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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嘉郡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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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房住在东院最东边的院子,向东开了个小角门,下人进出可以走那里,不用走大门。五房住在西北角一带,那里绿树掩映,更为清静些。

    四夫人的院子同样是个三进大院,进了垂花门,粉油的大影壁阻挡了视线。绕过去,是一个小小的跨院,随后是穿堂。接着就是五间正房了,这里是四老爷夫妻所居之所,杭天瞻的新房被布置到了后一进的正房里。最后,是一带后罩房,住着女仆,男仆都是住在整个大院后头一带街上。

    四老爷如今是吏部侍郎了,很可以搬出去自己买个院子当做侍郎府,但是他们说要孝顺太妃,就一直偏居着这么个紧窄的地方。四夫人似乎有一座陪嫁的院子,也有三进,但格局比这大了不少,在城东南一带,离皇城更远些。

    四老爷这房只有两个嫡子,长子十六,次子十二,虽有一两个妾室通房,但都一无所出。四夫人是恭亲王之女,虽然是庶女,就这名头还是不敢小觑,四房被她管得服服帖帖,从来不曾传出过什么闲话。

    杭天瞻读书上进,打算明年下场,先挣个秀才的功名在身,说出去风光不少,应该也是随他父亲走科举之路。

    其实,徐家那边,徐夫人对他如今是个白身不大满意,原想等到他有了功名再议婚期,只徐老爷坚持,就作罢了。

    风荷是第一次来,下了车,四夫人身边一个二等丫鬟迎了出来,沉烟几个的脸色立马变了,四夫人也太傲了些,风荷好歹是嫡出四少爷的媳妇,她只派个二等丫鬟过来,分明是不将风荷看在眼里。

    虽然大家都说四夫人平素有些骄矜,仗着自己是恭亲王的女儿不把他人放在眼里,不过风荷也未料到她会这般不卖自己面子,更是不给王妃面子。

    丫鬟笑眯眯上前请安,她理都没理,只顾搭着沉烟的手往里走。一个二等丫鬟,还不配在她面前说话呢,四夫人不给她脸面,她也不用太顾忌了。

    云碧会意,懒懒对青钿道:“给这位姐姐打赏。”她可是少夫人跟前的大丫鬟,不能自降身份,让青钿这样同品级的小丫鬟应付就罢了。

    青钿心中憋着笑,相当客气的上前说道:“这位姐姐,不知该如何称呼呢,平儿没见姐姐在四夫人跟前伺候过,我眼拙认不大出来。”这是嘲讽她上不得台面。

    丫鬟气得面色铁青,握着双拳,半日方道:“大家都叫我三喜。”她隐隐有些不满上头的大丫鬟,让她弄了个大大的没脸。

    青钿从袖中掏出一锭碎银,可能有一两多,推到她手里,和气得道:“这是我们少夫人赏给三喜姑娘的,大热天儿,姑娘买点瓜果吃。”

    三喜更是大窘,王府里丫鬟的份例都是有规矩的,像她这样的每月大钱八百,一等大丫鬟有一两银子半吊钱,而四夫人也不是太大方的人,对她们赏赐不算丰厚。偶尔一百两百大钱,难得能看到银子,而且她刚才几乎没做什么事,就只上前请了个安,四少夫人身边的小丫头都能随便掏出一两银子来打赏自己,禁不得她难受。她的脸涨得更红了,几分讪讪的答不出话来。

    青钿似乎无意追上去伺候风荷,反而拉了她到树下说话。她本就不是多得脸,见青钿亲切随和,不免与她渐渐聊了起来。

    四夫人坐在罗汉床上,下边一溜管家娘子,一个个恭敬地听她训示。

    这回训示下人?风荷冷笑,做戏给自己看也太煞费苦心了,自己对他们房里的事不感兴趣,何必巴巴做出这副样子来,能显出自己多威风似的。

    四夫人说了长长一串话,仿佛没有看见风荷站在门口,直到她好不容易停下来,要吃杯茶润润喉的时候,才假作惊诧地看到,却不起身,只是道:“呦,老四媳妇来了,怎么不进来坐。”

    风荷笑着走了进来,先不给她请安,反而说道:“祖母有句话让我嘱咐四婶娘。”她是长辈派来的,相当于长辈亲自前来,四夫人原该起身上前迎接,然后先给太妃请安,随即才是风荷给她请安。不过她故意忽略这一点,风荷却不想放过她。

    四夫人一听,脸僵了僵,手指有点打颤,脸上布满阴云,可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强自挣扎着站起来,下来对着风荷道:“母妃一切还好吧,请母妃训示。”

    虽然她的礼不够标准,不过风荷打算暂时放了她,笑道:“祖母说,让四婶娘务必要把七叔的大婚办得热热闹闹的才好。”这说了等于没说,难道四夫人自己不明白,可她挑不出错来,只能暗暗咽下这口闷气。

    管家娘子看着事不对,怕牵连上自己,一个个退了下去。

    风荷扳回了第一局,笑着坐下,道:“母妃让我来给四婶娘打打下手,四婶娘有什么要做的只管吩咐我。我虽不会,有四婶娘教导着也离不了大谱。”

    这话一说,四夫人想给她派点麻烦的活计,等着看她出丑都不行了,一句话把四夫人堵得进退两难。她要做得不好,归根结底是她不会教导。四夫人来杭家近二十年,觉得自己从来不曾憋过这样一口气,她十分后悔同意她来的决定,这分明不是给风荷难堪,而是让她难受。

    她有点明白王妃为何会连连败下阵来,这小丫头,嘴皮子利得简直能杀人不见血。

    她拼命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强笑道:“谁不知你素来是个伶俐人儿,我便是不说你都能做得很好。”

    “这都是四婶娘抬爱了,要不是祖母、母妃、几位婶娘们照应我,我不知闹出多大的笑话来呢。祖母时常与我说,你四婶娘做事有分寸,说话讨喜,你要多与她学学。我从前一直感叹不得机会,总算得了这么个好机会,跟着见识见识四婶娘的手段了,回头不至于出大错。”她笑得眉眼弯弯,像极了虚心请教的好晚辈。

    四夫人感到自己心口隐隐发疼,拎出杭四来说事:“听说最近老四日日都在家里,这都是你的功劳啊,想他从前,胡闹得满京城都是他的流言蜚语,我们看着无不为他焦急。”

    我看是得意吧。她并不点破,点头应道:“人年轻总会犯些错误,只要还有机会改就好。对了四婶娘,王府七公子身子可好了,我们爷日日挂在心上呢。”她作出关心的神情。

    四夫人没有瘙到别人的痒处,自己反被瘙了,她真想大骂出来,可是她不能。那个弟弟,哎,不说了,绝后啊,还有什么好说的。

    风荷心中很是得意,让你不怀好意,杭天曜胡闹可人家现在好好的,没病没灾,不比某些人,这辈子都别想有后代了。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常常是四夫人招架不住转移话题,可是无论说什么,她都不是风荷的对手。她勉强撑过一个时辰,方道:“余下的事情改日请侄媳过来商议吧,这会子我要歇歇,中午太忙都顾不过来。”

    上了车,走得远了,风荷握了帕子大笑。四夫人,我等你再来请我呢。

    话说当日晚间,四老爷从衙门回来,看到爱妻一脸忿然的坐在炕上,连叫她两遍都没反应,不由急了,上前推她道:“你究竟如何了,不是魔怔了吧。”

    四夫人反应过来,扭着帕子,恨恨道:“我不是被魔怔了,我是被气死了。”说完,她又揉了揉胸口。

    四老爷不解,笑道:“咱们这里谁敢给你气受,便是母妃也不是那等人。”太妃的性子他还是可以保证的,不会无缘无故拿儿媳妇使气,尤其现在年纪大了,不理家事。

    “哼,她自然不会,可是她派了身边那个臭丫头来气我,这会子心口还疼呢。”四夫人咬牙切齿,恨不得这回就把风荷撕烂了。

    “哪个丫头?母妃身边的丫鬟都很知礼啊,而且不敢冒犯你。”四老爷越发疑惑起来,若说他夫人得罪了人他是信的,要说被别人气成这副样子,他实在不能接受,那与他相处了十几年的女人可是个厉害角色。

    四夫人眉峰上扬,一双小眼,带有一脸刻薄相。在恭亲王府做女儿时,虽是庶出,因她母亲受宠不曾吃过苦头。而且恭亲王儿子多女儿少,儿子能继承家业,女儿能联姻,恭亲王还是颇重视女儿的,恭亲王妃性子又有些绵软,不大能服人。导致四夫人养成了自负的性格,后来圣上赐婚,嫁到杭家还是很体面的。

    她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述说了一遍,途中不乏对风荷的严厉指责。

    四老爷听着听着变了脸色,风荷在杭家势头正盛他是有所耳闻的,不过只当是太妃宠爱她,给她背后造势,却未料到一个小小女子又这样机敏的应变能力。这可不是后天能培养出来的,或者有人背后能指点的,多半是天生,而且见多识广。

    四夫人看四老爷发怔,愈加不悦,嗔道:“莫非你以为我在骗你不成?你改日与她过过手,你就知我此刻的心情了。”

    “瞧你,说得什么,你的话我有哪句不信过,只是疑虑她这个年纪,竟然聪敏若此,再长几年,可怎是好?”四老爷关心的比四夫人长远多了,眼下他们还能占占王府的便宜,若被那小丫头上台了,只怕多年来占的都得吐出来不可。

    “你听说了吗?现在她把老四管得死死地,老四已经半个多月不曾出去吃酒耍乐了,姨娘房里更是许久不去了。”杭四从小的聪明他们都是清楚的,如果他跟以前一样再变了一个人,他们就更要担心了。

    四老爷皱眉不语,杭四的纨绔使得整个杭家都笼罩在一种小心翼翼的气氛下,王爷一心被他牵绊着,都无心关注他人,如他改好,王爷再闲下来,不是就要把目光留在他们身上了吗?那对他们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他压低声音道:“那边最近如何?有消息吗?总不能因着一点点小事就沉寂下去吧,不然等到你想重新树立威望的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提起这个,四夫人老大不乐意:“你说说,咱们这般支持他们,可是你瞧瞧,他们呢,时时推脱,说着不急,这能不急嘛。以他们的功夫,等到事成的时候,估计我俩都见阎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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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你说的什么话,咱们这边左右还不时时候,容他们多准备一段时间也没什么不可以,有备无患嘛,而且眼下绝不是下手的好时机。除非老四与他媳妇有一个出事。”他的眼渐渐眯了起来,太平静不容易寻事,乱成一锅粥了,那动起手来安全许多。

    四夫人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她压抑太多年,今儿被风荷一激激起了十分的脾气,就有点沉不住气。

    风荷打点着送去嘉郡王府的礼物,从长到幼,一个都不能落下。太妃顾忌着她第一次去,专门找了几匹时下最时新的布料,敦促着让她做新衣裳,还要打首饰。那可是皇上亲姑姑,她倘若喜欢风荷,皇上那边多了一层筹码,也不会使皇后为难。

    这边,量尺寸的师傅前脚刚走,后脚董家遣了人来,原来董老太太病了,想看看孙女儿。

    风荷听得一阵恶心,老太太几时把她当孙女看过了,这回倒是叫的亲热,也不怕人听出心脏病来。她却不得不回去,不管真病假病,总要走一趟,杭天曜跟她一起去。

    到了之后,董华辰接待杭天曜,她直接被领进了老太太内室,她印象中似乎第一次来。

    老太太果真无病,但还是做做样子,躺在床上。老太太让她回来的用意,她心知肚明,不过是听说几日后嘉郡王生辰,想让她寻机去看看凤娇,或者帮着说说好话,放了凤娇出来。她询问着老太太的病情,家里的情形,绝口不提凤娇。

    杜姨娘立在一边看着,不由急了,脸色都变了,连连对老太太眨眼。

    老太太看风荷不肯配合,只好拉下老脸来,故意问道:“听说二十三是嘉郡王爷的生辰,你们做晚辈的应该要去磕个头吧。”

    “正是呢,估计要到晚间才好回去。”风荷就是不提凤娇,求人自己说,想让别人主动开口帮你,吃饱了撑着呢。

    老太太对风荷的不上道十分无奈,旁无他法。因为嘉郡王不是整寿辰,所以不会大办,顶多请几个亲密的亲戚和至交,不会广请百官,不然董家也能在列。她挪动着紫红的嘴唇道:“你妹妹在王府不知是个什么情形,你到时候去顺便瞧瞧她,也让我们放心,”

    说完,她有些羞恼,凤娇是妾,董家不能算嘉郡王府的正经亲戚,他们是不可能被当作姻亲请去的,她有些怪凤娇了。

    风荷对老太太简直是无语,直接回道:“听说凤娇是被世子妃关了禁闭,也不知我能不能见到她呢,总不好违背了世子妃的意思。”

    “什么?关了禁闭?”杜姨娘忍不住大叫出声。

    一开始,她是得意了几天的,女儿嫁进王府,那是多体面的事,她仿佛已经看见了嘉郡王世子管她叫岳母的情形,可惜不到几天,传来的消息就让她定不下心来了。凤娇一直不曾圆房,凤娇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难道那世子还看不上眼,倘若看不上眼为何又去皇上跟前求亲呢?

    从此后,她与老太太日日盼着王府那边传回来的消息,看得出来凤娇是越来越急了。她们也想帮着出出主意,可是对王府情况不熟,说不上话。直到前段时间开始,凤娇就没有传过消息回来,她们送去的消息都扑了空,不见回应。

    杜姨娘和老太太都慌了,无论如何,总要想办法得知凤娇的近况。是以,两人想出了这么个招来,趁着风荷要去嘉郡王府之前,引了她回府。

    风荷一脸淡然,点头应是:“我是听人这么说的,估计差不离。”

    这下可好,不止杜姨娘,老太太都带了三分怕,颤巍巍问道:“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世子妃好端端地关了凤娇禁闭?”

    风荷有翻白眼的冲动,当人家世子妃是傻子啊,拿人做筏子还能不寻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她懒懒道:“我也是听说,具体不大清楚,王府那边我一次都未走动过呢。”

    杜姨娘吓得不行,一个劲叫着老太太、老太太,她此刻感觉到了妾室与正室的差别,那是打杀都能由人的啊。

    老太太被她叫的越加心烦,斥道:“你安分一点。”随即转而对风荷道:“你左右是要去王府的,就顺便打听打听吧,如果可以,替凤娇求个情,别把她关太久了。”

    老太太真能想,人家王府内院的事情,让自己拿什么脸去打听,还求情,把世子妃当什么了,由着你想怎样就怎样啊。

    风荷暗暗撇嘴,为了摆脱老太太的纠缠,她没有直接拒绝,说道:“我到时候想想办法吧,不过王府内院的事情,想必不会太容易的。”

    杜姨娘第一次低声下气求了风荷,风荷厌倦,借口去看看自己母亲,快步走了。

    董夫人早在院门口等她,一把拉了她手道:“老太太不会为难你了吧。”

    “娘,你放心,她正有事求我呢,岂会为难我。你在屋里等我就好,出来做什么,一定等了很久吧。”风荷看着董夫人额头薄薄一层汗,心疼不已,忙搀了她往屋里走。

    母女俩说了不到几句话,丫鬟来说,大少爷领了四少爷来给夫人请安。

    董夫人怔了一怔,脸上带了笑颜,忙道:“快请进来。”又推风荷:“你快去迎迎。”

    风荷挨着董夫人,嘟囔道:“他都快进来了,不迎也罢。”

    杭天曜与董华辰一前一后跨了进来,恰好听到这句话,笑着斜了她一眼,方与董夫人请安:“小婿见过岳母,岳母大人安好。”他难得这么一板一眼给人行礼,风荷看得好笑。

    董夫人既高兴又难受,忙亲自搀了他起来,笑道:“都是一家子人,行的什么礼。”

    “小婿有几月不曾来拜见岳母了,原是应该的。”他一副正人君子重礼教规矩的模样。

    连华辰看得都暗暗不解,时不时盯着风荷看,似在询问:杭四少几时换了人吗?

    风荷笑着与他见礼:“哥哥。”

    “快坐,大家快坐吧。”董夫人笑着招呼大家坐,风荷依然挨了她坐在炕上,董夫人见女婿面上没有不快,就随了她去,她毕竟一年难得见女儿几面,不可能不想念。

    每次董夫人问话,杭天曜都能恭恭敬敬彬彬有礼的回答,看得董夫人赞不绝口,直怪外边人坏她女婿的名声,你瞧瞧,多好一个孩子,与风荷多般配,她越看越满意。

    一家人用了午饭,风荷与杭天曜方告辞回去。华辰作主让管事取了不少礼物来让他们夫妻带回去,老太太有事求人,也不阻止。

    马车里,风荷歪了头看杭天曜,抿嘴笑道:“你确定你是真的杭天曜吗?”

    杭天曜听得好气,瞪着她道:“不是我是谁,谁敢与你这么亲密,不想活了他。”

    午后的天气是最热的时候,风荷扑闪着衣袖扇出一点点轻微的风来,杭天曜无奈,从袖中掏出折扇,一下一下给她扇着风,时不时问她:“还热不热?”

    “热。”风荷的回答永远简洁而统一。她这两天真有些累了,马车一摇一摇的居然渐渐睡着了,杭天曜就给她打了一路的扇子,自己热得满头是汗,拼命拿衣袖擦着汗水。

    待到风荷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竹榻上,只穿了一件轻纱的薄裙,浑身通泰得很。她伸了一个懒腰,震惊的想起,她应该是在马车上啊,什么时候睡着了,又是怎么回到的房里,杭天曜呢?

    杭天曜此刻正在拼命冲冷水浴,给她打扇子热得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回来看着她又憋了一身的火,不忍心打扰她睡觉,自己想办法降火来了。

    依太妃的意思吧,嘉郡王寿辰,小辈的都去见个礼。可惜事情不如她所料的顺利,蒋氏娘家母亲身子不好,小夫妻俩不可能不回去;倒是杭天瑾这边得闲,陪着杭天曜、风荷一路去了。

    嘉郡王府一直秉承低调的原则,此次四十八岁寿辰,自然有许多送礼的,除了至亲好友一概不收,或是收下送一份同等价值的回礼,让人挑不出错来。皇上、皇后都赏下了寿礼来,体面得紧。

    王府里,热热闹闹的,多半都是熟识的亲朋好友们。

    嘉郡王妃是公主,是以嘉郡王只有这么个正妃,余下就只一两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了。他们生有二子二女,长女十年前就出嫁了,嫁给了佟太傅嫡子,排行第二,两人分了府单过,是皇上亲赐的郡主府。大郡主为人与她母亲类似的脾气,都是低调谨慎的,郡马皇上恩封了一个冠军大将军的虚衔,小两口安安分分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接着是萧尚的哥哥,从小体弱,养到四岁时一场天花就没了。萧尚顺理成章当了世子,今年二十有一,数年前娶了颐亲王府郡主,如今只一个两岁的孩子。小郡主是最小的孩子,当时王妃已经是高龄产妇了,得了这么个女儿,很是疼爱。

    华欣郡主是嘉郡王一母同胞的妹妹,两人年纪相差不大,情谊甚深。十五岁出嫁到杭家,第二年就生下了嫡长子,接着是次子,再是三子,可以说是一生顺遂的。可惜次子早夭,然后自己亡,长子又没了,剩下一个幼子由祖父母带大的。她若底下有知,一定会感叹自己前半生太好后半生坎坷吧。

    今日属家宴,大郡主一家来了,颐亲王府来了,余下就是杭天曜几人。

    这些人里,风荷几乎都不曾见过,只一个萧尚勉强算是熟人。这一次,也是萧尚来迎了他们进去,风荷在二门口,见到一个美妇身边跟着一个年貌尚小,眉眼精致、肌肤白里透红的俏丽小姑娘。

    美妇一身鹅黄色繁花的衣裙,珠翠叮咚,体格风骚。鹅蛋脸,丹凤眼,秀挺的鼻子,殷红的唇,脖颈细长优美,年纪大概只有二十出头,高贵优雅。若说她是艳丽雍容的牡丹花,旁边的小姐就是怒放的玫瑰,神采飞扬,青春朝气。

    风荷大致猜测着,就知一个是出名的世子妃,另一人看年纪应该是小郡主。

    她忙拜下去:“甥媳不敢让娘娘与郡主相迎,折杀了。”

    世子妃笑眯眯搀住她,声音悦耳动听,柔美动人:“表嫂说笑了,都是自己人,哪儿来那么多规矩。伦理,表嫂长于我们,原该我们前去拜访的。”

    “就是就是,我早就想见你了。”小郡主说话很直爽,看得出来一向得意,倒是像当年的华欣郡主,希望她能有个好结果。

    “郡主若想见我,随时可以召唤。”君臣之分她还是很清楚的,上位者,轻易就能拿人性命开玩笑,风荷还是小心做人比较好,她现在可是无品无级的,连命妇都不是。

    小郡主摇着她胳膊道:“我上次听苏姐姐说你有趣得很,难道你也如那些人一样迂腐不成,再这样我可恼了。”

    世子妃只是怜爱得看着她,并不说话,唇角挂着温和的笑。

    风荷见此,也就不再坚持,笑道:“好,都听郡主的。”

    三人说笑着进去,大郡主与郡马早到了,分了里外说话。

    公主坐在上首,微笑着听女儿说话,又不时问几句旁边两个孩子。他们是大郡主的子女,男孩儿大一些,有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大红的衣衫,有条有理的回答着公主的问话,听得公主不住点头。女孩儿尚小,只有两三岁的模样,由奶娘抱着,偶尔扭动着身子似乎要下来,公主看得欢喜,让丫鬟抱她放在自己身旁,拿了个佛手给她玩。

    风荷下跪给公主行了大礼,口呼娘娘。人家未开口,她不好直接唤人舅母,回头人家还看不上她就糟了。

    公主细细打量着她,一面笑道:“什么娘娘不娘娘的,唤我舅母吧,老四都是这么叫我的,你自然随他。”她的声音圆润而大气,听了让人就觉舒服,似乎抑扬顿挫都是掐着算好的。

    风荷笑着改口,唤了一声舅母。

    “起来吧,我还没有好生看看你呢。”她摆手,一双素手纤长细腻,竟不见老态。

    风荷依言略微抬起了头,瞥到罗汉床下翡翠色绣葱绿柿蒂纹的裙摆,还有隐约的胭脂色上衣。一旁的少年少年老成,女孩天真可爱,但她不敢正眼看公主的面容。

    公主亦在看她,大红色的绉纱裙喜气盈盈,符合第一次上门的穿着,但此时是炎夏,若一身大红看着难免燥热,上身一件湖蓝的夏衫压住了全身的浮躁感,倒显得轻轻巧巧,婀娜多姿。头发乌黑挽着高髻,一套上好的玉饰呼应了上身的清爽感,但手上一只红宝石的戒指不显得突兀。

    她皮肤甚白,无论哪一种色调都能驾驭好,何况生了一副这样颠倒众生的容颜,什么东西穿到她身上都会觉得是别致的品味。态度不卑不亢,神色安详,既不会紧张到战战兢兢,也不会无理的东张西望,只在她视线内悄悄注视。

    公主有点惊讶,她起初听到杭四娶得是一个二品将军家的女儿,就有几分担心,会不会粗野会不会不懂规矩。现在发现,她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这个女孩儿比许多上等贵族家的女孩儿还要会拿捏分寸。她莞尔笑了,招手命风荷上前,赏了见面礼,然后让她坐下说话。

    风荷再一次拜见了大郡主,方在最下首坐了下来。大郡主让两个孩子给风荷见礼,风荷笑着问了年纪,然后送上了见面礼。这个举动无疑又加了一分,这是个十分细心的女孩子,事先都打听过,不然不至于这么周到。

    大家还未坐定,就听说颐亲王世子与世子妃来了,世子妃面上明显闪过喜色,笑着与公主告了退,急急迎出去。她娘家来的人,她自然会特别不同些。

    这一次,小郡主却不再出去,她索性坐到风荷身边来,笑着问她:“大家都说你生得美,我还怀疑呢,原来是真的呀。我表哥有没有欺负你啊,他要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让我哥哥教训教训他,这么美的姐姐他怎么舍得欺负。”瞧小郡主的样子,似乎已经认定了杭天曜欺负风荷。

    这也难怪,听过杭天曜声名的人,谁不是抱着这种担心的。

    大郡主轻斥道:“胡说什么呢你。”她虽是轻斥,但带了笑颜,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妹妹十分宠溺。

    小郡主也没有不快,反是笑道:“姐姐,你当日嫁给了姐夫之后,回来我还不是这么说的,那时记得你脸都红了。”

    “我恍惚记得当时你只有一岁还是两岁,正在襁褓中呢,你就那般会说话了。”大郡主忍不住捂了嘴笑,看着小郡主的眼神满是戏谑。连公主都笑出了声。

    小郡主被人拆穿了谎言,并没有恼羞成怒,跟着大笑起来:“我不过这么一说,姐姐就吹毛求疵起来。”

    大郡主连连点头,道:“是,是,是我吹毛求疵了。”

    小郡主一副不与你计较的样子,笑吟吟道:“今儿是父王生日,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不怪姐姐了。”说完,她自己撑不住笑得弯了腰,伏在案几上哎呦不停。

    一时间。屋里都是笑意,两位世子妃进来时都有些诧异,对视一眼,满脸疑惑。

    颐亲王世子妃大概二十五六的感觉,面容瞧着温厚亲切,只有一双眼睛精明,她的容貌也不及其他人,是偏于普通的,但也清秀,加上久居上位有淡淡的威严。听说颐亲王是皇上颇信任的亲王,手握重兵。颐亲王之母去得早,那些不长眼睛的欺到他头上,还是太子的先皇时常照应他,两人情同亲兄弟,先皇一走,颐亲王自然支持当今圣上。

    颐亲王世子妃出身英勇公府,是庄郡王府太妃的娘家,论起辈分来太妃是她姑奶奶。这些年,太妃不爱各处走动,英勇公府那边都疏远了不少,只是逢年过节遣人送东西回去,那边遣了晚辈来磕头。世子妃容貌一般,但据说与世子情分非常,世子对她很是爱敬,通房妾室房里一个月都难得去一两回。

    大家分别见过了礼,风荷在拜见颐亲王世子妃时,她拉了风荷的手亲热的说话:“上回我进宫时还听皇后娘娘提起你,说是个美妙的人儿,如今一见,方知不但美妙,还是个巧人儿呢。”

    风荷估计她是看在太妃的面上才会对自己这般和蔼,也没放在心上,客气谦虚得回了两句。

    很快,就是给王爷磕头拜寿的时候了,杭四与风荷被安排在最后,因为他们的关系最疏远。

    嘉郡王方正的脸型,浓眉飞扬,神态威严,看起来萧尚似乎是他与王妃完美的结合体,只不知华欣郡主与他长得可像。晚辈面前,他是不苟言笑的长者,与绝大多数封建制下的长辈类似。只是风荷注意到了,他看向王妃的时候,面容会变得温和不少,眼里有清浅的笑意。

    他对杭四倒比对自己儿子萧尚还要亲切些,问了杭四几句最近的安排,嘱他读书上进,隐隐有将他看成少年的感觉,而不是二十多的成年人了。

    开席依旧是男女分开坐的,王妃单独一席,大郡主与颐亲王世子妃一席,小郡主与风荷一席,几个孩子一席,而嘉郡王世子妃忙着伺候王妃,照应客人,几乎不大坐。

    一个美人在席间走动,时而说笑两句,绝对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风荷开始怀疑萧尚是个好男风的,而且他比别人严重些,只好男风。

    这些人里,只有风荷是初次过来。她看得出来,王妃对这个儿媳妇还是满意的,为了儿媳妇的面子对颐亲王世子妃不错,而她对风荷说不清楚是怎样的形状,忽远忽近吧。风荷并不很在意,偶尔与小郡主说笑。

    小郡主的性子鉴于杭莹与苏曼罗之间,外边天真可爱,清纯娇憨,而实际上说话行事都极有分寸,绝不会让人觉得因他的言行举止而难受,甚至她反应异常敏捷,有时候说出来的话连大人都不一定能说出来。难怪苏曼罗给自己的信中几次提到这个小郡主,果然有可结交之处,看来这两人是“不打不相识”了。

    宴席结束,不过是吃酒看戏而已。请的是京城出名的戏班子,而风荷有点心不在焉,她在想着凤娇,她相信凤娇听说她来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台上唱的是游园,扮演的男旦身段婀娜,形体妖娆,咿咿呀呀的声音缠绵多情。风荷猛然感到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她回头去看,是沉烟,她指了指躲在屏风后台的一个小丫鬟,那是董家的丫鬟,跟着凤娇陪嫁来的。

    她点点头,沉烟附耳低声道:“二小姐让她来请少夫人过去,说有事商议。”

    其实,若世子妃和善宽厚,凤娇得她心意的话;或者说世子妃真正把风荷放在眼里的话,她应该早就私下提出来让她们姐妹聚聚。而风荷等到现在,她都好似没有想起风荷的庶妹在他们府中为妾,这里边的意味只有她自己明白了。她是好心不想抹了风荷的面子呢,还是觉得不是重要的人。

    就在沉烟与风荷说话的瞬间,世子妃发现了屏风后头躲着人,当即唤道:“什么人在后边鬼鬼祟祟的。”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足够所有人听见,大家一齐看了过来,连台上的戏都停了。

    小丫鬟以为自己躲得很好,不料被世子妃看见,想到世子妃待她们小姐都能随意打骂,腿肚子禁不住打起鼓来,忘了上前跪下请罪。

    风荷眼中闪过寒光,冲云碧看了一眼,云碧会意,笑着上前扶住那个小丫鬟,不经意的掐了她一把,对小丫鬟眨眨眼。

    小丫鬟仿佛开了窍一般,瘸着腿被云碧架着上前,然后跪下回道:“奴婢知罪,请娘娘责罚。”

    “你是……”世子妃一下子并没有认出她来的样子,低头思想着。

    小丫鬟忙道:“奴婢是董姨娘身边的丫鬟,叫秋雁,董姨娘听说我们家大小姐今儿也来了,派奴婢……”她顿了一顿,胳膊被云碧再次掐了一下,居然灵机一动说道:“派奴婢过来服侍着我们大小姐。”

    风荷暗暗出了一口气,这小丫鬟还好,不是那种笨的无可救药的。她如说是请风荷前去相见的,不但凤娇回头要被责罚,连她面子上都难看,有一个给人做妾的妹妹就罢了,偏偏还在热闹时候捣乱,换了谁家都是不喜欢的。

    世子妃的脸色纹丝不动,不过在她低头那一瞬间,风荷看到了她眼中的恼意,她很快笑着对王妃道:“瞧我,都忙忘了,今儿是父王的好日子,四少夫人又来了,原该放她出来闲散一日的,母妃,我这就去让丫鬟给她传话?”

    王妃沉静的听着,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一个妾室,犯了错受罚是应当的,不能因为主子寿辰就放出来,偏她却是杭四媳妇的庶妹,不放她就是泼了杭四媳妇的面子。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份上,无论放与不放,杭四媳妇的面子都是被泼了。儿媳妇一向心思细密,她不可能不做准备啊,竟然还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她轻轻看了世子妃一眼,世子妃的心跳快乐半拍。她清楚王妃最厌恶妾室魅惑主子,事情闹到王妃面前,便是眼下凤娇放了出来,她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不过,她心里拿不定董风荷在王妃心里的地位,此事把她也陷了进去,不会引起王妃反感吧?

    凤娇毕竟是箫尚亲自从皇上那边求来的,世子妃要处置她必须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或者直接借用王妃的手,显然她是准备借刀杀人的。投鼠忌器这一点,却被她忽视了。

    风荷冷静地看着婆媳两人的眼神交流,她知道自己需要表态,故作惊诧的问道:“可是董姨娘犯了什么错吗?”放她出来,自然是指她现在被关着了。

    世子妃不意她会这般问,正在斟酌着用词语气。风荷却又很快道:“董姨娘既然已经到了王府,自然由世子妃娘娘作主。她从前在家时年纪小,偶尔有些娇惯,我们也不在意,好在世子妃娘娘贤惠端庄,想来她伺候娘娘久了,也能学点皮毛,不至于犯太大的错。”

    风荷心里是十分憋屈的,凤娇好歹根本不是她关心的,而她却不得不圆着凤娇的脸面。只因她们都姓董,不管董家发生过什么,别人都会永远记得董凤娇是董风荷的妹妹,倘若她任由别人作践凤娇,那作践的就是她,而她也会被人认为不念姐妹情谊。所以,她只能把凤娇的错归结为娇惯不晓事,那样旁人只会觉得她这个嫡姐宽容庶妹,而且暗示现在凤娇的言行主要是世子妃管教妾室的问题,与董家关系不大了。

    世子妃被她的话窒得脸色红了红,强笑道:“可不是,我见她娇憨得很,请嬷嬷在房里多教教她规矩。”

    她说得好听,可旁人都听出来是在指责凤娇没有规矩。

    风荷感激得道:“多谢世子妃娘娘照应她,她在选秀前夜时尚跟着宫里请来的嬷嬷学了一段时间规矩的,只是时间紧,光学了个皮毛,到让大家笑话了。”

    她就是要点出这一点,这个世子妃,善妒就罢了,只是太重,连场合都不分,难怪箫尚提起她就不喜呢,哪个男人容得下她这样,半点脸面也不给箫尚留。人们联想起来,不是以为箫尚喜欢没规没距的野丫头吗。

    王妃看着,知道不能任由下去了,不然丢得是嘉郡王府的脸面,谁知外边箫尚派了人来,传话道:“世子爷说,董姨娘身子不适,四少夫人若是挂念的话,就去看看吧,大家自己人何来那些规矩。”

    一时间,屋里落针可闻,台上的戏子们不知何时已经全退场了。

    箫尚的意思就是否认董凤娇犯了错被关起来,这既是圆了王府的脸面,也卖了个面子给风荷,可惜世子妃的面子就被伤了。

    的确,世子妃一下子把脸涨的通红,她虽不曾明确点出来凤娇犯错被关,可是话里就是那个意思,现在突然间被箫尚的话给驳了,那脸如何还搁得住?

    她气得指甲掐在自己手背上,留下深深的痕迹,胸中闷得透不过气来。

    难道爷果真看上了董凤娇吗?不然,府里那些妾室们,从前自己不管怎么发落她们,只要有理有据,他都是不会插手的,甚至连问都不问一句。而他这次,为了一个董凤娇,当着众人的面驳了自己的话,这让自己情何以堪?

    她一直在研究着箫尚对董凤娇的感情,不喜欢,不可能求了皇上纳进王府;喜欢,为何一个多月来连她的门都不知朝哪儿开,而且自己罚她禁闭的时候就当没听见。现在,却当着外人的面,与自己唱反调,这对自己这个当家主母的权威是多大的挑战啊。

    王妃不爱理事,不代表她对府里的事一概不知,儿子房里那些事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她偶尔也觉世子妃善妒,不过想想自己,就体谅了她。一个女子,真心喜欢自己的夫君,不可能看着他那些妾室女人无动于衷,而自己仗着公主的名号可以光明正大霸占着王爷,也是王爷待自己夫妻情深。

    所以,她待世子妃一向宽容,那些事,只要合情合理,世子妃不动太多手脚,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了。可是,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能伤了儿子的心,不能抹了儿子的面子。儿子不在乎,她也就不在乎;这一次,却是世子妃太轻率了。

    王妃身边的丫鬟亲自领路,大家簇拥着她,往凤娇所住的小院行去。

    嘉郡王府格局与庄郡王府类似,嘉郡王夫妻住在中间正院,而杭家的正院一直空着,无人住。只因那里曾是华欣郡主的住处,魏王妃过门,不好去住先王妃住过的地方,所以住在了安庆院,不然杭家还不至于这么拥挤。那么大个五进正院,占了中间不小地方,偏又不住人。

    凤娇的住处并不在世子妃院里,而是旁边另开了一个小院,专门给世子的妾室们住着。萧尚的妾室不及杭天曜多,加上凤娇也只有三个,但以前应该还有过别的。

    院子正房亦是空置,妾室们只住在厢房里。凤娇住在面东的厢房里,小小三间屋子,一间卧房一间起坐处一间给丫鬟们住。

    凤娇早倚着门框往院门处看,好不容易看见风荷一行人,差点抬脚迈了出去,很快被丫鬟拉住了。要说以凤娇的性子,她怎么会乖乖地被关着呢,还是另一个妾室的话吓到了她。原来府里曾有一个通房,一次犯了错被关,后来她偷偷溜了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抓住打了一顿,也不知她身体弱还是没有及时医治,居然一命呜呼了。

    凤娇简直不肯相信,杜姨娘在董家虽是妾室的名分,可董夫人根本不敢把她怎样,董家还不时杜姨娘说了算的。倒是丫鬟的话点醒了她:“那是因为夫人不得老爷的喜欢,无权无势,这里世子妃是颐亲王府郡主,惹恼了她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凤娇还是有那么点自知之明的,估计自己惹不起颐亲王府,勉强耐着性子在房里熬了几日,每日琢磨着法子给自己脱身。

    风荷看到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却碍着萧家的人,还得对她满面关切之色,紧走几步问道:“不是说你身子不好吗?出来做什么,快进去吧。”说着,她已经一面推了凤娇往里边走。

    屋子里还好,收拾得挺干净,冰盆也有,只是摆设普通,不见清雅。

    凤娇刚想说话,风荷忙对她使了一个眼色,暗示等王府的人走了再说,凤娇只得闭上嘴巴。

    王府的人自然知趣的紧,上了茶点,告了退。

    “你好不容易得偿所愿,来了这里,为何还不安分呢?”风荷抚额,摊上这么个妹妹,她真是头痛。凤娇随便做点什么事,都会连累到风荷,这是毋庸置疑的。

    凤娇丝毫不以为自己错了,对风荷的责备语气不大满意,恨恨道:“我几时不安分了?我请你过来不是听你教训我的。”她的二小姐脾气不改。

    风荷听得恼怒,唰的站起来做出要走的举动:“你既这么说,我也不想与你多说,我走了。”

    凤娇怕她真走了,无人能帮自己,忙软了下来,拉住她衣袖道:“好了,你快帮我想想法子。”

    “想什么法子?”这凤娇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风荷并不坐下,准备随时抬脚走人。

    “你,世子爷至今没有,没有来过我这里。”她进了门,就欢欢喜喜准备着得到箫尚的专宠,然后渐渐站稳脚跟,与世子妃平起平坐。杜姨娘不就是这样的吗,她凡事以自己母亲为榜样。

    却实在料不到一个月了,箫尚连院门都未跨进过,她这心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只得想法子引起箫尚的注意,可最终都宣告失败。她无法,只得在去正院的甬道上等箫尚,那日夜都深了,终于被她等到了,可箫尚根本无视她,回头就被世子妃关了起来。这一关,到现在还没有被放出去,而且她几乎连消息都送不出去了。

    董凤娇在董家嚣张惯了,除了董老爷跟前收敛一二外,其余人一个都不怕。一下子,来了王府反差太大,她完全不能适应,也越来越恐惧。

    风荷隐隐看出来,箫尚对凤娇不带半点感情,只怕把她弄进府来是为了给世子妃一点颜色看看吧,凤娇怎么可能得到箫尚的心呢。可是她也知,凤娇这样的人是不会听劝的,自视太高,以为所有人都应该围着她转,看不清事实。

    劝吧,无从劝;帮吧,帮不了。她要怎么样才能让凤娇安安分分过日子,不出去捣乱,不影响到自己呢,风荷皱眉沉思。

    凤娇看她不说话,急躁起来,高声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风荷被她催不过,灵机一动道:“你知不知道世子爷喜欢什么?”

    凤娇听得愣了愣,摇头不语。

    风荷拍手道:“这就对了,你想让世子爷关注到你,你难道不得先表示出你的诚意吗?你连他喜欢什么都不清楚,他只会觉得你心里不在意他,不关心他,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啊,那他喜欢什么?我去哪里打听?”凤娇发现风荷说得极有道理,母亲不正是时常看着老爷的喜好穿衣打扮的吗?

    “这个,我听我们爷提过,而且保证是别人都不清楚的。你要知道,他们这样身份高贵的人物,都喜欢隐瞒自己的喜好,旁人想尽办法都不一定能打听出来。所以啊,你千万记着,不能透露给旁人,不然他们也拿这个去讨好世子爷,你说你不是亏了吗?”风荷发现进了王府后,凤娇变笨了,她有希望约束住凤娇了。

    凤娇听着十分有理,一下子信心满满起来,激动得握着风荷的手道:“世子爷喜欢什么,你快告诉我?”

    风荷趁她不注意抽出自己的手,故意挥退了房里所有的丫鬟,还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道:“世子爷啊,他喜欢练字,尤其是颜真卿的字,而他最喜欢看的是女人练字。”风荷摇头晃脑道:“世子爷说啊,红酥手握着一杆秀笔,写出一手大气的字来,灯下、美人。好字,多有意境的事啊。若两个人挨着肩,你给我磨墨,我为你添香,那是人间难得的乐事啊。”

    风荷认为自己相当有编故事的天赋,说得自己都信了几分,一不小心歪打正着说对了也有可能。

    凤娇听得入神,连连点头,随即又愁眉不展起来:“我的字写得一般般,从小没有练过颜真卿的字呢。”

    风荷暗暗好笑,那是一般吗,那几乎认不出哪个字是哪个字,还颜真卿呢,我看是凤娇体还差不多。

    “这有什么,你多加练习,以你的聪明,不出几个月就能练到七八分像了。”风荷不介意多夸赞凤娇几句,反正这又不会损失什么。

    “真的吗?一定要我也练吗,我给他磨墨不就好了?”凤娇对自己的字比不上风荷有信心。

    风荷恨铁不成钢得轻斥道:“磨墨谁不会,世子妃不会,那些妾室们不会,不见世子爷为了会磨墨就偏宠她们谁啊。你如果觉得那样够了就算了,你要想世子爷一心一意待你,心里眼里只你一个,你必得会别人不会的啊,那世子爷不得时时念着你,来看你。谁让你能会别人不会的东西呢。”

    风荷拿稳了凤娇自视高的特性,就要激起她的劲上来,好让她把全副心思都扑在练字上,不得时间去胡闹。

    凤娇当然不服气了,她要的是箫尚对她最好,只对她一个人好,她当即下了决心要练字,三五个月之后,箫尚就会成为她一个人的了。

    风荷对自己的劝导相当满意,又怕她怀疑自己的用意,叹道:“我们俩一直不和,我更无心帮你,但是时至今日方才明白,我们都是董家出去的女儿,你不好代表着我不好,所以我一定要帮你一把,不能让杭家、萧家的人小看了我们是不是。明儿,我就让人给你送一份颜真卿的字帖与一些上好的笔墨纸砚来,你安心练字。

    我也会想办法让我们爷多在世子爷面前说你的好话。当然,再多的好话也抵不上事实呀,等你把一手漂亮的字露在他面前的时候,不怕他不动心啊。”

    “那是自然,只要我博得了世子爷的宠爱,你这次帮了我我也会记在心里,一定会回报你的。”她信誓旦旦。

    风荷根本不信她的保证,又勉励了她一番,终于满意的去了。

    杭四风荷一直用了晚饭才回去,除了之前凤娇捣出来的一点不快外,总体是宾主尽欢的。

    内室里,公主平静地坐在炕上,漫不经心拨着荔枝,世子妃小心得站着,不敢开口说话。公主一旦摆出这个架势来,就是对他们不满了。

    “你想我,当年多尊贵,在宫里除了万岁爷,那是无人敢惹的。可你看我,自从到了王府,有没有把自己当成过尊贵的公主看过,有没有把王爷当作驸马来待。夫妻之间,不是敌对的双方,谁更有权势就压谁一筹,而是要以心相待的。”她徐徐说着,似乎想起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过眼云烟。

    世子妃听得心惊肉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诉道:“母妃,儿媳错了,儿媳心里世子爷就是儿媳的依靠,半点不敢轻慢了世子爷。”每次看到箫尚的妾室们,她的心就没来由的绞痛,她恨不得把她们都杀了,可她不行,她是贤惠的世子妃。

    公主看都不看她一眼,细细咀嚼着荔枝的香甜,沉声笑道:“你的心思我早猜到了,只是有些事,要看场合,不要由着性子来,你磨搓了别人的同时小心伤了自己,那样不划算。你进府几年,你想想,我几时对你说过重话吗,你来第二年我就把王府家务交给了你,足以见得我对你的满意。

    不过,女人嘛,权势、厉害都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抓住男人的心,不然那些就像过眼云烟,随手一挥就没了。尚儿从小就有主意,性子冷,你越是与他对着干,他心里越反感你,你不如多顺着他一些,让他见得你的好。时日一久,他的心就慢慢被你收拢了。

    你看看杭家四少夫人,便是杭四那样的纨绔,都被她收的服服贴贴,你是不是该好好学学她的手腕,正室的地位不是表现在妾室们身上,而是在于男人心上。你是个伶俐人儿,我说得想来都能想明白,我也不想与你多说,你回去,自己细想吧。好了,去吧。”她挥挥手,一副无意多说的样子,事实上却把要说的都说了。

    昏暗的烛光下,世子妃扶着丫鬟的肩膀,身子略略发抖。刚进府,她是很惧怕公主的,后来发现公主是个随和的人,那戒心就渐渐去了几分,甚至忘了她不可冒犯的威严。新婚夜,她被那个男子冷漠的气质迷住了,在日复一日的纠结中,她的心沦陷了,然后她发疯般的恨那些与她争抢的女人们,为此不顾一切。

    而他从来不曾说过一句话,她以为他心里终究是有自己的,不然不会纵容自己的所作所为。

    但是今日,她忽然醒悟,他的心里,自己不过是给他打理内院的麻木人而已,随他心意摆弄,她怨他,偏偏止不住得渴望他的爱。

    杭家四少夫人,是她看不透的迷,她温柔和顺,她美丽非凡,她人人称赞,而这一切似乎只是她的表象。与她学习,一个陌生到可怕的人,让她谈何去学?她也看出来了,杭四少变了个人似的,显得彬彬有礼起来,而且推掉了许多旧日狐朋狗友的邀请,那个女人,真有那么大的魔力?

    光影下,一道拉长的人影,纤细却挺拔。

    她的心开始颤动,便是恨着他的同时,她也控制不住自己因他而来的反应。她缓缓抬起头,望着那个背光而立的男子,墨色中的潇洒、俊逸、冷漠。

    她真的很想扑在他怀里哭,问问他,你究竟喜欢怎样的女人?而她,不能,因为她是一家主母,是世子妃,她的一举一动都要得体合宜,不能让人挑出错来。

    她放开丫鬟,步步上前,展露笑颜:“夜深了,爷今晚歇在这里吗?”而她不知,也许她扑在他怀里,就这么任性一次,他待她会不同些。

    他暗暗叹息,一个人永远不会变成另一个人,即使变了,也不是他想要的。他轻轻点头,简短的应道:“是。”他吝惜每一个字,不肯问她为何回来这般晚。

    她的心再一次下沉,沉到深不见底的海底,起起伏伏,都是为了他。她吩咐丫鬟打水、铺床,自己为他更衣,所做的一切都符合正室的身份。

    两个人平躺在床上,一个心痛难耐,一个忧伤苦笑。

    杭天曜告诉他,那个女人,高兴的时候会扑到他怀里大笑,不高兴的时候会打他,揪着他耳朵骂坏蛋,喜欢的时候主动撩拨他,不喜欢的时候跟别的女人上床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他恍恍惚惚睡下,梦到一望无际的花海里,她脆若银铃的笑声,挽着他胳膊叫他:萧尚。人影渐渐模糊,重叠,他看不清那是叫董风荷的他的表嫂,还是他的世子妃?

    ……

    马蹄得得声,响在深邃的夜色下,如一支悠远的笛,美好而安宁。

    她靠在他胸前,嬉笑着与他讲起自己如何教导董凤娇的过程,调皮而可爱。

    他不在意她说了什么话,只是喜欢她做的任何事,当她主动倒在他怀里笑的时候,当她的眼睛亮晶晶看着他的时候,他的心都软得一塌糊涂,拾也拾不起来。

    他偶尔也想问她会不会为自己而去做某些事,但他不敢问,他难得这么迷惘而担心,怕她心里,自己的分量不够,那样要他情何以堪呢。

    不过,他不是很怕,只要她在他身边,她一定会感到自己对她的真心,她总有一日会回报自己同样的深情。

    “下个月,天气凉快了,我想去庄子里看看,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她迷迷糊糊嘟囔着,搂了搂他的脖子。

    他故意气她:“你自己去吧,我去了能干什么?”

    然后看到她猛然睁开的双眸,带着小小的不满,气嘟嘟质问道:“你果真不去?”大有不去就要动手的架势。

    他一把将她抱在腿上,好整以暇得道:“是呀,你能怎么样?”

    “我,我哭了。”她耍着无赖,话未说完,小嘴就扁了起来。

    他看不得她一个皱眉伤心的表情,明知她是装的,总不由自主的心疼,哄她:“你说过的话我有几句不听,别说去庄子了,你让我跳黄河滚雪山,我都乐意,只怕你舍不得。”

    闻言,她咯咯笑了,抱着他的头,抛了一个媚眼:“我何时舍不得了?你尽管去,我给你助兴。”

    他狠命在她脸上亲了亲,认真道:“要去一起去,不然我出了事,你改嫁了,我就把阎王殿给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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