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一点 (14)
“其实请来开的也就是那些食补的方子,倒不如不费这个事儿了。就是今日起来有些头晕,多歇一会应该也就没有大碍了。”
太子妃听说,也就不继续追问了,转而谈起了正事,“今日去见娘娘,娘娘已经和我透出风了,咱们这个孝,是要用心守。”
为天子守孝,其实对于整个宫廷都算是新鲜事。因为宫闱间的事很难留有正式文字记载,南京宫殿又被建庶人烧得差不多了,所以二十多年前高皇帝去世的时候宫人是怎么守孝的已经缺乏文字记载了。这个孝,是用心守还是着实守,那差得还是很多的。就和一般廷杖一样,‘用心’、‘着实’之间,差出来的可往往是一条人命——守孝若守得不好,也是容易闹出人命的,太子妃的这个玩笑,开得很俏皮了。
——可回应她的却是一片茫然无知的眼神……
何仙仙是真的没意识到太子妃在说笑话。而孙玉女虽然明白太子妃是想要说笑话,但却可能也不知道这个用心、着实的典故——虽然在内帷长大,但外廷的事,也不是她能随便接触、了解的。
至于徐循嘛,压根就是完全走神了,眼神茫茫然的,一看就明白,心思也不知飘到了哪里去……
太子妃游目四顾,不免在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皇后想选秀,其中的苦心她焉能不明白?身为宫廷大妇,妃嫔们也是她们的脸面。都是些老弱病残,连侍寝的绿头牌都凑不满一盘,这完全是属于大妇工作没做好的结果。坐到她们这个位置,一般的妒忌根本已经不能影响皇后和太子妃的心情了,对于皇家正妻来说,做好本职工作才是最要紧的事。
太子宫里的这三个美人,往年也还是能撑场面的,但现在看,就显得分外单薄孱弱了,个个都不康健,如何能上得了台盘?于情于理,太子妃都要考虑为太子纳新了。
当然,长达二十七个月的孝期也足以让她从容准备了,明年大祥以后宫中为皇帝选秀时,也可和皇后打声招呼,为太子预留一些美人,太子妃现在并不担心人选的问题。她担心的是太子宫里这股颓唐的精神风貌。——三个美人,个个似乎都有心事,没有谁面上是有欢容的,即使在守孝的时候,这面孔看起来也是有点太沮丧了。
至于个中缘由,太子妃心里模模糊糊也有猜测,只是不好明说而已,今日把众人都聚在宫里,为的也就是让这个消息提振一下大家的情绪。
“既然要用心守,咱们的吃穿用度且先不说了,就是大哥,都要谨守礼制,”太子妃和缓地说,“宫中没有秘密,有些事一旦发生过,说不定就是大哥将来被人对付构陷的把柄……从前,咱们也是看到东宫中人是如何行事的了。身为妃嫔,自当谨言慎行,不能给大哥添一点麻烦。”
话说得有点弯弯绕绕,但也是把自己的意思表露得很明显了。太子妃考虑到大家的精神状态,都没有用上暗示——反正,说出口的话也留不下多少凭据。
做太子,那从来都是比较战战兢兢,比较受气的。距离天子的位置也就是一步了,地位和权柄都并非旁人能比,但也正因为如此,受到的猜忌也要比旁人更大。尤其太子深受文皇帝喜爱,身边是重臣环侍,内阁大臣几乎都指点过他的学业,现在也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和一直不大受宠的太子比,他的锋芒,一直都是很盛的。
树大招风,越是得意的时候,就越要小心。虽然现在太子和皇帝的关系并没有丝毫不对,但这并不意味着东宫诸妃可以就此懈怠,甚至是恃宠而骄。既然皇后说了,这孝要用心守,以她在皇帝身边的地位,此事就相当于已经定下来了。东宫必须把用心守三字一以贯之,在整个孝期里,任何人和太子行敦伦之礼,都等于是为将来的东宫添上无穷的祸患。孝期行房,那就是不孝的大罪,认真追究起来是可以要人命的。这样的责任哪个妃嫔当得起?
太子妃的这句话,也是成功地令众妃嫔都露出了深思、戒惧之色,就连徐循也都回过神来,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太子妃身上。太子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续道,“非但我们自己要谨守礼仪,连对宫人的约束也要严格。大哥年轻气盛,难免有憋不住的时候,譬如一根干柴,若是处处都遇到冷水,那倒也罢了。可要是在这样的时候,还有人故意眉目传情地挑逗太子……”
各妃都纷纷道,“娘娘放心,我们知道该如何做的。”
像徐才人身边的花儿那样,受过宠爱又没有名分的宫女,在太子宫也有那么几个。几个妃嫔身边都有这种类似于通房大丫头的存在,虽然没得名分,已经证明太子对她们的确是没什么兴趣,再临幸的可能性很小。这些宫女的出路也比较凄凉,多数时候都是在宫中幽居下去——受过恩典的宫人,一般是不会再放出去了。但有一就有二,很多宫人心里,也许还做着一步登天的美梦。
对于这种事,妃嫔们秉持的态度不一,不过大多数都持无所谓的态度,她们都不是爱争风吃醋的妒忌之辈,若是多一个受宠的妃嫔,是从自己宫里出身的,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不过如今,不但自己不能和太子有什么太暧昧的接触,就连自己身边的宫人也要严格约束了,那些性情不大老实,又有几分姿色的人物,可不能再出现在太子身边。太子妃有些话没有明说,但众人都是心知肚明:在鱼吕之乱中,大家也学到了一个道理。皇帝身边,肯定是有耳目的,宫里发生的事,要瞒过皇帝恐怕很难。想要私下和太子偷情来维系自己的宠爱,那简直就是在玩火。一旦事发,就算有太子护着,也会在转眼间惹来太子妃甚至是皇后的怒火。
太子妃对自己的这三个姐妹还是很有信心的——都不是一心争风吃醋、邀宠斗心机的是非之辈。之所以说得这么明白,不过是为了让她们慎重以对,免得疏忽出事而已。现在见三人都点头称是,也就放下心来,遣散了众人,“都早点回去养着吧,没有大好,就别到我跟前来请安了,只管好生养着。——二十多个月呢,足够你们慢慢调理的了。”
现在,三个妃嫔似乎也都可以放心了,二十多个月,什么病养不好?大家反正都不能偷跑,心里也没什么好担心后人一步的……甚至于什么新秀女,那也是更远以后的事了。别人不说,孙玉女面上的表情是明朗了一些——她心思重,自己身子不好,千辛万苦才养了个女儿,转眼又得病了,正需要休养……
太子妃把三位嫔妾的表情也是尽收眼底,她微微一笑,亲自起身将众人送出了屋子,又喊住了早已经走到人群前头的徐循,“小循你留一会儿,我有事要问你。”
徐循怎么说也执掌过宫务的,太子妃有事找她帮忙询问丝毫都不奇怪,连她自己也以为是细务上的事,走到屋内便问道,“姐姐可是想问这宫中宫女轮值的事——”
太子妃摆了摆手,把徐循的说话给打断了,她瞅了徐循一眼,皱了皱眉头,脸色阴沉了下来,开门见山地就道,“小循,你最近是怎么回事,人在宫里,魂儿飞到哪里去了?难道就是那一次流产,把你的心思都给流出去了?”
见徐循口唇微动,似乎想为自己辩驳,太子妃又截入道,“别怪我说话难听——这年头,谁没有过几次掉孩儿的事情?就连我,在黄儿之后也是掉过一次的,只是秘而不宣,没有多少人知道而已。你心里难受,我们都能理解,可难受到现在还要继续如此失魂落魄,只怕……众人会觉得你太娇气了。”
见徐循面上多了一丝警醒,太子妃心里也是不无安慰:还好,懂得警醒,就还算是有救的。
她还是不给徐循说话的机会,沉吟了片刻,竟开门见山。“其实我也多少猜得出来,你这么浑浑噩噩的,只怕不全是因为孩子的事——是被殉葬的场面,给吓着了吧?”
这话一出口,徐循的双肩,顿时显着地震动了一下。
☆、清醒
徐循心里在想些什么,其实还真只有她自己能够明白。
人心自私,对那些被殉葬的无辜妃嫔,徐循会有同情,有惋惜,但这份怜悯,不至于让她食不下咽、睡不安寝。还没有两个月就已经流产的无缘孩儿,也不能让她失魂落魄,镇日间魂不守舍。——在目睹了当日殉葬的惨况后,大部分位份不够尊贵,又没有儿女的妃嫔,心里在想的多数都是和她一样的问题。
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一样都是天家的女人,怎能不为自己的将来担心?就是再欢喜太子,徐循也没想过和他同生共死……甚至于,同生共死这四个字,还不适用于她和太子的关系,太子死了,她有很大可能要陪葬,但若她死了,太子除了几滴眼泪和一些封赏以外,别的什么也不必付出。
人,都是想活的。可她跟前明摆着的就是一条死路,即使太子宫的气氛再熙和,人心再温润,徐循现在还有什么心思去快活?她的心境,倒是真的很贴合《礼记》里对斩衰孝的心境要求,真是茫然若失、仓皇难宁了。
可要找一条活路,又哪有这么简单?徐循心里再乱糟糟,也是给自己定下了一条线:斩衰三年,头一年肯定是不能有什么房事的,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去迷惑,去苦恼。等到一年以后,她就是再没有方向,也该振作起来了。
若只是生活,在宫中即使无宠也能生活得很好,甚至不必去看男人的脸色。但若想要活下去,凭借的就是男人的宠爱了。从前太子说“一滴精十滴血”的时候,徐循没少在心里笑话他的一本正经。可现在,她才算是明白了这句话里暗藏的宠爱:在宫里,还有什么比一个儿子更加重要?太子就是太明白这点了,所以才要让宝贵的精血,尽量灌溉在可以发芽出苗的田地里。
若是能诞育皇子……
多的事,徐循现在还不敢去想,太子妃的年纪还很轻,和太子之间的关系,虽然说不上蜜里调油,但也十分和睦。她生病的时候也罢了,若是康健时,侍寝的次数总是独占鳌头。嫡长子身份贵重,一出生就天然胜过诸子,太子显然也很看重这点,是卯足了劲儿想要生个嫡长子出来。以徐循和太子妃的身份,她也是衷心盼望太子妃能有个儿子的。
可不论如何,若是能有个皇子,怎么说,都是有个希望在手上……这也是在如今的情况下,她唯一能做的一件事了。
至于别的路,根本从一开始都没有存在过,也谈不上走不通了。难道她还能私逃出宫,还能借腹生子,还能翻云覆雨地把皇位抢到手里来做?
徐循自认自己只有一个优点:她一直都很明白自己的斤两。这些事,以她才具,是做不来的。
可即使明确了该走的路,徐循的心情也没有因此明媚几分。她从前也常读诗书,屈原《离骚》、《天问》,徐循都曾是拜读过的,当时也就是一笑而过,可如今回思起来,才知道千古名篇,实在是别有过人之处。一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已是道尽了她彷徨无尽的心情。
求学的道路,从来都是如此无穷无尽,即使以先贤大能,都要上下求索。人生的意义又何尝不是如此?徐循眼下已经不是技穷了,她是完全迷失了道路。
从前以为,自己被聘入天家,就是皇妾。虽然占了个皇的名分,但也还和一般妾侍一样,无非就是悦乐夫主生儿育女,辅助主母佐理家务。若说有什么是和一般妾侍不一样的,那便是她也要承担起劝谏夫主不要迷于声色的职责。得宠时,尽量生儿育女,失宠后,便辅助主母佐理内宫,如此安宁平顺地,不也就是一辈子了?和一般人家的妾侍比,她能享用到的富贵,连公侯之家的主母都只能瞠目其后,徐循一向惜福,对自己的生活,她是很满意的。
可……一般人家的妾侍,并不需要杀身以殉夫主。徐循不确定她能去责怪谁,是已经远去的皇爷么,还是下令殉葬的皇帝,不论如何,在寿昌宫里发生的事,她怪不到太子头上。可饶是如此,每回太子好心好意来探望她的时候,徐循却还是忍不住发自内心的排斥、厌恶和恐惧,即使她也明白,于情于理,太子都不能对祖母辈妃嫔的生死多做置喙,在这件事上他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可只要想到,身边这个对自己呵护备至的高大男子一旦去世,随之而来的很可能就是她的死亡,徐循就打从心底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气和叛逆。
太子很了不起吗?皇帝很了不起吗?大家一样都是人,你不也一样要吃喝拉撒,凭什么你一死,我也得跟着死?
这个宫,是我要入的吗?是你把我抢进来的!人抢进来了,服侍你了,等到你死的时候还要陪着你一起死,就是强盗也没有这么不讲理!她徐循也是爹生娘养,一样也是一条命,何曾就贱到这样的地步了?
从前曾读过的那些怨望之语,在心底如一道激流四处乱冲,徐循知道太子以为她是伤心过度魂不守舍,其实又哪是如此,每回他来探视时,她都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不敢在言语中流露出一点心底的所思所想。这些悖逆的想法,仅仅是泄露出一星半点,就足以令她真的被废去品位,到宫正司领罚了。
天子受命于天,去世后“事死如事生”,在地下也需要妻妾的服侍,身为他的家人,殉葬随到地下去跟随着夫主,难道不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徐循也打听过了,这二十多年来,甚至还有藩王去世正妃殉葬的,指导思想都是事死如事生这么一句话。高皇帝年间殉葬的那些妃嫔,更是不分生儿育女与否,全都跟随到地下去了。身为一个有觉悟的太子才人,她怎么可能表露出对殉葬制度的任何一点质疑,难道她对太子的敬爱,不足以让她放弃生命?
徐循用不着打个磕巴都能流畅地回答出来:就是不足以,一点也不足以。远香近臭,对这个高大健壮的英俊青年,她要腹诽的毛病可有得是呢。不是说没有情分,几年相处下来,情肯定都是有的,但她还真没敬到那份上儿。
可就是没到那份上又如何,她还不是要去乞求、维系太子的宠爱,还是要靠着他过日子,殉葬毕竟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但凡把自己这不该有的想法流露出一点儿,她的日子可就不会比殉葬好到哪儿去了。徐循有时真觉得自己要被撕成两半儿了,她实在是没法维系着言笑如常的正常模样,虽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虐待她、算计她,每个人都待她很好。可她却是恨不得大摔大闹、大哭大叫一番,宣泄心里那说不出口的惊涛骇浪。上司们对她表现的不满意,徐循都已经没法放在心上了。
就是现在,太子妃一句话,大家都要守孝三年,一下把她打个时间差,抢先一步怀上皇嗣的可能性给断绝了。徐循心里也是丝毫都没有沮丧,她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思都去了哪里,留下来的只有一团迷茫和混沌。守孝就守孝,不生就不生吧,就是生了又如何,有子正妃殉葬的事,国朝又不是没发生过。
而在这一团迷雾中,太子妃说的话,她多少也是有些充耳不闻,仅仅是虚应故事而已,直到她被留下来单独说话,太子妃又一针见血地提到了殉葬的事,在这一句话,终于是戳破了徐循的心口似的,让她那满腔的怨愤,有了往外喷发的危险,她是用尽了自制力,才将这些情绪全都压到了心底。
“我……”声音里的颤抖倒是货真价实的。
太子妃成功地被她瞒过了,丝毫未曾注意到徐循的异样,她露出亲切的笑容,拍了拍徐循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件事,不要外传。不过,据说父亲也是被当日寿昌宫的惨状,吓得不轻……”
从前的太子,如今的皇上,的确一直都是以宅心仁厚出名的。这些年来,和动不动往外抬死人的内宫不同,东宫一直很少闹出人命,最近徐循虽然浑浑噩噩的不问世事,但也恍惚听说了皇上已经赦免了方孝孺的大逆之罪,又找到了他和当年辅佐建庶人的两位股肱之臣的后人,荫庇抚养了起来。殉葬的事,过于残忍,皇上看了有所不忍,也是很正常的事。
这句话,好像是定海的神针,一下就把徐循的心思给定住了。——不是因为殉葬的事有望废除,不全是如此。更多的,还是因为……徐循也说不清,也许还是因为,终于有除了她以外的第二个人,还是个如此位高权重的人,表露出了对殉葬这件事的不喜。
不是我错了,徐循想,是殉葬这件事,本来就是错的!不是我自私自利,不愿在地下服侍夫主。而是……而是我的命确实没有这么贱!人和人之间,也不是天生就该差得这么多的!
理直才能气壮,一直以来纷纷扰扰如同一锅粥的心湖,仿佛忽然宁定了下来,徐循几乎是大松了一口气——她一直自问是个听教听话的学生,可这些日子以来,脑子里转得那都是多么悖逆的想法?几乎和《女诫》、《女训》的教导背道而驰。这让她还怎么安心?后宫妃嫔,当是妇德表率。自己心里都暗藏悖逆了,还窃居太子才人之位,岂非欺世盗名表里不一?太子妃的这句话,真是起到了拨云见日的效果,让她觉得周身的云雾,都消散了不少。
太子妃自然也感受到了她的松弛,她踌躇了一下,又低声说道,“但,后辈不废前法,即使皇上对殉葬的事有看法,也不能在文皇帝的妃嫔身上表现出来。而现在,他更是不会提自己这批妃嫔的事,毕竟,即位不久便提凶礼,多少也是不祥之兆……”
这个道理,徐循还是懂得的,即使是要废除殉葬,皇帝也多数会等到自己弥留之际,再来下这个决定。没有谁喜欢谈论自己的后事,这一点也是人之常情。
有了这两句话,徐循若是还不振作,那便是辜负太子妃的心意了,她现在也的确是一下清明了许多,起码,已有余力来做一个正常的自己。
徐才人便微微一笑,感激地握紧了太子妃的手。“姐姐……倒是我不懂事,让姐姐不能不泄露消息了。”
才是两句话功夫,小循就恢复了以往的贴心灵慧——皇帝私下的一言一语,是如何流传到太子妃耳朵里的?虽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但皇帝也不会喜欢儿子、儿媳探听自己的消息。太子妃把这话告诉徐循,也是担了风险的。不然,她大可刚才就直接在小会上说出来了,孙玉女和何仙仙也是妾侍,难道就没有陪葬的担心了?徐循这是领了太子妃的情。
太子妃欣慰地一笑,“咱俩之间,还说这话?你能振作起来也好,我有什么精力不济的地方,还要指望你来帮一把呢……”
她眼底掠过了一丝暗影,“别说行百里者半九十了,咱们这是万里跋涉才刚开始。从今以后,当以从前的东宫为目标,处处谨言慎行。这可少不得姐妹们的帮忙,偏偏玉女精神头又不大好,你若消沉颓废,我还真觉得缺了帮手。”
话里含含糊糊,似乎有所暗示,却又不便明说。
徐循立时有了几分凛然:太子,从古以来都是很熬人的职位。身为储备中的君主,没有不受现任君主猜忌的。尤其皇帝和太子的年纪相差不算太远,现在一个还没有老,一个却已经是年富力强,羽翼丰满了……休说太子宫里一贯没有什么勾心斗角,就是有矛盾,现在也不是争斗的时机。围绕着皇位,宫里出过得怪事难道还少了吗?就算太子现在地位稳固,也得居安思危!说那什么点,自己要担心殉葬,也该在太子登位后再担心。现在最要紧的,还是配合太子妃,把宫里的工作做好。
“正是。”徐循眉头一拧,已经是拿了个方案出来。“何姐姐素来是不过问宫里的事的,这些年间,宫务几易其手,咱们三姐妹都管过一段时间,也都休息过一段时间。要说有谁能把宫务手拿把掐的捏牢,却没这回事。今日孙姐姐身子不好,少待两天,等她康复了,我们三人少不得也要坐下来一起商议商议这具体的章程。除了大哥那里以外,宫里上上下下,也都不能失了守孝的礼数去。”
她却没追问太子妃话里的底细:有些事知道得太多了也没什么好处,该领导担心的事,就由领导来担心好了。
说实话,能免去殉葬,太子妃也是乐见其成。看着徐循从刚才那半死不活的样子,一下又回到了这活泼可人的模样,太子妃宽慰地点了点头,“你还不是一样?先回去好生歇着吧,后日还长呢,咱们再好生商议不迟。”
徐循浮起一抹微笑,躬身下拜谢过了太子妃,遂告退出了屋子。——虽然孝期里不能放声大笑,但她面上的确是阴霾一去,那股属于徐才人独有的欢乐劲儿,一下就又全回来了。
就连送她过来的钱嬷嬷、孙嬷嬷都看出了这个变化,两个嬷嬷一对眼,也都微微地笑了起来——按理,徐循出门,扈从的多数都是小宫女,东宫内行走,嬷嬷们也不必伴随。可徐循这一阵子的精神状态,走在平地上都要跌跤呢,让谁都放心不下,两个嬷嬷硬是就跟了过来。
“到底还是太子妃娘娘本事,也不知给贵人开了什么药方子,居然当时服下就见效了。”才出了宫门,孙嬷嬷就和徐循开玩笑。
徐循住了脚,回头望了孙嬷嬷一眼,笑道,“我也不知道呢,倒觉得从前那些日子,都和活在梦里似的,现在才醒了过来。”
钱嬷嬷、孙嬷嬷并花儿、红儿都是相顾而笑,徐循又再回过头去,望着那雕梁画栋朱壁青瓦的巍峨建筑一眼,她也微微笑了起来。
只是,这笑意却并未到达眼中。
众人皆醉我独醒,其实很多时候,能一直浑浑噩噩,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作者有话要说:小徐开始认清宫闱的本质啦。
再次重申:本文不会有很多阴谋诡计。也不会把宫里女人的争斗作为主旋律,更不是个爱情故事。
宫斗、阴谋和男主角都是徐循生活里的一部分,而不是主旋律,这本书说的就是她的生活,所以叫做贵妃起居注。因为殉葬而来的心态转变是她成长中很重要的关节,我不会吝惜笔墨,如果读者觉得情节慢,也许是因为你一直没看到你想要看到的东西,如果我的文不能满足你,你可以随时不看,文和读者一直都在经历一种双向选择,这很正常。但我不接受说我水文的指责。
当然,会留下来看的读者还是可以得到我的保证,这个故事一定是有头有尾,心路完整、逻辑清晰、人物丰满、冲突不断的,只是冲突未必都围绕女主展开,新卷的三章很多人觉得情节慢,是因为没看到后宫争宠吗?后宫争宠还真不是这一卷的主旋律,什么矛盾是呢,我的暗示也已经很明显啦,至于徐循在这个矛盾里有什么作用,大家感兴趣的话就放心看好了。
☆、微妙
其实,太子宫的妃嫔们把太子当贼一样防,就现在来说,多少是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起码在皇爷去世的头三个月里,太子是丝毫都没有表示出一点不得体的兴趣的。热孝行房乃是大罪,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没必要被□的那二两肉给主宰了,做出天怒人怨的丑事来。
不过,现在热孝马上也要过去了,皇后娘娘又下了这么一个决定。太子宫三美坐在一起开了个小会,到底是硬生生地梳理了一个章程出来,免得太子受不住诱惑,中途就叛变了革命——身为正式妃嫔们,她们是肯定不会悖逆皇后娘娘的意思,和太子爷那什么什么的。甚至于自己宫中的宫人也都可以约束得安安分分,但太子身边轮值的宫女,光是徐循知道开了脸的就有青儿、紫儿,不知道的没准还有好些呢,这些人也得把工作做到位了。有些特别漂亮,平时也不大安分的宫人,现在就不能让她们在太子身边出没了……
徐循捧着花名册一个个地念,太子妃和太子嫔一起,根据名字来回忆各人的长相、行事,徐循也在一边查缺补漏,好容易把宫女都梳理了一遍,小中官们也难逃筛选,虽说太子宫中人口多,但三人一道选,出纰漏的几率就不大了,三人顺了一遍,章程也就自然而然地出来了:危险人物,在这一两年间都打发到闲差事上去,青儿、紫儿这样身份比较特殊的近身宫女也要叫来叮嘱一番,再和王瑾这样的大伴通过气,太子起码在宫里,是不会做出什么不才的丑事来的了。
太子嫔这几日休息以后,精神是好了些,略略咳嗽了几声,也是有点不解,“虽然娘娘是这么嘱咐过了,但如今世上还有谁能这么守礼呢。别人不说,我就不信那些藩王们个个都能谨慎守孝三年,怎么就是咱们这儿这么当真,就差没喊打喊杀的了。”
这多少是有点故作天真了——太子妃前几天在小会上已经把态度给表示得很清楚了,太子嫔还发这一问,其实还是在旁敲侧击,想要问出如今究竟是谁觊觎储位,令东宫有所不安。
这点语言上的游戏,徐循还是能看得明白的,她看了太子妃一眼,不知怎么,倒是想起了丹药的事情。
太子已经很久都没有服用丹药了,这件事乍一看似乎是早已经结束,可徐循心里却觉得未必有这么简单。话递上去以后,就没了丝毫回馈,太子口中一句也没带出此事,只是简单不吃了而已,这和她熟悉的太子性格并不吻合,也许,背后还是有一些故事的……她有一种直觉,这一次的行动,其实也许就和太子服丹药的习惯牵连很深。要不然,太子妃也不会这么当一回事。
不过,不论如何,太子嫔不知道内情,有此一问也是很自然的事——她都能服太子妃的冠服了,在东宫怎么说都能占个地位特别的考语吧。想要知道一点水面下的事情,也是为了给太子妃分忧,这一问,太子嫔是问得很理直气壮的。
太子妃却只是略带无奈地笑了笑,含含糊糊地道,“走到这一步,惦记着储位的人是不会少的。要让上头满意,下头也挑不出刺来,咱们就得比从前更谨慎。”
话是正理,但太子嫔的笑容却不禁垮了几分,“这战战兢兢的样子,和爹娘那边不生分都生分了呢,其实就是闹点不体面的事也没什么,多大的错啊,大郎撒个娇不就完事了……”
太子妃没有答话,唇边的笑容也褪色了一点,徐循左看看右看看,免不得在心底叹了口气,出口打了圆场,“既然娘娘发话了,咱们这里是怎么办也说不上过分的吧。娘娘初履后宫,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咱们东宫可不能给她添乱呢不是?”
这句话倒是把太孙嫔的注意力给带开了——怎么说,她也是太子妃亲手带大的。“你是说——”
都是太子的女人,彼此说话没必要太藏着掖着,徐循笑了一下,“孙姐姐不可能没有听说吧?”
太子妃这下都有点糊涂了,“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其实这事儿,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无非还是封赏外戚的事儿。
随着太孙官升一级,他的妃嫔们也迎来了鸡犬升天的好日子,徐循等人可能还没怎么觉得——按照礼典宫规,太孙宫的待遇一直都是高于藩王,略低于太子。而太子才人的常例真的也就只是稍稍高于太孙婕妤而已,但她们的家人按例也都是得了朝廷的加封,虽然大多数官衔都是虚职,但好歹以后也有一份固定的钱粮了。朝廷封赏外戚也是跟着妃嫔的品级来的,按部就班,有一定的规矩。这一阵子,宫里自然是要封一下新任妃嫔们的家里人了,结果,皇上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是先封了郭贵妃的娘家人,力度还并不小,甚至是把皇后的娘家人都给越过去了。
这事还得从郭贵妃的身世说起,郭贵妃也是开国元勋之后,武定侯郭英的孙女儿,只是郭家在老武定侯去世以后,一直也没有能定下来由谁袭爵,爵位的传承就断绝了有二十多年。到现在皇帝登基以后,大笔一挥给复爵了,指定的就是郭贵妃的娘家兄弟,这么着就是一个侯爵的位置到手了。要知道,公侯伯子男,皇后娘家,也就是两个伯爵而已……
这么大的八卦,宫里怎么可能不流传评述?徐循早从几个嬷嬷口中得知了端倪。此时一点,太子妃也是心领神会,倒是太子嫔养病,怕是还知道得不大明白,忙都细问了一番,徐循也就假借宫中传说,半吐半露地说了几句,太子嫔顿时就是惨然色变,半晌才黯然道,“皇后娘娘受委屈了!”
花花轿子人抬人,面子都是互相给的。现在在宫里,皇后似乎天然就输了郭贵妃一点面子,若是东宫这里再恃宠而骄,不把她的吩咐当回事,皇后权威何在,怎么打理宫务呢?不说别的,就为了这个,东宫也得把这件事重视起来。太子嫔终究是没了话,怏怏地认可了太子妃的态度。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情绪都不是很高涨。
贵妃这个位分,在杨贵妃以后,似乎就天然出于众妃之上,国朝也不例外,高皇帝的成穆贵妃,文皇帝的昭献贵妃,都是罕见地享受了庶母的待遇。不过,这两个贵妃可都没有儿女,而郭贵妃却是连生了三子,她的长子,到现在都有十五六岁了。虽然因为避讳的关系,平时谁也见不着他,但听说也是十分聪明伶俐,很讨皇上喜欢的。
有些事,禁不起细想啊……
徐循回到自己殿里,想想也是叹了口气,同李嬷嬷感慨道,“怪道都说妻不如妾呢,大妇难为,不论是皇后娘娘还是胡姐姐,心里都得装了多少事啊。”
皇后娘娘那说的是郭贵妃的事,太子妃娘娘说的是什么就不清楚了,李嬷嬷嘿了一声,“今日在永宁殿里,那一位给气受了?”
慈庆宫其实还不如重华宫大,各妃嫔也没有偏宫住,都是住的殿,太子嫔住的正是永宁殿。
“毕竟都是穿过太子妃冠服的人了,这又是在宫里坐轿,又是明着回嘴挑刺的……着实也是做得过分了点,胡姐姐多么大度的人,到末了都有点笑不出来。”徐循摇了摇头,“我赶紧着把话题给岔开了。”
李嬷嬷和赵嬷嬷对视一眼,都是摇头咂嘴,啧啧地叹息,“这宫里现在也真说不上是有规矩还是没规矩了。”
赵嬷嬷说得更透了点,“一朝天子一朝臣啊,太子嫔的好日子可不就眼看着来了?现在怕都还是好的,再往后等她瞧明白了,胆子也大了,还指不定要怎么爬到太子妃头上拉屎——”
徐循看了她一眼,赵嬷嬷竟不敢往下说:几年前,还是她教导着徐循为人的进退道理,可如今,这个太子才人一眼扫过来,赵嬷嬷心里都有点发毛……自己刚才,是有点过分了,虽然是私室密谈,可这话对太子妃,的确是有失恭敬。
徐循却没有追究赵嬷嬷的失言之罪,她自己也叹了口气,“再怎么样,那也是正妻,大面上也得过得去吧……再说,大哥在嫡庶上还是能分得清楚的,只是日后,孙姐姐不必和从前那么小心了是真的。”
皇爷去世,对太子嫔的确是重大利好。今日郭贵妃所受的破格待遇,日后指不定原原本本也要在她这个被预定了的孙贵妃身上重演一遍的。徐循还好,这句话说了也就是说了,李嬷嬷和赵嬷嬷心里却到底有点酸楚,李嬷嬷撇了撇嘴,“身子不好,这都是空的。就那个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指不定怎么样呢。贵人也不必多想了,您这几个月要休息,正好也赶上了大行皇帝的孝。等出了孝,您也就安养好了,以您的身子骨和宠爱,日后要什么没有?孩子都有过了,可见您也不是没这个缘分。”
这话倒的确说到了徐循心底:孩子虽没了,但却起码证明了一点,她徐循并不是不会生。再想到贵太妃曾和她说过的那个判词,她心里也是模模糊糊有几分向往。孙玉女的病,要养好看来也难,没有孩子,一切终究都只是镜花水月,不论殉葬的事什么时候被废,她都得做好准备,先把身体给安养好了,子息缘分才能跟着来不是?
徐才人握了握拳头,在心底给自己鼓了鼓劲儿,面上却没有对李嬷嬷的话做出什么回应:不是刚入宫什么也不懂的时候了,有些事大家心里明白就好,也不必说得那么穿……
且不说太子宫各妃嫔们的心思,只说新科太子爷吧。好容易从热孝和政务的漩涡中稍稍挣出了一点空闲,正想和娇妻美妾们多多联系一下感情时,太子爷却愕然发现——慈庆宫里所有宫殿的大门,都对他牢牢地关死了。
☆、下棋
太子妃是个谨守礼仪的,身边跟从的侍女们也多,太子自然不会找她去暗中挑战一把禁忌。孙玉女身子骨弱,生个孩子生到现在都还是娇怯怯的。何仙仙和徐循之间,徐循因为刚流产,虽然休息了几个月,但太子心里还存了一份忌讳,遂直接去找何仙仙。何才人觉悟高啊,把太子妃的命令一转达,请太子去寻太子妃说话,便端出一盘瓜子来问太子磕不磕。
守孝期间,那些伺候临幸的中官等肯定是都改了差事的,太子这一阵子又少进内宫去看望母亲,忽然知道此事,也有点当头一棒的感觉。寻思了半晌,欲去寻孙玉女说话,走在路上闻见药香,也就没停下来,顺着这条甬道走到了徐循居住的清凉殿里。
徐循的身子骨虽然是大好了,但守孝期间也没有游乐的机会,东西苑再好都不能去游幸的,刚过去的那个年,宫里也是冷冷清清的,都没有聚在一起吃饭。她得了闲便在屋里读经祈福,太子来的时候正念《无量寿经》呢,这倒是把太子的迷思给勾起来了。“这本经书,还是文皇帝赏给你的吧。”
“正是,守孝无事,又怕做针线坏了眼睛,多背点经、看点书也是好的。”徐循含笑说,“等宫里的庙建起来了,还能时常去上香呢。”
这礼敬佛祖也要分人,大臣对佛祖的信仰太虔诚不是什么好事,但妃嫔信佛,却可修身养性、陶冶情操。再加上人走茶凉,现在宫里还惦记着文皇帝情分,读《无量寿经》的人,肯定也不多了。太子可以保证,徐循那就是东宫的独一份儿,他心底一下暖洋洋的——毕竟是亲爷爷,从小带到大,宠纵异于众人,虽然也有矛盾,但比起别人,他和文皇帝的感情肯定要更深一些的。
再想到徐循从前多次劝诫他别和文皇帝置气的情景,他的眼神越发柔和了,和徐循说了些家长里短的事,便道,“在宫里守孝,也是无聊,得了闲可去两苑闲走走,只要不是骑马打球,也没有人会多说什么的。”
徐循忙道,“这却不能呢!”
太子有点不高兴了,“热孝一过,诸兄弟哪个不是各寻由头出城去散闷的?就他们行,我们不行?”
多年来的规矩,皇帝的儿子,一般都是即位封王,但并不就藩,等到新帝上位以后,再开修王府的。太子那七八个弟弟,现在都在宫里住呢,兄弟感情也算得上融洽。
徐循多少也算是知道点因由,话不敢说得很明,嗫嚅了几句,只好推到皇后身上,道,“这是娘娘的严令,依我看,咱们既然是东宫,那就和诸王不同,有些禁,别人犯了没什么,我们可不能犯。”
提到皇后,太子眼神一闪,徐循见了,不免在心底关心起他近日入宫请安的次数来。不过,她素来不在这些上头留心,就是要整理,也没有这个记性。
但太子毕竟是不再问了,也不知是认可了徐循的理由,还是到底有些心虚,他半点太子样子没有,瘫在当地微微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果然,这太子难为,不顺心的事,真是一桩接着一桩。”
徐循自然要洗耳恭听,鼓励太子说下去,太子看她一眼,倒也没瞒着,“就是迁都的事呗!都迁来几年了,万事好好的,北方防务,也是提高得立竿见影,现在又要往回迁!除了照顾爹的性子以外,有什么好处么?”
太子久住南京,对南京的气候比较适应,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不独他,二十多年了,那些皇亲国戚哪个不是如此?就是大臣,也多有嫌弃北方贫瘠的,这件朝野间的大事,徐循也一直是知道始末的,只是不料太子居然这么有看法而已。
入宫这些年,东宫所受的委屈,徐循一直都是看在眼里的,现在太子居然在这么重要的事上要和他爹对着干,徐循的眉毛立刻就拧了起来。太子看了也有点兴趣,“有话就说吧,难道你屋里还会有锦衣卫、东厂一流的人物?”
徐循也就放胆直言了,“我记得从前文皇帝时候,为了这个迁都,死了好些人吧?这么大的事,皇爷肯定有他的考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您虽然是储君,可也还有个储字不是?皇爷下发的诏令里,让你管了庶务,可没让你管国事……”
这话说得有点明白粗俗了,太子的脸色顿时一变,他轻轻地拍了拍桌子,徐循便忙在炕边跪下了,“贱妾妄言了,请殿下恕罪。”
这几个月,太子的确是忙得不能着家,很多事,未免减了几分思量,现在听徐循一说,仿佛有一柄刀戳进心口似的,不但痛楚,而且还带来了惊人的凉意。他的眉头,禁不住一下就拧了起来。
思忖了一会,再开口时,却是从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开口,“这份诏令,谁告诉你的?难道你也能读到不成?”
徐循没有瞒着太子,“是去坤宁宫请安的时候,听了一嘴巴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的抱怨。”
后宫虽然不能干政,可张皇后却是例外。皇爷体胖,有时候力气不继,国事也有托付给皇后和太子的,虽说看似是重用外戚,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不是局中人也琢磨不出来。
太子听了皇后这句话,眉头越发拧深了,出了半日的神,才问道,“还有什么事,是我应该知道,又没有知道的?”
徐循眨了眨眼睛,一时没答话,太子看了,倒笑起来——徐循要答得顺畅,那才真的需要提防了。
他修改了自己的问题,“最近宫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徐循这才掰着手指,一件件地把宫里的事告诉给了太子知道,太子听得也很用心、很淡定,看来,是完全不为宫里的琐事所动。就是听说了封爵的差别,也不过是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毛,笑道,“顺水的人情而已,若非永嘉祖姑姑一直给儿子争位,也用不着耽搁这么久。”
毕竟,贵妃的家里人封爵还是很罕见的,皇帝若是新设爵位,免不得要受御史的参了。甚至在内阁那边被冷遇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这是要给后代开坏头啊。至于复爵,那毕竟是巧合了,后人要援例都难的。
“可皇后娘娘未必如此想……”徐循是站在皇后娘娘这边的,两个人斗了几句嘴,太子投降了,“既然如此,那我明日就进宫给母后请安吧。”
自从太子妃把他服药的事捅到了皇后跟前——且还是不明不白地知道了此事,太子在太子妃那里可是没有服药的习惯。太子和太子妃说话,就平白多了几分不自在,至于太子嫔,身子弱、心思重,虽然脑子好使,但架不住动不动就要躺在床上不能起来。太子也不好去分她的心思,现在和徐循说了几句心底话,倒觉得宁洽得很——徐循虽然依旧还是笨笨的,可却并不能说是不机灵。他的心思,就随着徐循说的话,游荡到了朝政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想到了自己过清凉殿的原意。
既然皇后都发话了,几个妃嫔肯定不敢违逆她的命令,太子打量了徐循几眼,还没说话呢,徐循已经道,“您身边的青儿、紫儿,也都被我们吩咐过了。”
连这条路都给堵死了,看来,这个守孝,是真的要逐条逐条地对应着《礼记》来。太子沉了脸思忖了一番,方才悻悻然道,“罢了,那就听娘的吩咐吧。”
终究是难得回妻妾堆里一趟,也不愿意就走,摆开了棋盘要和徐循下棋,虽然没彩头,但却也很容让徐循。一下棋就下了一个多时辰,下得徐循赶他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在屋里都做了什么呢。传出去被皇后娘娘知道了,又生误会。您倒好,我可要难做人了。”
太子也是无奈,只好回身出去了,好在他带来的下人也不少,两人做了什么外边人也知道个大概,此时走,当不必畏惧谣言。徐循亲自将他送到门口,想了想,笑道,“以后您要再想下棋,便来找我吧,做别的事,那可不成。”
这番话,看来是很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太子听了,也是正正经经地点了点头,眼底闪烁着的一点笑意,只有徐循能看得清楚。
说是守孝,也不至于就男女隔绝了,太子还是经常进来陪几个妻妾说说话,也看看他的三个女儿,在徐循那里,最多盘桓一个时辰,便告辞出来,且夜间必定独眠。这种守礼的行事,博得了宫内宫外一致的赞扬,倒是把他的几个弟弟,衬得有点跳脱不堪了。
不知不觉间,几个月便过去了,这几个月里,孙玉女能起床行走了,看似已经是恢复了不少健康。何仙仙和太子妃的病也都有了不同情况的好赞,一眨眼便到了春暖花开时候,这时,朝廷里也定下了一件大事——
皇爷终于下定决心,要把都城迁回南京了,而且他还打算把这件事交给太子来做。
作者有话要说:大胆的小循!
☆、惊变
迁都是桩大事,下诏以后,可以预料到的就是一系列的搬迁活动了。各种衙门当然不能没头没脑地就这么过去,太子回去,和从前他还是太孙时候一样,也是要监督人员检修原来的南京皇宫和六部衙门的。不过,因为迁到北京来还没有多久,南京那边也还留有人口,工作量比起几年前应该是要小得多了。
距离文皇帝去世已经有九个月了,徐循也收到了一点风声,好像二十四衙门已经开始操办选秀的事了,只是办得比较低调而已——说起来,这一宫缟素的时候,若是大张旗鼓地选秀,的确也是让人觉得怪怪的。皇帝和皇后心思不同的事,也是越来越明显:虽说天子守孝以日代月,但还有个心丧三年的说法呢,先帝去世还没有几个月,就张罗着要选秀,这肯定是皇帝的主意了。皇后本人,对儿子的要求都那么严格了,难道还能特别对丈夫网开一面地让他去纳新?只是三从四德,皇帝既然打定了主意,她也不便多说什么罢了……
也是因此,当她收到通知,得知自己有份随行的时候,也不是很诧异了。——这个命令,是皇帝本人下的,儿子要在他的命令下出公差去了,岂能少了人照料?虽然最近,皇帝经常管教太子,但毕竟父子情分摆在这里,太子的待遇在诸子之间,也还是出类拔萃的。
既然要人随行,而太子嫔身子骨又弱,徐循身为太子宫里最健康的那个妃嫔,又有随行到北京的殊荣,得到钦点也是不足为奇了。几个嬷嬷也都是驾轻就熟地给她准备行囊——因是回南,又是夏天,还在守孝,东西也带得不多。倒是太子,开始办差以后,身上就不穿白孝服了,只以深色素服为主,他的衣服还比徐循要多些。
既然要走,怎么都要去给皇后请安的,徐循过去的时候也有点尴尬,倒是张皇后表现很淡定,还嘱咐徐循道,“你身上还带着孝呢,荒唐也别过分了,还是要以照料大郎起居为主。”
这番话说得轻巧,徐循听得却是冷汗潺潺——那到底是荒唐还是不荒唐?万一荒唐出个孩子来算谁的?
反正上司是已经发话了,接下来该怎样做,皇后也不可能吩咐得太仔细,就得看徐循自己参详了。终究这几个月内,太孙也不可能完全禁欲,下棋用的是手上功夫,徐循三两次里也有那么一次,手指中捏着的不是棋子,而是别物。——不过不管怎样讲,这最后一步她还是始终未给太子突破的,相信余下三个姐妹里,除了太子妃应该是真的完全没和太子那什么以外,其余两人,即使有点小动作,应该也是和她一样,还守住了最后的防线的。
现在,皇帝也把自己的态度表示出来了,皇后娘娘也松了口,徐循该怎么做似乎也很明显了。只是这么做,终究要冒点风险,起码若是荒唐出了个孩子,这孩子头上一辈子都有乌云了,光是走在那里,就是太子孝期行房的证据……
也所以,当太子在船上把徐循给摁倒的时候,徐才人是有点纠结的,到底该不该放纵太子做到最后一步呢?这事的风险和收益实在是有点太难预估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徐循今年也是二十刚出头的年纪,正是花样妙龄,身子也是慢慢地成熟了起来,虽说这几个月间她也不缺少娱乐自己的手段,但这种慰藉和真正的男人相比,那又是完全的另一回事了。太子好说也是二十啷当岁的青年,生得眉目周正高大健壮,这几个月因吃素,出外活动得又多,已是练出了一身的腱子肉,一挨到徐循身上,那种热度和气息,让徐循都有点把持不住了。本来也没想好要不要去推拒的手,可不就迷迷糊糊、半推半就地软了下来?
这一阵子,太子估计也真的没怎么打野食,进来的时候粗鲁得差点没把徐循给弄疼了,他咬着徐循的耳朵,含混不清地说着些肉麻话,“想死你了。”、“总算能开戒了。”、“还是爹疼我。”——显然,在父母不同的态度之间,太子是肯定选择了父亲这边投靠的。
做都做了,也无所谓再矫情,徐循有点性急地对太子颐指气使了起来。“这种时候提皇上做什么……快、快些儿,大哥——”
许久没有交公粮了,第一会合,太子很快就缴了械,倒是徐循还有点不足,却也不好表示出来,好在太子毕竟是禁欲久了,这一阵子也是打熬得好筋骨,竟是迅速又精神了起来,这回要持久得多,把徐循闹得告了饶方才满意。
这阴阳融合,的确是很怡情的事儿,两个人叠在一起喘着气的时候,徐循连心情都好多了,好像打从殉葬以来,就在她心头驱之不去的那片阴云都有点散开了的感觉:虽然说也不是她自己要服侍太子的,但不可讳言,太子对她一直都挺不错,两人的这件事也比较和谐,反正,总比她听说过的别人要强点,文皇帝那就不说了,就是如今的皇爷,她也偶然能从已经去世的琳美人口中听到那么一星半点的抱怨……她的命虽然不是特别好,但总是要比现在已经埋在地下的那些同龄姐妹的命更强得多了。
再看太子,神色也是要比前些日子都柔和得多了,望着她的眼神——徐循不知该怎么说,但的确,是能令她感到自己是被爱惜,被体贴着的。被这样的眼神望着,任谁心里都不会太不高兴的,徐循同他对视了一眼,自己先红了脸,半是发嗔,半是撒娇地道,“你瞧什么呀,目不转睛的……我脸上难道生了花?”
太子笑道,“没有生花——我们小循,生得比花还好看。”
这话倒也不假,徐循能入选秀女,外貌底子肯定是很出色的,这些年居移气、养移体,自然也被滋润成了才貌兼备的美人儿,此时刚得了润泽,眼角眉梢间写满了久旷后的满足,太子怎么不要多看几眼?多说几句肉麻话?
徐循虽然知道不能把男人的情话当真,但太子说得实在是太情真意切了,她也不免面上一红,“贫嘴——”
男人女人之间的感情怎么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以太子和徐循的身份,又没有什么患难可共,顶了天太子在父亲和祖父那里受点气罢了,无非就是在共富贵之余,你侬我侬两情相悦蜜里调油这样逐渐建立起来的。太子心里怎么想徐循是不知道的,可这么一番亲昵以后,她确实是感觉到了许久未曾有过的安全感,仿佛在太子的臂弯里,面前的问题根本全都不是问题了一样。
其实要这样想,那也是对的,她要面临的无非就是一个殉葬问题,太子还喘着气,还能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徐循肯定也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不是?
只是想到这个问题,原本小别胜新婚的喜悦感,不免又悄悄地褪了色,徐循甚至因为自己刚才那种飘飘然的欢喜而有点鄙视自己,她也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仿佛对太子那样热爱,就是输给谁了一样。太子都睡着了,她却还是丝毫睡意也没有,只是趴在他身边,撑着脑袋,怔怔地望着他出神儿。
平心而论,大郎对她真是不错了。平常人家,对正妻怕都未必有这么体贴,这一年多以来,四时八节的新鲜供奉,都是远超了她的份例的,而大郎对她的关心并不止于这些。每回和他见面的时候,徐循能从他的眼神、态度里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感情。这份感情是做不了假的,太子也没有必要作假。
在宫里生活,虽然有时是累心,可嫁到谁家不是如此?除非是小门寡户,不然,一大家子过活,有的是气好受呢。起码,在宫里,她的生活还是很自由的,不必事事都要看别人的脸色……殉葬毕竟是将来的事了,完全因为这个影响现在的快乐生活,简直是自寻烦恼。再说,因为这事影响她对大郎的感情,似乎也有些不对,这规矩又不是大郎给定的。等到他做皇帝的时候,说不定早都废除了。
徐循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望着太子安宁的侧脸,心头情绪起伏不定,一时也是难以自禁,说不出理由的,一时喜一时怒,一时觉得大郎对她的好,要懂得珍惜,一时又觉得对他有些恨意。却是纷纷乱乱,连自己都理不出个头绪来。
正这样想着,忽然听到了外头有人走路的声音。
徐循本来有些睡意的,此时也是不翼而飞——这都几更天了,除了屋内伺候的宫人们以外,船上大部分人应该早都睡了吧。
身在皇家,就算没有遭遇过刺客,在这种事上可能天然也会有一些比较机敏的反应。徐循也不是没听太子玩笑一样地说过一些他遭遇过的刺杀,她屏着呼吸,侧耳细听了一会,直到辨认出了王瑾说话的声音,才是松了一口气。但却又更为好奇了:有女眷侍寝的时候,中官不进里屋是不成文的规矩,没有什么特别的事,王瑾应该是不会进到舱前的。
也就是这一会儿功夫,王瑾已经低声叩起门来,屋内值夜的花儿本来就没睡着,此时开门出去,片晌后回来传话,神色也有些古怪和紧迫。“娘娘,王公公说……宫中有使节以急信来报,事大不敢擅专,请您把殿下唤醒呢。”
徐循现在也是清醒得不得了了,赶紧地推醒太子,让他出去和王瑾见面,她在屋内却是胡思乱想,又是兴奋又是担忧地等了起来。
过了好半日,太子才推门回了舱房,面上的表情却是变幻莫测,好半天都没说一句话,徐循也不敢多问,只在一边干等着,过了许久,太子才沉声道。“是爹……心疾犯了,似乎是有些不好!”
皇帝的身子骨,一直也都是大家的一块心病。一个人太胖了,身体自然便会出现很多问题。据说汉王、赵王的一大乐趣,就是期待兄长因为过胖而中风、发心疾等等。要知道,这几年,皇帝都不能说是不良于行了,大部分时间都是要坐在椅子上由人抬着走……这发心疾也不能说是太让人意外的消息,就是时机太有些不巧了,一时间,连徐循都是愣在了当地,不知该如何搭话才好。
过了一会儿,她才忖度着太子的神色,期期艾艾地道,“那……您还去南京吗?”
太子本来也是有点失了魂的,坐在桌边一语不发,眼圈儿竟是都有点发红,徐循一句话,倒是促使他下了决定,“父亲有疾,做儿子的怎么都该在一边伺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有些哽咽了。“阿翁也罢了,发生过的事终究不能挽回,若是爹弥留之际我也不在身边伺候,那还说什么以孝治天下?……我等天亮就快马回去!”
出来也有十多天了,南京就在眼前,不过是一日的路程,太子居然是连个过场都不愿走了。徐循不禁微微一皱眉,却也没多说什么,想了想,只道,“若是轻车简从快马回去,在山东、河北境内,可都要小心注意!”
山东、河北,正是赵王和汉王的封地,又离京城比较近,便于探子传递消息。皇帝病重的消息,若是瞒得不好,恐怕几个藩王还会早太子一步知道。
这并不是什么很弯弯绕绕的事儿,静下心来想,不难想得到的。可问题就是在这样紧张的氛围里,有多少人能‘每逢大事有静气’?就连太子,在皇帝的病情跟前,都不免有些乱了方寸。
太子神色一动,看着徐循的眼神一时又有所不同,毕竟是多了几分欣赏,他颔首道,“你说的是,不过,这险也不能不冒!”
否则,君主病重,储君在外。又是刚刚交接皇权没有多久的时候,两个有明显反心的藩王在京畿蠢蠢欲动……会出什么乱子,还真不好说呢!
没有过多的儿女情长,徐循忙忙地为太子准备了简单的行囊,天方破晓时,船只便停泊在了瓜洲港口,太子和王瑾并两位伴当急匆匆地去驿站征了马,一路快马加鞭地向京城赶了回去。而徐循等人,却是继续顺流而下,往南京去了——这掩饰太子行踪的任务,顺理成章地也就交到了徐才人头上。
☆、定计
太子这次回南京,是有任务在身的,虽然明面上的任务,只是去祭奠太祖的陵寝,但明眼人谁不知道这是在给迁都造势,毕竟,把都城定在南京的可也是高皇帝。
既然是祭奠,那肯定要挑选黄道吉日,这份工作,北京衙门是留给了南京的钦天监来做——国朝在过去几年里倒是发展出了一套人事制度,就是行在一套人事班子,京城一套人事班子。所以钦天监人员那都是现成的,太子什么时候到了,他们和南京礼部一起定一个合适的黄道吉日,也就成了。在北京就定下日子,若是路上耽搁了,倒为不美。
本来只是皇帝体贴太子的寻常安排,现在却成了徐循的救命稻草。也所以,徐循本人现在正纠结了太子留下的中官们,大家一起苦着脸狂翻万年历。
天文、地理,这都是很犯忌讳的学问,除了有些地位的读书人,否则一般人是不会懂得怎么测算黄道吉日的,拿本历书来看看那也就够了。但是钦天监定祭拜的日子,肯定不是只拿历书来翻,怎么都得测算一番,至于怎么测算徐循就完全不知道了。她只能肯定一点,钦天监测出来的日子应该不会和历书冲突,历书说不能祭祀,那就应该不会安排在这天。
别说掌管后宫需要做算数,这管宫务现在还要懂天文了呢,徐循一边在自己简要做的月历上标着不能祭祀的日子,一边在心里唉声叹气,面上却还得不露声色,免得把本来就够浮动的气氛弄得更紧张了。太子不但走了,而且为了安全,还把本身就是武林好手的王瑾给带走了,少了这个大伴,比少了太子还糟糕呢,船上几乎是没了主心骨儿。徐循就算是再不愿意出头,这时候肯定也得把几艘船上的人事给协调起来。
别说,她还真没怎么和中官接触过呢——那种抬水抬柴火的杂役中人,徐循宫里肯定也是有配备的,女人做不了太多力气活嘛。但这些人根本不可能和她搭上什么话头,能和几个嬷嬷说话都得私底下乐半天了。至于太子身边那种读书识字的真正中官,可是很宝贵的人力资源——你说吧,混江湖混到要靠自宫来吃饭的,能有几个厉害人物?识字的都不多,宫里又没有系统的教育制度,全凭本人的悟性和师傅、养父的本事,真正聪明又有毅力的才能知书达理,所以会读书那都是很高级的人才了,徐循宫里根本都分不到这种人才,就是分来了她也只能浪费,她那又没有多少事需要这种人去做。
太子身边的这群中官们,也就是这几年她才和王瑾、马十、金英等人打过些照面,说过些话,通过孙嬷嬷和王瑾也有了关系在,但要说当门对面地商议正事这还是头一次。徐循也算是见识到了他们的本领,就这四五个人,她把自己的打算一说,顿时就都领会了意图,不言声地在月历上勾勒了起来,一会儿,就把整张月历都打满了圈圈叉叉。
王瑾不在,范弘、金英都没跟出来,马十算是这里留下的管事人了,他指着这张纸给徐循解说,“您瞧今儿是甲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