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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舍不得这般浪费啊。昔年恃才傲物的沈家才女,也变成沽名钓誉之辈了。 沈贵妃冷笑道:“呵,不愿意?不愿意能这般安逸地在家中作画。”自个在宫中多年,见多了女子间的心计,自是不信的。 其实,即便是被迫,她也不会留下沈清薇。正如沈清薇自己说的,当真碍眼。 马车快到马行街的时候,沈贵妃突然听到太子的声音,一时撩开了车帘,便见到前头的花摊旁,身形欣长的太子正低着头哄着一个小女孩。 那小娃娃的侧脸十分熟悉,沈贵妃吩咐车夫道:“停,停下!” “驭!”车夫忙勒了缰绳。 沈贵妃再要往前看,却发现刚才在花摊前的两人没了踪影。 嬷嬷奇道:“主子?” 沈贵妃抿了唇,道:“回去!” 马车到了东华门的时候,沈贵妃脑子里闪过一道亮光,刚才那个小女孩子是像杨淑仪! 竟然是杨淑仪! 第77第 耶律蒙德执意要认慕俞为义子的事在京城中沸沸扬扬地传了好几天, 杜恒言一日去店里头,听见有人说:“耶律皇族这一次是仗势欺人啊,可怜林老相公长子早逝, 好不容易守大这么一个孙儿。” 另一个说, “当年若不是肃王爷上折子奏请林楠为益州知州,林楠又怎会这般枉死在益州, 可怜那位少夫人,当年与京城第一才子林楠可是一对璧人啊, 我家那个妹子当年一心要嫁林楠, 听见林楠要娶苏家的小娘子, 哭哭啼啼的,后来见了他夫人,回去才不哭不闹了, 说什么‘心服口服’,你说说这,这……” “啧啧,”对面的人叹了一声, 压低了声音道:“当年若不是出家,你以为就苏氏那番容貌能够守得住?当年苏氏待字闺中的时候,多少人上门求娶?” “难道林楠一去, 林家连一个护的住她的人都没有?”那位酒友似乎不信。 “护?靠谁林巍可是连老爹都坑,听说为了攀上薛家,前些日子险些让侄子画舫上与薛家的长女玉成好事!” 另一位碰了下酒盏,“林老相公怎么教出这么一个畜生!来来来, 喝,喝!” 杜恒言见那两位又喝了起来,不着痕迹地上了楼,恍然想起来,慕俞的娘亲好像是在京郊的一处庵堂里出家了。也没听慕俞说过去看望她的事。 杜恒言正走着,忽地被一个青衣少女撞了一下,左肩一阵锐疼,紫依忙上前问道:“主子,你没事?” 杜恒言皱了一下眉头,对面的姑娘也立即关切地道:“对不起,我,我一时走路晃神了!” 她的眉眼有几分熟悉,衣衫却有些刻意的单薄,似乎不像良家女子,杜恒言一时想不起来,见她面上确实有几分恍惚,只得道:“无事,姑娘请便!” 那人得了这话正准备走,忽地好像才看见是杜恒言一般,“杜家小娘子,你可还识得我?樊楼上我为你唱过一支曲儿。” 杜恒言听过唱曲儿的也就那么一回,赵元益宴请耶律兄妹的时候,“诗,诗诗?” 那姑娘眼眸一亮,“是奴家,杜家小娘子好记性。” 一旁的紫依见是酒楼唱曲儿的,立即站在了自家主子跟前,“主子,您还有正事儿呢,可别耽搁了!” 那唤作诗诗的,见这个女使避她如蛇蝎一般,面上微微有些赧颜,可是想到那事儿,还是鼓了勇气道:“敢问杜家小娘子可曾认识一位叫牡丹的故人?” “牡丹?”杜恒言脑子顿了一下,舌尖微微有些发凉,牡丹不就是杨淑仪吗? 杜恒言笑道:“我家中有一婢子叫牡丹。” 诗诗那日看到杜恒言,当场心里便打起了鼓,碍着二人的身份不敢上前攀谈,可是今日却是不得不说了。 “不满杜家小娘子,奴家曾经在徽州的一处教坊中,识得一位叫牡丹的阿姐,待奴家有恩,后来教坊出了问题,我们这些姑娘都重新被卖,那位阿姐不知所踪,近日教坊中有人四处打探牡丹的名字,问这位牡丹生没生过孩子,我不知道她们要找的是不是这位牡丹,杜家小娘子若是认识,还烦请告知她一声。” 紫依见这伎女和自家主子说些教坊里头的话儿,面上更加不乐,隐忍着怒气道:“我家小娘子怎会认得你所说的人,当真是没眼力见儿,小娘子,我们走!” 杜恒言并没有搭诗诗的腔,随着紫依走了。 心里却不禁暗暗惊心,难道还是有人查出了阿宝与杨淑仪的牵连? 可是无论这位诗诗说的是不是真的,她是不是牡丹当年有恩的那个孩子,杜恒言都不能在她跟前露出一点端倪,不能承认她认识牡丹,否则阿宝的身份…… 眼见着那位诗诗小姐下楼,紫依才努嘴道:“主子,那姑娘这些日子常来店里头唱曲儿,墨林怕闹事,已经和她说了好几次了,她还是来。” 虽然京中茶馆、酒楼都有让乐人进来表演的传统,但是南北涮锅店毕竟开在国子监门口,来往的多是国子监的学子,杜恒言并不想让他们在自个店里头闹出什么桃花来,是以不提供为顾客招徕乐伎的服务。 但是禁又是禁不住的,有些乐伎自己会混作顾客进来,店里跑堂的总有疏忽的时候。 杜恒言吩咐紫依道:“你让墨林派人去跟着她,看她住在哪里。” 紫依去找墨林。 杜恒言看着诗诗穿梭在一楼的诗诗,腰肢十分细软,体态婀娜,若是她当真和牡丹是旧相识,那自个是不是可以顺着那个教坊找出牡丹和小小娘的家? 为何小小娘和牡丹都被卖了出去?这个想法在杜恒言脑海中一闪而过,找到又怎么样,小小娘已经不在,那些人和她也没关系。 杜恒言正在晃神,忽地瞥见楼下一个急匆匆的身影,十分熟悉,是李菁。 李菁一眼也看到了楼上的阿言,提着裙子,跑了上来,二人找了一个闲置的雅间坐下,李菁喝了一口茶,立即道:“阿言,官家要纳沈夫子入宫做婕妤,今日早朝上,大臣们吵翻了,我爹回家猛灌了一大壶水。气的就差捶胸顿足了,口口声声妇德败坏,怎能入宫,呼呼,我差点和他说我一早就知道了,真是憋死我了!” 杜恒言递了帕子给她:“你看你跑的,要是被你爹爹看到了,估摸也要念叨你!” 李菁也不客气,擦了擦汗,顺道看了一下上头绣的一尾金鱼,“阿言,你家二娘的绣功真好。” 杜恒言笑道:“其实我娘的绣功也很好,以前在镇上的时候,家里的田地被富户霸占了,我娘就凭着绣活为生,她的绣件儿比别人的要多卖出二成的钱呢!” 记忆里的小小娘,实在是个非常温柔的女子。 杜恒言忽然想到,沈夫子这么作践自己没有什么,可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以后怕是非常艰难。 李菁儿猛地吸了吸鼻子,颇委屈地咬唇道:“阿言,我还没吃呢!” 杜恒言笑着出去吩咐墨林。 不一会儿便上来一锅奶白色的羊肉汤底,墨林亲自端了许多肉与素菜过来,另外备了一份苏合香麻酱,一份龙脑香鸡枞酱,另备了醋、胡椒。 杜恒言笑道:“涮一下,羊肉呈粉色便能出锅了,不然就不嫩了,李菁有样学样地在热气翻腾中用象牙箸涮起了薄薄的肉片。” 两人的女使都在外头候着。 李菁一边吃着一边道:“嗯,阿言,改明儿让我爹爹也在家中好好的写副字,拿你这儿挂着,以后就能来蹭吃蹭喝了!我爹前些日子还问我,是不是京中新开了一家涮锅店,里头挂着许多大儒的字画。我没敢说是你开的,免得我爹又要唠叨我整日不务正业。” 李御丞虽然整日里一本正经地行着御丞的职责,参一些不平之事,不过对子女却十分宽和,比如这个女儿,他并不像一般人家一样,认为给笔嫁妆就可以,反而经常鼓励李菁做一些小营生,日后能在夫家自力更生。 杜恒言有时候甚至想,是不是真心疼爱女儿的人都是这般模样? 李菁正吃着,包间门忽然被推开,吓得李菁一个囫囵将肉片吞了肚里,杜恒言忙给她倒了一杯水,这才看向门口。 却是来者不善,薛清涟。 紫依和李菁的女使莲儿拦在了薛清涟跟前,紫依道:“薛家小娘子,我家主子并不准备在这里见客!” 薛清涟直接无视紫依,走到里间,看了一眼杜恒言和李菁,温婉笑道:“看到你二人的女使在外头,猜你两个肯定在里头,有没有吓到你们?” 说着,竟然是调皮地眨了眨眼,仿佛刚才自己真的只是恶作剧。 李菁灌了两口水,稍微平复了一下,“薛大娘子,谁家的规矩是可以这般唐突地推别人的门,怎地,你来是要为我们结账不成?” 又转头对阿言道:“阿言,今个我们竟有白吃白喝的口福。” 说着,也不再管薛清涟,自顾自地涮起了白瓜片儿。 薛清涟面皮抽了一下,看了一下二人桌上满当当的东西,又看到二人的酱料,估摸在一百二十贯左右,抿了唇道:“其实是有事说与恒言听,前些日子我去相国寺,看见慕俞与秦家的小娘子在一处选手串儿,当真一对璧人。” 薛清涟一边说着,眼睛满带笑意地看着杜恒言,“恒言这般早便有了姊妹,真是让人艳羡。” 李菁差点没将嘴里的肉喷出来,“薛家姐姐,你该不会是嫉妒,所以也想过来和阿言说一声,你也愿意?那秦家可是世代书香,自来清贵呢,贵府?”李菁将薛清涟从上到下斜溜了一下,眼里的不屑明晃晃的。 杜恒言看着好笑,捏了捏李菁的手,转头对薛清涟道:“多谢薛家娘子告知,恒言已经知晓,若是薛家娘子无事,请回,这一餐饭,薛家,怕是付不起。” 薛清涟顿时气红了脸,“你!” 杜恒言微抬了下巴,睥睨了薛清涟一眼。 紫依和莲儿也过来拉薛清涟,薛家的女使和紫依二人缠上。 杜恒言和李菁无事人一般涮着锅子。 忽地,薛清涟走近了来,杜恒言心口一跳,忙将李菁往右推了一把。 说时迟那时快,薛清涟脚下一个踉跄,上半身前倾,双手眼看要推倒涮锅。 两只胳膊却同时受了不明物体的重击。受痛缩了回去。 “阿言,阿言,你怎么样?”却是慕俞急匆匆地赶来,一脚将薛清涟踹到在地上。 杜恒言和李菁都无事,就是平白被吓了一下,杜恒言尚可,李菁却是气的脸都煞白,气冲冲地上前推搡了薛清涟一把,“你要干什么?恼羞成怒要灭口吗?薛清涟,我可告诉你,我爹是御史中丞,此事我爹一定要告到你薛家脸面扫地,让京城人都不屑与你家相交!” 薛清涟泪水涟涟,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我,我不是故意的!恒言,我真的准备走了,只是脚下一时没稳住,我,我……” 林承彦最不耐烦这种小人,“薛姑娘,请,你有意还是无意,回去说给你爹听,你爹信你便成。” 薛清涟面上茫然地看着众人,似乎不解他们的敌意从何而来。 薛家女使眼看着自家主子站不稳,忙上前扶着。 李菁原是欢欢乐乐来吃东西的,一下子被搞的倒足了胃口,深呼吸了两口气,才没将手边的酱碟倒在薛清涟的头上。 跟着林承彦一起来的耶律扎颜,之前以为京城中最泼辣的姑娘便是当街喝骂阿沂的杜恒言了,却不想今日竟见到比杜恒言更泼辣的。 李菁儿犹气不过,怒道:“心思这般歹毒,活该嫁不出去!” 杜恒言安抚了李菁两句,才看到了门外头站着的耶律扎颜,低声问慕俞,“他怎么也来了?” 杜恒言自以为自己声音很小,却不想门外的耶律扎颜还是听见了,耶律扎颜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林承彦尚在刚才的惊慌中缓不过来神,望着涮锅中间柱子里头烧的红彤彤的炭火,心里还是一阵阵地狂跳,皱眉道:“找到国子监,遇到了,便甩不掉了,阿言,你日后离这人远一点,万不要再给她近身的机会。” 林承彦忽觉原来女子可以这般凶残,暗暗警觉,以后得离旁的女子远些,免得给阿言招惹祸端。 杜恒言见他眉头依旧紧皱,好像那炭火真的烧到了她身上一般,心里一暖,嘴上却怨怪道:“这些什么薛家、秦家的小娘子,我原本都不熟的,她们估摸以为我和你很熟,才找上门来的。” 林承彦一急,“阿言,不是你想的这样。” 杜恒言歪了脑袋,灼灼地盯着慕俞,“哦,难道还有我想不到的样子?” 林承彦忙摇头,脱口而出道:“阿言,你不用多想,就是你想的这样!” 李菁:…… 耶律扎颜:…… 第78第 没过几天, 李菁儿还在帮着爹爹收集薛家拿不出明面儿来说的行迹,京城里便传出薛家夜里遇贼了,且是偷香儿的贼, 闯进了薛家小娘子的香闺。薛家一时忙的手慌脚乱, 四处查找散播谣言的人。 不过到了下午,茶馆酒肆里又开始流传, 哪是进了什么贼,是薛家小娘子身边的女使开的后门, 二人完全是私相授受, 被不知情的婆子看见着慌地喊了起来, 才漏了出来。 据传那男子是一个贫寒士子,薛家小娘子接济的一点银钱、首饰,都被他拿到了长生库去质押, 好换米和纸墨钱,听说有一支金簪还是薛家小娘子及笄时插簪用的,那人过期限还没有来赎,便被长生库卖给了珠宝楼, 被一位参加过薛清涟及笄礼的夫人看到,顺口问了句,知道是书生当的, 当时心下还疑惑。 昨日薛家出了那一番事儿,那夫人前后一联系,便恍然大悟。 外头传的有模有样,端坐在孙家茶馆喝茶的林承彦听着林二叔的禀告, 转着手中的青瓷茶盏道:“让那祝秀才遣了媒人上门去提亲,拿些银钱给他。” 林二叔应下,道:“少主,昨夜老相公问了属下,薛家的事,属下怕老相公担心只言不知情,只是老相公看属下的眼神,属下现在想来,老相公怕是猜到此事是少主设的局。” 林承彦看着林二叔,露出了一对可爱的小虎牙,“二叔,阿翁你都敢骗了,阿翁只怕得伤怀了。” 林二叔面上微微有些不自在,却依旧没和少主说,在他们入京之前,老相公便吩咐他们,日后诸事只向少主汇报便可。 老相公已经到了年纪,这一年来身体比以前差了许多,手中的一点势力都准备留给长孙,却又怕长孙知道了难过。 第二日,京城中人便又传出薛家将一个穷秀才遣来说媒的冰人赶出了府,那冰人可是自来收费颇高,那穷秀才这等时候还愿意掏出家底来娶薛家小娘子,薛家倒是还端足了身份和架子。 东宫中的薛太子嫔得了消息,一口银牙险些咬碎,竟不知道姐姐竟然能这般不争气,自个的闺房竟然夜里漏了贼人进来,对着来禀报消息的妈妈恨声道:“这等污糟事,我哪敢向殿下开口!” 薛清漪胡乱地打发走了来报信的娘亲跟前伺候的吕妈妈,娘亲来向她讨法子,让她求求殿下帮着正流言,殿下又能有什么法子,即便有法子,殿下怕也不会掺和这等污糟事儿。 她现在可是东宫的太子嫔,虽比不上两位侧妃,可是一旦太子殿下登大宝,她一个四妃的妃位定然是跑不掉的,若是能顾生下一儿半女,薛家也定然能够跟着她享一世福缘,娘亲竟然这般分不清轻重,还来麻缠她。 一旁从薛家带过来的女使翠儿小声地劝道:“主子,大娘子毕竟是您的胞姐,若是此番挽救不回来,连带着您的名声也会受损,殿下怕是会不喜。不若将大娘子送到庵庙中去避避风头,等过了这个风口再送回来。” 薛清漪刚才愣了一下,京城中也有将女儿送到庵庙的,一般都是被嫡母不容或者是犯了错掩盖家丑的,但是她相信阿姐并不会做这般自甘下贱的事儿,定然是有人恶意污蔑阿姐。 薛清漪脑海里一下子就蹦出来杜恒言,可是又很快否决了,杜恒言即便想对付阿姐,也使不出这番手段,杜恒言做事向来喜欢明着来。 可是不是杜恒言又是谁呢? “主子,您说这一回儿的事会不会是东宫里的人做的?”翠儿小声嘀咕道。 薛清漪心口霎时跳的有些发急,会不会是肃王府授意?前些日子陈语冰的侄子便被下了药,险些致死,那是肃王府对陈家的警告,这些日子爹爹在外头打着太子的名号四处敛财,怕是已经引得肃王爷的不满。 可是薛家又比不得陈家,爷爷以前还任过工部尚书,爹爹只到了工部侍郎的位置,是以肃王府对陈家是警惕,并没有真的让陈家嫡孙无药可救,可她的姐姐呢,女子一旦毁了名声,这辈子便什么也没有了。 毕竟是同胞姐妹,自幼一起长大,难能真的看着姐姐进了庵庙,薛清漪想了一会,下了决心一般地道:“翠儿,你去看看殿下回来了没有,再使些银钱去厨下,让他们炖一盅冰糖雪梨。” 赵元益听是薛清漪身边的女使过来,便知道是什么事儿,放下了书,走了出去,对着候在外头的翠儿道:“走,去看看你们家太子嫔。” 薛清漪见到殿下真的过来了,一时眼里不由酝了泪,“殿下,您一定要救救妾身的姐姐啊!她是被陷害的啊!” *** 杜恒言听到薛清涟与甜水巷子里头一位姓祝的秀才定下亲事的时候,稍微愣了一下,问墨林道:“可知道那祝秀才的家世如何?” 一旁的紫依捂着嘴笑道:“主子,什么家世啊,那祝秀才有个寡母,在甜水巷子里卖茶饮的,支了个小摊子,性子却十分彪悍,这一会祝老娘听到那薛家的小娘子惹了祸事,知道一般富贵人家是不敢娶了,想给自个多年娶不到息妇的儿子捡个漏,遣了冰人去提亲,那冰人被打了回去,那祝老娘还是不死心,又添了好些银钱,让另一个冰人上门去求,这一回,薛家竟然应允了!” 杜恒言轻轻睨了紫依一眼,以前怎么没发觉这个妮子好八卦,现在不知道是不是整日里在店里待得多了,听得多了,对这些事儿,竟然比当初的紫云还兴致盎然。 紫依一边说着,一边觉得颇解气,那祝家何止是有个彪悍的寡母,更重要的是,祝秀才自幼愚孝,一味听从老娘的。而且,祝秀才一直有个唱曲儿的红颜知己,碍着老娘不同意,一直不敢娶回家中,近日却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银子,给那姑娘租了一个小屋子,两人已经住在了一块儿。 薛家小娘子嫁过去了才会知道什么叫熬日子。 紫依没有和她家主子将这些全兜出来,怕她家主子心软,那薛清涟竟敢推碳锅,若是那一日不是林家小衙内过来,主子和李家小娘子不定要遭多大的罪呢。 紫依这般想着,觉得薛家小娘子还是该更惨一惨的! 墨林道:“主子,似乎太子殿下招了薛官人去了一趟太子府,回来以后,薛家便改了主意,同意了祝秀才家的提亲,说是半月内便要走完所有的议亲过程,月底成亲呢!”墨林顿了一下道:“薛官人从东宫出来,喜意飞上了眉梢,怕是太子殿下承诺了他什么。” 杜恒言暗道,怪不得薛家这般赶着嫁女儿,太子当初娶了那五家女儿,便是打着分化肃王府的势力,将人拉拢过来为己用的目的。薛家虽然有些上不得台面,但是薛家家财丰厚,历代主母皆敛财有道,尤其是薛清漪的继祖母柴氏,更是将薛家几代人的积累又添了五六成。 也难怪当年林巍起了倾吞之心。 这些日子陈家、白家、薛家皆出了事故,且都是子嗣,这背后即便没有太子的授意,也定然有太子的人在推波助澜。 树倒猢狲散,眼下猢狲都开始散了,这棵大树怕也只差一道雷劈一劈了。 杜恒言此刻的心情是好像去赌坊压一局肃王府败,可是想来没有人敢开这样的局。 离五月只有半个月,杜恒言猛然想起来好些日子没有见到杜婉词,也没有见到赵萱儿了,肃王府一旦倒了,爹爹与杜婉词和赵萱儿怕是又是一层纠缠绕不清。 *** 林老相公乞骸多年后,再一次被官家召见。 阿言的身份,在耶律蒙德出使赵国之前,杜呈砚便告诉了官家,是以,官家此番自是知道耶律蒙德要认林承彦为义子的初衷。 林老相公一身布衣站在宣德门门口的时候,看着巍峨的宫门,这里曾经是多少士子拼尽了一生要进来的地方,李公公带着软轿接到了宫门口,躬身道:“老相公,请。” 里头张枢相刚健步如风地过来,一双也上了年纪却越发深邃的眼不知在考量着什么,猛然间瞥见林老相公,讶然地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对着老相公行了晚辈礼,“多年不见,您老别来无恙。” 林老相公捋了须白的胡子道:“直松当年四世三公的豪言壮志,怕是指日可待,老夫在这里先道一句可喜可贺。” 直松是张枢相的字。二人当年同朝为官,虽也偶有政见不合的时候,但是张枢相自来十分谦恭,一直在林老相公跟前执晚辈礼,是以今日再遇,林老相公调笑两句,张枢相也不以为意,只道:“您老相公教养出来的孙儿才是少年英豪,这入京不到半年,京中的一半贵族子弟可都靠拢过去了。” 不过一个十三岁的毛头小子,国子监中竟隐隐有以其为首的趋势,想来在未来的仕林中,林承彦这个名字定然不可小觑。 二人互相夸了对方家的小衙内,在李公公的善意催促下,才颇不舍地道了别。 林老相公上了软轿,心中想起一事,犹颇为得意,一旁的李公公见他满面春风得意的模样,一时有些奇怪,以往老相公可是自来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人,今个这般竟是为哪般?李公公和老相公也是老相识,忍不住问道:“老相公,何事这般悦心啊?” 林老相公笑着点头道:“直松这老小子聪明半世,可在一件事上,永追不上老朽的步子,你道是甚?” 李公公琢磨道:“战功?”林老相公是有战功的人,如今和平盛世,张枢相这一点定是及不上的。 林老相公摇头道:“不是,是一女娃儿,老朽我九年前便在明月镇上给我家孙儿定了杜府的女娃儿,这眼看就要成亲了,听说他家那小子气得出去游学了?” 李公公听是这事,陪着笑道:“您老官人是开心了,那张家可愁云惨雾呢!” 二人说笑着,直接到了紫宸殿,林老相公一路过来,心中便隐隐猜测,耶律蒙德许是也在,一下轿子,稍整理了衣袍,随着李公公进去,便见到耶律蒙德果然在殿中。 耶律蒙德是没有见过林询的,但是一早便从阿耶的口中听过,当年阿耶的军队所向披靡,却唯独败在了文士林询的手中,临终前犹耿耿于怀,不过却也称赞赵国出能人异士。 待阿言嫁入林家,林家便是他的姻亲,所以耶律蒙德此番对上林老相公,执了晚辈礼,林老相公忙偏让了一下:“王爷客气了,老夫可不敢受!” 上首的官家看了,面上微微动了一下。 耶律蒙德恳声道:“老相公,晚辈远在丹国便听过您的事迹,此番对您的孙儿甚是投缘,贸然提出这番请求,是晚辈唐突,还望老相公谅解。” 林老相公一进来,看见耶律蒙德在这里,便知道此事推脱不过,眼下两国和睦,认义子并没有什么不妥,可若是官家百年后,两国再起战火,慕俞的子嗣又该如何自处? 想到这里,林老相公沉吟半晌道:“陛下,王爷,林家与耶律皇族早些年便颇有渊源,收我孙儿为义子的事,虽说是王爷与我林家的私事,可是对赵国的百姓和耶律皇族来说,却并不是私事,王爷一番好意,落在有心人手中,只怕会另起干戈。” 第79第 耶律蒙德自认一腔心血, 被林老相公兜头一碰冷水浇下。 紫宸殿里头一片静寂。 当年丹国王上甍逝后,萧太后为了稳固幼主耶律麦隆的地位,下嫁给王上的弟弟耶律哈哥, 不想又生下一子, 便是耶律蒙德,耶律扎颜的阿耶是耶律哈哥原配所出的耶律蒙瀚, 在多年前赵国与丹国的战争中亡故,彼时耶律蒙德恰十六岁。 耶律麦隆自来十分记恨耶律哈哥, 逢耶律哈哥大败给赵国林询, 耶律蒙瀚又战死, 便想收缴耶律哈哥手下的势力,软禁了耶律哈哥和才八岁的耶律扎颜,萧太后给小儿子报了信, 耶律蒙德适时正在赵国的明月镇上,只得回去救阿耶和侄儿。 这一斗便斗了好些年,眼下萧太后尚在世,耶律麦隆还有些收敛, 若是萧太后去世,耶律麦隆与耶律蒙德一派势必要大动干戈,日后若是耶律蒙德一派胜出, 耶律扎颜定然是下一位丹国帝王。 可若是他们这一系败了呢? 眼下两国交好,认义子义女之类自然是没什么,然而若是战争再起呢?其时林承彦又该如何自处? 林老相公担心的事,也正是耶律蒙德与官家所忧心的, 所以才有此次的耶律蒙德率领丹国使臣来访,且还捎带了一位郡主和一位郡王。 林老相公又道:“王爷,您此番既是有意让郡王与我赵国贵女联姻,不若让将与郡王联姻的这位贵女与承彦结为异姓兄妹,您看如何?” 林询自认已经进入垂暮之年,余生不知还有多少时日能为孙儿筹划,实在不忍心将孙儿置于险地,因此,即便他已经看出陛下有意让慕俞为耶律蒙德的义子,他依旧含糊地婉拒了。 耶律蒙德适才听了林老相公的分析,已有些悬心,耶律麦隆自来打着休养生息后便再进攻赵国的心思,若是自己一系败于耶律麦隆手下,日后,言儿和承彦确实会在赵国处境艰难。 眼下陛下只有一位公主,且才十二岁,若是联姻,只能从汴京的贵女中选,若让这位贵女与林承彦结为异性兄妹,日后自己或扎颜看顾承彦和言儿也算名正言顺,虽然离自己的预期尚有差距,但是林老相公这个法子要稳妥的多。 耶律蒙德既已想清楚,便依着赵国人的传统,对着林老相公作了深揖,道:“多谢老相公点拨,小王既是要让承彦为义子,自是希望他一切安好,人生顺遂,老相公此番安排甚稳妥。” 上座的官家原就做个中人,见两位当事人都满意这个计策,也无可无不可,朗声笑道:“既如此,便等着选定联姻的贵女了,老相公不妨也帮着耶律王爷参谋参谋,定要选一位品性端正、聪慧、善良的贵女,我们可不能坑了小郡王。” 从皇宫中出来,耶律蒙德随林老相公去了御街上的孙家茶楼喝茶。 孙家茶楼原是要被安平侯府收入囊中的,年初乘着众人状告肃王府的热潮,也跟着告了安平侯府,安平侯府怕闹出事儿来,就没再下死手,眼下孙掌柜不仅保住了店铺,又得到张宪的指点,茶单上专为女子开了一系列的花茶和果茶,如玫瑰洛神茶,连翘花茶、柠果茶,近来生意好了许多。 上楼梯的时候,耶律蒙德上前搀扶着老相公,林老相公坦然自若地受着,并没有拒绝,言儿和承彦一旦成亲,耶律蒙德便也算姻亲家的子侄辈。 忽听楼下靠楼梯边的两位茶客一边呷了一口茶,一边道:“哎,你知道张枢相府上的小衙内为何突然离开了京中吗?” “不是说去游学吗?难道还要什么内幕?” 只见起了话头的一人道:“呵,英雄难过美人关,小弟我家一个姑姑与张府上的一个采买妈妈有些交情,听那采买妈妈说,张夫人这些日子整日里愁眉不展的,那杜家应了林家的亲事。” “哎呦,林老相公家的那位小衙内要抱得美人归了?这还不没放出消息来,张家衙内怎地这般便放弃了?” “谁说不是呢,张夫人的意思是,他若真心喜欢,她厚着脸再去找杜府的老夫人,说合说合,也不是没有转机,小衙内却是一声不吭地云游去了。” 楼上林老相公身子微顿,张家那小子竟还外出了? 耶律蒙德低声问道:“老相公,他们说的可是言儿?” 林老相公上眼皮微抬,看了一眼耶律蒙德,“不错,确是言儿,只不过张家小子这般容易便放弃,倒不像张家人的作风。” 张直松那人他也打了十来年的交道,最是有韧劲的一个人,不然也不会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张家小子他打探过,行事作风虽没他爹爹圆滑,倒也不曾服输过,这回是怎地了? 不过,那毕竟是张家的事儿。该费心的是张直松。 耶律蒙德扶着老相公进了雅间,沏了茶,让随从都守在了门外。 *** 杜恒言的亲事定在了五月初六,杜婉词嫁入东宫是五月十八。 对于杜家二老给恒言选定的吉日,杜呈砚并没有多说,派人将婉词喊到了书房,这是杜呈砚与赵萱儿和离后,第一次正式面对这个女儿。 杜婉词来之前,并不知道爹爹要和她说什么,“阿言的亲事定在了五月初六。” 坐在黄梨木花角罗锅枨书桌后头的爹爹,缓缓地说出这一句的时候,杜婉词心里异常平静,好像他们再做些什么,都与她没有关系。 “那日女儿许是要回郡主府,怕是不能送嫁。”杜婉词的声音平静的没有波澜,像一湖沉静的水,没有微风,没有涟漪。 “婉婉,我与你娘亲的事,最对不住的是你,我们这一辈之间的事,我和你阿翁阿婆的意思,都并不想你和阿言两人掺和进来,你自幼性子倔,认死理儿,我因为和你娘的恩怨,也连带着疏忽了你,我一直以为,你娘疼你,你王府里的阿翁阿婆疼你,你什么都不缺,你会长成汴京城里最骄傲的女孩儿。” 杜呈砚其实是有些歉疚的,尤其是他知道婉婉不愿意嫁给太子,却不敢反抗肃王府转而求助阿言的时候,他便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女儿的疏忽。 “爹爹,婉婉也是您的女儿啊!您口口声声说,不希望你们这一辈的事牵连我和恒言,可是,您对我和恒言公平吗?我有娘疼,我就不是阿翁阿婆的孙女,不是您的女儿了吗?” 杜婉词红着眼睛,努力忍住在打转的眼泪。 “爹爹,这些话婉婉藏了八年,以前您不在家,娘每日都要和我说起您,那时婉婉想,等您回来,一定会和娘一样疼婉婉,那一年,您终于回来了,穿着紫色官府,腰上的银鱼袋熠熠生辉,坐在马背上,婉婉想,我的爹爹真的是大英雄啊。” 杜婉词说到这里,眼泪终于是没有忍住,滚落在细嫩的脸颊上,爹爹回来了,很快也带回来了杜恒言,那时候她年纪小,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这个和她一样姓杜的女孩儿是要和她一起抢爹爹的。 她周围的女使妈妈,甚至娘、王府里的阿翁阿婆都和她这样说,没有人教她,这是她的姊妹,是要和她一起长大,日后互相扶持的。 没有人教她! 杜婉词擦了泪,轻声问道:“爹爹,我和阿言走到这一步,没有你们的责任吗?” 杜婉词轻轻看了一眼坐在书桌后头面色有些懊悔的爹爹,优雅地转身,背脊挺直,目光平静地出了书房的门。 守在外头的翠微见她红着眼睛出来,忙上前关切地问:“小娘子?” 杜婉词轻轻擦拭了眼睛犹掉下的泪,自己一时也分不清是真是假,她知道她这一步走成功了,娘告诉她,肃王府怕是不能再保她了,她要牢牢的抓住爹爹,眼下东宫里头关系错综复杂,在她之前已经有五位美人,太子似乎与杜恒言的关系尚可,对她怕是有偏见。 娘说,日后若是肃王府出了事儿,只要爹爹护她,她正宫的位置就不会被别人抢走。 娘说,要让爹爹愧疚。 翠微眼见着自家主子越哭越伤心,好像是有什么越不过去的事儿一般,也不知道怎么哄,只是喏喏地扶着她回灵犀阁。 杜恒言正要出门去,远远地见到好像是杜婉词的身影,正要避开去,却猛地被杜婉词喊住,“杜恒言!我让你提前出嫁,日后,你我二人永不相欠!” 杜恒言目里有些不耐烦,微讽道:“你觉得你现在欠我什么吗?” 翠微上前一步道:“言小娘子,我家主子今日心情不好,请您宽让一些。” 一旁的紫依气的顿时红了脸,“翠微,你是觉得你家主子日后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便可以这般欺负我家小娘子?你家主子心情不好就可以找我家主子的不是?” 杜恒言喝了一声:“紫依,闭嘴!” 紫依不乐地退了回来,咬紧了唇。 杜恒言淡道:“婉词,我提不提前出嫁,并不是你让不让的问题,你为什么不想一想我为什么会提前出嫁?如果不是你欺人太甚,法子太恶毒,你会被打这个脸吗?” 见杜婉词不出声,杜恒言又道:“如果你只是和我小打小闹,我乐意给你这份体面,可是杜婉词,你我之间,早已经无法粉饰太平了,你对我做过什么,起过什么心思,难道连你自己都忘了吗?” 杜恒言见杜婉词面上犹有泪痕,不知道她是受了什么刺激,可是她二人之间,已经不是一两句话可以冰释前嫌的了。 如果你没有让于妈妈强行掳走我,如果你没有对阿宝下毒,或许,我对你可以既往不咎。 我们可以做到宛如陌生人。 杜恒言没有再理杜婉词,错身走开。 出了大门,紫依道:“主子,婉小娘子像是从将军的书房里出来。” 杜恒言“唔”了一声,杜婉词是爹爹的女儿,爹爹对杜婉词,无论如何都会有几分宽容。 阿翁阿婆说让她早些嫁出去,真的是真心为她考虑。 她不怪爹爹,爹爹有他的难处。 第80第 林承彦和杜恒言的婚礼很快便到了催婚的环节, 林家送了一批花粉、胭脂、首饰过来,寓意“花期已至”,杜家回了一批帐幔、被褥装点新房。 赵萱儿已经和离出府, 元氏原要亲自替阿言操持婚事, 还是杜恒言劝了好几次,道:“阿婆, 言儿嫁与不嫁,不还是在自己家, 只不过从大宅子换回小宅子, 阿婆若是藏了什么好东西, 这么明目张胆地给,可不让旁人艳羡红眼,还不如偷偷地给, 左右实惠都是言儿占得的。” 杜恒言是怕阿婆给的嫁妆太丰厚,打了别人的眼,她与杜婉词之间的恩怨,她不希望牵扯到阿翁阿婆, 她和杜婉词前后脚出嫁,嫁妆肯定会被拿出来比较,阿翁阿婆偏疼她, 好的肯定都给她,到时候怕是会被杜婉词身边的人怨恨,挑拨杜婉词与二老之间的关系。 元氏又怎会不懂阿言的心思,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 笑道:“好,好,阿婆都悄悄地给你藏起来,以后一点一点第搬给你!” 她和老头子藏的那些东西,保阿言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也是可以的了,只不过想到孙女到时出门时寒酸的嫁妆,心头还是有些不忍。 杜恒言倒不觉得什么,把那么些嫁妆摆出来给人看才傻呢,这不等同于告诉别人我家有多少金多少银,你赶快来算计。 至于什么场面,杜恒言压根不在意。 元氏不愿意委屈阿言,又不能给阿言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干脆眼不见为净,撂开手给姬二娘打理。 被褥与帐幔送过去后,便要准备婚宴的请柬,姬二娘找到阿言,笑道:“咱们婚礼既然不能太铺张,倒可以精致些,这请柬,我的意思请人在每张上头绘一朵寓意好兆头的花,比如牡丹、石榴、鸢尾花、海棠花、金桔花,每一份都独一无二,到时候数了人数,让慕俞带到国子监去找丹青好的同窗。” 杜恒言想不到二娘竟有这般妙的主意,国子监的学子都是汴京乃至大赵国的佼佼者,他们的笔墨丹青,眼前许是不值钱,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其中定然有一字千金者出现,她这婚礼的请柬,倒成了买彩头一般。 这般在金银上不铺张,但是却也更为热闹。 杜恒言笑道:“不仅是慕俞的同窗,我还可以让书院的宋夫子、袁夫子也赐一小朵给我。”书院的夫子们这些年都对她颇为看顾,杜恒言也希望她的婚礼能够有这些夫子们的祝福,这比什么金子簪子可贵重多了。 杜恒言忍不住握住二娘的手道:“二娘,你真聪明,竟能想出这般好的法子!” 姬二娘见阿言十分欢喜,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法子哪是她想出来的,是呈砚自觉有些愧对阿言,问了府中的幕僚,得了这么一个法子,巴巴地让她来找阿言。 姬二娘抿唇笑道:“你喜欢就好!既是这般,我这就去问问你阿翁阿婆要请那些人家。” 杜恒言也没有多想,放了二娘出去,紫依这才过来轻声道:“主子,我听说前些日子将军招了幕僚商量了好些天儿,你说,会不会就是讨论你的婚礼啊?” 杜恒言对着紫依娇嫩的额头,弹了一指头,“你傻,二娘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在家绣绣活儿,管管茶米油盐,这法子自然是爹爹教给她的。” 紫依见主子明白,忍不住又问道:“那为何姨娘不明说呢?” 既然是将军想出来的,他有什么不能对主子明说的呢? 杜恒言面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点,她不知道杜婉词那日和爹爹说了什么,爹爹现在似乎有些顾忌婉词,不过,爹爹对她有心便成。 杜恒言随口道:“约莫是亲事交给二娘办,便连功劳也推给二娘了。” 紫依见主子面色有些落差,也不敢多问,去壁橱里拿出林家送来的花粉,一只十分奇巧的盒子,里头放着九块粉饼,却又暗藏机关,转动不同的次数,打开的便是不一样的花粉,紫依笑道:“主子,奴婢再没见过这般新奇的东西,你说,姑爷是从哪儿淘换来的?” 杜恒言笑笑不语,慕俞确实是为了亲事挺费心的,约莫是不想委屈了她。 这般想着,杜恒言走到书桌前,吩咐紫依研磨,抽了几张先前做的淡蓝色的花笺,道:“我写几张帖子给书院的夫子,你一会让人送到清桐书院去。” 紫依也许久没去清桐书院见那些和她一起在书院中学绣活的女使们,笑道:“主子,奴婢也想去看一看,奴婢自个去送!” 杜恒言也不戳破她是要顺道去涮锅店里头见墨林,墨林已经求到杜恒言跟前来了,不过,杜恒言还准备留紫依一两年,看看墨林若是成了受人敬仰的大掌柜以后,可会被外头的乱花迷了眼。 杜恒言写好了八张信笺,末了交给紫依的时候,微微犹疑了一下,她漏了沈夫子。 沈夫子以前待她也很好,只是眼下沈夫子在风口浪尖上,杜恒言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沈夫子一向颇为孤傲,杜恒言也是不明白,此番沈夫子是为何。 杜恒言想了一会,又加了一封,交给紫依道:“沈夫子若是不在书院中,你便交给她院里的小女使。” 无论沈夫子此番是出于何种考量,至少沈夫子送她那盆盆栽的时候,是真心的喜欢她。沈夫子可以忽略她在京中尴尬的身份,她也应该忽略沈夫子此时的尴尬处境,至于日后如何,日后再说。 杜恒言不知道,她临时多写的一张花笺会在若干年后,惹来另一番故事。 *** 新房安排在乌桕巷子里头,先前恒言的那处宅子与林家的宅子中间的院墙被打通,凿了一个月亮门,林老相公十分开明,随小两口两个折腾,他准备待孙儿成婚后,回林家老宅住。 老二这些年越发不争气,连慕俞都敢算计,林老相公想自己在临走之前镇一镇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越至婚期,林承彦每日里头神采越发飞扬,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一般,在国子监里见谁都是笑呵呵的,像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样。 一日国子监祭酒管先生正在闲闲地踱步,推敲一句诗,暗自吟或间,猛地背后传来一句:“学生见过祭酒大人!” 响亮的声音,吓得管先生脚下一个趄趔。假装镇定地转身,见是国子监让他颇为得意的学子林承彦,笑的非常灿烂,一脸崇拜与敬仰的表情,管先生顿时甩开先前被吓得不愉快,正准备关心林承彦两句,却忽听林承彦道:“祭酒大人,学生想请半月的假,望祭酒大人恩准!” 管先生一句“近来学业如何”卡在了喉咙里,拈须问道:“可是家中有紧要事儿?” 林承彦作了一揖道:“启禀祭酒大人,学生要回去成亲。”林承彦眼里的喜意灿然生辉。 管先生见他满面春风的模样,不由想起自个当年成亲的时候,多问了一句:“是哪家的小娘子?” “回祭酒大人,是杜将军府上的言小娘子,婚期定在了五月初六,祭酒大人若是有闲暇,还请祭酒大人移步寒舍吃一杯水酒。” 若是别人,自不会敢开口邀请管先生,毕竟管先生的身份在哪里,是赵国士子心中无法攀越的高度,可是林承彦是林老相公的嫡孙,在国子监中又一直颇受管先生的赞誉,是以,林承彦开口相邀,管先生不作迟疑地点头道:“自然是要去的。” 竟果真是杜府的小娘子,先前他便听自家夫人和他唠嗑过,要说京城中最热门的儿媳人选,非杜家的那位言小娘子不可,不仅张家和林家两位小衙内都看中了,且张枢相和林老相公抢儿媳妇和孙媳妇都抢到陛下跟前了。 放眼满京城,百来年也出不了这么一桩新鲜事儿,一个戴罪之官的女儿,竟还这般抢手,前朝不比后宫,那可是议论家国大事儿的地方,一个未及笄的小娘子的亲事竟成了王侯大臣们争论的对象。 管夫人在外头听了八卦,回到家来,兴兴头头地,一五一十地倒给夫君听,倒是让管先生也好奇了起来,眼望着跟前的小郎君傻呵呵像捡到金元宝的模样儿,一时对于这杯水酒竟有几分期待起来。 啧啧,张宪可是太子殿下跟前第一得意人,日后必然高居相位,竟也败在了慕俞手底下,且还是不顾脸面地抢到陛下跟前的小娘子。 林承彦听管先生应下,再三作揖拜别了管先生,他还要去找同窗们给他在婚礼的请柬上手绘一小幅丹青。 按阿言的意思,是要凑九十九张,寓意长长久久。 管先生看这傻小子兴兴头头地走开,背影颇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劲儿,年轻时候的壮志豪情似乎都在眼前翻滚了一下。 林承彦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难得是心性纯直,又不过分愚忠、愚孝,诸事拎得清,这样的人注定了要做清官的,可是某种程度上,他并不希望林承彦日后进官场,“青灯十年习文武,只为卖于帝王家”,他不希望林承彦走这一条道。 第81第 李菁收到恒言的花笺, 兴冲冲地要去杜家,被李夫人给拦住了,李夫人上头三个儿子, 只得这么一个女儿, 平日是十分宝贝,也纵的李菁不像旁家的贵女那般循规蹈矩, 安安静静的,整日里好惹事生非。 先前和肃王府一系的女孩儿交好, 她还颇为头疼, 没想到后头和杜家的言小娘子好上了, 她心里倒宽一些。 他们这般只一人在朝中做官的人家,根子浅,不求大富大贵, 只求平平静静地过日子,若是一朝惹了是非,可没人能搭救,也无人可以去依靠, 可偏生一老一小都好惹是非,李夫人平日里头疼不已。 可是这一老一小倒是颇合脾气,二人狼狈为奸, 压根不听她的,老的更听了小的话,去告上了昭城公主,那可是肃王爷的女儿。 李夫人心口疼了好些天, 眼见着杜将军被放出来,她的心才定一点,她家老小可全是为了杜家,若是出了事,杜家总得拉拔一把。 现在看着杜家两位小娘子一前一后都有了归宿,自家这个傻囡囡还整日里四处蹦跶,也不收收性子,京中哪家的夫人愿意要这么个性子的儿息妇。 李夫人这些夜里愁的都合不拢眼,眼看着女儿又要往杜家跑,苦口婆心地劝道:“菁儿,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学学女红收收性子了,再这般下去,娘的头发都要愁白了!” 李菁却是将自个收拾好,带着莲儿仍旧要出门去,笑嘻嘻地道:“娘,哥哥们说等过些日子便要换一座大院子,您不用愁着哥哥们娶了嫂嫂,女儿没地儿住,我可是要在家住一辈子的!” 李夫人听到儿子要换宅子,心头不由翻了一点喜意,还是皱着眉训女儿道:“说什么傻话,你好好一个小娘子,不嫁人,不是平白让人嚼舌根子。” 李菁儿笑道:“那娘,您给女儿选一选哪家的小郎君好,女儿都听您的!” 说着,却是乘着李夫人不注意,一溜烟地从侧边跑了过去,身后的女使莲儿忙道:“夫人,奴婢去跟着小姐.” 李菁儿出门的急,也没能让家中备马车,准备到朱雀门外租个马车,惦记着阿言喜欢吃朱雀门外的零嘴,党梅、枨元儿都包了一些,又到前头的朱家食肆买了一包卤猪蹄,交给莲儿拿着,自个咬着一串糖葫芦。 许是冤家自来路窄,就等着莲儿去租马车的片刻功夫,薛清涟由薛夫人和家中仆妇陪着正要出朱雀门。 两下遇见,薛清涟瞬时便恨得红了眼,家中闹贼那事,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是杜恒言和李菁做的,但是她那一段时日,唯在南北涮锅店做了那么一件出阁的事儿,不是李杜二人,又是谁呢? 薛清涟对薛夫人道:“娘,您若是希望女儿安安分分地坐在去祝家的花轿中,今日便替女儿报了被污蔑的仇,女儿日后再是不情愿也会忍着,受着!” 薛夫人心头听得一颤,伸了手要抱着长女唤一句“心肝儿,你这话真真的伤为娘的心啊,娘又何尝想这般委屈你……” 薛夫人话未说完,便在长女冷淡的眼神中窒了声,尴尬地收了帕子,瞥了一眼正在路边吃糖葫芦的李菁,无动于衷地道:“外头的可是李家的小娘子?” 薛清涟面上的嘲讽直刺刺地对着对面的薛夫人,“原来娘也查过李家,可是为何并没有替女儿出头呢?” 薛夫人瞬时红了眼:“涟儿,你也是娘的心头肉,娘何尝不疼你,只是你妹妹在东宫,殿下发了话,你让娘又能如何?” 太子许了老爷,不会亏待薛家,漪儿会是四妃之首。 只是,殿下希望,涟儿的事不要影响到漪儿的名声,涟儿最好能早些嫁出去。 虽然那人只是一个秀才,可是杜家的小娘子许的不也只是个秀才,再者,漪儿好了,自然也会拉涟儿一把,以涟儿眼下的名声,除了低嫁,也只有进庵庙。有薛家和漪儿在后头撑着,涟儿的日子日后也不会太难过。 可是长女不懂他们的心思,薛夫人也无法子,当今之计,却是让涟儿安生地嫁到祝家去,平息了京城里头的风波。 薛夫人黯声道:“那是李御丞府上的小娘子,你莫太过分了,说,你要做什么?” 薛清涟淡漠地看了娘亲一眼,当下吩咐了两位仆妇,道:“将那紫衣白裙的小娘掌掴二十下,喊二十声贱~人、女昌妇。” 薛夫人不由皱了眉:“这是薛家的马车,上头明晃晃一个‘薛’字,若是被李家知道是薛家所为?” “娘,您是要女儿亲自动手吗?”薛清涟毫无顾忌地对上了薛夫人的眼睛,满是讽刺与挑衅。 李菁看到薛家的马车也不以为意,左右她和阿言的仇冥冥中自有老天替她们报了,却不想,忽地从马车后头蹿出来两位健硕的仆妇,一左一右地竟是将她夹在了中间,她心下立即暗道不好,可是人已经被两位仆妇钳制住。 正要叫喊,右脸火辣辣地挨了一耳刮子,扇的她眼冒金星,李菁当下确认马车中的是薛清涟。 旁边有人围上来,一仆妇道:“这小娼妇是我儿子的姘头,骗了我家一个倾家荡产,却自个在外头穿金戴银……” “薛清涟,你不要脸……”李菁话刚一喊出,右脸又连续挨了两耳掴子。 一股腥甜蔓延在口中。 李菁有些站立不住,却又紧紧地被两仆妇给夹着,视线混乱中,暴喊了一声:“报官,报官,”眼见着仆妇的手又要扇过来,一口咬住了那人的手。 耶律扎颜骑马经过的时候,猛然间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坐在马背上,往右边一张望,便看见了面颊红肿,嘴角犹有血迹的李菁,心中惊骇不已。 再看她此时的形状,像是被人钳制住,立即纵身跃了过去,猛踹了两仆妇一脚。 李菁一时也想不起此人是谁,只知道貌似是好人,抓住了他的衣袖道:“帮我报官,是薛家!” 嘴角流淌着血迹的姑娘,一双眸子中满是坚毅之色,耶律扎颜不由地点头道:“好!” *** 沈清薇收到书院中的女使送来的花笺的时候,抚摸了许久,从她选择屈从官家的时候,她就意识到她会成为世家贵女唾弃的□□。 不过半年,她已经想不起来,她应下的时候是怎般想的 是厌恶了顶着范家未亡人的名号,披着贞洁烈妇的名头,而实际上却受家族姊妹间的讥讽,当年她以“才女”的身份扬名京城一众贵女中,她是沈家六房的幺女,上头嫡系的姐姐还有四个,沈清茉是长房嫡女,原是送到宫中要做皇后的,不过她命不好,官家偏偏喜欢小家碧玉。 前头一个刘修仪,后头一个杨淑仪。 她闲来无事的时候,琢磨了一下,发现二人的出身都见不得明面,始知道官家喜欢的是风尘女子。 范尧臣文武皆是半吊子,却二十多年来颇受官家倚重,别人不知道,良人却曾和她透露过两句,公爹惯投其所好,范府中一处谁也进不去的小院子,却是给官家嬉闹所用,里头伺候的女子,是公爹从各地搜寻来的。 许是她的日子一潭死水,丢进一块小石子,便能起许久罕见的涟漪。 她知道了其中的关窍,整个人便着魔了一般,朝着那明知道是自我毁灭的路扑了上去。 她一次回范家,夜里在那院子外头寻掉了的耳坠子,撞到了官家。 什么贵女,什么才女,她都不屑一顾,范家与沈家都被她抛在了脑后。什么贞洁,什么贤良人,不过是一堆没用的虚名罢了,是那些老不死的卫道夫整出来戕害没见过世面的蠢女子的。 范郎战死后,娘家与婆家都抛弃了她,她不过是寄居在书院的边缘人,或许顾忌着范郎的战功,而没有将她送去庵庙孤老终生。 她才二十七岁,每每一想到那后头的几十年光阴还要这般熬着日头的过,身上便不寒而栗。她为什么不能随意所欲、肆意妄为地活一次?命是她的,她为什么要为什么家族名声而克己复礼,忍受姊妹们的鄙夷与轻视? 后面的事,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唯独没有想过,她会怀上孩子,她竟然怀上了孩子! 宫里那许多女子,这么些年也就得了两个孩子,而她不过一月承恩一次,竟然能得一个孩子。 她的日子本来便是捱着过的,再差也不会比这九年的枯寂更嗜人心骨,可是这个孩子,却让她心生愧疚。 沈清茉说接她进宫,给她和孩子一个名份,她是不信的,沈清茉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她可以容许身边有杨淑仪的存在,概因杨淑仪是她派人去找的,亲自□□送上龙榻的。 而她沈清薇却是沈家蹿出来的一头恶狼。 她腹中的若是皇子,更是会让沈清茉怀恨在心。 可纵使她想的清楚,理的明白,沈清茉动用了杨淑仪这等真正的烟花之所出来的女子,在官家身边使些手段,她便轻而易举地会落入她们的圈套。 官家封她为婕妤的旨意已经下了,眼下若不是大臣们闹的太厉害,她怕是已经被抬进了宫。 沈清薇想到这里,唤来贴身的女使雁儿,“研墨,我回一封信给杜家小娘子。” 沈清薇写好以后,晾干,细心地装在一个信封里,仔细地在信口盖了蜡,再拿出杜恒言一并捎来的两张空白的请柬,按照杜恒言所叙的要求,勾画了一朵并蹄莲,一朵芙蓉花。 将两封请柬递给雁儿道:“这个你先送到杜家,这封信你也收好,等我生了孩子后,你再想法给她。” 雁儿觉得主子这话说的有些不吉利,心里一时有些惶惶的,“主子,您?” 沈清薇淡道:“去!” 却是闭了一双美眸,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雁儿也不敢忤逆主子的意思,只得依言退下。 第82第 李菁上头有三个兄长, 二哥投在了杨老将军麾下,远在边疆,大哥在徽州任知州, 三哥是国子监的学子, 正准备下半年的秋试。 京兆尹派人来通知李家的时候,只有李夫人一人在家, 只听到女儿在朱雀门外头与薛家发生了纷争,眼下在衙门里头。 李夫人头一阵眩晕, 可是也知道此时不是倒下的时候, 掐了自个的手背一下, 直到隐隐现出了血色,李夫人尚觉心口定了一些,吩咐一边的妈妈道:“你速速去一趟杜府, 转告言小娘子一声。” 老爷还在宫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老家因为是御丞,专做口沫官司, 向来得罪的人多,这等关头,她竟然也只能想到和菁儿自来交好的言小娘子。 眼见着那妈妈得了吩咐立即出去了, 李夫人也不及梳妆,唤了女使去备马车。 杜恒言正在家中挑着大红盖头的花样儿,二娘差人送来绣件儿,一副凤穿牡丹, 一副鸳鸯戏水,一副蝶恋花,一副喜鹊登梅等,边角的纹样有云、卷草、宝照、卐字、龟背、方胜、柿蒂纹等。 阿宝团在她脚边的绣凳上,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一张小脸兴奋的红扑扑的,“阿姐,选这个牡丹,要如意云纹,这个祥云也好看!” 杜恒言望着阿宝亮晶晶的眼睛,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道:“阿宝若是喜欢,便给阿宝做一身小的,阿宝给阿姐做花童好不好?” “花童是什么?”阿宝仰头眨巴着眼睛问道,翟黑清亮的眼,像映着一朵水莲一般,杜恒言心下不住暗叹,阿宝跟在她身边养了一段时日后,整个人像浸在牛奶里被拎起来似的,又柔嫩又有光泽,脸上的粉红恰如这时节从巍峨的大树上飘落下来的合欢花。 阿宝这般容貌,又背负着隐秘的身世,杜恒言直觉,这一朵绮丽的花,再过六七年,怕是整个京城中的贵公子都要沸腾了。 “花童便是新娘子出门的时候帮忙牵裙角的,不过京城中不时兴花童,阿宝那一日在家中等着阿姐便成。” 杜恒言想起来,赵国的婚礼没有花童,看着阿宝乖巧地应下,正暗自松一口气,便见紫依急慌慌地跑进来,“小娘子,李家派人送信来,说李小娘子出事了,眼下在府衙呢!” 杜恒言一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怎么回事?菁儿怎么样?” 紫依喘着气道:“不知道,李夫人得了消息就派了那妈妈过来,主子您看,这可怎么办?” 杜恒言心里也急慌慌的,赵国对于女子虽然没有后世明清时候那般严苛,但是女子进公堂,而且还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名声传出去对亲事总会有些挂碍,这薛家,当真是狗皮膏药。 低着头急匆匆地出门去找爹爹,眼看快到书房门口,杜恒言忽地驻了足,倚在回廊的重檐金柱旁,须臾,又折了回去。 阿宝牵了牵阿姐的衣角,软糯着问道:“阿姐,不找将军了吗?” 四月末的风十分清爽,带着一点明媚的日光,回廊下阿翁曾经十分喜欢的一对玄凤鹦鹉,正用尖尖的白嘴,啄着小米粒。 鹦鹉还是以前的鹦鹉,家还是以前的家,不过,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比如,爹爹日益对杜婉词的愧疚之情。 云头锦履上的流苏,乱乱地搭在鞋面上,杜恒言一边匆匆地往外走,一边故作云淡风轻地道:“阿宝,我们一辈子不可能事事都仰仗别人的。” 杜恒言说不出来,为何在书房门外停了步,她知道只要她推开那扇八方穿环门,什么都不需要她费心,爹爹还是会事无巨细地给她安排好,所有的刀风剑雨都有人替她担着。 可是,那一步,她竟然迈不出去了。 紫依已经安排好了马车,李家妈妈尚候在门外的马车下,见到她出来,忙上前两步,慌不择言地道:“杜家小娘子,我家老爷还在宫中,夫人也不知道能找谁帮忙,只得让老奴来叨扰,还请您万万帮小娘子一把。” “妈妈放心,菁儿素来待我以诚,此番菁儿出事,我自不会袖手旁观,妈妈先回府中等李伯伯,我先去趟府衙。” “哎,哎,老奴代我家小娘子先谢过杜小娘子!” 眼看着杜家的马车走了,李家妈妈犹自感叹,自家小娘子这回交好的小娘子,真是个有良心的,也不枉先前杜家出事,自家小娘子跟着夫人老爷那般闹腾着要帮杜家。 老爷和夫人多年来少与人相交,向来只扫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唯一为了小娘子破例的一次,却不想,竟真的有福报。 杜恒言去李家的时候也曾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