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12)
,即便阿沂现在不知道杜恒言的身世,可是她在赵国明面上的身份也是杜呈砚的女儿,未来太子妃的姐姐。 他们这一趟出使丹国,一心想维持两国的和平,现在阿沂自以为冠了耶律姓氏,封了郡主,便敢为所欲为,一再惹事,实在莽撞。 耶律阿沂被温赫晦暗的眼神看的心口一缩,抿了抿唇,竭力压住心头的忐忑道:“温叔,我是可汗亲自封的郡主!”怎么可能会不是! 温赫微微侧了身子,不看耶律阿沂,淡道:“郡主,您是可汗亲自封的郡主,主上捧了多年的掌上明珠,可是您要记得自己的身份,老臣念叨一句,所有的荣宠,都是主上和可汗的恩赐。” 话已至此,温赫也不再多言,他能提醒的也只有这么多,转身离开。 留下红着眼的耶律阿沂站在原地,温叔让她记着自个的身份,她的身份她也原先是庶民的身份? 丹国自来讲究尊卑,庶民在王室眼里,命如草芥,她不懂,她不过是按王室惯有的方式行事,怎么阿耶和温叔好像都不能明白一样? 到底,她身上流淌着的不是耶律家的血,所以,她这个可汗亲封的郡主,也比旁的郡主要矮上一截吗? 昨日她见到奋不顾身跳下水的陈鹤,显然是对杜恒言有情,杜恒言还假惜惜的写信给她告知陈鹤的住址,又不肯带她去见陈鹤,让她自个上门去自取其辱。 门口跪着的一排婢女见温大人就这样走了,一时心又跳到了嗓子眼,正惊惊怕怕地颤抖着,忽地便听九节玲珑软鞭呼啸而来,顿时门口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鞭子落在了她们背上。 中间的一个女使不知怎的,鞭子刚碰到身上便晕了过去,趴在了地上。 周围的三个女使头压得更低了,也不敢望一眼女伴,耶律阿沂看着她们,胸中愈加烦躁,喝道:“都下去!” 几人颤颤巍巍地半拉着晕倒的女使,往右边去。 忽地,麦耳匆匆忙忙地跑过来,“郡主,不好了,一同来的大臣都在前头要求处罚郡主。” 刚刚怒火熄下来的耶律阿沂一愣,“处罚我?处罚我什么?” 麦耳嗫嚅了一下,在耶律阿沂冷若冰霜的目光下,哆嗦道:“郡主,听说是因为您当众谋害杜将军的女儿,国子监的学生拒绝再与我们交流赵国的农桑、医药、经书,连御街上的互市也停了下来,是以,大臣们要您到杜家负荆请罪,请求杜家小娘子的谅解。” 麦耳说完,对上郡主赤红的眼,不禁缩了脖子,“郡主,您,您看如何是好?” 正说着,回廊那头又有一位女使过来,看了一眼满地尚不及打碎的碎片,恭敬地道:“郡主,王爷让您过去一趟。” 耶律阿沂将手中的鞭子塞给麦耳,跟着来传话的女使过去。 厅里头,耶律蒙德正和此次出使赵国的几位大臣在议事,见到耶律阿沂进来,众人都沉默了下来,耶律蒙德深深地看了一眼面上犹有怒色的女儿,喝了一碗茶,晾了耶律阿沂一会,才道:“我与诸位大臣商议,为了平息赵国百姓的怒气,此回,你务必要去杜府给杜恒言道歉,然后我将你送回丹国。” “阿耶,我们不是已经上过杜家了吗,杜恒言闭门不出,我有什么法子,她还放狗咬我!”耶律阿沂说道后一句,眼里噙了泪,十分委屈。 其中一位大臣道:“郡主,这是在赵国,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让赵国皇帝同意我们的商人到燕云十六州行商,而不仅仅局限在相邻的一个城里,你这样一闹,坏了和气不说,对方又是丹赵两国交战时的猛将杜呈砚的女儿,赵国的士子认为你羞辱的不仅是杜恒言,更是杜呈砚,以及他背后千千万万的抗丹将士。” 耶律阿沂踉跄了两步,一双含泪的眸子看向了阿耶,“阿耶,阿沂不知道会这样。” 耶律阿沂从来不知道,一个小小的杜恒言,一个庶民罢了,竟然有这般大的荣宠,明明有人告诉她,杜恒言的爹爹前些日子还被赵国的皇帝关进了大牢,杜家大势已去。 耶律蒙德手指无意地在桌上敲了两下,凉声道:“阿沂,我丹国的儿女自来个个英勇,从来不屑于逃脱责任,此事是你无礼在前,此番我再陪你去一趟杜家,求得杜恒言和杜呈砚的谅解。” 底下这两日苦不堪言的大臣,忙拱手贺道:“王爷英明!” 原来他们在赵国颇受待见,去国子监交流医学农事工商的时候,远远地学子们见到都会停下脚步来作揖,让他们头一次这般深刻地领悟赵国儒家文化对其子民的熏陶,他们在赵国简直被奉为座上宾。 可是这一回因了郡主惹事,他们出门便被指指点点、恶言相向,到了国子监,更是受了学子们一致的白眼,可恨的是,国子监的夫子们还维持着面上的和气,可就是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就是再不和他们说一点赵国的医药农事。 小郡王一心要探听的稼接之术,堪堪才说到如何砍下一截枝子,这两日郡王对他们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就差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无能了。 今日一出都亭驿,在路上更是遭到了无知妇人砸烂菜叶、臭鸡蛋,众位大臣才发现赵国百姓的情绪越来越失控,今个还躲过了臭鸡蛋,明个难道要顶着烂菜叶子走在大街上吗? 他们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杜恒言的未婚夫婿,正是此次在两国交流中翻译了大量词汇的林承彦,他是赵国老相公的孙子,素有神童的名号,一入国子监,便成了国子监里头最有声望的学子。 险些被臭鸡蛋砸中的大臣们顿时茅塞顿开,急急慌慌地便跑回来向王爷诉苦。 *** 杜恒言站在水边,望着无边无际漫过来的水,眼看着要越过她的头顶,在水的那一边,却赫然现出她现代的医院,她好像看到一间病房里躺着一个和她模样相似的姑娘,她正准备越过大水,过去看看,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喊她:“阿言,阿言,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言语里的孤慌无助,让杜恒言的心颤了一颤,忙唤道:“慕俞!” “阿姐,阿姐,你醒了,你醒了!” 一旁正苦着脸的小阿宝,忽然听见床上的阿姐轻轻地喊了一声“慕俞”,立即坐直了身子,摇着阿姐的胳膊。 杜恒言睁开眼睛的时候,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二娘和阿宝,阿宝见她睁开了眼,倾着身子趴在被褥上,在阿姐脸上“唧”了一口,眉眼弯弯地笑道:“阿姐,你终于醒了。” 杜恒言挣扎着起来,接过二娘递过来的水,才发现混身酸疼,“我睡了几日了?” 二娘抹着泪道:“三日了,老夫人和老爷一再问到你,你要是再不醒。我可都瞒不住了!” 杜恒言虚弱地道:“劳二娘费心了!” 姬二娘红着眼嗔道:“你这孩子,二娘不为你们几个费心还为谁费心,二娘就盼着你们都好好的。” 小胖墩在门外探进脑袋小声喊着阿宝,杜恒言听到,奇道:“阿文怎么不进来?” 阿宝唤了小胖墩一声,小胖墩只得进来,赌气地道:“阿姐,你可不准去见那小破国的郡主,她竟然敢抽你鞭子,害的你落水,我是不会原谅她的!”又望着杜恒言道:“阿姐你也不准原谅她!” 此时杜恒言才知道,耶律蒙德带着耶律阿沂来上门赔罪,她记得爹爹是不允许她见丹国的人的,不由蹙眉问道:“二娘,爹爹呢?” 姬二娘叹道:“你爹已经过去了,怕是两人现下正聊着,阿言,你不知道,你落水后,慕俞气的红了眼,这些日子带着国子监的学子,不知道怎么折腾丹国使臣呢,我和你爹说,让他劝劝,别闹过了头,给他自己惹了事儿,你爹倒还夸他,有勇有谋,哎,你要是再不醒,这两人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儿呢!” 姬二娘一边说着看似谴责的话,却又一边望着恒言别有深意地笑着,这有情的儿郎当真是一腔热血,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呈砚说,眼下尚且年幼,日后,功勋怕是还在林老相公之上。 阿言这孩子,也是有福了。 杜恒言在二娘打趣的眼光里,慢慢红了脸。 “不好了,不好了,主子,将军和耶律蒙德在前厅里打起来了!”紫依也不顾手里提着个食盒,便着着慌慌地跑了过来。 姬二娘大惊:“怎么会就打起来了?哎呀,呈砚刚从牢里出来,万一又惹得官家不快,这可如何是好!” 姬二娘想着,当下便要去前厅,杜恒言立即让紫依服侍她穿衣。 第66第 前厅里头, 桌上的瓷器茶盏又碎了一地,二人已经从亭里头打到了外头,杜家的护卫和耶律蒙德带来的随从都急慌慌地围着两人转, 又不敢太靠近, 在两边都喊着各自的主子息怒。 杜恒言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乱糟糟的场面, 眼看耶律蒙德一拳击中了爹爹的右肩,爹爹一个回旋腿踢中了耶律蒙德的左腿。 心下暗叹一声, 好在二人是赤手空拳, 要是带着刀剑, 这一会儿怕是两个人都伤的血淋淋的,眼见着二人又要绞缠上,忙喊道:“爹爹!” 耶律蒙德一失神, 朝这边看了过来,右脸便挨了杜呈砚一拳,顿时头晕目眩,待要回击, 杜呈砚已经到了恒言身旁,耶律蒙德只得收了手,一旁的温赫和耶律阿沂忙围了过来。 杜呈砚看着脸色还十分虚弱的言儿, 急道:“言儿,你怎么不在床上躺着,跑出来做什么?” 杜恒言对上爹爹满眼的担心与宠溺,微微扯着有些干裂的唇角, 笑道:“担心爹爹,爹爹你这回可砸了好多东西,阿文都没这样祸害过!” 杜呈砚淡道:“无事!”不过都是身外物,能揍耶律蒙德两拳,十分划算。 耶律蒙德望着关系似乎十分融洽的恒言与杜呈砚,心里一时十分复杂,轻声唤了一声:“言儿!” 声音里的忐忑、抱憾,让一旁站着的耶律阿沂心口一跳。 杜呈砚站在了恒言身前,挡住了耶律蒙德的视线,淡淡看了一眼面前站着的另一对父女,道:“言儿,耶律王爷带着郡主来和你赔罪。” 这是杜恒言自上次樊楼别后第二次看见耶律阿沂,不明白耶律阿沂在长公主府为何会对她发难,站在爹爹身后叹道:“上次一别,恒言感于郡主性子直爽,原想交个朋友。” 她在不知道自己身世之前,原是存着以后去一趟丹国看一看古时外邦风情的心思的,是以当初耶律阿沂说她住在哪里,她是认真记下的。 可是现在,耶律阿沂不知为了何事,险些让她死在长公主府的湖中,她想,若是耶律阿沂知道她是耶律蒙德的女儿,威胁了她在王府中的地位,怕是更容不得她了。 耶律阿沂对着杜恒言苍白虚弱的脸,昔日樊楼言谈甚欢的场景又浮在眼前,心下略微有些愧疚,可是想到她在赵国因杜恒言受到的屈辱、委屈,心头的一点愧疚又压了下去,杜恒言在赵国不过是一个身份尴尬的庶女,她与其相交,原本就是杜恒言的殊荣。 温赫见王爷和郡主都望着杜恒言不出声,忙上前两步道:“前次我们郡主行动鲁莽,伤了杜家小娘子,今天我们王爷带了厚礼,请求杜家小娘子看在我们的诚意上,宽宥王爷和郡主!” 温赫说的隐晦,宽宥?杜恒言笑道:“宽宥他们无心之失,险些害我没了性命?”这话不仅是对耶律阿沂说的,还有耶律蒙德。 知道耶律蒙德与小小娘的关系后,她甚至觉得,当年小小娘之所以割腕自杀,存了死志,是因为小小娘想将她托给杜家,有一个好的前程,而小小娘,却是不能进入京城杜家的。 小小娘不想拖累她。 杜恒言垂着眸子,语调轻轻浅浅的,可是这两句,一个字一个字地往耶律蒙德心上砸,这些年午夜梦回间,他也曾想过,秋容带着一个孩子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孩子是男是女。 他以为或许艰辛些,从来没有想过,秋容会不在世。 “言儿,对不起!” 苍凉的语调让众人瞬时都静寂了下来,院子里头的两棵白玉兰花,散发着甜腻的香气,浓的让人脑子有些发昏。 耶律阿沂忍不住心中的惊讶,出声问道:“阿耶,你认识她?”难道阿耶是看上杜恒言了,先前阿耶对她的劝诫和这些日子的冷淡,让耶律阿沂心中不由敲了小鼓,她和杜恒言已然结了仇怨,若是,若是阿耶看上了杜恒言,她,她的处境…… 尚未待耶律阿沂再想下去,院子里的护卫已然都涌了过来,围住了耶律蒙德一行人,杜呈砚带着恒言和二娘往后退了几步,“你府上郡主行事偏差,念在你当日下湖救了我儿,也算于我儿有恩,我杜府可以不追究郡主的责任,只是为了我儿的安危,希望郡主即日启程回丹国,你丹国人日后也莫再踏足我杜府,我会向我国陛下启奏,此事只是耶律阿沂和恒言之间的仇怨,并不牵涉两国。” 温赫心中一喜,忙应道:“谢杜将军大人大量,谢杜家小娘子不计前仇!” 耶律阿沂见温赫这般喜攻攻的模样,心头泛苦,一口贝牙无意识地咬紧。 温赫见王爷和郡主都不在状态,忙拉了自家王爷,又对麦耳使了眼色。 耶律蒙德临出院子的时候,看着恒言躲在杜呈砚身后,低垂着脑袋,十分乖巧的模样,不由心间抽疼,这是他的女儿啊! 眼看着几人出了院子,一旁的小胖墩仰头问道:“爹爹,就这般放过她了?” 杜呈砚摸着儿子的小脑袋,温声道:“怎么会。”阿言受的惊吓与疼痛,耶律阿沂不是也该受一受吗? 杜呈砚出狱后,知道恒言在这些日子遭遇的困窘,原就十分心疼,不想又落了一次水,这几日恒言一直没有醒来,他就在想,其实,如果不是他一直诸般顾忌,恒言原可以不必过得这般委曲。 当日,耶律阿沂出了京城,两日后,耶律阿沂在官道上遇到了劫匪,没有抢金没有抢银,也没有抢人,只是在混乱之际,耶律阿沂从马车上摔了下来,背上受了两鞭子,力道之大以至团衫都被抽破了两道。 劫匪呼啸而来,呼啸而去,似乎纯然是为了教训耶律阿沂,护送的使臣当即快马加鞭派人送信回京城。 然而耶律蒙德并不多置一词,只吩咐让耶律阿沂尽快回丹国。 消息在京城传开,都言是杜府有意寻仇,京中都等着看刚刚出狱的杜呈砚再次要被官家厌弃,可是不仅是耶律蒙德,便是京中的御丞,都无一人上书言此事。 似乎他们得到的消息,不过是流言,实际并没有这一回事一般。 *** 四月初一,杜恒言在国子监的食肆开张,取名南北涮锅店,字是请林老相公题的,上下两层小楼,一进门,最先看到的便是正中一排十六扇屏风,贴着去年国子监大考头十六名的墨宝,一年一换,明年将会张贴国子监今年年底大考前十六名学生的墨宝。 凡得以留下墨宝在南北涮锅店的,张挂期间,但来吃饭,即便是呼朋唤友,所花费用皆记在店家账上即可。 消息一放出去,国子监的学生便议论纷纷,又有慕俞在里头宣传,是以,到得开张这一日,国子监的学生都纷纷涌至,围在这一扇屏风跟前观摩。 小阿宝和小胖墩当起了跑堂,来回给客人斟茶添水,跑的不亦乐乎。 底下一层是堂食,共二十张桌子,分为左右两边,左边八张,右边十二张,杜恒言在原来茶楼的基础上略做了一点改动,将三十张桌子缩成了二十张,格局开阔许多。 楼上原是十五个小包间,杜恒言改成了十个小包间,两个大包间。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来排列,每间都张贴着两幅字画,一副是当朝大儒的,一副是赵国文坛新起之秀,其中有国子监祭酒管濂先生的一副《浪拍松石图》,大中祥和元年的探花郎阮翰林的《山溪绿竹图》,杜恒言还去清桐书院向宋夫子求了一副《江岸初花图》。 太子不知从何处得知她在求画,派人送来一副《梅花绣眼图》,印章是凤竹公子,杜恒言见是自己精神食粮所画,一时颇为振奋,与管濂先生的一起挂在了天字间。 杜恒言是存了一点私心的,凤竹公子这些年一直不曾以真名示人,谁也不知道他是谁,将他的字画挂在天字间,他早晚会知道,若是来蹭吃蹭喝就好了! 杜家阿翁和阿婆站在二楼廊上,看着下头扎着头巾的忙忙碌碌的两个娃儿,杜太初道:“这两崽子,日后可有地方折腾了!” 元氏笑道:“你呀,是怕他们以后不在你跟前耍宝了!要我说,这两孩子跟着阿言,你我都省了多少心啊!”原本孤僻肥胖的孙子,在阿言的管教下,不禁性子活泼起来,脑瓜子也灵敏了,便是原先只管熙文一口吃食的老头子,都开始认为熙文是可塑之材,开始悉心教导。 经历了抄家,杜家还可有如今的蒸蒸日上,元氏心里是踏实又骄傲的,原先她也以为杜家根基不深,一朝倾覆,便是满盘皆输,可是阿言让她相信,杜家的子孙即便是逆境,也能够绝地逢生。 入京以后,多年来患得患失的心境,忽然就平和了许多。 眼看着下头慕俞那孩子领着一帮同窗过来捧场,眼见着阿言和慕俞站在一处儿说话,怎么看怎么般配,元氏心间默默盘算起下半年适宜嫁娶的日子来。 楼下,杜恒言刚与慕俞说两句话,手里头便被慕俞塞了一个小条形漆画花盒子,道:“一早准备给你的,插簪的!” “插簪?”杜恒言正心下奇怪,慕俞已经带着同窗上楼找座去了。 到了晚间,躺在床上的杜恒言才忽地想起来,交了细帖子,男女双方同意后,下一步,可不就是插簪了! 第67第 杜恒言好像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她和慕俞之间已经正式进入谈婚论嫁的过程了。翻身将枕头下的簪子拿了出来, 借着从窗户里漏进来的月光细看,是一支紫水晶缺月木兰簪,簪脚刻了一个“言”字。 杜恒言食指指腹在那一个字上摩挲。 她对慕俞一直有儿时的相濡以沫, 娘亲失智, 田地被抢,她和慕俞一样只是个四五岁的孩子, 慕俞拿着律法翻来翻去找法子,虽然她并不认为四岁的孩子能帮她什么, 可是那时候却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他那么认真, 那么焦急, 担心她会吃亏,担心她会被欺负,濡湿的眼睛, 到现在还印在她脑海中,这么些年在京城中再不顺气的时候,一想到慕俞,心便是安定的。 这次杜家惨遭抄家, 她也是想都没想,就把手里头一点可活命的首饰搬到了他那,慕俞自个一来京城, 就想着她在杜家是寄人篱下的,给她在乌桕巷子里买了一处宅子。 不需言语,他们之间便能体量对方的处境。 杜恒言一夜里睡得昏沉沉的,第二日一早便被紫依喊了起来, 紫依打发了要进来伺候的小女使,轻声道:“主子,太子殿下一早派人送了信来,说是请您过去一趟陪陈侧妃聊天。” 杜恒言奇道:“我和陈侧妃貌似并没有交集啊!” 紫依低头道:“主子,来送信的是张家衙内身边的随从也门。” 紫依见主子一副恍然的模样,想起来这几天听到的消息,又道:“主子,那一日张家衙内下湖救你,后来自个也在榻上修养了好几日,宫里的太医去了好几拨。” 紫依私心里是偏向林家小衙内的,林家小衙内每次一见到自家小娘子,眼里就如盛着光一般,耀的人晃眼。 可是作为主子的贴身女使,紫依自觉不会以自己的好恶来隐匿她得到的消息。 杜恒言微微点了头,起身梳洗,紫依给她梳发的时候,杜恒言不知怎的想到了那支紫水晶缺月木兰簪子,让紫依拿了过来,插在了叠拧的朝云近香髻上。紫依待要再添两枚掩鬓,被杜恒言止住了,“就这般!” 紫依望了铜镜中的人儿,未免素淡了一些,堆云般的秀发上,孤零零的一支紫水晶缺月木兰簪。见主子执意,也没有多言。 服侍着主子换了一身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一条秋香纷月裙,外头搭了一件缎织掐花半臂对襟褙子,脚上换了一双罗地绣花女鞋。 阿宝进来的时候,便见紫依单膝跪地,在替恒言理着四指宽的腰上黄上系着的一对压裙的双鱼玉佩,撅嘴笑道:“我家阿姐真美,我都舍不得让阿姐出门。” 杜恒言见她进来,嘴里调笑道:“那阿宝跟着阿姐一起出去!今个你做小女使好不好?不要乱跑乱动,可以吗?” 阿宝忙抿嘴笑着,眉眼弯弯地应下,那笑容甜的让杜恒言仿佛都看到了三月的春花,故乡的白云,捏了捏阿宝的小脸,真心实意地赞道:“我们阿宝长大怕是得艳冠汴京。” 小阿宝转着黑翟翟的眼珠子,咧嘴笑道:“阿姐,我是不是和你一样要成为祸水?” 小阿宝话一说完,就从杜恒言手下溜走了,跑到了门外,趴着雕花门,探着半个脑袋道:“阿姐,我去府门等你!”说罢带着小灰狗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府门去。 杜恒言又好气又好笑。 等杜恒言用了一碗小米粥出了明月阁,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到了府门,并没有看见阿宝的身影,正奇怪着,便见杜婉词从里头走过来,着了一身交襟窄袖襦裙,臂上挽着四指头宽的紫色白花披帛,目不斜视地从杜恒言跟前走过,步履舒缓,仿佛站在她跟前的杜恒言是透明的一般,眼见着她上了候在外头的华盖马车。 杜恒言收回了目光,便见阿宝从院里的假山后转了过来,“阿姐,我刚看见她过来,就跑躲起来了!” 以前阿宝还不怕杜婉词,近来杜婉词越来越古怪,看她的眼神总让她心里荒凉凉的,小阿宝在小茶巷子里头过了好几年穷困潦倒的生活,惯会看人眼色和趋利避害,远远见杜婉词过来,就跑躲起来了。 杜恒言牵起阿宝软软的小手,嘱咐道:“一会到了东宫,可切莫再乱跑。” 小阿宝欢喜地点头应下,她还挺喜欢去东宫,就是不知道这一回能不能碰到楚王府的那位哥哥。 *** 东宫书房里头,赵元益望着面前十分平静的子瞻,急道:“人可一会就要到了,眼看杜恒言和慕俞就要下定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现在争取,还来得及,你那副《梅花绣眼图》,她可和当朝大儒管濂先生并排放着的,现在京城士子都在打听凤竹公子是谁。” 张宪望着宫女端上来的茶,右手成拳,微微抵了嘴,轻咳了两声,苦笑道:“殿下,今时不同往日了。” 赵元益急的从书桌后头转了出来,“怎么就今时不同往日了,她不过收了慕俞的细帖子,还没下定呢,再说便是下定了,也不算什么,不还没娶回去吗?” 见子瞻不说话,又道:“我可和你说,恒言人看着疏淡,心肠却是热的,你看她在外头对阿宝不也不正眼瞅一眼,可你也知道她多疼惜阿宝啊,所以,即便她平日里没有正眼看你一眼,你也不必介怀……” 子瞻轻轻瞥了赵元益一眼,垂眸道:“殿下,若是子瞻得了不治之症呢?” 正要反击张宪的太子殿下,刚一张口,忽地愣住:“你说什么?” “前两日太医局的太医们又给卑职进行了会诊,说是无性命之忧,却不宜有子嗣。” 张宪面上勉力保持着平静,心口却感觉好像已经缩成了一团,疼的心好像是空的。 他那日下湖救恒言后,一直高烧不退,胸中气满,喘息不变。太医们多日束手无策,官家知道后,让太医局进行会诊,说是一种痨病,所幸在初端,尚无传染之虑,但若是治好,却不知要花费多少年。 他怎么忍心耽误恒言,如果治不好呢?林承彦虽比他年幼几岁,却也是洁净的君子,恒言和他一起,也定不会受委屈。 赵元益尚在凌乱中,外头小黄门来报,“殿下,杜家小娘子已经进了东宫,由人带过来了。” 赵元益立即上前两步,道:“子瞻,你的病暂且不好说,太医误诊也是有的,可是恒言这边亲事迫急,你不妨与她直说,让她自己判断。”赵元益说道这里,深深地看了一眼张宪,轻声道:“子瞻,你若是退一步,便是一辈子了!” 一辈子与杜恒言无缘了。 赵元益见子瞻眼里掠过震动,心头微叹,出门去接了杜恒言,见到阿宝也在,立即亮了眼睛,上前牵着阿宝道:“我带了好些小玩意过来,你随我去看看。” 杜恒言奇道:“难道殿下是特地让恒言带阿宝过来?” 赵元益缓缓摇了头:“恒言,我是替子瞻邀你来的,你进去,书房里外,我都清理了,不会传出有损你名声的事,你尽管放心。” 在赵元益的地盘,杜恒言确实是放心的,可是她不觉得她有和张宪单独见面的必要。 赵元益看出她的不愿,侧仰着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道:“恒言,他这些年为你做的,明里暗里,我都看在眼里,你该给他一个机会,就算,告别故人?” 赵元益的脸上有未加掩饰的伤痛,杜恒言心头一纠,不觉便点了头,其实她一个现代姑娘,并不纠结这些,细想来,她自己也是想与张宪说些什么的。 紫依说,那一日她落水,张宪也跳了下去,在水里找了她很久,然后险些栽倒在了湖里,还是太子殿下发现不对,派人下去救了上来。 赵延平抢纳她为妾,他单枪匹马闯到了赵萱儿的郡主府上,原本他要闯的还是肃王府。 当时阿翁将他二人的两张细帖子都摆在她跟前,她犹豫了许久,选了慕俞的,那日让李菁儿陪她到肃王府,也是担心张宪会拦了她。 太子带着阿宝便守在了书房外头,这里许是平日里头赵元益会见幕僚的地方,正中挂着一副孔夫子的图,两排各四张椅子。 杜恒言和张宪各坐在两排第一个椅子上。 杜恒言一进来便有些拘束,脸上微微发烫,道了一句:“多谢张衙内下湖救恒言。” 她的眼睛大又明亮,因为羞赧,两颊浮上一层淡淡的晕红,从东窗照进来的日光,闪在她光洁细腻的额上,张宪一时不愿意移眼。他多想肆无忌惮地看一次,日后那许多不在有希翼的时光,他或许要慢慢回忆今日的每一个细节。 他从太医口中得知得了什么病以后,便一心想再见她一面,求了太子殿下,说是在她为人妇之前,再看一次,光明正大地看一次,不是远观,不是遥想。 对面的人一直沉默,只是盯着她看,杜恒言心下不觉有些羞愤,待起身,却听对面的人道:“听闻恒言收了慕俞的细帖子,不知插簪没有?” 杜恒言想,她合该与张宪说开的,“已经插簪了。”又低眉道:“我不想对你说些什么感激的话,折辱你的情意,但是,事实上,我却是没有想到你会为我做这般多。”并且,做到了不惜命的份上。 假如她只是一个旁观者,她想,她也会为张宪所感动。 张宪心间好像有些麻木,缓声问道:“你为何抽了林家的细帖子?” “我想,慕俞更适合我,慕俞的理想并不是拘在一处做官,为百姓谋福祉,他似乎在每一个位置上,都可以奋力找到存在的意义,子瞻,我不是甘于困居后宅的女子。”杜恒言原先慌乱的眸子中,渐复清明。 而张宪,张子瞻,他自幼的使命却是辅佐君王,成为一代明君下的贤相,这是他的人生,他注定并为之努力的人生。 慕俞却是和她一样的人。 第68第 她说的坦率, 给出了一个张宪从未想过的缘由,她不准备困居后宅,也不想久待京城, 她要找一个愿意并且可以陪她一起出走的人。 等于放弃仕途。 四世三公是张家一直以来的理想。 张宪胸中气息停滞, 对上杜恒言抬起的一双莹润的杏眸,哑声道:“多谢恒言告知, ”右手从从绣着云纹的广袖中掏出一只小荷包,递给杜恒言道:“希望你能收下。” 昔日分外洒脱的一双桃花眼, 此时看着杜恒言, 只剩祈求。 杜恒言心头也有些不是滋味, 犹豫了一会,还是接住了,小小的织锦软罗荷包, 杜恒言拿在手中,感觉是一对耳坠子,张宪似乎一早就准备好的,杜恒言轻声道谢。 张宪望着那一只小荷包乖巧地躺在杜恒言如玉的手中, 勉力深呼吸一口。 杜恒言不知的是,此时张宪的另一边袖子中是一支簪子,虽然知道今日定不会拿出来,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备下了。 杜恒言不知道怎么和张宪告的别,匆匆地出来的时候,小阿宝正在玩着一只风筝,杜恒言一把牵住她的手, 道:“阿宝,回家了!” 守在外头的紫依忍不住轻轻瞥了一眼屋内,只见铁梨花木椅里的张宪面色平静,端起了右边高几上的茶盏,紫依正待收回目光,却见那一双手在不住的颤抖,茶水泼了好些出来,心上大震。 待人走了,赵元益进来看张宪,苦笑道:“这么多年,你说放弃就放弃了,子瞻,我怕你会后悔。” 赵元益想,若是他,便是绑也要绑住,抢也要抢回来的。 “殿下,我想离开京城半年!” “去哪里?”赵元益缓了一会,问道。 “尚不清楚,也许是去南边。”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他不能看着恒言出嫁。说着,便站了起来,往外走,脚下步履踉跄。 赵元益见他面上隐隐现了颓色,双手扶着他的肩道:“子瞻,你我尚不及弱冠,诸事皆还未有定论。” 张宪对着赵元益作了深揖,“殿下,卑职半年后会回京!” 张宪给爹爹和娘亲留了一封家书,说是外出云游,当日便带着随从也门走了,至于去了哪里,他并没有说。 *** 林承彦那一日送了簪子后,心情一直十分愉悦,见谁都是一张笑脸,连被他冷了好些天的丹国使臣,这些天也觉得他们的小夫子似乎心情很好。 耶律扎颜醉心于赵国的稼接之术,经常来找林承彦,每次都是带着书籍,里头做了满满的标记,都是一些看不懂的字词留着请教林承彦的,他不喜欢那些会丹文的老夫子,一直觉得做事严谨,性子活泼的林承彦颇和他脾气。 耶律阿沂吃了教训后,林承彦见耶律扎颜并未与他生分,仍然一心惦记着丹国百姓的生计,林承彦便也抛开了个人的成见,二人相交甚为倾心。 这一日里,国子监休假,耶律扎颜寻到乌桕巷子里来,林承彦正在家中给戚婶子要做的烤鸭涂着蜂蜜,见林二叔带着耶律扎颜进来,忙放下了手中的小刷子,笑道:“郡王怎么寻摸道寒舍?” 耶律扎颜见他腰上系着一块洁净的蓝布围裙,大小正正合适,似乎常用一般,讶异道:“贵国不是一向讲究君子远庖厨,贤弟这却是为哪般?” 林承彦带他到前厅去坐,解下了围裙,一本正经地道:“闲时略学一二,日后若只身在外,可自理。” 耶律扎颜望着林承彦俊美的侧脸,心中颇为惋惜这般不拘小节,光明磊落,有远见卓识的士子竟不能做他耶律国的佳婿! 林承彦才不会承认,因为他家的阿言是一枚小吃货,现在两人在京城,便是叫得上名号的正店都有百来家,汇集了赵国南北各地的茶饭博士,想吃什么都可以找到,日后若是出了京城地界,阿言想吃又买不到可怎么办。 耶律扎颜略一坐下,便说明了来意,“王叔听闻慕俞对于我丹国使臣倾囊相授,十分感激,特在府中备了晚宴,希望能请慕俞过府一叙。” 林承彦自是知道耶律蒙德找他不会是为了他与耶律扎颜的交情,而是为了阿言,他与阿言正在议亲的事,耶律蒙德稍一打听便会知道。 耶律蒙德进不得杜家,准备从他这里入手,林承彦看着坦荡荡的耶律扎颜,想来耶律扎颜尚不知道恒言的身世,面上惶恐地推道:“慕俞尚年幼,与郡王相交不过是臭(xiu)味相投,为丹国使臣讲解经书,更是国子监祭酒吩咐慕俞做的活计,都是份内之事,哪敢惊扰王爷。” 耶律扎颜笑道:“慕俞你不必太过认真,就当是我以王叔的名义宴请你的家宴罢了,此次只有你我和王叔,你若执意推辞,可伤了你我之间的情谊了。” 耶律扎颜不知道王叔请慕俞过去是所为何事,但是王叔将此事交予他的时候,说了一句:“他定会推辞,可赵人重礼,你若执意相劝,他必定却之不恭。” 耶律扎颜明白,王叔将话说到这份上,便是让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将慕俞劝过去。 果然,二人僵持了一炷香的时间,慕俞实在却不过,跟着耶律扎颜出了门。 都亭驿里,宴设在了偏厅,虽只有三人,耶律蒙德还是上了歌舞,舞姬都是从丹国带来的,高鼻梁,修长的脖颈,四月的天,只着了薄衫,里头的小衣若隐若行,脚踝上系着七彩铃铛,未着罗袜,露出白嫩柔软的足,上头十个圆润玲珑的脚趾都涂了丹蔻,别具异邦少女的风情。 一举手一抬足,铃铛随着从门窗涌进来的晚风徐徐地在偏厅中叮叮当当地响,被风掀起一角的小纱衣,偶尔露出肚脐或腿肚上一块雪白的肌肤。 林承彦对着面前小矮几上的烤鹿脯,直觉口感与京中的做法颇不一样,问对面的耶律扎颜道:“不知这鹿脯可是先用香料腌渍过?” 耶律扎颜愣了一下,笑道:“你真入魔了,我让厨子过来问问。” 不一会儿丹国的厨子过来,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见有小郎君问这鹿脯,一五一十地道:“确实加了香料的,番红花二钱、姜黄一钱、阿魏一钱、丁香一钱、肉桂和胡椒二钱,研成末,洒在加了一瓶羊羔酒浸渍的鹿脯上,加盖腌制一夜,天明洒上刚摘取的忍冬花,取其香甜。” 林承彦默默地记在心上,怪道这鹿脯滋味不同,回去让戚婶子做给阿言吃,她这几日忙着涮锅店的生意,眼看着下巴都削尖了。 耶律蒙德见他瞧都不瞧风情万种的舞姬一眼,暗暗拈须,此子确然不是好色之徒。 耶律蒙德拍了掌让舞姬退下,又对耶律扎颜道:“颜儿,我书房中放了一个长条漆匣,你去帮我取来。” 耶律扎颜恭敬地起身,心中知道是叔父有意支开他,是以出了偏厅后,慢缓缓地踱着步子去书房。 厅内耶律蒙德看着举着象牙箸细细地品着鹿脯的林承彦道:“听闻林家郎君与杜府小娘子在议亲” 林承彦停箸,笑道:“王爷消息真灵通,承彦与杜府议亲这等小事竟都知晓,想来王爷这一回来赵国,带了不少耳报神?” 耶律蒙德举起酒樽,满饮了一樽,将空樽朝外示于林承彦。却是不接林承彦的话,他知道林承彦是将他绕开,不准备与他谈恒言的事儿。 可是林承彦越是这般,耶律蒙德越发确认,他是知道恒言的身世的,斟酌着道:“我有一个女儿,和承彦差不多大的年纪,是以听闻承彦议亲,有些感触罢了。” “阿沂郡主贵为郡主,想来丹国有许多好儿郎有意求娶,王爷倒不必忧虑。”林承彦淡道。 那日在朱雀门外见到耶律阿沂不分轻重地扰乱小经纪们的营生,林承彦是颇看不惯的,这等女孩儿刁蛮的失了心性,谁娶回家谁认栽。 他家阿言虽然也偶有蛮劲儿,却从来不以作践弱者取乐。 耶律蒙德见林承彦在他跟前不露痕迹地偏护恒言,一双看向林承彦的鹰眼里透了些许温和,“我备了一份贺仪,预祝承彦与恒言定亲之喜。” 耶律蒙德话音刚落,一直守在外头的温赫便让人抬了两只半人高的檀木箱子来。 林承彦尚未回绝,耶律蒙德抬手压了他要说的话,道:“前些日子阿沂伤了恒言,我心里一直深感歉意,你与我丹国又十分友善,所以这一份贺仪,是我深思熟虑才备下的,你莫推测,定是要收下的。” 林承彦自是明白,这是耶律蒙德给杜恒言的添妆,里头的东西定然件件价值不菲,这么些日子,林承彦也看出耶律蒙德对恒言和杜姨的愧疚,只是,原不原谅耶律蒙德,接不接受耶律蒙德的东西,恒言有选择的权利,莫说恒言与他只是议亲的阶段,即便日后他二人成亲,他也不会在不问过恒言的情况下,贸然替恒言做出决定。 是以,林承彦对这两箱贺仪的态度非常坚决,“王爷,您若是为了向恒言赔礼,该上杜家,您若是为了答谢我,却是不必,承彦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国子监祭酒管先生交予承彦的份内之事,当不得王爷这般重谢。” 耶律蒙德默然,半晌道:“这些本是恒言的,你们成亲的时候我许是不会在,我希望你能收下,你可以瞒着恒言。” 林承彦淡笑道:“王爷这话,承彦却是听不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应该的,没有应该得到的财富,也没有理所应当的原谅,况且,我既是一心求娶恒言,自是希望二人之间能够互相信任,欺瞒之事,承彦却是无法做到。” 阿言自来十分有主见,他若是欺瞒了她,即便是打着“善意”的名号,他二人之间的信任也会打开一个缺口,林承彦幼时便将阿言放在心上,这么多年一直不忍心让阿言对她失望。 耶律扎颜晃荡了好一会,估摸着时间回来,却不想偏厅里的二人似乎还未说完,听到里头慕俞声音不对,忙捧着叔父说的漆匣进去打圆场,“叔父,您说的可是此物?” 眼睛看到厅中的两个半人高的箱子,不由闪了闪。 耶律蒙德接过漆匣,走到林承彦的长条矮几前,作了一个深揖,神色哀伤地道:“请你看在一个父亲的苦心上,将此物转给她!” 林承彦倏地站了起来,只是看着耶律蒙德深深弯下去的腰,不知怎的,准备逃离的心,瞬时竟有一点不忍心,如果,如果他的爹爹没有死在益州的匪乱中,而是蛰隐了,过了十来年出现在他的面前,请求他的原谅,他即便是恨,也不会不见的。 毕竟这十年间,他多希望,爹爹还活着啊。 那么阿言呢?她是不是也一直希望找到她爹? “王爷,东西,我会带到,收不收,却不是我能做主的。” 林承彦到底是收了过来,那只盒子轻飘飘的,并不重,约两尺半来长。 林承彦此时尚不知道,这个盒子里的东西,在六年后会救了他与恒言一命。 第69第 清明时节, 气清景明,杂花生树,草长莺飞, 从南方开来的漕船与商船, 挤满了汴河河面,杜家的马车经过汴河大街的时候, 杜恒言掀了帘子朝外头看,牙人正在指挥脚夫从船上往岸上搬货物, 杜恒言试图找到墨林的身影。 南北涮锅店的许多佐料从南边运过来, 去年雨水丰沛, 胡椒少产,京中一百文才购得一两,很快都哄抢而光, 他让墨林这些日子守在岸边,但凡有兜售胡椒的,以多出市面十文一两的价格购回来。 马车里梳着蝉髻的阿宝见阿姐一直盯着马车外头看,轻轻拽了她的衣袖, 唤道:“阿姐,你看这边。” 杜恒言回过神来,顺着阿宝指的朝左边窗外看了一眼, 不意看到着了一身紫衣白裙的薛清涟,下头的曳地飞鸟描花白裙上有些脏污,正低着头和一男子在说什么,眉目温婉, 梨涡浅浅。 那人却是慕俞。 阿宝问道:“阿姐,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呀?”那人笑的颇好看的样子。 杜恒言默了一会,眼见着薛清涟从荷包里掏出一块什么东西递给慕俞,忙道:“阿宝,我们下车!” 这边薛清涟伸着手,露出一截皓腕,和上头的红玉镯子相映成辉,软声道:“刚才多谢林家郎君出手相助。” 林承彦今个约了阿言去踏青,不意看到一辆满载着白菜的牛车上的竹篾扯到了一个姑娘的裙子,林承彦听到衣裳的撕扯声和尖叫声忙上前将那姑娘的裙摆从竹篾上扯了下来,不想上头原装在半人高的竹篾筒里的白菜忽然倾斜,砸到了林承彦的身上。 薛清涟帮着林承彦摘掉了身上的白菜叶子,正递着绢帕给他擦脸,林承彦正待接过,忽地发现此女竟是薛清涟。 一时大为懊恼自个贸然出手,弄脏了准备见阿言的衣裳,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准备越过薛清涟往朱雀门去。 薛清涟移了两步,恰恰拦了林承彦的路,抿着唇颇为无奈的道:“那一日船上一别,林家郎君怎得像不认识清涟一样了?” “哦,你们还在船上见过?汴河上的花船?” 带着阿宝过来的杜恒言听得这一局,笑着问道,眼睛轻轻睇了一眼慕俞,将手里的帕子递给了他。 薛清涟虽比杜恒言高一班,却也是识得这位和妹妹同班的杜恒言的,见林承彦毫不犹疑地接了她的帕子,心下了然,笑道:“原来今日林家郎君是约了杜家小娘子出门踏青?” 杜恒言见她面上笑的柔婉,十分人畜无害的模样,心里顿时毛毛的,淡道:“干卿甚事?” 阿宝撇嘴道:“阿姐,我不喜欢长舌妇,我们走!” 薛清涟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眸子里泛上了一层水雾,咬唇道:“杜家小娘子,清涟不过好意问一句,杜家小娘子对清涟竟有这般大的偏见,清涟不知何处惹得杜家小娘子不快?还烦请杜家小娘子提点。” 杜恒言眼看着这块膏药要蹭上来,一手牵着阿宝,一手拉了慕俞的袖子,眼神都不给薛清涟一个,直接往杜家的马车上去。 她原来以为胸大无脑、阴阳怪气的薛清漪已经够烦的,不想她姐姐磨人的功力更上一层楼。 薛清涟看着几人上了马车,面上越发委屈,眼泪欲落未落,当真楚楚动人。 阿宝回头看了,白了一眼薛清涟,她最看不得女子做柔弱的样子,她娘去世之前那般羸弱,也没这副她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姐姐都怪怪的,都不像好人。 留在原地的薛清涟似乎这时候才看见跟着杜恒言的这个小女孩,似乎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见杜恒言牵着她,似乎不是小女使的模样,对身后的女使道:“你让人去查一查杜恒言身边的这个女娃,我记得妹妹曾经和我说过,太子殿下,似乎十分宠爱杜家一个小女娃,看看是不是她。” 身后的女使轻声应下,又问道:“小娘子,今个就回去了吗?” 这一路,她们已经等了好几日,拉白菜的牛车也经过了好几日,便是对面卖糖葫芦的大爷,也来了好几日。 所有的不过都是为了有一天碰到林家小郎君,众人扮演一场戏,让林家小郎君上钩,先前一切都好好的,林家小郎君果然仗义出手,英雄救美,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小娘子被划破的衣衫就会再被糖葫芦的棒子不小心碰到,小娘子会扑在林家小郎君的怀里。 小娘子递帕子便是信号。 可是,不知道为何忽然闯来了杜家小娘子。 她们明明派人守在了杜家门口,并未有人来通报杜家小娘子已经出门了啊。 薛家主仆不知道的是,守在杜府门外的人一早便被杜呈砚让人反跟踪了,眼看着他们一人跟着恒言的马车,一人似乎要回去报信,杜家护卫已经将人打晕反绑送到了衙门里。 此时,对危机尚浑然未觉的杜恒言瞥了一言林承彦,“你什么时候和薛清涟见过?还在船上?” 慕俞想起那日叔父设计他与薛清涟,一时面上火烧火燎的,可是对上杜恒言明显降了几个温度的眼,还是选择说了实话,将那日叔父的计策与杜恒言简略说了一点。 杜恒言这才知道那一段时间她在去书院的路上没有碰见慕俞,竟是因为他跳河受了寒,不由责怪道:“这般大的事,你怎地也不派人与我说一声?” 那时候林家阿翁还未来京城,他一个人住在乌桕巷子里头,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林承彦知道阿言是担心他,挠挠头,笑道:“阿言,我以为我逃出来就算过去了,若是知道还有今日这番麻缠,当日我便与你交底了,阿言,我与薛清涟也就见过这两面,叔父这些年目光越发浅短,竟连搭上薛家这种事,也做的出来。” 林承彦确实是不能理解叔父,当年薛家诬赖阿翁,致使阿翁被迫辞官,即使薛林算不得世仇,也是半个仇人,二叔竟能自降身份与薛家交好,不惜出卖了他。 杜恒言想到在京中这些年名声并不好的林巍,提醒道:“你二叔这些年为了扩张生意,做了许多你意想不到的事,林阿翁那里,你要稍微瞒一点,免得气坏了林阿翁。” 林承彦见阿言似乎是知道一点什么,望着她扑闪的眼,忍不住笑道:“阿言,你是为了我才留心打听的是不是?” 杜恒言面上一热,耳根有些微烫,直觉自从订亲以后,慕俞怎地越发像个泼皮一样,可是对着林承彦晶亮的眼,杜恒言鬼斧神差地点了头。 林承彦的心口好像开出了一大朵花,舒展的花瓣好像要抚平他胸腔中所有的沟沟壑壑,如七月饮了沁脾的冰水。 小阿宝见慕俞哥哥眼神灼灼的看着自家阿姐,很自觉地缩在了角落里玩她的风筝,这还是世子哥哥送她的,世子哥哥比那什么太子人好太多了,希望他以后不要有那许多的美人来祸害后宅。 马车到了京郊,沿路的河边上已经有好些小郎君与小娘子了,三五成群的,有些戴着围帽,紫依带着水和食物先去前头小山丘上等她们。 阿言今日穿的什么轻便,怕被树枝刮了衣裳,吹着四月微醺的风,岸边的垂柳依依,河水非常清澈,隐约可见里头游来游去的一尾尾小鱼,这里的鱼不似家中养的观赏锦鲤,有十分健壮的小黑鱼,还有拖着长长胡须的小郎不丁,一群小蝌蚪游过来的时候,小黑娃睁大了眼睛,拽着恒言的衣袖,问:“阿姐,它们是什么?” 杜恒言笑道:“觅食。” “它们这么小,什么也不会啊,它们的娘亲呢?” 杜恒言愣了一下,见小黑娃一脸紧张的问她,想到这个时候的孩子是没有生物课的,道:“它们生下来就与娘亲分别了,可能在找娘亲!” 杜恒言只是想到了课本中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可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小黑娃不知怎的,便扑在了杜恒言的怀里。 慕俞从荷包里拿出一块乳糕给小黑娃,捏了她长了些肉的小脸道:“明天带你去西城看你娘亲,莫哭了!” 小黑娃抽噎着点了头,杜恒言替她擦了泪,杜家的事解决了,其实,她该处理阿宝的事了,“阿宝,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你看,阿姐也没有娘不是,可是阿姐有爹爹,你有阿姐啊,老天拿走了你一样东西,总会再赏你一点的。”不然,日子太苦,人要怎么活? 林承彦见阿言面上也有凄色,想到那一日他将耶律蒙德给她的漆匣递给阿言的时候,阿言脸上嘲讽的表情,她说:“慕俞,物是死的,再贵重的东西,也抵不过那些荒凉的年岁。” 阿言看也没看,将匣子交给了紫依,让她放在壁橱的箱笼里。 站在慕俞和杜恒言身后五丈外的人,忽地混身颤栗,紧紧抓住了身旁四十来岁的男子的胳膊,好像看到了什么十分可怖的东西。 第70第 “恒言……” 杨淑仪看到阿宝的瞬间, 心神震动,竟站立不住,整个人斜靠在一旁微服出宫的官家身上, 可是当那孩子像有感应似的回头看她时, 杨淑仪整个人好像受到了神明的点拨,缓缓地从官家身上站了起来, 拿着内造的绸帕,擦了擦眼角, 流着泪笑道:“爷, 我以为我姐姐还活着, 又生养了这么一个仙童一般的女娃儿,可妾身知道姐姐已经不在了。” 着了一身宝相纹圆领长袍的官家,也看到杜恒言身旁那个约**岁的孩子, 她和杜恒言,还有他的淑仪,确实是十分相像。 那边林承彦觉察异常,已经看见了朝着这边抹眼泪的一位小妇人, 提醒了恒言,“阿言,那人你认识吗?” 杜恒言正哄着小阿宝, 眼看她收了泪,嘟嘟的小脸蛋上浮着哭过的热晕,见慕俞喊她,不由就朝后看了一眼。 杜恒言瞳孔微缩, 下意识地想将阿言往后藏,也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双手卡住小阿宝稚嫩的双肩,微微颤抖,轻轻唤了声:“慕俞,帮我!” 刹那间,慕俞已经想起来抹泪的那女子与当年神明月镇上的牡丹娘子是同一个人。 九年过去,岁月在她的脸上似乎没有留下痕迹。 杜恒言提醒道:“她是,是官家的淑仪娘子!” 话说着,官家和杨淑仪已经走了过来,杜恒言福礼道:“见过夫人和赵爷。” 林承彦对着二人作了揖,不想牡丹娘子现在竟这般得官家的看重,看二人的装束,明显是出来过过市井夫妻的生活。 他这些日子听说,官家像是在外头藏了一位丽人,时常出宫宠幸,难道传言中的丽人是杨淑仪? 身后的小阿宝也有样学样地双手叠在一起,放在右下,躬身行礼,软糯糯地道:“阿宝给赵夫人和赵爷请安。” 一边说着,一边眨着一双清亮的眸子,樱桃小嘴十分鲜嫩,衬得面颊更如珠玉般莹润,八岁的女孩儿身量不长,着了一身粉色窄袖对襟襦裙,脚上套着一双罗地绣花女鞋,上头绣着和杜恒言一样的芙蓉花,混身上下只脖颈上套着一个赤金盘螭巊珞圈,周身隐约透出淡淡的贵气。 杨淑仪上前两步,扶了二人起来,一手抓住了一人的胳膊,望着那个小女娃儿,阿言果然没有骗她,阿言将这个孩子照顾的很好,大方明朗,一点都不怯懦,这般小的孩子,要对她怎样的爱护,才能让她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面,这般自在。 且这周身的气度,与大家小娘子也无异了。 杨淑仪不知的是,杜恒言为了防止有人挑小黑娃的礼,特地让凌妈妈和姬二娘好好儿地规整了小黑娃的礼节,杜恒言一直隐约觉得,以阿宝的模样性情,身后有她和杨淑仪,日后或许要做高门息妇的。 杨淑仪望着杜恒言的眼里满是感激,咬唇笑道:“这孩子真乖。” 杜恒言看见了杨淑仪水雾般的眼里的感激,摸了摸阿宝的小脑袋,温声道:“是的,我特别喜欢她,她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 小阿宝仰着小脸,仔细盯着杨淑仪的脸看,又看看阿姐,半晌,颇认真地道:“夫人,你和我阿姐长的好像啊,你是不是也和我阿姐一样是祸水?” 杜恒言顿时一脸黑线,右手随手就在小阿宝额上磕了一个爆栗,“你又说傻话,快向夫人赔礼。” 小阿宝疼的皱了小脸,垂着小脑袋,一边自己给自己揉,一边又嘀咕道:“祸水多好啊,证明长的美啊!”像她阿姐,别人都抢着要娶回家呢!慕俞哥哥,整日里想着法子哄她。 可是阿姐指示,她还是乖乖地赔礼,软声道:“阿宝口无遮拦,冒犯了赵夫人,请夫人看在阿宝年年幼不知事的份上,莫要生气。” 说完,自以为不被理解的小阿宝,赌气地转了身子,不理阿姐。 杨淑仪看着这个孩子活泼的模样,生动的表情,眼里早已泪水涟涟,轻轻蹲下身子,问小阿宝:“你说,你叫阿宝?” 小阿宝微微朝后退了两步,她看到了那位赵爷看她的眼神有些吓人,好像她是什么小妖怪一样,要把她灭了似的。 小阿宝不由吞了口口水,嗫嚅道:“是,是叫阿宝,我娘说我是她的宝贝。”左手下意识地勾住了阿姐的右手。 “你,你娘呢?”杨淑仪想起,她是让香儿照顾阿宝的,阿宝在这里,那香儿呢? “我娘去世了,埋在了城郊的荒地,阿姐说明天带我去看她。”小阿宝说着,红了眼眶。 杨淑仪心间悲痛难抑,可是知道身后正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她不能流露出一点心绪出来让官家疑心,不然,阿宝的命,便保不住了。 杨淑仪轻轻起身,走到官家身边,拿着帕子擦眼道:“这孩子长得真像妾身的亲人,和妾身小的时候简直是一般模样。” 杨淑仪自来会揣摩官家的心思,凡事她越挑明了说,官家越不会疑心,她若是越隐藏,官家反而会生疑心去剖根究底地查。 官家见这个小女孩和杜家的女儿关系密切,心间微沉,拍了拍淑仪的背道:“洛儿若是喜欢这孩子,常招到家中去陪你也无不可。” 杨淑仪笑着摇头:“爷,这可是杜家的女娃儿,妾身哪有这福气让她常陪着。” 她口中说着拒绝的话,眼里却露出哀伤,看向那女娃的眼睛,满是喜爱,又听她轻声道:“爷,若是当年那孩子生了下来,现在是不是和她一样大?是不是也和她一样长的这般像妾身?” 当年杨淑仪刚进宫,还只是美人的时候,也怀过一个孩子,后来没了,她由正八品美人升了正七品的婕妤,自此一步步独宠后宫。 杜恒言见杨淑仪看着阿宝的眼睛像是牵了线一般,不动声色地笑道:“夫人,今日惠风和畅,不若您和我们一道,我府上的女使已经在前头小山丘上备了糕饼和杏仁奶茶。” 杨淑仪自是求之不得,一双犹如秋水的眸子,柔柔地看着官家,不需言语,官家便明白她的诉求,今日原本就是洛儿因着清薇的事和他闹脾气,只得带她出来消气,此时自然是有求必应。 便见官家直接越过杜恒言,过去拍林承彦的背道:“我观你颇像一位故人,不知令尊是?” 林承彦恭敬回道:“小子姓林,家父单名一个楠字。” 官家见其果真是林楠的儿子,再看杜恒言,想起当日楚王弟和张卿一个为林老相公的孙子,一个为自家的儿子,都言希望能求娶杜恒言,眼下看来,呈砚的女儿似乎看中了林老相公的孙子。 一时不由对这个小郎君产生了兴趣,笑道:“不若你陪我走一程?”他可是知道张卿家的小衙内可是他儿的心腹,日后他儿继承皇位,张宪必是赵国的肱骨之臣,高官厚禄自是少不了的,他倒要看看,林楠的小子当真比得过张卿家的小子? 林承彦并不知道官家的考量,他曾经从阿翁口中听过这位官家,知道虽然官家现在看着平易近人,像领家长辈一般,可是,这样的官家却也正是朝堂上那个杀伐决断,隐有戾气的九五之尊。 是以林承彦并未掉以轻心,十分恭敬地道:“小子惶恐,赵爷请。” 官家见他虽年少,却进退有度,举止之间颇有其父当年的风姿,一时倒勾起了心中的憾意。 当年的林楠虽是文臣,却颇有军事谋略,做事也雷厉风行,是以他将林楠派去了益州,平定那里的匪乱,却不想害的一个英姿飒爽的儿郎,命送匪手,让林老相公白发人送黑发人。 “秋试即在眼前,小郎君准备的如何?” 林承彦顿了一下,如实禀道:“阿翁说小子资历甚轻,不宜过早进入朝堂,是以,小子约莫会再等三年下场。” 其实是阿翁和他商议,眼下肃王一派与官家明面上风平浪静,然而地底下已经波涛暗涌,动乱许是在这一两年内,他若秋试中,明年便是会试,若是再中,他便要入朝为官了。 阿翁不希望他趟这浑水。 他明白阿翁的意思,爹爹只留他一条血脉,阿翁不愿意他涉险。 官家眼中不由潜了一点笑意,林老相公的心思,他怎会不懂,不过,他清理肃王府,也是为了元益清理路线,这林家小郎君小小年纪,竟也颇沉得住气,暗叹林老相公许是又为他儿送了一位栋梁之才。 一路上杨淑仪的眼睛像是黏在了小阿宝的身上,小阿宝自来聪慧,刚才这位夫人望着她要哭,她便猜到,或许这位夫人便是她在宫中当宫女的牡丹娘,虽然不知道阿姐为何称呼她为“夫人”,却也仍由着这位“夫人”牵着她的手。 一行人到了小山丘上,紫依已经在地上铺好了一块厚实的织锦盘花布,上头杯盘罗列,摆着马车里带过来的乳饼、麦糕、乳酪、豌豆黄和盛在注碗里尚还温热的杏仁奶茶。 官家看左右,皆是这般,只是吃食有些不同,有的带着硬硬的炊饼,清茶,各种蜜饯果脯,倒是杜家的饮食更合口味一些。 后头跟过来做随从打扮的小黄门要试吃,被官家制止了下去,只道无妨。 众人围坐,小阿宝捧了一杯奶茶,喝了一口,递了一杯给赵夫人道:“夫人,您也喝,可好喝了!” 杨淑仪眼眸亮亮地接过来,递给官家道:“您也尝一口。” 官家尚不曾喝过这般物什,就着杨淑仪的柔荑,喝了一口,温热香甜,在这四月的熏风里,顿觉有春风化雨之感。 小阿宝见他们喝了,也不管,咕噜咕噜喝完了一杯,忽觉肚子胀痛,捂着肚子,额上很快便沁出汗来,抓着阿姐的袖子道:“阿姐,阿宝肚痛!” 小阿宝说着,向后倒在了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