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有人被老师留下谈话了……
平安气喘吁吁地回到博兼堂,他为了躲开小叔公兜了好大一个圈子。
珉王探过一个脑袋:“你被狗撵啦?”
平安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刚刚听完皇帝和凌伯伯的奏对,感受更加直观,这家伙跟他恩威并施的父皇相比,确实差了那么一点儿。
想到清儿的外科手术、研究所的酒精、□□、大蒜素……心里还真有点压力,珉王殿下年纪还小,一定要想到办法让皇帝大叔多活几年啊。
“我小叔公要外放了,陛下找他一定有要事交代,我得避避风头,免得背锅。”平安道。
“哦……”珉王道:“你也别担心,没什么大事,我父皇想开海。”
平安错愕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他也是从《奸臣传》只言片语的记载当中得知,在明年和后年,朝廷会因是否取消海禁、重开市舶司爆发剧烈争议,海商集团、漕政集团、保守派官员、皇室利益等各个派系相互博弈之后,最终仅开了三个港口。
珉王嘿嘿笑道:“我猜的。”
“这也猜得出来?”
珉王点点头:“那日你不在学堂,陈师傅告诉我,齐州私盐案只是冰山一角,全国所有的沿海港口都存在走私现象,老百姓靠海吃海,海禁堵了他们的活路,把普通百姓逼成盗匪,不惜铤而走险参与走私,甚至勾结倭寇变成海盗。
“我想着,大概只有开海,给沿海百姓合法贸易的机会,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都能想到的事,我父皇不会想不到。”
“有道理。”平安道:“不过重开海禁会触及到很多人的利益,反对之声会高过支持的声音。”
珉王点点头:“所以,我父皇只能私下和几个官员通通气,真正要开海,还得从长计议。”
陈敬时回来时,已经到了午膳时间,他将毛笔挂好,放孩子们去下房用膳。
“珉王殿下。”陈敬时忽然叫住了珉王:“臣有几句话想跟殿下单谈。”
珉王看向伙伴们,以平安为首,众人满目担忧地看着他,然后一窝蜂跑出了门——有人被老师留下谈话了,还不快跑啊!!!
珉王:“……”
陈敬时微哂道:“咱们出去走走?”
“好。”
两人遂来到曾经挖笋的那片僻静的小竹林,恍然间,已经过去三年了。
珉王先开了口:“陈师傅要外放了?”
“是,殿下。”
珉王叹了口气:“我不想让您走,真心的。”
陈敬时笑道:“不是跟殿下说过吗?臣的志向不在京城,等到殿下开了府,臣就要外放了。”
“可是您走了,博兼堂怎么办?”珉王问。
其他师傅都不看好博兼堂的存在,认为皇家教育不该与这些奇技淫巧沾边,动辄在父皇面前上眼药,哪天被撤掉也是很有可能的。
“不是还有殿下吗?”陈敬时话里有话道:“殿下长大了,要学着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和事了。”
珉王怔了怔。
陈敬时又道:“臣知道殿下从未想过那件事,可是眼下这个形势,最好还是想一想吧。”
珉王目光游移:“师傅,我三哥比我大了近二十岁,无嫡立长是祖训,我不能有非分之想的。”
陈敬时道:“那殿下身为皇嗣可有些失职了,以前是不能想,但那位被禁足府中已经有些时日了,这时不想,什么时候想?”
“只是禁足而已,又不是就藩。”珉王笑道:“而且我很愚钝,做不了那个位置。”
“真正愚钝的人大抵有两种,一是彻头彻尾的木头,二是自作聪明的二百五。”陈敬时道:“像殿下这样时而迸发出一些灵光的,只有另一种解释。”
“什么?”
“演技不太好。”
“……”
珉王笑容一僵:“陈师傅,您对我有误解。”
“臣洗耳恭听。”
“我没有故意藏拙,真不是那块料。”珉王道:“否则,父皇也不会整日骂我。”
“陛下对殿下寄予厚望,自然会严格一些。”陈敬时道。
珉王摇头道:“我很清楚父皇拿我当备选,就像当年皇祖父扶植我二伯父、三伯父那样。但他们三个斗了一辈子,个个都走在了皇祖父前面,让我父皇白捡了个皇位。”
陈敬时道:“陛下和先皇不一样,他督促殿下的学业,不是为了牵制璐王。”
“可我三哥和大伯父也不一样。”珉王涩声道。
陈敬时察言观色:“殿下,一直很害怕璐王?”
珉王点点头,不吐不快道:“我三哥从小在京城长大,而我生在北境,直到父皇登基之前我们才第一次见面。那年我刚记事,夜里要为皇祖父守灵,麻布齐衰不暖和,三哥抱着我一抱就是半宿,手臂都僵了。父皇母后和祖母都夸赞他孝悌友爱,可是我一点也不想被他抱着,他身上有一种很细微的甜味,腻得我浑身不舒服,但是母妃让我多与兄长亲近交好,我便生生忍了半宿。”
“我小时候模样比现在好看,脑子灵光,又是幼子,还挺受宠的,父皇在一次家宴上喝多了,让我‘快快长大,以后肩扛重任’,大家当酒后戏言并未往心里去。可是从那以后,我和母妃总会遇到一些奇怪的事。譬如那年先蚕礼上,皇后带领妃嫔和命妇们采桑喂蚕,典礼后收获的蚕茧需要织成丝绸供宫中祭祀,离奇的是,那年典礼上的蚕集体拒食桑叶,被引为不祥之兆,遭到百官弹劾,而那些桑叶,是我母妃亲手准备的。”
“后来呢?”陈敬时问。
珉王道:“皇后娘娘下令彻查,查出桑叶沾附了香料,那种香料是我母妃家乡独有的,也是她日常惯用的,因此坐实是我母妃采桑时出了纰漏,将她关进北三所思过一个月。其实我母妃采桑之前很谨慎地沐浴更衣,身上没有一点味道,怎么会污染桑叶呢?
“我那时还小,离不开娘,哭得撕心裂肺,求父皇把娘还我,我父皇久经沙场刀口舔血,最厌烦男孩子哭哭啼啼,让太监强行把我抱回了长春宫。后来又发生过几次类似的事,一次比一次严重,我母妃见招拆招,才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害,只是常被人笑话做事不牢靠,四六不着调。
“我母妃在冷宫七进七出,我屡次在父皇面前哭闹,他本来就忙,也不怎么待见我了,别说,自打他不待见我以后,我们的日子好过多了!直到八岁那年,不知怎么的,那股神秘力量卷土重来,先是庄妃仗着怀孕激怒我,我母妃打了她一拳,后是我的金宝丢失不见了,我母妃只能用萝卜雕一个应对过年的贺表。”
陈敬时皱眉道:“这么离奇的事,陛下不查吗?”
“查了,庄妃承认因为嫉妒我母妃分管的皇庄皇店,所以挑起事端,她又怀了孕,又挨了打,最后不了了之了。”
陈敬时暗暗腹诽,陛下作为丈夫和父亲确实不太尽责啊。
他又问:“皇后明知淑妃娘娘做事‘不牢靠’,为什么还要将皇庄皇店交给她管?”
“因为皇后娘娘身体不好,一年有大半年躺在病榻上,剩下的时间都在佛堂度过。”珉王道。
陈敬时心中犯疑,皇后身边多得是得力的女官,要想放权也该是分派给手下,为什么要交给一个明知不着调的妃嫔?
但那毕竟是一国之母中宫皇后,他有疑问也不敢多提。
珉王接着道:“我确实怀疑过三哥,但根本找不到证据,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被害,师傅,你明白那种感受吗?冥冥之中有股力量,时不时就窜出来折磨你一顿,能不怕吗?所以我只能让自己看起来顽劣一点,傻一点,不让人觉得我有威胁。
“谁成想,这样一来,父皇倒觉得我对国家有威胁了,整天吹胡子瞪眼非要把我掰正了不可。好处是有了父皇的关注,我和母妃的日子好过了一些。”珉王道。
陈敬时想起那年赵学士捧杀他的事,放任他在课堂上睡觉,“恰好”皇帝经过博兼堂,看到他表现极其不佳的一幕。
这一切的目的,都是想让皇帝厌弃这对母子,谁有这个动机,不言自明。可惜皇帝不按常理出牌,几次三番之后,反而对珉王格外重视。
“这些事你对平安说过吗?”陈敬时问。
珉王摇头:“没有,您也不要告诉他,他与我交好已经很危险了,他那个狗脾气,一定会想办法替我出头的。我到底是个皇子,没人敢把我怎样,他要是为此涉险,出了什么事,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陈敬时叹一口气,珉王待朋友倒是没得说。
“殿下,趋吉避害乃人之本能,但人就活一辈子,殿下这样,不觉得委屈吗?”陈敬时问。
珉王道:“有点委屈的,但母妃告诉我,只需要忍到十几岁就可以跑路了,我也算有个奔头。”
陈敬时扶额,真想告诉他,你八成是跑不了了……
“殿下在京城没有在意的人了?”陈敬时问:“真的敢把这里的一切留给璐王殿下,一走了之?”
珉王闻言,对着竹林开始发呆。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还小,不能有非分之想,可陈师傅说得不无道理,如果三哥真如他猜测的那样,他该如何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呢?
带不走母妃该怎么办,谁给她颐养天年?父皇要是再发病,揍不着他死过去可怎么办?平安一直想做光禄寺卿,那么高远的志向,受人打压排挤可怎么办?还有博兼堂的伴读们,早被打上他的烙印了,以后在官场上不会得意的。
一夜雷雨,竹林里的夏笋拔了丈许高,珉王摩挲着一株比他还高的竹笋,青褐色的笋衣上沾着新鲜的泥土,下部已经能看出明显的竹节儿。他以前看三哥,就像刚刚破土的新笋仰望修竹,却未曾想过,有朝一日,竹笋也是会长高的。
“师傅,我该做些什么?”
他想明白了,也是真心求教。
大哥的本事,他学不来;三哥邀结人心的戏码,他更学不来,而且事实证明一点用也没有。
“做好自己,不用学任何人。”陈敬时道:“既不用揣摩陛下的喜好,也不用奉迎拉拢大臣,也无须刻意藏拙。陛下知道殿下的长处,有良知、有善心,赤诚、孝顺,做事也很果决,你只要把书读好,把陛下交给你的事办好,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两人说完这番话,珉王心里敞亮多了,眼里也有了点光亮。
“师傅此去齐州,也有一场硬仗要打,一定要当心。”珉王道。
陈敬时道:“陛下从京卫抽调了二十名扈从给我,都是年轻力壮的精锐,这可是二品大员的待遇。”
珉王略略放心一些。
……
距走马上任还有段日子,陈敬时除了交接好翰林院的差事,给学生们上好最后几堂课外,白天泡在典籍厅查阅齐州沿海一带的相关资料,散衙后约上几个有过齐州任职经历的同僚交换信息。
凌砚与陈敬时差不多,除了与继任交接工作,就是在为赴任齐州做准备。
平安每天从文渊阁借阅书籍给小叔公看,散学后偶尔也跟着老爹和小叔公出门应酬,大家按部就班地忙碌着,凌小师兄的心态却悄然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