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北境风起,药火先行
朔风卷雪,天地苍茫。
北境的寒冬如刀,割在脸上生疼。
云知夏一行五支巡讲队,在墨十四的引领下,七日昼夜疾行,终于抵达军营外十里。
马蹄陷在雪中,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队员们的睫毛上都结了冰珠。
小竹紧紧抱着药箱,指尖冻得发青,却仍咬牙挺直脊背。
她不能倒下——这是她第一次独立带队,也是药阁真正走向战场的第一步。
远处,黑烟滚滚,直冲灰暗天际。
那是焚尸坑。
军中已连烧三日,尸堆如山,焦臭随风弥漫数十里。
云知夏掀开马车帘,目光冷峻地扫过那片死地,眸底掠过一丝怒意。
“烧的不是疫,是人心。”她低声,声音却如利刃划破风雪。
她转身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炉,炉身刻满细密符纹,实则是她亲手设计的“清音艾草”熏蒸装置。
她将一撮暗绿色药粉投入炉中,点燃火引,一股淡青色烟雾缓缓升起,带着清冽草木香,悄然笼罩整支队伍。
“所有人,熏香净体,闭息三息。”她命令道,指尖轻点自己耳后——那里埋着一缕极细的银丝,是她独创的“药感导引线”。
药感,是她以现代神经医学为基,结合古代经络之说所创的感知延伸之术。
而“心火”,则是她在极端情绪与精神专注下激发的意识共鸣场。
二者合一,可探病源、辨毒踪,甚至感知他人神志波动。
此刻,她必须确保全队未染“律毒”。
墨十四快步上前,脸色凝重:“三营已有百人发病,军医束手无策。统帅已下令,明日午时焚营隔离,连同病者一并火葬。”
“荒谬。”云知夏冷笑,“疫从心起,焚营何用?若真烧得干净,大胤早无心魔。”
话音未落,前方雪道上奔来一队铁甲士兵,长枪如林,寒光凛冽。
为首守将横枪拦路,声如洪钟:“无医律司批文,不得擅入军境!违者以细作论处,格杀勿论!”
队伍一滞。
小竹心头猛地一跳,手指几乎攥破药箱。
她从未面对过刀兵,更不曾与军中将领对峙。
可她想起出发前,云阁主站在高台上的那句话:“医者无惧,因你手中握的是命。”
她深吸一口气,踏出一步,高举手中《药理通则》与那面素布行医旗——旗上无徽无号,只有一行墨字:药为生,不为控。
“我们不问批文,”她声音微颤,却一字一顿,“只问——谁在痛。”
守将冷笑,枪尖前指:“痛?军中律令如山,岂容尔等江湖术士扰乱军心!”
云知夏缓步上前,风雪在她身后猎猎翻飞。
她未戴斗篷,只披一袭玄色药袍,袍角绣着银线脉络图,宛如活体经络流动。
她抬起手,掌心轻轻按在冰冷的枪尖上。
刹那间,药感顺金属传导,如细流渗入对方血脉。
她闭目一瞬,已感知到守将脉中那一丝极细微的“律音残频”——那是“律引术”的后遗症,一种通过特定音律操控人心的邪术残波。
她指尖一弹,一粒墨黑小丸无声滑入守将宽袖之中。
“你已听到了不该听的声音。”她睁开眼,目光如刀,“它在教你杀人——而你以为,那是忠。”
守将浑身一震,瞳孔骤缩,枪尖微微发颤。
他猛地后退半步,喉结滚动,似想反驳,却张口无声。
那一瞬,他脑中闪过无数片段:深夜军帐中的低语、焚香时的诡异钟声、自己亲手斩杀一名发病士卒时,心中竟涌起快意……
他僵立原地,脸色惨白。
云知夏不再看他,抬步前行,声音清冷如雪:“让开。我要见统帅,还有——军中医帐。”
就在此时,沈青璃从后方马车上走下。
她披着素白狐裘,面容清冷,却难掩眼底的动荡。
这是她第一次踏入军营,也是她第一次直面自己曾亲手签发的“律引术”许可文书所带来的后果。
她曾以为那是“以律安军”,是稳定军心的权宜之计。
可眼前这些士兵,双目赤红,口中反复嘶吼《大胤律》条文,神情癫狂,分明已是心神俱裂。
“你曾签发‘律引术’许可。”云知夏递来一盏药茶,热气氤氲,“今日可愿亲手破它?”
沈青璃手指微抖,茶盏几乎端不住。
她想起师父临终前那一句:“医者,不可为刀俎,亦不可为傀儡。”
良久,她放下茶盏,取下发间银簪,银光一闪,指尖划破,鲜血滴入药碗。
她执笔蘸血,写下改良版“解律散”方——此方不破律音,而是以血引药,唤醒施术者内心深处被压抑的愧疚与良知,使其反噬自身,瓦解控制。
云知夏看着那行血字,眸光微动。
“很好。”她轻声道,“药不能只救人,还要——诛心。”
夜幕渐沉,风雪稍歇。
三营之内,火光点点,却无生机。
士兵们蜷缩帐中,有人仍在喃喃背诵律条,声音机械而空洞。
云知夏立于军营高台,仰望星空,手中药炉静静燃烧,清音艾草的烟雾如网般扩散。
她闭目,指尖轻抚耳后银丝。
心火,缓缓点燃。
意识如丝,蔓延开去。
她感知着每一缕呼吸,每一道脉动,每一丝潜藏在血肉深处的异样波动。
忽然,她眉头一紧。
不对——“律音”的源头,不在风中,不在水中,甚至不在士兵体内。
它……来自军中医帐深处,那日日焚烧的药渣灰烬之中。
夜色如墨,北境三营的雪原上,唯有高台一灯如豆。
云知夏立于风雪残痕之间,药袍猎猎,耳后银丝在月光下泛着幽微冷光。
她双目微阖,心火自识海深处燃起,如蛛网般向四面八方铺展——这不是寻常的诊脉,而是以精神为针、以药感为线,织就一张覆盖千军的“生命之网”。
每一口呼吸,她都感知其浊净;每一道脉动,她都追溯其源流。
士兵蜷缩帐中,神志混沌,口中喃喃律条,如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
可云知夏知道,真正的操控,从来不在血肉之内。
而在火中。
她猛然睁眼,眸光如电,直刺军中医帐方向。
“不是空气,不是水源……是香灰!”她低语,声音却如惊雷滚过心头,“每日焚烧的‘律令焚香’——那是药引!是毒媒!”
医帐之内,所谓“安军定心”的律香,并非寻常檀麝,而是兵部特供的秘制香料。
其墨含特殊药性,经火焚烧后释放微尘,随烟雾渗入肺腑,潜移默化侵蚀神志,使人对律条产生病态执念,进而癫狂失控。
所谓“怪疫”,根本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披着律法外衣的慢性毒杀!
“墨十四。”她声音冷得像北境的冰刃,“带人突袭医帐,封锁所有药渣、香炉、文书。若有阻拦——”她指尖轻抚腰间药囊,一粒墨丸在掌心流转,“格杀勿论。”
墨十四眸光一凛,抱拳领命。
暗卫如影掠出,无声无息切入军营暗处。
半个时辰后,医帐被破。
数十包未燃尽的“律香”被缴出,灰烬中残留的药墨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云知夏亲自取样,指尖轻捻,药感顺触觉直抵分子层级——确含“迷神草”与“控心藤”提取物,辅以音律共振配方,专为长期精神操控而设。
“烧。”她下令,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烈火腾空而起,将那些沾满谎言与操控的香料付之一炬。
火光映照她冷峻侧脸,仿佛焚的不是香,而是整个大胤律医合流的腐朽根基。
随着最后一缕青烟散去,异变陡生。
营中百名士兵几乎同时剧烈咳嗽,有人猛然抱住身边同袍,涕泪横流:“我想起来了……我娘病了,我没回去……我亲手杀了发疯的兄弟,可那时……我竟觉得……理所应当……”
哭声如潮,在雪夜里蔓延。
黎明破晓,统帅披甲而来,双膝重重跪在云知夏面前,甲胄撞击雪地,发出沉闷声响。
“末将愚钝,受人蒙蔽,致军心沦陷,罪该万死!”
云知夏未扶,也未怒。
她只将那本《药理通则》轻轻掷于案上,书页翻飞,墨字凛然:
“医不属兵,也不属律,只属人命。”
风雪渐歇,朝阳未起。
远方雪原尽头,一骑快马踏雪疾驰,马背上的密使披着司礼监玄袍,手中密报封印未拆。
那是裴公公派来的——也是陛下的旨意。
“陛下震怒,召药阁主即日回京。”
云知夏接过密报,指尖未颤,只望向北方残雪尽头。
心火在耳后微微跳动,如警钟长鸣。
她低声,似自语,似宣战:
“他们怕的不是疫,是医者睁了眼。”
沉默片刻,她转身下令:“整队,南归。”
队伍启程,马蹄碾过雪地,留下深深印痕。
小竹抱着药箱走在最后,目光无意扫过道旁村落——那口枯井边,几个孩童正蹲着喝水,脸色潮红,指尖轻颤。
她心头忽地一紧,脚步微顿。
但此时,她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将《药理通则》抱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