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 天倾
仅仅是半个白日之后第一批穿着肮脏皮袍的身影已经成群结队的站在黄河南岸上。
其中还有些人依旧是难以置信用力踩踏着脚下一遍遍的确定着这不是某种虚幻和错觉。
毕竟之前强行穿越尚未完全冻结坚硬的黄河冰面已经让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和牺牲。
一些规模较小的团体甚至所要面临的对手都没有打过照面就这么整族整群的倾覆沉没在冰冷浑浊的河水与浮冰之中。
“这里就是都畿的土地了”
经过了漫长如履薄冰式的煎熬之后再次踏上陆地的踏实和安心的感觉让这些粗壮汉子不免重重嘘了一口气却是浑身都被汗水给浸湿了。
“儿郎们尽情放手去抢罢”
“金帛子女予取予得”
“凡是挡在我们之前的都是敌人”
各自头目鼓舞和鞭策士气的声音此起彼伏的荡漾在已经越过冰面的人群中让原本有些悲壮而哀伤的气氛也逐渐变得热烈起来。
这些人都是北地汉子个个粗壮结实面庞漆黑说话大声呼气喉结个个暴突。有的人说的明明是汉话却简直像是含着个大卵子腔调重让人听不明白。
不少人身上还能隐约感受到血腥气就在人群中撞到互相对眼他们下意识就在相互颈项胸腹要害处打量只是觉得让人身上发毛。
穿过冰面的短暂集结之后他们就像是肆虐的蝗群一般铺天盖地的涌过了河洛之地那荒芜而死寂的广阔原野遵循着某种古老而原始的本能自发向着战火和喧嚣之中的洛都汇聚扑卷而去。
第一时间就将那些散布的外围据点和游荡的巡哨往来的输送队一股脑儿扑灭在突飞猛进的滚滚狂潮之中。
当他们再度停下脚步的时候却已经是在满地狼藉的外围营盘里在用含糊不清的语音和腔调闹哄哄的喊着某种号子奔走忙碌着搜捡这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这群军汉还个个几乎都是罗圈腿走在松软陷足的雪地里就跟桩子砸在硬地似也个个四平八稳的毫不晃悠。
他们也不懂什么叫享用与烹饪但凡是从营盘中翻找到任何东西从袋装的稻米、大麦到瓜薯乃至马吃的黑麦、刍豆等畜料连同现割淋漓的死马活宰的大块连骨畜肉什么的按照三五成群聚成一堆各种寻获胡乱往里丢做一处大火添柴的烧做一大釜然后稠乎乎的舀出来。
一人捧着个比脑袋还大的木碗、瓢子沉甸甸的压得结实。然后连骨带肉半生不熟的捞在手里撕啃吃到后来于脆放开腮帮子简直就朝喉咙里倒也似。
佐餐下饭全不讲究有把咯嘣脆的盐豆子或是撕一条死硬的于熏肉条一捧长灰斑的奶渣疙瘩就算不错的搭配了
待到海吃塞了一肚子之后又直接拿煮化了的雪水来咕咚咕咚喝得那叫一个利落或是直接嘎吱嘎吱的于啃起雪团子来那也不怕肚子消受不了
然后才打着各种浓重气味的饱嗝整备鞍马装具器械准备踏上新的征程。
这毕竟是他们冒险越过原本延边诸多防塞构成现已经是形同虚设的死亡线后一路倒下了不知道多少坐骑和同伴狂奔南下这么久以来吃的第一顿饱饱的热食啊。
之前在怀州虽然所获不少但是分摊到大多数人身上就聊胜于无了。
因此一些人热泪盈眶的向上天祷告总算不用在极寒中继续主动减丁了另一些人则有些睹物思情的嚎啕大哭缅怀着那些在过早到来的寒潮和霜冻中死去的亲眷和族人。
这一切都要感谢某个契机和理由不然他们绝大多数人或许这一辈子乃至几代人都没有机会踏上中原这片温暖而肥沃的土地。
自从梁公的时代开始沿河筑垒逐步深入草原屯垦而拉开了中原王朝对塞外之地的数百年压制和镇服的历史
依仗和背靠着沿着河流分布的堡寨体系大量历代的军功之士被分封在了草原上以水源为支撑点就地建堡筑垒为居所捕获附近的番胡为奴役进而在在后续的世代扩张和屯垦中形成一个个大小军功藩领。
而原本当地土生土长的胡马儿不是被驯丨熟城俯首帖耳的牧奴聚落或是走狗鹰犬就是不得不成群结队的举族远走他乡逃到中原势力尚且渗透有限的北海以北冻土荒原或是黄沙阻隔的漠西草原去以逃避各种压迫和侵并。
最后形成的结果和格局就是原本广袤无垠的草原被依照河流走势和水草地的分布在漠东和漠南草原上被分割成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大小藩领。
作为以牧业和矿产为主的塞外诸侯藩领在普遍的苦寒与贫瘠之中也造就了坚忍不拔又人命极贱而无谓牺牲的独特风气。
因为只有少数位于原本塞外军堡附近的屯区才能依靠河流和水源为这些藩领提供相对稳定的农耕产出但是因为这些物产剩余能够养活的人口总数和上限基本是变化不大的。
因此每年为了过冬的需要都会进行相互征战来主动减丁或是对着北朝边塞防线组织发起一**自杀性的寇掠和试探。来变相消耗掉治下野草一般滋长出来的杂胡部众以减少潜在的隐患和不安定因素。
而北朝也会在冬末初春的冰雪消融之际乘着塞外牛马赢弱疲弊的时机发起名为春狩的武装扫荡人为制造出某种无人区式的短暂隔离带和缓冲地域以削减来年的潜在威胁和压力。
而在北朝分化瓦解的拉拢手段下一些亲附或是顺服的近塞藩领也会主动以贡赋为名派出之下的部众入塞以塞外义从的身份为北**中驱策卖命来换取相应的金钱财货和物资用以满足那些藩领的贵人门日常维持高端的中原生活方式和奢侈享受的基本需要。
是以自从张氏专权以降北国朝廷与塞外诸侯的过往就是一笔笔剪不起理还乱的烂账。
飞雪连天之中来自南关城的前军游奕营队将武功郎刘复也拼命拍马飞驰着任由凛冽的寒风像是刀子一样的刮割在脸上也毫不为所动。
军情火急虽然他对胯下这匹缴获来的北地健马一贯视若珍宝但此时此刻也顾不得爱惜了哪怕给驱策奔跑的口沫飞溅又冻结在笼头上。
他刚刚从北邙山大营里冲出来因为那里已经找不到可以做主的人了剩下的只有一名负责管理一众民夫、杂役的副都监得到这个消息后只会呐呐不知所措反复强调要请示上命云云。
如此典型不肯站上责任与于系的旧僚作态让刘复一肚子光火都没法当面发作出来。只能狠狠咬牙的原路缴命而归将这个坏消息回复给军中。
只是掉头归程的风雪越大让他们可辨的方向和视野也变得越来越差不得不屡次短暂的停驻来辨别被大雪掩盖的物标和去向。
当他们第五次停驻在一处驿站废墟的背风处用雪团搽脸来提神突然灰暗的空中毫无征兆随风飞来好几只箭矢将奔驰在马上的两名护兵冷不防给贯穿翻倒在地。
“小心”
“遇敌”
急促而尖锐的呼号声方才吼出口就觉得风雪似乎迎面扑卷而来将他们的话语吹散在口中。
然后一群黑压压的身影撞破了风雪的遮掩迎面冲杀过来他们有得手持重棍大棒当先还有的紧握抛杆套索相随
一个照面的霎那间就仗着精湛的马上技艺和顺风冲势将追随刘复的十多骑护兵撞翻拖倒击飞扫落在马下。
而这些南军骑兵配备的短矛与骑剑在对方的长兵重器面前几乎是一边倒的几无招架之力。
还有人在抵近和错身而过的片刻被对方用马上短弓射中脖子和胸口只能抽搐着捂着伤处颓然栽落下马背
最后也只有刘复在肋下和后腰尚不算要命位置中了两箭之后才勉励仗着拼命驱策的马力逆向冲出了这些敌人的围击。
“该死”
他感受着被穿透的甲子下因为慢慢失血而正在变得冰冷麻木的箭创有些自艾自怨的道
“难道连这里都已经不再安全了么”
既然回去的路已经走不通了最终仅存孑然一身的刘复还是决定接下来到距离最近的白马寺去求助。
而这个决定却在不久之后挽救了他和许多人的性命。
而另一路前往洛都上东门的信使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未能如愿的在水门附近的营盘里找到都统制王嵩因为这位王都统已经入城去督战诸军攻打皇城大内的战斗了。
留营的两位统制官却是不敢擅断也不敢轻易相信来人的话而骤然改变营中的部署而是决定一位就地提高警戒另一位亲率一只侦骑去探查一番再说。
结果这一耽搁外围的据点、巡哨覆灭的消息也伴随着零星逃还的残卒以及紧随其后掩杀而来的不明之敌如同雷霆烈火一般的将城门附近的驻留营地迅速陷入烟火与厮杀之中
虽然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损失对于正在城中鏖战的七八万东线大军来说谈不上什么伤经动骨。
但在失去后方和辎重的双重影响和打击下却是足以在如今僵持苦战的微妙局势下成为撬动庞大多米诺骨牌式的连锁灾难反应的初始推手和外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