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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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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大惊,杜恒言立即将阿宝抱在了自己怀里,也管不得官家和杨淑仪,一边跑一边道:“车夫,快,快回城里,去马行街北边张家小儿馆,快!”    林承彦忙站了起来,抢过小阿宝,“阿言,我骑马去,你别急。”    说着,便纵身抢过路边不知谁家的马,飞奔而去。    杜恒言匆匆对着官家和杨淑仪鞠了躬,道:“恒言失礼了!”竟依旧坐上自家的马车,催着车夫追过去。    一时原先还十分热闹的草地上,只留下了一脸焦急的杨淑仪和官家,杨淑仪拽着官家的衣袖急道:“爷,您说那孩子会不会有事啊?”    官家吩咐了身后的黄门将未喝完的奶茶带回宫,让太医查看,而后对杨淑仪道:“洛儿别急,我们这也回宫去,派个太医到杜家去看看。”    第71第    林承彦纵马将阿宝送到了马行街北的柏郎中家, 郎中看到一小郎君抱着一个一脸虚汗的女娃过来,忙从药铺里走出来,吩咐小医童铺好了一张软榻, 林承彦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放上去。    柏郎中是专治小儿病的大夫, 在医治小儿的疑难杂症上,比宫中的太医都要厉害许多, 在京城颇有名气,杜家也曾请他上门给杜熙文看过。    阿宝捂着肚子, 疼痛的在榻上翻滚, 柏郎中抓了她的手腕, 细细地号起了脉,又看了阿宝的舌苔,眼珠子, 皱眉吩咐药童:“快准备盐水。”    很快阿宝被灌下了两大杯盐水,可是依旧肚痛,面上赤红,眼珠子好像都变了色。    柏郎中面上现出几分恻然, “是误食了红茴香,如果灌了盐水还没用,这孩子, 怕是不好了。”    林承彦一个趔趄,抓住柏郎中的胳膊,厉声道:“您先稳住她,我去找太医, 我回来之前,你一定要稳住她。”    林承彦急匆匆地往小陈太医住的巷子去,他知道今日是小陈太医休沐的日子。    小陈太医正在院子里头看《太平圣惠方》,对着铜人扎针,忽地听到门被拍的整天响,好像听见林承彦在外头喊,以为是恒言出了事,小陈太医脑子一空,手中的医书掉落到了地上,忙起身去拉开院门:“慕俞,恒言怎么了?”    林承彦汗如雨下的脸,一脸焦急,“不,是阿宝,红茴香的毒要怎么解?”    小陈太医一听,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琉璃小瓶子,温水送服五粒,须在半个时辰之内。    林承彦不急细看,忙一把抢过琉璃瓶,揣进怀中,又跃身上马,扔下一句:“马行街北,柏郎中家!”    陈鹤知道阿宝对恒言的重要性,当下也不敢耽搁,忙往马行街北跑。    林承彦到得时候,阿宝靠在柏郎中的肩上,已经没有了叫喊的力气,身子抽搐着,林承彦忙倒了五粒红色带着清香的药丸塞到阿宝嘴里。    柏郎中又灌了阿宝两口温水。    林承彦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阿宝,生怕一眨眼,这个孩子便没了气息,也才三个月,可是他看出来阿言多疼这个孩子,若是阿宝真的出了事,阿言一定会一直生活在内疚中。    明明,刚刚她还那么灵动活泼。    林承彦望着阿宝恐惧的小脸,柔声道:“阿宝,阿言在等着你,你千万不能有事,今个那个是你娘,你才刚刚见到她。”    小阿宝今个出门时还黑翟翟,十分灵动有神的眼睛,此时半耷拉着,无光地看着慕俞哥哥,声音微弱地道:“慕俞哥哥,我的床脚里头,藏着一袋金子,留给阿姐。”    她已经知道她活不了了。    林承彦摸着阿宝因疼痛而苍白的脸,一手的汗水,小阿宝像流干了身上所有的水分一样,整个人都湿漉漉的,林承彦心间尖锐的疼,“阿宝,我们会救你,陈叔叔很快就来了!”    话音刚落,小陈太医匆忙忙地赶了过来,给阿宝号了脉,喘息着问林承彦:“她吃了什么?”    “杏仁奶茶,乳糕。奶茶我们都喝了,都无事。”为何出事的是才八岁的小阿宝,她那么聪慧,那么善良,诸事都护着阿言。    小陈太医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枚褐色的药丸,化在温水中,给小阿宝灌下,“阿宝中了不止一种毒,红茴香的毒解了,尚需千年人参,冰山雪莲,冬雪,夏枯草,牧靡,甘菊,我现在给她服了自制的解毒药,暂且可以稳一稳,一个时辰内,必须凑齐解药。”    柏郎中道:“后面四样铺中皆有,只是千年人参和冰山雪莲,都是千金难求之物,恐只有宫中才备着。”    林承彦对着陈鹤作了深揖,“阿宝不能出事,齐鸣,你一定要救她,我现在去找人参和雪莲,半个时辰之内一定回来!”    林承彦说着,一揖作到底,小阿宝躺在榻上,泪水涟涟,呜咽着“慕俞哥哥……”    林承彦笑着看了一眼小阿宝,又上马急奔东宫去,他无论如何得求到这两样东西来。    过了东华门,忽地从拐角里冲出一匹马,林承彦瞳孔一缩,一个飞身,用力勒紧了缰绳,将马调转了马头,马鼻和脖子猛地被勒疼,暴躁地踢踏着前脚,林承彦一个后翻,堪堪稳住,再看冲出来的马,上头正坐着白侯府的世子,白问光,也勒了马,皱眉微挑着上眼角,喝骂道:“哪来的乡野竖子,竟在马行街上纵马!”    林承彦没有理会,猛踢了马腹一下,马受惊,往前狂冲,白问光见林承彦一副拼命的架势,心上一虚,忙让旁边避让,林承彦目光森寒地瞥了白问光一眼,“此仇必报!”    飞奔的马从白问光身边跑过,猎猎生风,白问光缠着缰绳的手心里出了一层虚汗,不确定林承彦知道多少。    东宫门口守着的小黄门拦了林承彦的路。    “在下林承彦,有紧急事务求见太子殿下,烦请通报!”说着,林承彦从荷包里掏出两块银元宝往黄门手里塞,“人命关天,烦请公公通报一声!”    那守门的小黄门忙摆了手,连声道:“不敢,不敢,只是陛下今日被陈直阁请去,尚未回宫!”    他是识得这个骑马来的郎君的,前些日子他便和张衙内一同来过。    林承彦没有收回银元宝,只道:“公公宽心收着,殿下不会问责,烦请公公请贾先生出来!”    贾先生是太子的心腹幕僚,不消片刻,贾先生便被小黄门带了出来,见是林承彦,奇道:“林家郎君可是有急事找殿下?殿下怕是得到晚间才回!”    林承彦急道:“先生可能拿出东宫的千年人参与冰山雪莲?”    贾先生一震,跺脚道:“怎地你也要这两样东西?今个陈直阁府上嫡孙说是不知中了何种毒,陈直阁亲自来求,殿下带着陈侧妃去了陈府,眼下东宫可哪有这两样东西。”    林承彦心蓦地一沉,从刚才遇到白问光,再到现在陈家也要这两样解药,一种阴谋感府上林承彦的心头,林承彦眼里寒意重重,对贾先生抱拳道:“承彦今日赶命,改日再谢过贾先生!”    说着,又上马飞奔到汴河大街的景行坊,停在了都亭驿门口,“国子监学子林承彦求见耶律王爷!”    耶律蒙德今日正收到了耶律阿沂的书信,正在书房中,听到通传,心上一喜,这可是他未来的佳婿,忙起身出门相迎。    林承彦远远便作了深揖,“林承彦替杜恒言来求天上雪莲一朵,千年人参一支!”    耶律蒙德一眼看到林承彦,便发现四月的天,他身上大汗淋漓,又见他姿态十分谦卑,竟还抬出恒言,不由眼眸微深,“可是恒言出了事?”    林承彦摇头,“是她身边的女使,叫阿宝。”    “阿宝?”耶律蒙德一时奇怪,一个女使何以让林承彦这般大动干戈,阿言一直对他敬而远之,现在林承彦竟敢打着恒言的名义来求此二物!    耶律蒙德来不及思索,只知道这是恒言求的,忙让温赫去取,又牵出了一匹汗血宝马出来,道:“你骑此马过去,脚程快些!”    林承彦接过两个漆金的匣子,扔了一句:“日后再谢!”匆匆上马去马行街。    这么一会儿,已经快半个时辰了,他不知道阿宝还熬不熬的住,一时不由狠踢了座下的马,这一瞬息,林承彦恨不得自己会瞬移术,能够瞬间到柏郎中的药铺。    林承彦赶到的时候,陈鹤守在了门口等他,见到他回来,眼里顿时露出万丈光芒一般。    接过林承彦怀中的两个匣子,打开一看,叫道:“凑齐了,凑齐了,有救了!”    林承彦心弦骤地一松,眼前一晃,倒地前,林承彦恍恍惚惚地说了一句:“阿言,阿宝有救了。”    ***    杜恒言赶过来的时候,便见到柏郎中的药铺里躺着阿宝和慕俞,一时心下大骇,呼吸发慌,“怎,怎么了?”    陈鹤面上血色尽褪,温声安抚道:“无事了,阿宝的毒解了,慕俞一个时辰内求了好多地方才找到药,过于劳累,心弦又一直紧绷,才晕倒了,睡一觉便好了!”    陈鹤见阿言面上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不由看了一眼慕俞,脑海里浮出慕俞对他作揖时的恳托,他不知道慕俞这一日到底求了哪些人才找到这唯有宫中国库里才有的两样至宝,只是想必是作了许多揖,为了阿宝,也是为了恒言。    这么一刻,他是理解林承彦的,虽然阿宝只是恒言的女使,可是他们都不想恒言难过,他又是羡慕林承彦的,可以光明正大地为阿言的事奔波。    林承彦在梦中隐隐听到低泣声,哭的他心口一缩一缩的,好像那不可见的泪水洒在了他的心口一般,又酥痒,又疼痛,竭力睁开眼来,朦朦胧胧中看到阿言坐在他身旁。    一双杏眼红肿。    “阿言,莫哭,阿宝没事了!”林承彦抬了手,试图给杜恒言擦拭眼泪。    “慕俞,慕俞……”杜恒言伏在林承彦神身上,一时胸间涌出百般滋味,她自己可以为了阿宝拼命,因为这段日子的相处,阿宝待她是捧出了一颗水晶般透明的心。    可是慕俞这般拼命,却是为了她,她一直以为慕俞和她之间有着自幼相托的情分,在危难时,可以相互投靠,却不曾想,慕俞为了她,可以这般豁出去,柏郎中说他的大腿,因在马上摩擦的过于严重,渗出了血。可是他竟然丝毫不觉。    “慕俞,我不值得啊!”你待我以命相托,可是她,她又拿什么来换他的这般情意。    “阿言,我没事,你莫哭!”在他四岁的时候,看着她被一个胖妇人拽住后领在旋转,却一滴泪都没有留,紧紧咬着牙关。    那一刻,他便想护住她。    第72第    林承彦正与杜恒言正在里间说着话, 柏郎中的药铺门口忽然来了四五位太医,为首的却是李公公,甩着拂尘睥睨着眼道:“里头可有一位杜姓小娘子?”    柏郎中屈身出来作揖道:“正是, 不知中贵人和诸位大人是”    李公公一听人果然在这, 立即转了态度,上前两步道:“遵陛下旨意, 太医局的四位太医特来医治害了疾患的小娘子,这位郎中请带路。”    柏郎中知道里头年长的那位小娘子是杜将军府中的小娘子, 是以知道是太医局的太医过来, 略微讶异后, 便带着人朝里间去。    杜恒言听了声响,擦了泪候在另一边已经安然熟睡的阿宝身边。    李公公站在帘外,对着杜恒言作了一揖, 杜恒言面皮都未动一下,她犹记得当日李公公带着宫中侍卫来杜府抄家时候的张狂。    只是杜恒言尚且担忧阿宝,让四位太医一一给阿宝号了脉,杜恒言又将阿宝喝剩的药端给了他们看。    为首的老太医正是太医局的院首, 对着药罐,细细看了一遍,用竹筷夹了一些药渣上来, 发现里头竟有天山雪莲和千年人参,暗暗惊奇,官家既是派了他们过来,那用药的人定非太医局的, 又哪来这般名贵的药材,拈须道:“不知这位小娘子的毒是哪位妙手解的,用药十分温和,这位小娘子休养两日便无碍。”    陈鹤因着出门匆忙,没有带金针,回去取了,准备给小阿宝探探穴,是以恰好没有和太医局的人碰上。    杜恒言并不想将小陈太医与她的私交说出来,只道:“柏郎中自来擅医小儿,劳诸位太医辛苦跑一趟。”    院首想再问何处得来的这两样贵重药材,可是看杜家小娘子虽笑着却无心攀谈的模样,便也忍住了好奇心。    朝臣之家与太医相交,自来是官家大忌。    此时的杜恒言尚不知道那一日在庆阳长公主府上,陈鹤也曾为救她而跳下湖里。    李公公阴柔的脸上现出一点疑惑,“今日陈直阁的孙儿也中此毒,实属蹊跷。”    他只说了这一句,便带着太医局的人回去复命。    杜恒言等他们走后,问慕俞:“慕俞,你知道的对不对?是谁对阿宝下的手?”    因为她一直从未将阿宝当女使看,在杜家什么东西都备了阿宝一份,今日踏青所带的瓷器,皆是各用各的,那杏仁奶茶从注碗里倒出来,几人都喝了的,只有阿宝中了毒,所以,毒药必然是抹在了阿宝的杯子里。    且只抹在了阿宝的杯子里,阿宝年纪小,即便偶有淘气,也不至于被害性命的程度,所以,那人是想毒杀阿宝,好给她一个警告。    是冲着她来的。    林承彦原想缓些时候再告诉她,可是此刻见阿言笃定他知道,谎话竟是说不出口,如实招道:“我去东宫求药的时候,路上遇到了白问光,险些被他撞翻,我看他的神情,志得意满,似乎知道我所去为何,到了东宫,贾先生说,太子被陈府请去了,陈府也求这两味药。”    见阿言面色渐沉,林承彦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我猜这幕后下黑手的,许是与肃王府有关的人。”    白问光是安平侯府世子,要说陈家的仇家虽也有不少,可是眼下的新仇却是他的老东家肃王府。    陈语冰入东宫后,陈家隐隐向东宫靠拢,太子也有意接住这棵橄榄枝,是以,对陈侧妃常有恩赐,便是外出赴宴,也常带着陈侧妃,在东宫尚无正妃的空口,陈语冰俨然是半个女主子。    陈直阁这些日子干脆称病在家,躲避肃王府。    肃王府此次出手,料定陈家会求到太子跟前,以太子眼下对陈家的看重,定会亲自拜访,以示恩泽。    他们对陈家只是警告,而对阿言,却是起了杀心。    林承彦想到的,杜恒言也想到了,她比慕俞更明确目标,不是杜婉词便是赵萱儿,若说这京城,谁最恨她,非这两人莫属。    距离杜婉词入东宫尚有月余,杜婉词不会在这节骨眼上害死她,留下祸患,但是,却也是见不得她这般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林承彦见阿言面上有忧色,微微笑道:“阿言,若是你不喜欢京城,我们离开也可以的,我与阿翁商量,不参加今年的秋试,不若你同我一起去丈量我国的山河?”    杜恒言知道慕俞是怕杜婉词入主东宫后,给她委屈受,对上慕俞诚挚的眼,杜恒言心上一暖,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她躲开就可以的。    慕俞眼下在国子监十分得学子与夫子的喜爱,国子监不仅是一个读书的场所,更是一个未来十年二十年乃至终生的人脉圈子。    相交于微时的同窗之情最经得起世事的磨练,一群少年郎,在危及弱冠的年纪,互相打闹互相扶持,在懵懂中建立自己的价值观,找到自己的认知取向。    这也是慕俞在习得林家阿翁半生所学后,林家阿翁依然让他入国子监求学的原因。    慕俞会在国子监中找到自己一辈子的良师益友,仕途最讲究流派源承,日后慕俞若入朝为官,定不能单枪匹马地过独木桥,杜恒言不忍心让慕俞为她做这般大的牺牲。    杜恒言怕挑明了说,慕俞反会坚持带她走,半仰着头笑道:“眼下我还舍不得走,我还有许多事儿没做呢,至少得等个两三年再说。”    慕俞皱眉道:“可是阿言,他们既然能在阿宝的杯里抹毒药,定然对你们明月阁的起居饮食十分熟悉,你和阿宝再住在明月阁十分危险,不如……”    杜恒言见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追问了一句,“不如什么?”    慕俞望着阿言因哭过而水光潋滟的眸子,耳尖隐隐发烫,“阿言你我二人早日定下婚期!你搬来乌桕巷子住,或者我们换一处大点的宅子?”    杜恒言倏地垂了头。    慕俞耳尖越来越红,整个耳朵都快成了煮熟的虾子,可是犹自鼓着勇气说着,“阿言,你不用担心杜家,杜婉词毕竟是杜家的女儿,是你阿翁阿婆的孙女,不会对他们下手,你若是不放心她们,想回去住一月半月,都,都行的!”    杜恒言知道慕俞今个因阿宝中毒一事,深感忧惧,希望能将她护在身边,两一方面,杜婉词出嫁后,爹爹便要离开京城了,阿翁阿婆年事已高,若是出了什么事,二老身体怕是都受不住,更别说主事了。    和慕俞早日成亲,确实要稳妥一些,可是,可是,明明是商量如何防备仇敌,在慕俞口中说来,竟有循循诱拐别家小娘子的感觉。    一想到成亲,大红盖头,凤冠霞帔,杜恒言竟有些紧张,结结巴巴道:“慕,慕俞,此事,你,你该请冰人上门说的!”    杜恒言话音刚落,外间传来瓷碗的碎裂声,慕俞和杜恒言一时奇怪,两两对望了一眼,一个羞,一个恼,忙又别开了眼。    杜恒言忙迈步子朝外走,一边道:“我出去看看。”    掀了细棉布帘子,外头的大堂里,柏郎中正在给来看病的小儿把脉,药徒拿着扫帚在扫着刚刚掉在地上的碎瓷片儿。    杜恒言见没出什么事儿,又转了回去。    却不知马行街北边的街道上,陈鹤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背上背着一个医箧,九年过去了,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儿,也要出嫁了。    陈鹤正脚步慌乱地走着,面前忽地拦了一个人,四月的天,手中拿了一把十一档的紫檀木扇子,“陈太医,既是如此清闲,不如随我走一趟,替小王我把把平安脉?”    来人却是耶律扎颜。    陈鹤拱手道:“见过郡王爷,下官乃太医局较为低端的太医,若是郡王爷要把平安脉,不若递折子另请高明!”    陈鹤知道林承彦的千年人参与冰山雪莲是从耶律蒙德手里求过来的,此回耶律扎颜找到他,定然是与恒言有关。    是以,陈鹤拒绝的十分果决,“下官尚有事在身,不能陪郡王爷多叙,还望郡王爷海涵!”    说着,便准备绕开耶律扎颜,去太医局。    耶律扎颜正待追上,忽地背后传来温赫冷漠的声音:“郡王,王爷请您回驿站。”    耶律扎颜心上一激灵,干笑着回身,“温伯,你怎么来了?”    温赫淡道:“郡王一出驿站,王爷便唤您,是以,郡王前脚刚走,卑职后脚便跟上了,只是郡王走的急,没听到卑职的声音。”    这是明着说,王叔派人跟踪他出来。    耶律扎颜不死心地朝前面的柏郎中药铺看了一眼,早知道刚才就不拦住陈鹤,往前头去直接问杜恒言了。    从阿沂被送回国,他便发觉王叔有些奇怪,之前模糊知道王叔对杜家颇为关注,可是这回林承彦打着杜恒言的名号便拿走了要上贡给赵国皇帝的千年人参与冰山雪莲,而且,还只是为了救一个小女使!    耶律扎颜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温赫见耶律扎颜十分沮丧地站着,就是不迈步子,微微提了声调道:“郡王爷,王爷还在驿站等着呢!”    耶律扎颜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地道:“温伯,你就和我透一句实话,为什么王叔对杜家的那位小娘子那般关照,简直有求必应啊,千年人参和冰山的雪莲啊,我和阿沂都没尝过一口啊,王叔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扔给了赵国的一个小女使。”    温赫平淡地道:“郡王,这不是您的事,您若插手过多,王爷怕是过两日也会送您回国。”    在赵国可以轻轻闲闲地研究一些杂物的耶律扎颜,顿时便捂住了嘴,“温伯,您一定要帮我同王叔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温赫冷崩的面上,不可察地露出一丝笑意,催道:“郡王,走,王爷等着呢,有什么话,您同他说,卑职遵命行事。”    耶律扎颜无可奈何地点头。    看来王叔铁了心要娶一位赵国女子回国了。    第73第    都亭驿中, 耶律蒙德刚练了一场武,大汗淋漓,见到温赫带着耶律扎颜回来, 淡道:“可查出什么来没有?”    耶律扎颜面上讪讪的, 上前两步道:“叔父,您又不说, 侄儿我心里好奇,便按捺不住去看看, 那两样东西可是进贡给赵国皇帝的, 您就听了林承彦一句话, 便给了出去,侄儿实在好奇。”    耶律蒙德稳坐如山地端了一盏茶,慢慢地喝着, 额上,脸上,汗流如注,看的有几人吓人。    耶律扎颜知道, 叔父心情不虞的时候,便会这般练一场武,整个人像浸了水一样。    耶律扎颜想到平日里林承彦提起未婚的妻子, 眼眸中那种璀璨与生动,忍不住道:“叔父,您,您, 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    耶律蒙德眉头微皱,看着耶律扎颜吞吞吐吐的模样,喝道:“有话快说,磨磨蹭蹭的像什么熊样!”    耶律扎颜眼睛一闭,喊道:“叔父,那杜家的小娘子可是与林承彦定了亲事的,两人郎有情妾有意,您若是强抢,侄儿不同意!”    他和林承彦相交月余,十分投契,若是叔父抢了人家的心上人,自个还怎么和人家称兄道弟?    一旁的温赫,面上顿时冷汗涟涟,郡王爷竟然会以为王爷看中了杜恒言,那,那,那可是王爷的亲生女儿啊!    温赫吓得一时不敢动,生怕让王爷想起这屋里还有一个他,简直恨不得脚能磨出一个洞来遁走。    “砰”的一声,刚才还在耶律蒙德手里的杯子瞬时朝着耶律扎颜的脸飞了出去,温赫手脚利落地拉着郡王往后躲了一下。    硬着头皮进言道:“王爷,此时在赵国,尚有诸多事物需要郡王出面,实不宜破了面相。”    耶律蒙德砸出去后,也有些后悔,见温赫给了台阶,忍了怒气道:“混账,谁和你说我要强抢谁了?”    耶律扎颜一喜,奇道:“叔父并不是看中了杜恒言?只是侄儿不知,若非如此,叔父为何这般偏帮杜家?叔父先前不是一直训导侄儿,来赵国后莫插手赵国的恩怨,那肃王府和赵国未来的太子妃,一心要灭掉杜恒言,叔父为何会插手?”    耶律蒙德冷冷地道了一句:“日后你自然会知晓,滚出去!”    耶律扎颜见叔父气的额上青筋都凸了出来,也不敢再说,对着温赫使了一个眼色,急慌慌地退了出来。    耶律蒙德看侄子落荒而逃,心上犹不解气,准备喝口茶降火,这才发现刚才自己把杯子扔了。    温赫忙上前倒了一盏茶,劝道:“王爷,郡王不知道您的心思,为那林家小子打抱不平,也是少年热血,您可别和他一般见识。”    耶律蒙德深呼吸了一口,“恒言的事,暂且不能告之他真相,你也莫要对他透了底。”    温赫“哎”了一声,又道:“王爷,此回你出手帮了小主子,不出明日,消息约莫就会被传出去,您看,要不要找个理由堵住有心人的嘴?”    耶律蒙德灌了一口茶,道:“既然不能认恒言,本王可以认下林承彦做义子!”    温赫一惊,“王爷,您的父王和他的祖父当年可是交过战的,这,这,莫说林家不会同意,便是传回我国皇廷,那些大人们也不会同意的!”    耶律蒙德的父王正是耶律哈哥,林老相公当年名声大振的一战,正是以厢军叁仟打败突袭代州的耶律哈哥。    此事是赵国茶馆里头说书人最爱说的一段,是赵国人的荣耀,却是一生战功显赫的丹国名将耶律哈哥的耻辱。    温赫的顾虑,耶律蒙德也曾想过。    只不过他前半生已经为了丹国而辜负了秋容,眼看临老,对于他们的女儿,便是再难,他也想将她护在羽翼下。    ***    夜深人静,杜府嘉熙堂中,十分冷寂,满天的星照在院中才刚修剪好的花木上,隐约可见焕然一新的花木上积着薄薄的一层冷气。    杜家荒废一月,里头的花草却疯了一般地长,嘉熙堂的花草自来是由闫婆子照看的,可惜闫婆子前些日子去了别府谋出路,见杜府起势,又求着姻亲凌妈妈回府谋了这差事。    院里守门的婆子正昏昏欲睡,见到院门外头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忙醒了神,便听到外头有人喊道:“我是紫依,妈妈开个门,我家小娘子过来找老夫人。”    婆子一边麻利地开门,一边笑道:“小娘子这时候还出来呢,外头露水重呢!”    紫依左手提着一盏琉璃灯,右手从荷包里掏出十枚大钱,笑道:“妈妈拿着明早买个馍馍吃。”    守门的婆子忙推着拒绝,还是拗不过紫依。    看着二人进去,婆子心间也暖融融的,言小娘子自幼就是热心肠,平日里她们这些老家伙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会好心地让她身边的姑娘或是送药或是送钱。    今个竟还为了外头收回来的一个小女使,惊动了宫中的贵人,李公公带着四位太医上门找阿宝的时候,老爷和老夫人都还在鼓里,还是紫依回来拿东西,才知道人在柏郎中那里,李公公又带着太医去了柏郎中处。    婆子摸了摸手里尚还冰凉的十个实实在在的铜板,暗道,怪不得闫婆子那老家伙哭着嚷着求凌妈妈让她回来,这等善厚的主人家,满京城里也再难找到一个。    今个外头一番动静,惊动了宫中,李公公带人来了府中,想瞒着二老也瞒不住,此时两人都还未睡,一直等着阿言回来。    二老此时一个看书,一个在纳着鞋底,都有些心不在焉,忽地听珠帘晃动,听到门口的女使在唤着:“见过小娘子!”立即放下了手中的活儿,都朝珠帘看过来。    便见到早上出门时鲜嫩的像一颗草叶上晶莹的露珠一般的孙女,这时候,小脸蔫着,眼睛下面一圈紫黑,元氏先就心疼了起来,搂过阿言,皱眉问道:“怎地好好地会中了毒,你和慕俞可都让太医看过了?”    杜恒言宽慰道:“阿婆,都看过了,阿宝也解了毒,都没事儿,您阿,可得宽心,今个太晚,不然慕俞肯定要跟着我回府见您二老的。”    杜太初已经想了一天,“言儿,你爹爹说此事是肃王府所为,下半晌去了一趟宫中,现在还未回来,阿言,这一次真的又是肃王府吗?”    杜恒言默然点头,与其说是肃王府,不若说是杜婉词与肃王府一起做的,见阿婆面上即起了愤色,怕她气的胸口不舒服,忙给她揉道:“阿婆,您别气,都没事呢!”    元氏张口准备说什么,见阿言担忧地看着她,又忍了回去,捏着阿言柔软的手,直叹气。    杜恒言想哄老人家开心,微垂着眸子,半含羞地道:“阿婆,慕俞今个说,要派冰人上门来商讨婚期,您,您看,合不合适?”    元氏果然露了笑颜,“傻囡囡,我和你阿翁一早便选着日子了,就等着他家来请期了。”    之前他们选在了下半年,秋高气爽的时候,阿言出嫁的时候也不会太热,在花轿里也不会闷着,她前些日子还听阿凌说,汴河大街上有一家的闺女去年七月出嫁,险些闷死在花轿里,人倒下的时候,轿子一歪,喜娘奇怪掀了一角帘儿看了才知道。    今日老爷子说,怕婉词入东宫后,仍然记恨阿言,在她亲事上动手脚,是以准备早些将阿言嫁出去,再者,她和老头子经了抄家一事,精力越来越不济,呈砚若是外出云游,她们怕是护不住阿言了。    “言儿,我们准备让你在婉婉之前出嫁,你可会觉得太仓促?”杜太初沉声问道。    杜恒言确实有些愣然,赵国自来讲究长幼有序,一般次子、次女都会在长子、长女后头出嫁,若是次子定了婚期,一定会紧赶着在这之前替长子娶妻。    虽然她知道自己不是杜家的孩子,但是她的名字还写在杜家的族谱上。    先前阿翁阿婆的意思,是不准备让她和杜婉词挣这个长幼的名分,也有让她退一步的意思,让婉词心气儿平顺些,日后成了太子妃不会再和自个计较。    眼下,这般,阿翁阿婆俨然是不为婉词的面儿考虑了,若是她真的是杜家的女儿,自是不会退让,可是,她毕竟只是杜家的养女,杜婉词才是爹爹亲生的女儿,杜恒言犹疑道:“阿翁阿婆,婉婉毕竟是要嫁入东宫……”    话未说完,便见阿翁摇手打断了她,“言儿,她怎样,和你,和我们都没有关系,我和你阿婆现在还维和着面上的情分,是还想凭着这张老脸,让她对你和阿文动手时有所顾忌。”    他杜家这些年来待她母女二人已经仁至义尽。    杜恒言见阿翁显然并不是临时起意改的主意,便也不再多劝,应道:“阿言但凭阿翁阿婆和爹爹做主。”    元氏见她这会儿又毫不忸怩地应下,不由拿了帕子掩住了笑意,怕言儿姑娘家面薄,便忍住没有打趣。    这么会儿,凌妈妈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过来,上面撒了碎碎的一层粉红色的肉末,元氏笑道:“馋猫儿,累了一天,也不知道你在外面吃了没有,我吩咐了用高汤煮的,撇了三回油,趁热吃了回去睡一觉。”    杜恒言眼圈微红着应了。接过凌妈妈手里递过来的银箸。    即便是知道她不是杜家的孩子,阿翁阿婆待她还是和往昔一样,处处为她打算谋划。    第74第    第二日一早杜恒言还睡得昏沉沉的尚没有醒来, 紫依匆忙忙地过来喊她:“主子,太子殿下来了。”    杜恒言昨日累的很了,眼睛迷糊糊的睁不开, 含糊地问道:“殿下来做什么?”    “带了陛下的旨意和宫中的赏赐!”紫依一想到那堆在院子里横七竖八的箱子, 有些缓不过来神。    听是赵元益来,杜恒言自然地就放松了警惕,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怕这位太子殿下, 在她的直觉里, 太子殿下自幼便是个仁厚的主儿, 虽然有时有些不着调。    即便如此,杜恒言还是快速地起身梳洗,换了衣裳, 等她到前院的时候,院里头已经跪了许多人,太子殿下拿着明黄的圣旨,见她过来, 垂了眸子道:“人既齐了,本殿下便宣旨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闻怀化大将军杜呈砚之女杜婉词温良敦厚,嘉言懿行,朕与贵妃躬闻之甚悦。特封为福宁县主,赏金十两, 赐五翟冠一顶,宜令所司,择日册命。”    赵元益念完,收了圣旨递给杜婉词道:“婉婉,接旨!”    杜婉词眉目不动地双手举到头顶,捧过圣旨。    赵元益看她一双罥烟眉,似蹙非蹙,移开了眼,看了一眼杜恒言挺直的脊背,对着杜呈砚道:“杜将军,旨意既已宣读,孤便先回宫了,杜将军前些日子受了连累,这些日子在家中好好休养生息。”    杜呈砚带着杜家众人恭敬地送赵元益出门。    回身再望向面无表情的婉婉,心里微微一叹,婉婉,为父为你争取的,希望你切莫辜负了为父的一番苦心。    婉婉和恒言这些年来一直偶有不合,他是知道的,可是这回,婉婉却是动了杀念,他昨夜与陛下长谈,力言婉婉是年少妄为,本性却并不坏,希望陛下能够再给她一个机会。    婉婉许是不知道,陛下宠幸的杨淑仪与恒言的渊源,前一步给恒言身边的人下毒,后一步便是恒言了。    杨淑仪怎会忍耐她,以杨淑仪在宫中与沈贵妃的关系,怕是已经在沈贵妃跟前上了眼药,他能够劝住陛下这边,对旁的人却是无能为力了,毕竟现在对外而言,他不过是一个挂名的将军,没有任何实职。    昨日李公公带着太医上门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婉婉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在痛心的同时,他也为自己这些年对婉词的疏于管教深深自责,在婉婉小的时候,因着秋容的死,他不愿意面对赵萱儿,连着对婉婉也有些忽视,觉得这个孩子自然是亲肃王府那边的。直到恒言过来告诉他,肃王府逼迫婉婉嫁给太子,婉婉不愿意。    那时候,他才醒悟,婉婉毕竟是他的孩子,他们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波及小辈,可是他醒悟的太晚,他入狱的时候,婉婉竟然答应了嫁给太子,陛下自觉多年来对他有所亏欠,也希望将太子正妃留给杜家。    而太子,选中了婉词。    那时候,他便知道,他终是迟了一步,没有给婉词足够的安全感,以致她偏听偏信,中了肃王府的计。    婉婉与杜家,与他,终究是疏远了。    杜呈砚想到这里,深深地看了婉婉一眼,似乎要将她的眉眼刻在心上。    杜婉词觉察到爹爹的视线,微微敛踞行礼道:“爹爹,婉婉先回灵犀阁了!”眼睛扫到左边姬姨娘身后的阿文,正满眼恨意地看着她,想一头随时要冲上来的小野兽,心里微微嗤笑了一下,明明她才是杜熙文的亲姐姐,杜熙文却更在乎那个不知哪里来的小叫花子。    是呀,这个家除了她和她娘,连女使都是和她们是一家人。    杜呈砚见到一旁不安分的阿文,默了一会,对杜婉词道:“你的大婚近了,缺什么东西,和爹爹说。”    杜婉词轻声应下,拖曳着描花长裙,带着两个女使缓缓地朝灵犀阁去。    见她走后,一直被姬二娘紧紧拽住的阿文,蹿出来道:“爹爹,阿宝差点没了命,您怎么就这般放了她?”    如果不是姨娘拉着,他一定要上去咬杜婉词几口,替阿宝报仇。    杜呈砚喝道:“胡闹,外头的疯言疯语你也信?你姐姐是爱跋扈了一点,何曾起过这等害人的心思?去书房面壁思过去!”    小胖墩十分不满地“哼”了一声,赌气地跑了。    刚刚过了院里假山那边的杜婉词脚下一个踉跄,在爹爹心里,她是不会害人的吗?难道爹爹不觉得她该是和肃王府里头的人是一样的吗?算计,险恶,龌龊。    “小娘子,您可磕疼了?”翠微见主子皱着眉,神色有些痛苦,忙出声问道。    杜婉词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又沉静了下来,缓声道:“无事,走!”    翠微和碧萝直觉得小娘子的背脊挺的比先前更直了,微微扬起的下巴,带着一点羁傲与冷漠,可是却莫名的让人觉得有些落寞。    这头,杜呈砚望着堆在院子里头的红木雕花大箱子,吩咐管家胡伯道:“都抬到灵犀阁给小娘子过目,然后登记造册,小娘子现下不要的,都收到库房里给她看好。”    胡伯知道将军的意思,便是这些东西是要随着婉小娘子去东宫的。    吩咐完,杜呈砚让众人都散了,留了阿言,道:“听说你在国子监前门开了一家涮锅店?银钱可够使?”    杜恒言笑道:“爹爹怎地知道的?不会是责怪言儿没喊您入股?我可带了阿文的。”    “言儿,阿宝的事,爹爹不求你原谅婉婉,只是她走到这一步,是爹爹管教不严,你可以怨,可以恨,爹爹却必须拉她一把,不能让她就这般坠入深渊。”    杜呈砚抬头望天,有些歉疚地道。    “爹爹,如您说的,您也是她的爹爹,您要拉她,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爱。可是恕言儿无礼,言儿与婉词,这辈子怕是都不能如爹爹所愿,做一对情深意重的姐妹了,如果这一次慕俞没有拼着命去找解药,如果慕俞没有躲开白问光斜下里冲出来的马,如果耶律蒙德没有给慕俞那两样药材,我想,阿宝便不能躺在榻上嚷着药苦了。”    杜恒言不想说的爹爹难过,浅声道:“爹爹,许多事情一旦发生,不是道歉、愧疚就可以抹平的,一旦痛过、刺过,是做不到雁过无痕的。”    阿宝的事,杜恒言不会原谅杜婉词,便是她对自己的命运再不满,再心有怨气,也不是她毒害一个无辜的、对她没有任何威胁的小女孩的借口。    如果人人都和杜婉词一样,那赵萱儿害死了小小娘,她是不是也可以因心有怨恨而弄死杜婉词?    杜呈砚见言儿忽地便红了的眼,眸子里强忍着的眼泪,微微叹道:“言儿,爹爹明白。”    他怎么敢对言儿说让她原谅婉词的话,这般毒人性命的事,还是一个八岁的无邪的孩童,杜呈砚自己心里都颇为不耻,只是那个人是婉婉,是他没有管教好的婉婉。    “言儿告退!”杜恒言略一低头,便转身回自己的明月阁。    直接脱了鞋子,合衣躺在床上,放下了销金撒花帐子,用木芙蓉花蚕丝薄被蒙了头。    爹爹在得知阿宝的事以后,第一时间却是进宫向官家求情。    她知道在别人眼里,阿宝只是一个小女使,与杜家无关,与杜家正经的嫡小娘子相比,一个小女使的命又算得了什么,爹爹的反应她理解,却仍然有些失落。    阿宝是她的妹妹。    ***    杜婉词被封了县主以后,整日里闭不出户,许多贵女递了帖子求见,杜婉词都没有再理,终日里在灵犀阁里头,看书、绣一些帕子、荷包。    杜恒言却是整日里不着家,几乎都待在了南北涮锅店里头。    不知怎的,近来太子殿下喜欢着常服来涮锅店,以致杜恒言被迫给他留了天子间。只是赵元益每次来出手都颇为阔绰,花费百两也是常有的,既是大主顾,杜恒言自然不会往外推。就是每次赵元益一来,就唤小阿宝过去说话,杜恒言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也不知道赵元益是不是知道了阿宝的身份,宫里杨淑仪那边,她最近也不敢再让陈鹤去传话,听说太医局的院首一直在查那一日是谁给阿宝开的药方。    杜恒言也不想给陈鹤惹事。    阿宝的毒彻底解清后,杜恒言便让她住在了乌桕巷子那一处宅子里,让墨林和如非搬过去和她一起住,如非算是正式成为阿宝的小女使。    荣延院里的小厮墨林一直是杜恒言的人,杜家抄家的那一次,她让墨林赎身出来,因着阿宝喜欢如非,便让墨林也给如非赎了身。杜恒言也没有再要这两人的身契,墨林自幼便十分机灵,杜恒言一直十分看好他,眼下,他是南北涮锅店明面上的二掌柜。    如非和阿宝同龄,却一个好动,一个内敛,如非的命是她救的,这小女娃看着怯懦,却十分分得清好坏,又有墨林在一边看着,是以杜恒言也比较放心。    这些日子,她总是和阿宝一起待在后厨里尝试各种酱料,这个时代香料十分稀缺,连胡椒都是一百文一两,她的涮锅店虽然走精致路线,但是毕竟面向的顾客是国子监的学生,定价较低,便宜的也就一百二十文,若是和现代一样,调料品自取,单是胡椒一样,她便供应不起。    更遑论芝麻酱、耗油、麻油、醋这些。    是以,杜恒言准备制出几等酱料来,结合这个时代的香料如**、龙脑香、丁香、苏合香、麝香、茴香、藿香,杜恒言拟定出十三等酱料来,末等的**沙茶酱、中等的丁香耗油麻酱属于,其余诸如苏合芝麻酱、龙脑肉酱等价格在一百文至十两之间。    慕俞每次下学,便带着同窗来店中小聚,起初都是他宴请,次数多了,学子们清楚涮锅店里的价格和食材种类后,也会带着别人来。    杜恒言每日里忙着食材进货、香料的事,晕头转向的,涮锅店以外的事儿,杜恒言全然抛在了脑后。    直到太子和她透露了耶律蒙德欣赏慕俞对丹文的精通,试图认慕俞为义子,杜恒言才惊觉,原来有些事并不是她躲开,就不存在的,比如,这个注定要在她生命中出现的生身父亲。    第75第    东宫里, 白采苓从安平侯府带过来的女使环儿,迈着细碎的步子,行色匆匆地往白侧妃院儿里去, 白采苓刚刚梳洗好, 正由着宫女在给她上妆,前两日刘修仪送了她一盒千金难求的芙蓉玉面膏, 盛在琉璃小瓶子里,每日勾兑一点点放入香汤中净面, 可使肌肤如白玉般无暇。    环儿见宫女将琉璃小瓶子拧好, 收进了妆匣中, 心头微闪。    白采苓从铜镜里看到环儿进来,问道:“不是让你回一趟侯府吗?怎地又回来了?”    环儿忙敛了心绪,回道:“主子, 奴婢拿着腰牌刚出了宫门,便遇见了老夫人身边的钟妈妈,说,说……”    环儿轻轻瞟了一眼两边伺候的宫女。    白采苓挥手让宫女们退下, 转身过来,拿着一把手掌大小的沉彩牡丹珐琅铜镜,照着自己的耳坠子, 道:“说!”    “主子,世子爷他,他昨夜被强人打,打断了腿, 老夫人,让您回去一趟。”环儿说完,头低的更低了,似乎要努力缩成主子手里的那一把小铜镜一般。    却听“框啷”一声,一把小铜镜被掷在了地上,“当当当”地竟然转到了环儿半新不旧的鞋上。    只听上头的主子颤着声道:“去打听一下殿下去了哪里?”    环儿硬着头皮道:“奴婢刚出门的时候,见到殿下骑着马出去了,奴婢听见殿下吩咐随从将昨个新得的一对小弓箭带给那个叫阿宝的小女使。”    环儿半晌没有听见动静,心上忐忑越甚,手紧紧攥住了衣袖,她知道自家主子最厌恶的不是陈侧妃,也不是薛嫔,而是那位杜家小娘子跟前的女使阿宝。    每每知道那位小女使入东宫或是太子殿下又在给她搜罗什么东西,自家主子都要摔好些东西。    白采苓压下了心头的一口恶气,阴声道:“备马车,我们回侯府。” 眼下谁也比不是她阿兄的腿。    环儿匆匆应下,不消片刻,东宫外头,白采苓带着女使上了一辆四驱马车,白采苓的心随着车轱辘的转动而忽上忽下,阖府九个孩子,只她和阿兄是娘亲所出,若是阿兄的腿,真的断了,白采苓简直不敢想,她那些庶出的兄弟姐妹会再作出什么妖来,她娘日后在府中的日子又该如何过。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殿下,即便这些日子他更偏宠陈语冰一些,她相信不过是因着陈家背弃了肃王府,投到了殿下麾下,只要她爹爹也得到殿下的信任,殿下定也会这般待她。    她和陈语冰都是大家贵女,自幼都是延请宫中的老嬷嬷教导的规矩和礼仪,琴棋书画都是请了大家指点,她自认并不比陈语冰差。    只是她没有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会格外的偏疼一个小女使,每日里在东宫里捣鼓着什么玻璃珠子、小弓箭、小木马,往杜家送,而却将她们这些豪门世家的贵女撂到一旁,仿佛她们真的只是来东宫真的只是来伺候人的,仿佛她们的身份、地位都不再凭着本家爹爹和兄长的官职,而是殿下的喜爱程度。    若是不喜欢,一个小女使也可以欺压在她头上。    白采苓每每想到这里,后背便一阵不寒而栗。    安平侯府在皇城西南边,马车到的时候,白采苓扶着环儿的手,刚刚下马车,便见守门的小厮一看到她,含糊地行了个礼。    白采苓顿时心沉到了谷底,竟是忍不住抬了脚,缀着珍珠的重台高履对着小厮的膝盖狠狠地踢了过去,“混账东西!”    环儿忙道:“主子,夫人怕在里头等着,我们快进去。”    白采苓未到主院,便听到摔东西的声音和爹爹的怒吼声。    ***    林承彦一连三日背着书箧出门,却不去国子监,而是待在了涮锅店里,给阿言写菜单。    他在国子监新交的一帮好友,秦翰林家的儿子秦钧,景阳侯府的世子景川平,礼部尚书郭大人家的小郎君郭东英,每日里下学便也跑来找林承彦,一起试吃店里新研制出来的酱料。    都是京城里的贵公子,自幼学的皆是圣人之言,为官之道,虽家境优良,可每一个家规都甚严,一直处在严于律己的古训中,直到看到林承彦来到国子监。    他是赵国的传奇人物林老相公的嫡长孙,已故大才子林楠留下的唯一骨血,众人都以为这位传说中的神童定然如其父其翁一样,是一位清朗的君子,风度翩翩的儿郎,和他们一样皆受制于严格的家训。    抑或桀骜不驯,恃才傲物。    却没想到真人却不拘礼节,看不惯的,连一个眼风都不愿意给人家,看的上的,却是掏心掏肺,家里厨娘研制的一点好吃的,也带到国子监来。    林承彦一次去秦秦钧家中做客,与其父秦翰林略谈几句,事后秦翰林赞林承彦蔑礼法而崇放达,颇有魏晋名士的遗风。秦钧把这话传到国子监来,林承彦的风头再一时无两。    (杜恒言:呃,你们都沾了我的光)    林承彦不到一个月,便在国子监中传出了名号,一些仰慕林老相公的子弟先前是因着林老相公的奇闻轶事对林承彦好奇,现在却是因着对林承彦的处事品格而好奇能养出这么一个孙儿的老相公。    后来丹国来访赵国,需要找一些会丹文的学子与朝中的老大臣们一起参与两国文化的交流,国子监这边的领头人,却是林承彦,众人又一时哗然。    要知道,在与丹国多年的交战中,他们这些留守在京城的官家子弟,自幼可就得识丹文,另外除了他们,还有一帮老官人,可也是研习丹国文字、礼仪多年的。    林承彦即便是神童,可他随了林老相公回了庐州,多年未曾在京城露面,眼界视野定是比不上他们的,何德何能当得祭酒大人这般厚望?    却不想这个乡野长大的小郎君很快便让一众丹国使臣敬佩于心,连丹国的郡王爷耶律扎颜也每日往他跟前跑求问一些稼接农术。    原先尚还觉得林承彦是沽名钓誉之辈的,这才知道林承彦当真胸有丘壑。    其中秦钧、郭东英与景川平又与林承彦最为交好,近来听到耶律蒙德上书给官家,他们几人颇为担心,怕林承彦出了什么事,便每日也跟在林承彦身边。    耶律蒙德上书的内容却是为了促进两国的和平共处,有两点心愿,一是希望两国联姻,二是希望能认贯通两国文化的林承彦当其义子。    众人都知道丹国当初带着一位适龄的郡主与郡王过来,便是有联姻的打算的,是以并不奇怪,只是这第二点,却委实惊呆了赵国一众士子。    虽然耶律蒙德终生未娶,膝下没有子嗣,但是若想收一个义子,丹国男儿那般多,为何要来赵国找,且还是大败其父耶律哈哥的林老相公的孙儿。    目前官家尚未给出答复,可是国子监的学舍里已经吵得不可开交,有说耶律蒙德居心叵测,让林老相公的孙子认仇人之子做父,也有说林承彦污糟父辈的名声。    林承彦却是不理,仿若置身事外,照常往阿言这里跑,引着国子监一众看热闹的,都来瞧,店里的桌子都不够坐。排队排到了国子监门口,墨林每夜算账都要闹到三更。    杜恒言看不惯这些人,又心疼慕俞,让墨林在店外贴了告示,言最近香料供应不上,唯剩苏合香、龙脑香、麝香系列的酱料,请谨慎入店。    一时,店里清静了很多,不过仍有那纨绔好热闹的子弟砸百八十两银子来吃一顿,店里依旧做的满满的,看看林承彦是否真的如传闻中的躲在了这里头。    然而南北涮锅店生意意外的太过火爆,让周边的店面都大为诧异,眼看着南北涮锅店的生意如日中升,四周饭馆酒肆寂寥寥的,不知是谁家看不过眼,举报到了饭肆行老那里,言南北涮锅店,破坏了行业规矩。    墨林接到行老手底下的人送来的信,脑子一炸,他们这些日子太忙,竟然都没有拜见行老。先前盘这家铺子孝敬的是茶肆行老蔡员外,那酒馆饭肆的阚员外,却是至今没有送礼过去。    墨林告诉杜恒言的时候,杜恒言不由也皱了眉,在这个朝代,做生意最讲究的是拜山头,她一时疏忽,竟将这般严重的事情忘记了。    这店铺名字记在阿宝名下,主事的是墨林。阚员外若是知道这是杜家的产业自不会来搅局,此番定是不知道,麻烦的是,她竟然还不能暴露身份。    杜恒言吩咐墨林道:“你先备好礼,厚重些,走一趟,看看那位阚员外怎么说,态度不能太软和,也不能太强硬,他要是过于为难你,你只管放下东西,先回来再说。”    墨林应下,“哎,小的见机行事。”    杜恒言见他额上冒汗,显然颇有压力,不免笑道:“怕什么,你身后有我,我还有爹爹呢,真能把我们怎么样不成,你这次也乘机学学那派头,搞不好若干年后,你也能成这一行的行老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墨林忙谦虚道:“主子谬赞了,此事小的还真没敢想过。”他一个小厮出身的,若不是言小娘子看重他,现在还在荣延院里头跑腿呢。    杜恒言笑笑,“没什么敢不敢的,命都是握在自己手里的,想要什么都得自己争取。”杜恒言说后一句的时候,眸子微转,看了一眼墨林。    墨林浑身一个激灵。    第76第    东宫里头, 白采苓想着爹爹交代自己的事儿,整整两宿都没合眼,眼看着天又亮了, 轻轻唤了一声, 外头环儿带着小宫女端着洗浣用具进来,环儿见主子眼下又是一片乌青, 关切地道:“主子,可是这两日新换的香料不喜欢?”    白采苓微微摇头, 抬眼看了下铜镜中的自己, 见脸色不好看, 道:“一会多匀些胭脂。殿下可出门了?”    环儿笑道:“还没有,昨日殿下歇在了书房中。”    白采苓接过宫女递过来的热巾子,轻声道:“昨个吩咐厨房炖的莲子银耳汤可好了?你一会端来, 随我一起去给殿下送去。”    环儿应下,伺候着主子梳洗好,便去了厨房。    不一会儿白采苓便见环儿提了个食盒进来,淡道:“放这, 你去壁橱里头将那条软罗织金线的披帛拿过来。”    见环儿应下,又对守着的宫女道:“你们都在外头候着,我今个头晕, 看见你们在跟前杵着,就有些喘不上气来。”    “是!”宫女们鱼贯而出。    白采苓打开了食盒,掀起白瓷盅的盖子,迅速地拔下了发上的一只碟穿牡丹赤金簪子, 将那只蝶与牡丹花拔了下来,偷偷地倒了一丁点粉末进去,又重新将簪子插到了发上。    白采苓提着食盒到了书房门口的时候,赵元益正准备出来,眼见着白侧妃提着食盒过来,微微挑眉。    “殿下,妾身吩咐厨房炖了一盅莲子银耳汤,给殿下润润嗓子。”白采苓声音甜腻,身段儿款款,若不是眼圈下头一层厚粉也遮不住的青黑,赵元益当真得赞一句“媚眼如丝。”    赵元益摆了摆手中的折扇,吩咐一旁的小黄门接了食盒。    白采苓面上微红,低了头颈道:“不知道妾身能不能陪殿下一同用饭?”    “侧妃可是有事要与孤说?孤这一盅汤足以,今日尚要出去一趟,侧妃有事不妨直说。”赵元益一边说着,一边让小黄门将汤盅端到了黄花梨木三弯腿高几上。    白采苓樱红的唇瓣微咬,“妾身兄长被歹人暗袭,伤了腿,妾身想求殿下主持公道。”    赵元益揭开了汤盅,正准备舀上一口,停下问道:“可知道是何故?”    白采苓摇头,“妾身兄长自来谨守本分,从不仗势欺人,这一回不知道是谁家下的黑手,娘在家中快哭瞎了眼,求殿下为妾身不争气的兄长做主。”    “嗯,不争气倒是真的!”赵元益舀着汤,微微吹了一口,似真似假地说到。    眼见着白侧妃还在,望了她一眼道:“侧妃先回去,孤用了汤便去给侧妃查一查。”    白采苓不妨殿下真的答应,原先因着陈语冰而失落的心,霎时犹如旱木遇甘霖,心中微微跳动,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湿漉漉的,轻轻瞥了一眼赵元益手中的白汤匙。    “侧妃还有事?”    “没,没,妾身这就告退!”    白采苓出书房门的那一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吹着汤的殿下,眼中闪过孤绝。    赵元益见她走了,忙放下了汤匙,看着十分洁白可人的莲子汤,沉声道:“让贾先生来一趟。”    白家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在他的饭食里下药,白采苓敢端过来,证明这药的毒性肯定是一点点慢慢显的,白家敢给他喝,他自是要回报一下,让他白家的世子爷也尝一尝这汤的滋味儿。    白家够胆,竟敢与肃王府一起谋害阿宝,他们当真以为那只是杜家的一个小女使?    让他白家的世子爷只赔一条腿,还是看在阿宝年纪还小的份上,不想给她添孽业。    ***    京城中的一处巷子里头,停下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盖马车,马车下的一位妈妈恭敬地对着马车里头的人道:“主子,到了。”    里头的贵妇人轻轻嗯了一声。    妈妈领略自去上前拉起了铜扣,叩起了门。    里头的人问道,“谁?”却并不开门。    叩门的妈妈微微嗤道:“阿曹,是大娘子!”    里头的应门的人忽地双腿有些颤栗,第一反应是要回去禀告夫人,可是,终究是不敢得罪这位眼下的后宫之主,颤颤巍巍地拉开了门,面上十分惊惶,又努力做出恭谨的模样,跪在地上拜道:“见过贵妃娘娘!”    底下的嬷嬷替主子掀开了车帘,扶着那金尊玉贵的人下来,沈贵妃错开那叫阿曹的妈妈,迈着金底重台高履进了这一处三进的小院落,里头沿着院墙,站着二十来位原本该在宫中当职的殿前侍卫。    沈贵妃眸子里闪过讥讽,淡淡地道:“走,带本宫去见一见你家主子。”    本名叫沈清薇的沈夫子正专心致志地在窗前作画,旁边的女使要唤她,沈贵妃身边的嬷嬷一个眼风扫过去,女使都低了头。在未来到沈夫子跟前当差的时候,她们都是宫里头的宫女,自是认识眼前的贵妇人是贵妃娘娘。    沈清茉缓步走到沈清薇身后,一眼便看出那是澄心堂纸,上头正勾着崖山松树的模样,“妹妹今时今日,怎地还做这枯瘦的东西,难道不应该作牡丹图,抑或喜鹊登梅?凤飞九天?”    沈清薇听到那声音,顿时整个人都僵硬住,手上的湖笔一抖,生生将松树添歪了一笔。    沈贵妃瞧了一眼,淡道:“我送妹妹澄心堂纸,似乎也有九年了,妹妹新寡,我怕你心中积郁,特特地让爹爹搜罗了十张给你送过去,算是我做姐姐的一番情意,怎地,这许多年竟还未用完?”    沈贵妃说到这里,一双凤眸微下,在沈清薇微微凸出的肚子上顿了一下。    沈清薇虽低着头,可却是像有感应一般,立即拿手护住了肚子,哽咽道:“姐姐,我,我只想要个孩子,我从来没想过进宫和你争宠,我求了官家,这个孩子,以后就养在宫外,不会碍姐姐的眼的。”    沈贵妃脸上闪过讥讽,转瞬便扑捉不到,面上带着几分惋惜道:“你何苦要往这泥潭里扎,我只是气你太拧不清,你也不想一想,你一个守寡的妇人,又是大赵国最好的女子书院的学生,却珠胎暗结,你这般行事,日后让你腹中的孩儿如何做人?”    沈贵妃看着面上羞红的女子,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泪,“行了,我今个回宫就和官家说,将你接进宫中去,这般在外头藏着,难道真要等到临盆的时候?”    沈清薇揣度不出这位族姐是何用意,胡乱地点头应着,小声道:“姐姐,那是,是官家,我也不敢拒,拒绝。”    沈贵妃眸子里凉凉的,他们之间是何勾当,她并不感兴趣,她的太子也要娶正妃了,她熬了这么些年,什么是非曲直在她这里早就混淆了,别人的情愿不情愿,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你我毕竟是一族的姐妹,自幼性子清冷,又有才情,一种姐妹中,我自来高看你一眼,只是这一回,你委实……”沈贵妃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又道:“罢了,无论如何,既是官家的血脉,自是要回宫的,你且好生歇着,我回宫与官家商量。”    沈贵妃说着,带着嬷嬷便要出去,后头的沈清薇却忙跪下,伸手拽了沈贵妃的裙角,“姐姐,是妹妹不对,妹妹并不想进宫,求姐姐成全。”    她若是进宫,肚腹里的孩子怎能护得住,宫里的那些个女子还不生吞活剥了他们娘两,官家至今尚且只有两个孩子,便是她不进宫,她肚里的孩子也不会受丁点委屈,该他的一样也不会少。    沈贵妃压住了胸口翻滚的恶心,却是连面子功夫都不想做了,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女人,勾引了姐夫,还想让她成全她,沈贵妃默默地深呼吸了一口,竭力缓声道:“妹妹既然坚持,那我便不与官家说,起来,莫累了身子!”    沈清薇手腕儿刚松,沈贵妃便立即走了出去,真是一句客气话都不想说了。    待上了马车,沈贵妃扔了手中的帕子给一旁的嬷嬷,道:“待回宫后,在椒兰殿外头烧了!”    嬷嬷斟酌着道:“主子,您莫信那人说的话,她用的澄心纸,可厚厚的一叠摆在案头呢,刚才老奴眼尖,发现废纸篓里还有呢!”    啧啧,一张难求的澄心纸,便是自家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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