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冰巫之邀
距离零点站五十公里处，冰原地形骤然改变。
平坦的雪原被犬牙交错的冰脊和深不见底的冰裂隙取代，如同白色巨兽的骸骨化石。暴风雪停了，但气温降至零下四十度，呼出的水汽瞬间凝结成冰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低频的嗡鸣，那是零点站的相位能量场与天然地磁场共振产生的声音。
“就在这停下。”冯天懿示意雪地摩托熄火，“零，可以开始解密了。”
四人在一处背风的冰脊后建立临时营地。石猛用机械臂清理出一块平整区域，架设便携式取暖器。苏半夏则盘坐在地，眉心蓝光有规律地闪烁——她正在与Zero-6的意识碎片深度共鸣，试图提取更多关于零点站内部结构的记忆。
零走到营地中央，光学镜组完全亮起，胸腔外壳缓缓打开，露出内部复杂的机械结构和那颗存储着“归墟”核心数据的晶体。晶体此刻正发出强烈的脉动光芒，与远方零点站的蓝色光点遥相呼应。
“解密程序需要五分钟。”零的声音带着细微的电流杂音，“在此期间，我的防御系统将暂时关闭。请保持警戒。”
冯天懿点头，持枪警戒四周。石猛也进入战斗位置，机械臂上的武器系统预热。
晶体开始旋转，投射出无数细密的光线，在空中交织成一个复杂的三维结构。那是某种超越人类理解的密码学模型，每一道光束都在快速变换，遵循着深奥的相位波动规律。
突然，苏半夏睁开眼睛，银灰色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愕:“我看到了……零点站内部。Zero-6的记忆正在清晰——那里不只是‘零点装置’的存放地，还是……”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还是‘归墟’最初发现‘相位奇点’的地方。七十年前，第一批科考队在这里发现了天然形成的空间裂缝，裂缝另一端是……另一个维度的碎片景象。”
“另一个维度？”石猛皱眉。
“一个完全由相位能量构成的次元。”零接过话头，但解密程序仍在继续，“‘归墟’项目的根基技术，就是从研究那个裂缝开始的。他们发现，通过特定的相位波动，可以短暂稳定裂缝，从中提取近乎无限的清洁能源，以及……重塑物质结构的可能性。”
冯天懿想起教授意识体的话:“这就是‘涅槃计划’的能量来源？”
“部分是的。”零说，“但裂缝极不稳定。科考队付出了巨大代价才初步掌握控制技术，而代价是……”
晶体的光芒突然暴涨！解密程序进入最后阶段！
三维密码模型开始坍缩，最终凝聚成一段清晰的全息影像——
那是一个实验室场景。年轻的冯天恩，看起来三十多岁，身穿白色实验服，正站在一个巨大的观测窗前。窗外，是一片不断扭曲变幻的彩色光芒，那就是相位裂缝。
冯天恩的身后，站着三个人:陈玄，那时还很年轻，眼神锐利但清澈；林雨薇，脸上带着科研人员的专注；还有一个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是教授。
【冯天恩(影像中):第三次稳定实验失败。裂缝的相位波动又开始增强，必须降低能量输入。】
【教授:但我们没有时间了，军方已经下达最后通牒，要么交出可控技术，要么项目被强制接管。】
【陈玄:教授，或许我们可以先交出部分技术，争取时间——】
【冯天恩:不行！那些技术一旦被用于军事，后果不堪设想！】
影像跳动，切换到另一个场景。还是同一个实验室，但气氛紧张。冯天恩护在一个实验台前，台上躺着一个昏迷的女人——冯天懿的母亲。
【教授(激动地):这是唯一的机会！她的基因与裂缝相位有天然共鸣，如果能完成意识与相位能量的融合，我们就能真正掌控裂缝！】
【冯天恩:我不会让你用我妻子做实验！】
【林雨薇:天恩，冷静。教授的意思是，只是小规模的能量引导，不会危及生命——】
影像再次切换。这次是灾难性的画面:实验室警报大作，相位裂缝失控膨胀，彩色光芒如洪水般涌出！冯天恩抱着妻子冲向紧急出口，但一道裂缝能量扫过，妻子瞬间被吞没！
冯天恩跪倒在地，怀中只剩下一件染血的白大褂。
影像最后定格在冯天恩的脸上。那双眼睛里有绝望、有仇恨、有疯狂，但最终都沉淀为一种可怕的冷静。
他看向镜头——不，是看向未来会看到这段影像的儿子——缓缓开口，声音嘶哑但清晰:
“天懿，如果你看到这段影像，说明你已经觉醒了至少七相，并走到了这里。那么有几件事，你必须知道。”
“第一，你的母亲不是死于意外。她是被教授和当时的项目高层设计害死的，因为他们需要一具与裂缝高度共鸣的‘介质’，来尝试强行稳定裂缝。我只是……没能保护好她。”
“第二，陈玄当时试图阻止，但被军方的人控制住了。他后来的背叛，有一部分是因为家人被挟持，但更多是因为……他认为我的复仇会毁灭一切。某种程度上，他是对的。”
“第三，教授已经疯了。他最初的理念确实是好的，但妻子的死，加上长年累月接触裂缝能量，让他的意识发生了畸变。他所谓的‘涅槃计划’，现在只是一个疯子的执念——他想打开裂缝，让所有人都经历他妻子经历的‘升华’，他认为那是救赎。”
“第四，关于‘九相人格’。那不是教授设计的，也不是‘归墟’的发明。那是裂缝另一端的存在……赋予人类的东西。教授只是发现了如何激活它。而我，在妻子死后，花了三年时间完全觉醒了九相，然后我明白了真相——”
影像中的冯天恩深吸一口气:
“裂缝另一端的存在，在观察我们。‘九相’是测试工具，用来筛选合格的‘接触者’。通过全部测试的人，会获得选择的机会:是接受他们的‘邀请’，前往那个相位维度；还是留在这个宇宙，成为两个维度之间的‘桥梁’。”
“我选择了留下。因为我知道，如果我离开，裂缝将彻底失控，地球会被相位能量吞噬。所以我将自己封印在零点站深处，用我的九相力量维持裂缝的基本稳定。”
“现在，轮到你了，儿子。”
冯天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
“教授想打开裂缝，让相位能量席卷全球，强制所有人‘升华’。陈玄和他背后的‘董事’想控制裂缝，获取无限能源和军事优势。而我……我累了。我已经维持了四十七年的平衡，我的意识快要消散了。”
“所以当你抵达零点站时，你会面临选择:继承我的位置，继续维持平衡；或者，尝试真正的解决方案——关闭裂缝。但关闭意味着，所有依靠裂缝能量的技术都会失效，包括‘归墟’系统，包括方舟空间站，也包括……我还能存在的最后时间。”
“无论你怎么选，我都不会怪你。你母亲如果还活着，她会说……”
影像中的冯天恩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她会说，做你认为对的事。”
全息影像消散。
晶体恢复平静，重新沉入零的胸腔。外壳闭合，零的光学镜组重新聚焦。
营地陷入漫长的寂静。
石猛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握紧了机械臂。苏半夏眼中含着泪水——她通过Zero-6的碎片，感受到了那段历史的沉重。
冯天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解密的信息量太大，几乎颠覆了他对一切的认知。
母亲是被害死的。
父亲是自愿的囚徒。
教授是个疯子。
陈玄……可能没那么简单。
而他自己，要做的选择关乎整个地球的命运。
“呵。”他突然笑了，笑声在冰原上显得格外突兀，“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复仇’，对吧？我只是被推着走，从一个阴谋跳进另一个阴谋，最后告诉我，我得拯救世界？”
零平静地看着他:“数据显示，78%的人类文明英雄在得知真相后，都会经历类似的虚无感。但数据也显示，他们最终都做出了选择。”
“那是因为他们没得选！”冯天懿的声音提高，“我也没有！”
“不。”苏半夏轻声说，“你一直都有选择。从你觉醒第一相开始，每一次使用能力，每一次救人或杀人，都是选择。现在只是……选择的后果变大了而已。”
冯天懿沉默了。他看向手中的立方体，七个光点稳定闪烁，第八个光点——【智者相】——闪烁的频率在加快。
知识、战斗、建造、治愈、哲学、鉴赏、混乱……现在还差智慧和什么？第九相【归一相】又是什么？
“零点站还有多远？”他最终问。
“直线距离四十六公里。”零回答，“但地形复杂，实际路程约六十公里。以当前速度，六小时后可抵达外围防御圈。”
“那就出发。”冯天懿转身走向雪地摩托，“在到达之前，我需要想清楚。”
众人收拾营地，重新出发。冰脊地形让他们不得不频繁下车步行，用绳索攀爬或绕行。速度慢了很多，但给了冯天懿思考的时间。
父亲的选择是牺牲自己，维持平衡。但那只是拖延，不是解决。
教授的选择是强制“升华”，但那等于谋杀全人类。
陈玄和“董事”的选择是控制力量，但那会带来更可怕的权力垄断。
他自己的选择呢？
摩托翻过一道陡峭的冰脊后，零点站终于完整地出现在视野中。
那是一座真正的奇迹——或者说，噩梦。
金字塔形的金属建筑高达三百米，表面流淌着液态光般的幽蓝能量。建筑周围，十二座较小的塔楼呈环形分布，塔顶都悬浮着旋转的相位晶体。更外围，是一圈高达五十米的能量护盾，呈半透明状，表面不时有电弧跳跃。
而在建筑正前方，护盾之外，站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穿着银白色的极地作战服，身姿挺拔如冰雕。她没有戴头盔，黑色长发在寒风中纹丝不动——显然作战服有局部力场。她的面容精致但冷漠，左眼是正常的黑色，右眼却是冰蓝色的机械义眼。
她的身后，整齐排列着两列十二台“猎手”机械单位，还有四台更庞大的、形似蜘蛛的六足战斗平台。
“冰巫。”零确认了身份。
冯天懿停下摩托，与对方隔着五百米对峙。
冰巫抬起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她的声音通过扩音设备传来，冰冷清晰，不带感情:
“冯天懿，我奉‘董事’之命，在此等候。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交出立方体，自愿进入零点站完成测试，你的同伴可以安全离开。第二，我们消灭你和你的同伴，夺取立方体。”
她顿了顿，机械义眼闪烁着蓝光:
“我个人建议你选第一条。因为‘董事’承诺，如果你配合，他会保证你父亲冯天恩的意识完整，并将他转移到安全的数字载体中。否则……当零点站被强攻时，你父亲会第一个消散。”
冯天懿眯起眼睛:“陈玄呢？他怎么不来？”
“陈玄已被解除职务，目前在接受‘审查’。”冰巫的语气毫无波动，“他私下帮助候选者的行为已经暴露。现在，北极地区我说了算。”
石猛低声道:“她在拖延时间。护盾后面有更多部队在集结。”
零扫描护盾:“能量护盾强度极高，常规武器无法突破。但护盾有周期性波动，每六十分钟会出现0.3秒的能量低谷，那是唯一的机会。”
冯天懿盯着冰巫，突然笑了:“我有一个问题。”
“说。”
“你说你是‘董事’的人。那教授呢？他也在和‘董事’合作？”
冰巫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变化——那是极轻微的嘲讽:“教授只是个过时的理想主义者，他以为自己在掌控一切，其实一直是‘董事’的棋子。‘涅槃计划’的真正控制权，从来不在他手里。”
果然。冯天懿心想。这才是完整的阴谋链:教授负责技术开发，但被“董事”利用；“董事”掌控资源和武力；陈玄可能是中间的摇摆者；而父亲……是被牺牲的缓冲垫。
“我选第三条路。”冯天懿说。
冰巫皱眉:“没有第三条路。”
“有。”冯天懿举起立方体，八个光点同时亮起——【智者相】在这一刻觉醒了！“我选择，粉碎你们的计划，关闭裂缝，然后……”
他看向零点站深处，仿佛能穿透层层壁垒，看到那个囚禁了四十七年的男人:
“……然后带我父亲回家。”
话音落下的瞬间，零点站的能量护盾出现了预料之外的剧烈波动！
不是六十分钟一次的正常低谷，而是毫无规律的混乱闪烁！
冰巫脸色一变，机械义眼急速分析:“护盾核心被干扰！是内部——冯天恩！他在帮你们！”
“就是现在！”冯天懿吼道，“冲进去！”
四辆雪地摩托全速冲向护盾，在它最薄弱的瞬间，如同利箭般穿透！
身后，冰巫的怒吼和机械部队启动的轰鸣被甩在护盾之外。
他们冲进了零点站的外围区域。
而真正的试炼，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