被薛安上眸中的冷冽、厌恶吓到,一时心口惴惴的,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听薛安上寒声道:“你膝下无男嗣, 过几日开祠堂,将谦儿记到你的名下!” 薛夫人嘴中溢上来一股腥甜,谦儿是妾室钱氏所出, 钱氏一向与她不对付,若不是漪儿在东宫,老爷有所忌惮,这一回是不是连他这个原配嫡妻也不准备留了? 此时, 薛家上房里,薛夫人正在绣着一方帕子,上头已经勾出两朵牡丹,贴身伺候的妈妈在屋外踌躇了一会,掀了帘子进来,红着眼睛,轻声禀道:“夫人,大娘子已经出门了!” 薛夫人微垂着头,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捏着绣花针,从绣绷上抽出“噗”一声抽出丝线来,半晌“嗯”了一声,一旁站着的妈妈正在晃神,猛然听见许久没说话的夫人发了声,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夫人依旧埋头在绣面上,仿佛还是她进来时候的模样。 仿佛,她与夫人说的,不过是一顶花轿经过了自家府门前。 而不是夫人疼宠了十五年的女孩儿。 妈妈心上也有些不忍,哽咽道:“夫人,日后二娘子必定会帮扶大娘子的。”好好地一个大家闺秀,竟就一顶破布小轿子从侧门嫁出去了。夫人明明掏了体几钱给祝家,让祝家务必将喜事办得热闹风光些,公中不出银子,夫人自个出,可是那祝家竟敢收了银子还这般糊弄! 薛夫人淡道:“你下去歇着!” 妈妈知道夫人心中不好受,掩了门退了出去。 这一边,花轿行到甜水巷子,忽然窜出来一只大公鸡,东飞西跳的,“咯咯”叫着,就围着花轿,啄得轿夫们左躲右躲,鸡毛散了一地,轿子也跟着左颠右颠,忽然前头的轿夫脚下一崴,轿子倏然前倾,在众人的吸气声中,掉落出来里头被绑了手脚的薛清涟。 “啧啧,我还是头一回见新嫁娘被绑了手脚的,怎地,小祝子是怕新嫁娘看不上你那破屋跑了?” 只见另一人接着道:“怪道祝家那老小子娶了个如花美眷呢,这模样,怕是收盘了个破落货呀!洞房花烛不从啊!哈哈哈~” “哎呦,你还不知道,这新娘子前些日子在香闺私会情郎,被不知道内里的女使当成了贼,喊得整个薛家大张旗鼓地来捉贼,最后,哪是什么贼,倒是薛大娘子闺房的座上宾哦!” 骑在马背上一身大红喜服的祝秀才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喝道:“休得胡言乱语!” 街道上围观的人素来知道祝秀才是个软柿子,并不怕他,一双双眼睛仍旧□□裸地看着站在街道中央被扶起来的薛清涟,仿佛透过那大红嫁衣真的看到了薛清涟与香贼儿赤^身相见的模样儿,左右传来一阵阵不堪入耳的浪^笑声。 新郎官祝秀才早已羞愤得无地自容。 不知所措的薛清涟身子有些瑟缩,她一个大家小娘子,从来没有被这般当众羞辱过,一抬眼,便看见了旁边茶坊里正闲适地喝着茶的李菁和杜恒言。 杜恒言也正在看着她,杜家一朝势微,似乎是个人都想在她身上踩几脚,爹爹已经护不住她了,他日杜婉词进了东宫,或是有那么一朝登极后位,无需杜婉词动手,便有很多想往上爬的,会主动替杜婉词灭了她这个眼中钉。 是以,这一次处置薛清涟,不仅仅是泄愤,也是隔山震虎,就算震不了老虎,敲打敲打那些小兵小将也是好的。 不然,日后但凡有个没眼力的,都要扑上来折腾她一番,岂不是烦死。 薛清涟见杜恒言微微勾着的唇角,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儿,心头火突突地往上窜,眼睛瞬间充了血一般,红的骇人,正要破口大骂,却被喜娘粗鲁地揪了一把腰上的嫩肉,尚来不及呼疼,被蛮横地塞进了轿子中。 外头喜娘甩着袖子不耐烦地对轿夫们道:“别误了吉时,快快快!” 薛清涟尚没坐稳,一个趔趄,额头磕到了轿内的横木上,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看着花轿又重新抬了起来,喜娘鄙夷地看了眼轿子,若不是薛家给的银钱丰厚,这一单,她才不接呢,没得辱了她的名声。 李菁眼看着花轿又走了,吩咐莲儿道:“去将那公鸡捉了来,送给祝家那老婆子,就说祝秀才新婚大喜,可是秋试即在眼前,万不可荒废了学业,这只鸡给祝秀才打鸣!” 杜恒言提醒道:“薛家这次明面上一点动静都没有,你提醒你爹要注意一点,以防薛家背地里耍手段。” 杜恒言的本意,却是薛家不能留了,只是杜家刚从风口浪尖上下来,眼下她和杜婉词即将要大婚,倒不好闹出什么事儿。 李菁一边摸着还有些疼的脸颊,一边又凑近了恒言,轻声道:“我爹说,张宪回来了!”说着,还对杜恒言挤眉弄眼地做怪相。 杜恒言抿唇不言。 一旁的紫依见势道:“小娘子,我们出来有一阵儿,还是快回去,被老夫人知道你偷跑出来,怕是要责罚的。” 眼看杜恒言的婚期也将至,老夫人元氏一早便对恒言下了死命令,让她安心在家做做绣活儿,不准再在街上抛头露面。 实在是元氏知道了薛清涟当众掌掴了李菁后,担心恒言也遭了肃王府那边的黑手,是以这一次十分严厉。 杜恒言和李菁便都起了身往外走,外头看热闹的人还没舍得散开,还指着刚刚花轿去的方向,李菁摇头道:“说来,京中也真是叫人玩腻了,你若是不用出嫁,我真想和你一道往京城外头走走。” 杜恒言笑道:“你怎地知道我出了嫁,便不能陪你去了呢?” 李菁眨了一下眼,“不是你不能陪我,而是有人不会放了你独自出来!” 她意有所指慕俞,恒言自是听出来了,别过了脸,轻轻啐了一声。 二人在巷子口分开,杜恒言正准备去东华门前买些果脯带回去给阿婆,杜恒言刚到府,就见到府外停着一辆马车,紫依上前问守门的小厮,“今日府中来客人了?” 那小厮应道:“是张相府上的夫人。” 紫依心一跳,看了一眼身旁的主子,却听主子低声道:“回明月阁!” 紫依观小娘子面色有些凝重,也不敢再开口,默默地跟着小娘子往明月阁去,眼见着前头杜婉词身边的翠微步履匆匆地像是从嘉熙堂那边回来,杜恒言脚步微顿,她一直知道杜婉词是喜欢张宪的,这一次卫氏来,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去打听。 翠微也见到了刚才外面回来的杜恒言,微微屈膝福礼,“见过言小娘子。” 杜恒言脚步未停,并没有理睬。 卫氏一直到申正三刻才走,晌午嘉熙堂那边也没用人来唤杜恒言去见客,杜恒言想,大约阿婆也不想让她去见卫氏了。 酉时的时候,凌妈妈领了一个漆红梅花匣子过来,笑着道:“这是张相夫人给小娘子的添妆,老夫人让老奴给小娘子送来。” 紫依上前接过,自有小女使过来上茶,杜恒言笑道:“怪道我今日回府的时候,看到府外停着一辆马车,原来是张相夫人过来了,京城一众夫人中,阿婆最喜欢她,今日可多留了她一会?” 这是问卫氏这一趟为何而来了,凌妈妈经了杜家被抄家一事,眼看着言小娘子将二老接到乌桕巷子去服侍,一早便对言小娘子疼到了心眼儿里,见她问起,自是说的。 “卫氏说成不了亲家,她待老夫人和小娘子的心,还是和往昔一样,希望老夫人切莫和她生疏了。” 凌妈妈说着,心口还有些微微叹息,满京城大概再也找不出这么一位和善大度的夫人了,可是张衙内虽好,林家小衙内却更让人心疼,莫说是言小娘子,就连他们身旁这些伺候的婆子和女使,哪一个不替小娘子揪着心。 杜恒言将今日给阿婆买的果脯让凌妈妈带过去,笑道:“今个见阿婆在待客,我便没过去凑热闹了,怕阿婆回头又要凶我不好好在阁楼里待着。” 凌妈妈笑道:“老夫人刀子嘴豆腐心,知道小娘子这边怕她,还不知道怎么委屈呢!” 凌妈妈从明月阁回来,嘉熙堂的灯火还亮着,凌妈妈见老夫人还没歇息,笑道:“老奴伺候您躺下。” 元氏点头,问了两句恒言,叹道:“我观敏儿今日神色,似乎张家小衙内,还对阿言痴心着呢!” 凌妈妈一边替元氏去了外裳,一边道:“老夫人,小衙内和小娘子这等年纪,初尝‘情’字自是好一番滋味,怕没个几年啊,都缓不过来呢!” 元氏想到自个年轻的时候,面上不由也浮了一点柔和的光晕,“可不是,哎,就是不知道张家小衙内前些日子逼得那般紧,这些日子倒好像认命一般撂开了手,不然,对张家,我还真不知道怎般拒绝。” 凌妈妈铺了床,这时节也不需要塞汤婆子进去,一边扶着老夫人到床边,一边道:“叫老奴说,小娃娃们,有时候阴差阳错,就差了那么指甲末那么一点的机缘。” 若当时林家晚些回明月镇,言小娘子又怎会遇见林家小衙内呢,不过若是林家没有帮助言小娘子,也许,老夫人至今还不知道明月镇上还有言小娘子。 看来,还是命中注定,强求不得啊! 第85第 夜凉如水, 甜水巷子祝家里头却正鸡飞狗跳地闹,洞房花烛夜,祝秀才被薛清涟言语一番羞辱, 羞愤得摔门而去, 气得祝老娘在家指着李菁儿送来的那只大公鸡骂:“不过是别人送来的一只不下蛋的鸡,但凡有人看得上你, 你会落在我祝家这棚户小院,闹腾什么劲儿, 赶明儿一粒米粒儿都不给你!” 薛清涟茫然地看了眼那破败的塞着高丽纸的窗户, 门户上挂着的是一席半旧不新的草帘, 勉强系了一条半指宽的红布。 薛清涟手脚上的绳子已经被解开了,但是堂已经拜了,她再逃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祝家妇的身份便这般定下了。 薛清涟揉了揉有些红肿的手腕,想唤人来打水洗漱,才发现从薛家跟过来的两个小童缩在门外,她原先院里伺候的女使都被灌了哑药卖了出去, 贴身的怕是已经没了命。 薛清涟哑了哑口,还是没有出声,就那般合衣躺在了大红的喜床上, 一躺下便皱了眉,被褥只垫了一层,似乎也不是新絮,下头似乎还铺了一层芦席, 有些硌得慌,也不知道芦草里有没有咬人的小跳虫,便是她以前贴身伺候的女使也不曾睡过这般的草褥。 眼泪情不自禁地滚落了下来。 门外的小童听到里头的呜咽声,也不敢进去,幸好四月末的夜已经不会冻坏人了。 东宫里,陈侧妃只手拿着掐丝珐琅铜镜照了照里头的面容,一边问梳头发的女使淡月:“今个白侧妃可去见殿下了?” 淡月一手握着一缕柔滑的青丝,一手拿着一把桃木梳正轻巧地给自己主子翻着头发,笑道:“去了,端了一盅汤过去,天微微亮便守在了书房外,叫好几院儿里的人都看进眼去了!”见主子不作声,又道:“白侧妃这些日子倒格外温柔晓意,旁的不说,就只一盅汤,可见她也捧了半月了。” 陈语冰淡道:“白家世子废了,躺在床上起不来,眼下还不知道要怎般,白采苓靠山不稳,自当收起一身的刺头儿。” 如果不是爹爹早早地依附了太子殿下,陈家怕如今日的白家一般了,初入东宫为侧妃时的不忿、屈辱,早早地在杜家被抄家时便看得清楚了,她们这些世家女,所依仗的不过是母家,一旦母家凋敝,她们便是丧家之犬一般。 那杜恒言还险些被肃王府世子抢去为妾。 今时今日的陈语冰已经没了当初的锐气,她早早地便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只要她不坏殿下的事儿,只要陈家不倒,他日殿下登大宝,她一个四妃之位定然是跑不了的。 她最怕的便是鱼死网破了,是以,即便看明白殿下对杜家那小女使的心思,她也装作看不见,那孩子还小,她还有许多年可以谋划出一个孩子来。 淡月见主子面上有些怅惘之色,略微怔了一下。从妆奁里拿了一支明亮的碧玉步摇插在主子如云雾般堆砌的发髻上。 端庄又明媚。 陈语冰微微侧首,对淡月道:“让妈妈回一趟陈府,选些贵重的红珊瑚、玉如意、屏风,以陈家的名义送到杜府给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再挑一些精致的钗环首饰和布匹,以我的名义送给杜恒言。” 淡月迟疑道:“主子如果太子妃娘娘知道您给言小娘子添妆,日后是否会对您有芥蒂?” “便是不送,她也会对我有芥蒂。”陈语冰轻声道,抛开爹爹背弃了肃王府不说,她二人日后共侍一夫,便已然是死敌了。陈语冰原也不愿意多事,只是看太子对杜家那小女使的态度,她一定要给太子或者是那个才八岁之龄的小女使一个印象——她愿意交好杜恒言。 杜恒言这几日越发忙得连明月阁都出不去,原先她以为阿婆是希望她按礼节在家中待嫁,才不给她出门,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她真的没有空当儿出门了,便是她要从杜家带走的东西都让她紧赶慢赶地收拾了三天,大到屏风、床、被褥,小到玉瓶、茶盏、首饰、砚台,等,阿翁阿婆似乎准备让她一口气将半个杜家给搬空一般。 俨然是一副要腾空杜家的架势,如果不知道是嫁女,还当是变卖家产逃难呢。 紫依作为杜恒言的贴身一等女使,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墨林好些年没见她,溜到杜家来,待紫依来前院见他,娇嗔叱道:“小娘子这边都忙得没日没夜了,你可别给我添事儿了。” 墨林挠头道:“我许久没见你们过来店中,不是怕你们在府中出了什么事儿。”见左右无人,墨林低声道:“前院里摆着的,都是言小娘子的嫁妆吗?”他刚才可看了,虽然只有三十六台,但是,那些侍从挑起来异常的吃力,放下来的时候,灰尘都起了好高,可见里头的东西都实打实地往里塞的。 紫依点头,小声道:“老夫人顾忌婉小娘子,不好明目张胆地把杜家搬空,但是这三十六箱,都是实打实的。”她知道老太爷收藏了好些年的一些古玩都用丝绢裹好,稳当当地放在了里头。 紫依说到这里,蓦然想起来什么,急道:“等小娘子出了门子再去找你,你先回,我这边还忙着呢。” 也不及墨林再说,却是匆匆地去了绣娘处,将送给林家上下的鞋子帕子取了回来,林小衙内虽然仅与林老太爷一人亲近,但是杜恒言还是循着礼节,给林家二房乃至林家姑太太都备了见面礼。 大婚前一晚上,杜恒言犹觉得如梦中一般,女使都下去休息了,屋内仍点着灯,杜恒言披衣坐在床上,有些恍然,她一直觉得十四、五岁便出嫁,实在是太早了。 正想着,阁外似乎有人声,不一会儿,外厢的紫依进来道:“主子,老夫人来了。” 这般晚,杜恒言不知道阿婆怎地过来了,忙套了鞋,便见外头老夫人已经扶着凌妈妈进来了,身后还有女使抬着一个小箱子,元氏过来挽着她的手,道:“言儿,阿婆今夜想和你挤这一张床,可好?” 烛光摇曳中,半头银发的老人眼中泪光闪动。 杜恒言鼻子也有些发酸,红着眼,又笑着点头,让凌妈妈和紫依退下,自扶了阿婆到床上歇息。 “言儿,转眼你也要出嫁了,你这一走,府中又空荡荡的了。” “阿婆,我会常回来看你的!”杜恒言偎在老夫人怀里,就像那些日子她与小小娘睡在一起一般。 老夫人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叹道:“言儿,早在你爹爹娶了肃王府的郡主那一日,我就模糊糊地觉得,杜家的福气下头已然埋了隐患,走到这一步,我和你阿翁心中早有定数,只是委屈了你和阿文。” “阿婆,言儿和阿文并不委屈,我们锦衣玉食地长大,得您和阿翁,还有爹爹的疼爱,比这京中谁家的孩子都要顺遂。” 元氏颤巍巍地抹了一把泪,哽咽道:“言儿,等你出嫁以后,就和慕俞走,等以后肃王府没了,你们再回来,我和你阿翁就在家守着阿文过日子。” 杜恒言心中一惊,她不知道,事态已经到了她不走不可的地步了吗? “阿婆,可是爹爹那边又出了何事?” 元氏努力平复了情绪,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爹爹没事,他也要走。”她不愿意告诉言儿,呈砚说,待婉词入了东宫,肃王府的势力怕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这等时候,他们做出再让人诟病的事儿,官家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她一个妇道人家,不知道官家要做什么,可是,她凭着女人的嗅觉,觉得,她的言儿无论如何不能在京城待下去了。 杜恒言见阿婆泪眼婆娑,面上的沟沟壑壑被泪水一浸染,昔日的慈和端庄的贵妇人形象一时没了影子,不过是一个疼爱孙女,舍不得孙女走,又留不得的平家奶奶,杜恒言不自觉地落了泪,抚上阿婆柔软微凉的脸,“阿婆,言儿走!” 她何其幸运,在这一个异时空,先后遇到小小娘和阿婆这般疼她入骨的长辈,她们用生命,用眼泪,用一颗滚烫的心温暖着她没有归属感的神经。 眼下杜家的形势,已然护不住她,与慕俞远走高飞,才是她最好的选择,也是阿婆、阿翁,还有爹爹对她的期盼。 元氏收了泪,拥着言儿在怀里,摸着她的头道:“言儿,阿婆给你准备了一点有趣的东西,交给了你身边的女使,你明日到了林家再看,可别忘记了。” 元氏说着,言辞里忍不住漏了点笑意。 杜恒言脑子一木,难,难道是闺房之趣? 五月初六,寅时正,凌妈妈带着全福太太过来给杜恒言梳妆净面,杜恒言一早便知道这年代的新嫁娘是要绞面的,待一旁的凌妈妈拿着两根红绳进来,杜恒言身上一阵瑟缩。 全富太太请的是承恩侯府的侯夫人,膝下儿女双全,上头夫家和娘家父辈都长寿,顾夫人素来与元氏交好,元氏遣人送信给她,让她当全福夫人,顾夫人当日便欢喜地应了下来。 顾夫人此时见新嫁娘眼里的惶恐,抿唇笑道:“不疼的,小娘子别怕,若是躲着,一会面上不匀净,可不好看。” 李菁儿也一早便过来了,此时见阿言疼的眼泪要掉出来,忙捂了自个的脸:“哎呀。” 顾夫人好奇看了一眼李菁,笑问:“这位可是李御丞府上的小娘子?” 一旁早有人给顾夫人介绍,顾夫人见果是李御丞家的,似有深意地道:“李家小娘子怕是也快了!” 说得李菁儿一怔。 杜恒言待换了衣裳,便去嘉熙堂向杜家二老和杜呈砚等辞别,阿文拽着她的红嫁衣,嘟着嘴不舍地道:“还是给慕俞哥哥抢走了!”早知道我就不知他家的糕点了。 抢走阿姐的,都是坏人。 元氏原本心里不舍言儿,有些酸楚,被小胖墩这般一闹,含泪笑道:“那你日后不也要拐旁家的小娘子回府?” 小胖墩撅嘴道:“旁家的小娘子若是和阿姐一样,我才拐,不然我才不要呢!” 站在老夫人身旁的姬二娘笑道:“不若你跟着阿言一起去林家好了。” 说得一旁的人又笑了起来。 杜呈砚望着面前绞过面后,上了妆的女儿,声音有些暗哑:“言儿,为父只盼着你与慕俞二人和和睦睦,可是明月阁爹爹也会一直给你留着,日后若是有不称心、想回家的时候,爹爹和阿翁阿婆,阿文,还有你二娘,都欢迎你回来!” 他没有照顾好秋容,却是再也舍不得让她的女儿受委屈了。 “言儿谢爹爹和阿翁阿婆多年的养育之恩!”杜恒言跪在堂前,使劲儿忍着眼眶里的泪珠儿。 却在这时候,门外婆子来报,“将军,将军,耶律王爷和郡王求见!” 第86第 杜恒言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 杜呈砚霍然起身去了外间,杜太初眼皮一跳,在后头急道:“呈砚, 今个是言儿出嫁的日子, 切莫惹事!” 元氏见儿子阔步离去,捏紧了手中的绢帕, 慌张地看向老爷道:“老爷,你看, 这, 这下可如何是好?” 杜太初掩下忧色, 拍着夫人的手道:“别急,别急,今个是言儿大喜的日子, 他二人怕是不敢再闹事儿!” 杜太初这般说着,心里也是有些没底。今日宾客众多,若是呈砚与耶律蒙德当众闹起来,言儿的身份便包不住了。 一旁的凌妈妈劝慰道:“老夫人莫急, 老奴出去看看。” 凌妈妈来到了前院儿,却见耶律蒙德手下的人正将一抬抬的漆朱雕花的箱笼往院儿里抬,那箱子里物什太多, 竟至箱子无法合拢,凌妈妈粗粗看去,约有三十六抬。 她是知道老爷和老夫人合全家之力给言小娘子备嫁妆的,又不敢太打眼, 又要言小娘子实实在在地得了实惠,每一箱子都塞得满当当的,这耶律王爷,似乎和杜家打得一样的主意。 凌妈妈看着一只没有合拢起来的箱笼里,露出的一截黄灿灿的东西,心头嘀咕,这两家的合在一块儿,便是再不想打眼也不行了。 杜呈砚等了耶律蒙德几天,见他一直没有动静,以为他这回就不会有动作了,没想到他竟然能等到今天,也只有今天,杜家不能赶耶律蒙德走,杜呈砚不由心里暗哧:“老奸巨猾!” 显然,耶律蒙德正是拿准了这一点。 杜呈砚觑了一眼院子里摆放的东西,见耶律蒙德镇定自若地指挥着他从都亭驿带过来的人将东西小心地摆好,前院儿里已经陆续有了一些客人,正三三两两地嘀咕,不知道耶律蒙德为何这般大手笔,送的添妆,竟是和杜家相差无几,杜呈砚无奈,看了一眼耶律蒙德,淡道:“言儿愿不愿意见你,我不会干涉,跟我来。” 耶律蒙德略微一拱拳,随着杜呈砚去了后院。 待嘉熙堂里的女使掀起珠帘,耶律蒙德一眼便看见了着了一身凤冠霞帔的言儿,整个人裹了一层红色,更添娇小鲜媚,眉宇中多了一抹亮色,此刻正坐在杜老夫人脚下的绣凳上,整个厅堂里似乎都被印染了淡淡的红光。 耶律蒙德瞬时心口发酸,这个女儿,过了十五年,他才知道她的存在,在她和秋容落魄无助的时候,他没有能够出现在她娘俩儿的身旁,在她在京中饱受冷嘲热讽时,他甚至不能公公正正地对着世人说一句:“她是我的女儿,她是我与杜秋容的女儿!” 他知道这个孩子怨怪她,却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她娘。 耶律蒙德一时不敢朝杜恒言走去,来的时候,他准备以父亲的身份,给她送嫁,可是,此刻站在言儿的面前,他不知道她会不会怪他莽撞,怪他没有站在她的立场为她考虑。 他甚至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他给她挑的嫁妆。 杜呈砚见刚才还意气风发的人在见到恒言后,瞬间诺诺怯怯的,像是面对着自己命运的审判者一般,不由得别开了眼,兀自地喝起了茶。 那些陈年旧事,如今再说起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秋容已经不在了,言儿也要出嫁了,再过三四十年,这些事儿,也会随着他们一起封在棺材板里了。 耶律蒙德毕竟是言儿的生身爹爹,不说旁的,他也希望言儿日后能多一个助力。 杜呈砚正想着,便见耶律蒙德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荷包,上头绣着金鱼,只一眼,杜呈砚便看出来,那是秋容做的,她最喜欢金鱼了,她说金鱼又灵动又自由。他小的时候,每到春夏,就去明月镇上的河里给她摸金鱼,养在陶瓷盆中,她有时候还会耐心地给小鱼儿搭点小草或红莲。 虽然那些鱼很快就会死掉。 这边耶律蒙德终是上前几步,将荷包递给杜恒言,温声道:“言儿,这是,这是我给你的添妆!” 杜恒言愣了片刻,伸出葱白般的手接了过来,摸着那上头已经有些毛躁的边角,像是被人抚摸了千百遍,她也识得这是小小娘绣的金鱼,荷包里头似乎装着一只镯子。 杜恒言一抬头便看到了耶律蒙德有些讨好甚至乞求的眼神,心神不由一怔。 她很快就会和慕俞离开京城,而耶律蒙德怕是不日也要回丹国,她与他,今日或许是最后一面。 厅堂内众人便见恒言忽然起身,对着耶律蒙德跪了下来,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 这一跪,在他,或许是女儿的临别一拜,在她,不过是为了感谢他念着小小娘的情分,舍予冰山雪莲和千年人参救了阿宝一命。 在她即将要出嫁的日子里,她不介意对这个苦念了小小娘多年的男子释放出一点善意。以前的事,她也不再为小小娘鸣不平,可是这些年养育她的毕竟是杜家,在她眼中,杜家才是她的亲人,耶律蒙德大约,只是小小娘的故人。 耶律蒙德眼圈微红,慌不迭地扶起杜恒言,“言儿不必如此。”他自幼长在草原上,见惯了风沙与血腥,很少起这般肝肠寸断的细腻情绪,上一次是追着秋容来到明月镇,这一次是没有料到这个使他如陌路人的女儿竟会向他跪别。 赵国人自来跪天跪地,跪宗族双亲,言儿这是无声地喊了他一声“爹”! 杜恒言抬眸,见到耶律蒙德的表情,微微侧首,抿唇道:“此日一别,望王爷珍重!” 耶律蒙德待要再言,凌妈妈过来道:“老夫人,全福太太那边催了,小娘子可得过去了!” 这么一嚷,嘉熙堂里忽然便慌乱开来,杜恒言由紫依搀着回明月阁,她头上戴了好几斤的凤冠,摇晃晃的直觉腿脚不稳,元氏催着去让凌妈妈把玉如意放好,一边又让女使去前头叮嘱阿文和呈砚手下的那几个将军,千万别过分为难慕俞,自个又不放心亲自去前头清点言儿的嫁妆。 杜恒言刚回明月阁,全福太太便将一对玉如意塞在了杜恒言的腋窝下,又让小女使将一把银箸递给她看,笑吟吟地道:“小娘子,一会儿你在喜娘背上,会有别的夫人和小娘子来抢你的玉如意,玉如意被抢走后,在迈出大门的那一刻,记得将银箸抛到身后,可别忘记了!” 杜恒言听着外头的哄笑声,这时才有些紧张,好像慕俞已经到了后院,她好像听到了武家的郎君在吆喝着要和慕俞比剑,又听见好像是谁在嚷着要慕俞对一副对联。 杜恒言正伸着耳朵在听,忽然阁楼外头,小女使们嚷道:“哎呀呀,来了,来了!”杜恒言顿觉眼前一黑,全福太太已经将百鸟朝凤祥云纹的大红盖头盖在了杜恒言的凤冠上。 紧接着胖墩墩的喜娘便矮下身来让杜恒言爬上去,杜恒言刚未稳,手里便被塞了一把银箸。 迈过二门,便有那手快的夫人和小娘子抢了她夹着的两把玉如意,在祝福声中,哄闹声中,杜恒言感觉好像到了大门口,只听喜娘唱道:“姑娘撒银箸,肥水自家留!”杜恒言忙将快握得出汗的银箸朝身后扔去。 身后又是一阵哄抢,杜恒言想回头看一眼,却是已经被喜娘塞进了花轿里。 东华门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也门看着杜家的花轿远远地走了,放下了车帘,问自家似乎在闭目养神的主子,“主子,我们下面去哪?” 张宪淡道:“跟在后面!” 也门一惊,“跟?主子,你,你?” 张宪不耐地皱了眉。 也门立即不敢多问,忙对外头的车夫道:“跟着前面的花轿!” 张宪骤觉心口一阵钝痛,曾经,他每每站在茶楼上看着她经过,终于有朝一日,伴着她送了一截,那日他表白了心迹,他模糊地感觉到,她并不抗拒。 即便林承彦一直在她身后穷追不舍,他也从来没有退缩过,直到,直到,太医和他说 也门忽然发现自己主子额上出了一层冷汗,双手握成了拳,整个人好像在竭力地克制着什么,忍不住出声道:“主子,你何苦这般为难自己呢,你与言小娘子仔细说了,她未必,未必不会接受你!” 见主子不出声,也门急道:“主子,眼看花轿就要到林家了,一旦拜了堂,您这辈子,就真的再也没机会了!” 张宪的眼蓦然睁开,眼睛一片通红,僵硬地转头看着也门,忽然马车一个趔趄,车身晃动,只听外头车夫喝骂道:“哪家不长眼的,往哪撞呢!” 却见对面的马车上下来一位小厮,对着张家车夫拱手道:“请问里头坐着的可是张家衙内,我家主子刚才说似乎瞧见了张家衙内,许久未见,特地让小人来请张家衙内出来一同去这附近的茶楼一叙。” 也门不知道这时节是哪个不长眼的来给自家主子添堵,也不待主子开口,下了马车问:“请问你家主子是哪个府上的?” 那小厮恭敬地道:“我家郎君是袁侍郎府中的二郎。” 也门眉头一皱,想不起来哪个袁家,见对方这般客气,便也回缓了一点道:“改日再聚,我家主子今日实在是有事在身!”说着,也不待那袁家的小厮再赘述,便让袁家的车夫将马车移开让路。 却见车内的衙内忽地跳下了马车,解了套车的马,直接往朱雀门外奔驰而去。 也门眼睁睁地看着主子飞驰而去,喃喃道:“难道主子真是去林家,要,抢,抢亲吗?” 第87第 花轿行到了乌桕巷子, 巷子口的那一棵百来年的乌桕树上都绑了大红的绸布,下面还挂了许多红灯笼,杜恒言从车帘里撩了一小角儿, 心上顿时如鼓面上的点儿, 有一下没一下的跳。 “来了,阿姐来了, 阿姐来了!” 巷子里头阿宝看见慕俞哥哥迎了花轿来,喜得都要往天上蹦, 书院中来观礼的同窗旧友以及林老相公的门生故旧挤挤攮攮地坐满了巷子里头的最后两家宅院。 因着来客甚多, 林老相公一早便嘱咐林二找了工匠来, 在两宅院之间修了一雕花月亮门,连接的院墙上又开了八个什锦窗,取“借景”的意思, 外廓有圆有方有多边,还有银锭、扇面和白菜形,窗格的纹样一边是梅兰竹菊,一边是牡丹、芙蓉、菡萏、芍药, 一边雅致一边热闹,兼合男主人和女主人的趣味。 巷子里小娃们一闹腾起来,林二便点燃了炮竹, 瞬间炸得小巷子里家家户户探头出来看,有那好奇的小娃,已经一早跟在阿宝的身后,来来回回地跑, 也不知道高兴的点儿在哪里。 国子监祭酒管先生此刻在林老相公的书房里,听着外头的动静,捻须笑道:“还是您老养孙有方,杜家这小娘子,可一直名声在外。近来,还把店面开到了国子监门口,引得我每日在书斋中都坐不住。” 林老相公笑道:“此女幼时便不俗。”叹了一声又道:“管先生知道慕俞孤身一人没个依靠,我可不给他找一个能够并肩作战的人儿,不然,我身后可如何放心的下啊。” 管先生听到这里,也不装傻充愣了,直言道:“杜家这小娘子确实万里挑一,可她惹得事儿,也是万里挑一的。”哪有自家姐妹闹得要人命的地步,且杜恒言的姐妹已然是铁板钉钉上的太子妃,说不准,日后还会母仪天下呢。 林家娶了杜恒言进来,慕俞的前程可得重新考虑了。“不知老相公对慕俞可有何打算?” 林老相公眼眸微眯,微微笑道:“管先生觉得,慕俞去蜀地如何?” “蜀地?”管先生顿时抚掌大笑“好,好,老相公当真是深谋远虑!”蜀地自来匪乱横行,莫说肃王府,便是当今陛下,也难以在丛林深处找出一个人来。是以当年陛下那般恩宠的京城第一大才子林楠深陷蜀地,陛下也无力救他。 管先生沉吟道:“慕俞若是入了蜀地,肃王府这边自是无忧,只是,那边的匪寇也是隐患啊。” 管先生不敢多言,怕刺激了林老相公,林楠可是林老相公的长子啊,若是林楠没有夭折,林家眼下又如何会出现只有慕俞一人独木难支的局面,怕是四世三公也不在话下啊。 林老相公何尝没有想到这一点,所以,他在慕俞幼年,便让他习武,也是希望他入了蜀地以后有自保的能力。 管先生观林老相公神色,忽地福至心灵,“您老一早就存着让慕俞入蜀的心?” 见林老相公眸中含了笑意,管先生背后一寒,他只当林老相公自林楠死后,意志消沉,回归故里去含饴弄孙,不想,却是在为林家保存最后一点希望,如果他没猜错,林家怕是一早就已经在蜀地布置了。 他要让林家在哪里摔倒,便在哪里爬起来。 如今边境和平,没有战事,武将都形同虚设,没看那杨家都沉寂了快十年了。 可是,如果林承彦平定了蜀地的匪乱,却又是不一样了,在这太平盛世,此番成绩定当不亚于当年杜呈砚在太行山下取得的战功。 管濂想到这里,不由再次击掌,“老相公这一步棋布得甚妙,甚妙!” 林老相公摆手,叹道:“我年事已高,怕是看不到慕俞走到那一步了,日后朝堂之上,还望管先生多帮衬帮衬。” 说着竟是离位,对着管濂作了深揖。 三朝元老,如今已白发苍苍,他的背脊已经没有昔日的挺拔,他的步伐已经没有昔日的豪迈,可是,管濂依旧能够感受到这一副略显孱弱的身躯下,隐藏着的,滚热的犹有万丈雄心的胸膛。 连忙前行两步,将林老相公扶起,“您老人家,真是折煞晚辈了。” 林老相公略略一笑,“管先生随老夫去前头,该是到了门口了。” 杜恒言坐在花轿里头,估摸到了巷子里,忙将大红盖头又重新盖上,边听外头喜娘喊着新郎官来踢轿子,只听到轻轻的一声,外头伸进来一双修长如玉的手,“夫人,请下轿!” 是慕俞的声音,杜恒言瞬间面上泛起了红晕,将右手递了出去,待下轿子,手心里便被塞了一条红布条,她知道,这条布条的前头是一个大红喜结,再前头,便是她在这异时空将要度过后面年岁的人。 大约,也只有他,能够让她这般放心地将手递上去。 林老相公端坐在高堂,看着小两口一身喜气洋洋地朝着他走过来,他的孙儿嘴都快咧到耳根了,笑得像个傻小子。他这一辈子最得意的事之一,便是早早地给慕俞选了这么一门亲。 在喜娘的高嗓门下,杜恒言模模糊糊地行完了礼,从红盖头下,只看到慕俞的脚尖。 “礼毕,送入洞房!”随着喜娘高亢的喊声,慕俞便被几个小娘子和夫人簇拥着,送到了东边的院子里,她隐约觉得喜房是她原来住的那一间。到了这里,恒言的心要稍微定了一些。 她已经看到阿宝鞋履上的小蝴蝶了。 喜房里都是女眷和小娃娃们,除了阿宝,大约都是林家相熟的人家。 林家二房有一个女儿林姝,慕俞还有个姑姑,叫林梅好像,嫁到了靖国公府上,不过,似乎都不太关系慕俞,她从来没有听慕俞提过。 这边杜恒言勉强端正坐着,忍着肚中的饥饿,头上好几斤重的凤冠,让她脖子实在是有些受不住。 只听一个妇人道:“新嫁娘的这一身嫁衣真好看,这上头的凤凰倒像是要从盖头上冲出来一般。” 便听右边一个年轻的声音娇俏地道:“婶子说笑呢,慕俞哥哥的婚礼办得这般急,这嫁衣怕还是仓促之间做好的。” 杜恒言在红盖头下默默翻了个白眼,眼看这找茬的就这般明晃晃地使出了小飞刀。 “芫儿不可无礼,自来大家族中女孩儿的嫁衣,早早便开始制的,杜府中老夫人定然早早便给孙女儿备下的。”大概就是刚才这位姑娘的娘。 另外一边,一个妇人笑道:“姑太太莫急,小女娃儿们哪懂得这些!” 杜恒言猜测,叫芫儿,估摸就是靖国公府的母女了。这个小表妹似乎不太喜欢自己。 阿宝去戚婶子那儿给姐姐端了一碟子桂花糕过来,怕吹冷了不好吃,急慌慌的,进来却看到这边有一位小娘子,正在对着阿姐翻白眼,顿时就有些不开心了。 温温吞吞地剥开了自个的小荷包,拿出了一个小瓶子,晃了晃里头的小蜜蜂,她今个上午才和巷子里的小娃们抓来的,不知道会不会扎人,反正自家阿姐盖着红盖头,不会伤到她。 众人正三三两语地聊着,谁也没注意到端着糕点过来的小女使,忽然甩出来好几个“嗡嗡”的小东西,众人还不及反应,关山芫便“啊”地一声尖叫了起来,她的脸,她的脸上爬了什么,什么东西。 杜恒言蒙着盖头,也不知道外头忽然闹什么,正好奇着,便听小阿宝软软地道:“阿姐,是蜂儿。” 众人一边拿帕子赶,一边往外头跑,一时屋子里除了阿宝只剩下一个妇人,眉目疏朗,阿宝眼睛灼灼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何不走? 那妇人察觉到阿宝的眼神,忽然顿悟,掩嘴笑道:“好聪明的女娃儿,朝着杜恒言道,林少夫人,我夫家姓苏,我家姑奶奶不便来,我家老爷便让我无论如何过来照看一下,今个不叨扰了,赶明儿府上闲了下来,再约少夫人去寺庙里上香。” 杜恒言微微点头,便听那人的脚步声,像是出去了。姓苏?她记得慕俞的娘家好像出自苏家,不过苏家不是没人了吗? 阿宝见人走了,忙把门关了起来,把一碟子桂花糕递给恒言,“阿姐,还热着,香香糯糯的,可好吃了。” 杜恒言也确实有些饿,一手拿下了盖头,一手拈了一个桂花糕,待口里皆是桂花香味儿时,不由满足地眯了眼,笑道“还是宝儿聪明。” 阿宝一手抓着一块桂花糕,一手望着杜恒言发呆,“阿姐,你今个比平日里还要好看,像,仙女儿。” 杜恒言捏了捏阿宝的小脸蛋,笑道:“你长大了才是祸害呢!” 阿宝仰头道:“阿宝才不怕呢,太子哥哥说会护着我。” 杜恒言一愣,“殿下和你这般说的?” 阿宝点头,“是啊,说了好几回呢,不过我又不稀罕,我还有阿姐呢!” 正说着,便听到外面在呼喊:“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竟是太子殿下来了。 阿宝跳道:“殿下答应我来,真的来了!”小脸儿红扑扑的。 杜恒言看向阿宝的眼睛,忽地便有了一点晦涩。阿宝还这般小,太子对阿宝的心迹,竟已经这般不浅白了。 她看清了,还有多少人和她一样,已经从太子殿下掩藏不住的关切中,看明白了? 第88第 杜恒言看着阿宝娇俏红润的小脸, 压下心头的忧虑,试探性地问道:“阿宝,你为什么希望殿下在今天来乌桕巷子啊?” 阿宝今个也穿了一身石榴花撒花裙子, 梳了丫髻, 戴着薄如蝉翼的珠花,上头两枚明珠拇指般大, 杜恒言现在才发现这好像不是她给阿宝的,大约在这些日子里, 太子殿下送了许多轻巧的东西给阿宝。 阿宝并没有看出阿姐的忧虑, 轻轻扑到阿姐怀里, 软声道:“阿姐,他们都说你得罪了婉小娘子,她是未来的太子妃, 你便是间接地得罪了太子殿下,所以杜家才会将你嫁给一个空有名望,却孤木难撑的林家,可是我家阿姐明明是慕俞哥哥好不容易抢到手的宝贝, 阿宝不准他们那么欺负阿姐!” 想当初,子瞻哥哥出围以后,她还默默伤心了好久, 这些人真是睁眼说瞎话,明明她家阿姐长得像仙女儿一样,又温柔又泼辣,到哪儿去找这般可爱的姐姐! 哼! 杜恒言见她小小的人儿, 此番蹙着两条小月眉,竟颇有气势的模样儿,刮了一下她撅着的小嘴,心中暖融融的,“阿姐不怕的,阿宝不用担心,日后切不可再这般劳烦太子殿下了。” 阿宝从阿姐怀里探出头来,小声地问道:“太子哥哥对我好,我为什么不能让他帮个小忙?” 不就是出一趟门儿,太子哥哥不来这里,也是要带她去别的地儿玩的。 杜恒言窒了一下,她要怎么和阿宝说,太子对她意有所图? 半晌琢磨道:“太子殿下不同你我,他是太子,一国之储君,需要操心的事儿太多,譬如每到冬天便窜出来的流民,哪里的火灾、水灾,哪里的贪官污吏,他都需要操心,此等小事怎好劳烦殿下呢?” 只见小阿宝眉头皱的越发紧了,小模小样儿地叹道:“怪不得太子哥哥给我送那许多的小弓箭、玻璃珠子和风筝呢,原来他都没有时间玩儿。” 阿言见她懵懵懂懂的,抱了她起来,坐在膝上,“阿宝,你要跟着林阿翁念书了。” 如果阿宝日后真的要入宫,杜恒言不希望她是一个被困在深宫中的美娇娘,她希望阿宝有自己的胸襟与视野,阿宝长得太美了,才八岁,眉目间已经渐渐地有了一抹淡淡的媚色,再往上张开点,怕是只能藏在深闺了。 这也是杜恒言在发现太子殿下对阿宝的心意后,没有过分干预的原因,至少太子殿下尚且是个心地朗辉的儿郎,即便再过一二十年,他变得深谋远虑抑或君威难测,至少也不会有什么变态的行为。 阿宝伸手抹平了阿姐眉间的轻许忧愁,在阿姐的怀里拱了拱,“阿姐,阿宝听话,阿宝会好好念书的。” 阿姐和她说过,女孩儿不能一味依附别人生存,阿姐估摸觉得她最近收了太子哥哥太多的礼了,觉得她应该自己挣钱了。 小阿宝头埋在阿姐大红的嫁衣里,摸着上头的金线凤凰,若有所思。 前院里头,太子殿下的到来让林老相公受宠若惊,也让林承彦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与太子殿下虽也相识,不过也只是见过一两次而已。 林承彦至今还不知道,他那一日奋力救了小阿宝,在太子眼中已然是恩人一般的存在,是以当时小阿宝说希望他来的时候,他才会答应得那般果断。 要知道,如今肃王府和父皇的关系稍有缓和,盖因他与杜婉词的婚约,眼看大婚在即,杜婉词与杜恒言不和的消息已是满京城皆知,他本该给杜婉词留些颜面,即便是有意恩施林家,赏赐些财物便可,可是阿宝要他来。 今日想到小阿宝晶亮的眼睛,他便在书房中怎般也坐不下去了。 此时林老相公带头恭迎太子殿下。 赵元益亲自扶起了林老相公,温和地笑道:“老相公快快请起。”又对着林承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