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正文完麟游阙下,凤栖梧桐,……
既然已有口头婚约,平安中状元的消息第一时间报给了沈家,沈家很是被京中的亲朋好友庆贺了一番,又听说平安醉的不省人事,沈太医不得不拿出家传的醒酒汤,硬把他薅起来灌了一碗。
第二日,宿醉醒来的平安,却是唯一一个无暇享受荣光之人。
因为在传胪大典之后,新科进士们还有许多繁复的流程要走,要去鸿胪寺接受皇帝赐给他们的进士宝册、朝服冠带,然后由状元做代表,上表向皇帝谢恩,并表达他们尽忠报国的决心。
随后新科进士们更换吉服,谒国子监、谒孔庙、行释菜礼,以芹、枣、栗等瓜果蔬菜作为祭品,表达对师道的尊崇。
平安确实挺感谢孔子的,可孔庙里供奉的不只有孔子,还有陪祭的四配十二哲,以及东庑奉祀的七十四位先贤先儒,平安带着一众进士,要把这些圣哲先贤全部拜上一遍,顺序、礼仪不能有丝毫疏失,也亏得平安记性好,这样一圈下来,大家都有些晕头转向了。
完成所有礼仪,又要去拜乡试、会试的座师、房师,感谢老师们的知遇之恩,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平安又去了大师祖、二师祖家里,感谢他们一路栽培。
郭恒将一对冰种飘绿的双鱼吉庆翡翠玉佩送给了他,让他好好拿着,是给他徒孙媳妇儿的;沈廷鹤不似郭阁老出手阔绰,送他的一套前朝官窑茶具还是祖传之物,但他家的厨子很会杀鹅……
鹅:???
平安谢师的方式就更直白了,他以两位师祖的名义在他们的老家捐资修建学宫,还在官学最显眼处为他们捐建了“师德碑”。
当然,这种好事小叔公和小郑先生也各有一份,为人弟子嘛,要一碗水端平。
平安在家里好好歇了两天,沈清儿又特意告假,两个人满京城压马路,三日后就到了回笼……呸,是授官的日子了。
吏部文选司,他这辈子都不想踏足却很难避开的地方,平安被授予翰林院正六品修馔,榜眼和探花则被授予正七品编修,这是雷打不动的惯例。而刘厦、王实甫、方禧和邓驰则经过朝考,进入翰林院庶常馆继续读书。
所以平安在翰林院度过了一段闲庭信步、喝茶读书的日子。
备考的时候对这样的生活极为憧憬,闲了月余终于闲不住了,开始利用官场“人脉”,到处打听小道消息。
今年是外察之年,在齐州任按察司佥事的小郑先生考绩名列前茅,被调回京城任户部清吏司郎中,而郑行远的位置被原盛安县知县孙燮接替——孙知县被“刺头”名声所累,备受上司排挤,在各地知县任上辗转,直到陈琰发迹才开始晋升,三年功夫就升了三级,也算当年的坚守正义有所回报。
但小叔公陈敬时仍留在齐州,升任布政使参政,兼任市舶司提举,继续主持开海事宜。
平安一有空闲就与他通信,了解齐州开埠的详情,了解开海后的贸易情况——这可关系到他的俸禄能不能及时发放。
值得一提的是,小师兄凌瑞的父亲、齐州巡抚凌砚即将任满回京,升任兵部上书,皇帝有意让他在京中站稳脚跟,在年底之前入阁。
平安听到这一内幕,心里暗自揣度,陛下是打定主意在禅位之前,打造出大雍最强内阁,为太子殿下保驾护航了。
博兼堂的伴读们全部上岸后,学堂地点被转移至翰林院,实行课业廪给制,由地方举荐神童,发给廪米,入学读书。
太子则转至文华殿读书,由陈琰、刘玺、胡萦充任侍讲官,另有侍读官员若干。
到了六月份,一年里最炎热的季节,平安散衙回家时发现家里多了两个人。
一个身姿高挑、面容英气的女子从正堂中挑帘而出,与刚进二门的平安看了个对眼。
“阿蛮!”平安激动地跑进院子,像小时候一样给了她一个熊抱。
“安哥儿!你长高了!”阿蛮激动地说。
对于这个评价,平安已经习惯了,他退后一步打量阿蛮,阿蛮如今变得大不一样,她抓过贼、剿过匪、镇压过不服管教的土民,扛过百年不遇的蝗灾,边陲为官的磨砺,使她目光中带着鹰隼般灼灼的锋芒,即便不着甲胄、不带刀兵、换回女装,也难以掩盖通身的凛然气度。
阿蛮平时在外要要保持官威,惜字如金,如今看到平安,话也多了起来——外察也包括地方宣慰司,阿蛮跟随岑夫人进京述职,自然要来家里看望大爷和大奶奶。
“什么大爷大奶奶。”
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两人回头一看,是陈琰进了院子。
陈琰已在前院换了官服,只是入阁日久,气度也与六部堂官时迥然不同,阿蛮微惊,正要朝他行礼。
阿蛮不忘本,陈琰却不能再将她当做下人之女,只说外面热,让她进屋再说。
林月白也在堂屋里,使人将白铜冰桶里镇着的酸梅汤拿出来给两个孩子解暑,陈琰坐到妻子旁边的位置,温声对阿蛮道:“你若不嫌我书生文弱,执弟子礼吧。”
阿蛮错愕片刻,便朝夫妻二人纳首叩拜,一拜再拜,四拜方兴。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有些感动,这是对父母师长的最隆重的礼仪。
林月白扶起阿蛮,让她坐下,听她口述滇州的土司局势,及改土归流的实际情况。
正说着话,九环通禀说平继少爷换好了衣裳,来见大爷。
平安瞠目结舌:“堂哥?!你又离家出走了?”
陈平继白他一眼:“我是那种不着调的人吗?”
陈平继身量也长起来了,又因常年习武,变得猿背蜂腰、英俊挺拔。
他去年通过了武举乡试,是进京来参加会试的,武举仿照文科举,会试三年一度,在九月份举行,首场考马射,二场考技勇,三场考兵法韬略和实务对策。
平继这孩子从小就猛,武学天赋没得说,曾协助锦衣卫捣毁了一个贩卖人口的窝点,敏锐有观察力,脑子也还算灵光,如果不是被策论拖累,兴许能中个武解元。
陈琰任兵部侍郎时参与过武举阅卷,陈二老爷索性打个包袱,把陈平继提前送到京城,跟陈琰读三个月书,恶补一下文化课。
平安笑道:“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陈平继考中了乡试,他是知道的,他们少时还约好一起考科举,在陈家巷的小桥以南上立一座“文武进士牌坊”,如今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平安把堂兄引见给自己的侍卫们,闲得吃饭不用放盐的锦衣卫每天看着自己逐渐消失的腹肌正发愁呢,听说这小子要备考今年的武举,如群狼看到了小羊——练他!
平安站在廊下唏嘘:“哇,还挺燃的。”
被锦衣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的陈平继:“你在那燃个屁呀,快让他们放开我!”
平安不为所动,嘴里念念有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事实证明,强大的求生欲真的可以激发人的潜力,陈平继不但功夫突飞猛进,为了逃避锦衣卫们的蹂躏,情愿赖在书房里做文章,到了九月会试,竟取得了第七名的好成绩,又在次月的殿试中表现优异,跻身前十,还因相貌太过出众,被皇帝钦点为探花,授予神机营把总一职,负责京畿防务。
陈宅上下张灯结彩,鞭炮锣鼓喧天,平安还特意请来了舞狮和秧歌队助兴,陈琰旧时兵部的同僚及兵马司的许多官员都来庆贺,陈老爷又有机会点外卖了。
陈平继不用急于上任,平安也在翰林院过于悠闲,两人一合计,索性向朝廷告假回乡祭祖。
平安这次学聪明了,撺掇陈老爷一起告假,把他俩“夹带”回去。
陈老爷已经升任工部营缮司主事了,自然也想衣锦还乡风光风光,顺带看北陈家老三吐血的表情,于是三人一拍即合,偷偷滴进村,打枪滴不要。
今年地方官员调动频繁,陈琰忙得头脚倒悬,没空关心家里的祖宗们,等到吏部核准的文书下来,才知道他的亲爹亲儿亲侄子要回老家祭祖了。
经办此事的吏部官员也很无辜,陈阁老的亲爹要请假,他哪有不准的道理?
平安终于如愿以偿在入冬之前“逃离”了京城。
三人在一众锦衣卫的护送下,一路刮风不走,下雪不行,每到一处名胜古迹,都要停下来游览一番,还美其名曰“当做一次‘观风’的机会,了解沿途民情,才能更好的为百姓谋福祉。”
所以半个多月的行程,硬生生走了一个半月,回到陈家巷时,已经临近过年了。
盛安县的官员、士绅、南陈家的族人们自是一番高接远迎,县城的主街都清出来了,恭迎文状元武探花衣锦还乡。
平安认真地规划了一下牌坊的安放位置,过桥先是“状元坊”,然后是“忠义坊”,接下来还要立“父子状元坊”、“武探花坊”和“文武进士坊”。
这样的牌坊,一个家族有一座都是祖宗保佑了,他家有五座!
以后任谁想欺负南陈家,先穿过这五座牌坊,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再说。
当然,牌坊上刻着的可不单单是光辉事迹,牌坊背后朝南的一面,分别刻着“诗礼传家”、“孝义忠节”、“师俭有序”、“抱朴守冲”、“勤廉有德”。
族人可以习武但须谦抑不凌弱小;可以做官但须廉洁不贪民财;可以经商但须诚信不欺童叟……如有违背,必按族规严惩,生则削谱除籍,死则族人共弃。
因此作为南陈家的族人,做任何事之前,也要掂量一下这五座牌坊的分量。
平安深知,功名利禄都是表象,操守、德行和信誉,才是维持一个家族长盛不衰的三大支柱,在这个宗族同气连枝的时代,既然无力改变社会形态,那就只有增强凝聚力、增强荣誉感,以这样的方式敦促他们择善而行,择不善而改。
他们在老家度过了景熙十三年的除夕,出了正月,才踏上返京的路程——平安要赶回去定亲了。
清儿这段时间也忙。
她的医书编撰过半,忽然想到妇科疾病大多围绕胎前、临产、小产、产后、带下与崩漏等问题,虽然也有求嗣不得的,更多却是苦于频繁生育难以启齿的妇人,市面上避孕的药物极寒甚至剧毒,羊肠制成的囊套又容易引发更多疾病,她将此事告诉了阿蛮,既然羊肠手套可以胶质手套代替,那么是否可以发明一种囊套,充分消毒,用以避孕。
阿蛮愣了好一会儿,她对男人的构造没太深究过,但是没关系,她手下精明强干的左膀右臂,都曾是宴月楼出身的艺妓,没有人比她们更懂了!
清儿激动地说:“等你的好消息!”
结果平安回到京城,给清儿带了一大箱土特产,清儿回赠他一大盒避孕套……
平安脸都红了——他还是有点子传统的其实。
“你想什么呢,”清儿哭笑不得,“这是我和阿蛮的新发明,我留了一些放在医馆里,你门路广、点子多,这个生意给你做,肥水不留外人田喽。”
平安搓搓脸缓解一下尴尬,连连称赞这真是一项超今绝古、造福人类的发明!急忙让人把李茂李老板叫来,拿去各大药铺铺货,然后迅速回家冲了个澡,提神醒脑。
……
春回大地,鸿雁北归。
平安随太子去南海子射猎,名义上是陪太子,其实是为了给平安捉一对活雁作为订亲的聘礼。
两人滚了一身泥,收获颇丰,太子神采奕奕,平安却累倒在刺刺挠挠的浅草地上。
太子道:“内阁已经拟好了禅位诏书,明日昭告天下,祭告天地太庙,四月六日举行大典。”
平安一惊:“这么快?!”
“是啊。”太子叹道:“我大雍还没办过禅位大典,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们有得为难了。”
太子飞身上马,奔出好一段路程,平安也放缰直追,倏而风起,草木随风簌簌而动,马蹄声渐渐放缓,却见太子在大运河畔辽阔的平原上停了下来,看着远方无垠的沃野碧波,遍野披金,波光粼粼。
平安跟上去,问:“你在看什么?”
太子不知在想些什么,眼底闪过一丝不安,片刻后终而信心十足地笑道:“麟游阙下,凤栖梧桐,盛世将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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