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
进城的官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人们质疑着探讨着,这么多囚车,得是多大的案子?
“至少是谋逆。”路人甲道。
“我有个亲戚在兵部当差,说是贪墨渎职。”路人乙道。
“这么严重,要用囚车押运?”
毕竟在百姓们看来,没有几个官老爷是清正廉洁的,真要较真抓贪墨,这世上的囚车哪里够用。
“放进上万敌军,害死了很多百姓。”另一人道。
“啊?!”群众很直观地愤慨起来。
昌平侯颓废地缩在囚车一角,他这些年养尊处优,陈琰也怕一个不甚把他弄死了不好交代,因此允许魏家爷仨坐在囚车里,即便如此,一路凛冽的寒风也生生要了三人半条命。
魏良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长姐非让他回晋州查族人,结果什么都没查明白,就被顾宪和陈琰装进囚车给送回来了……明明来的时候乘坐的是家里最宽敞舒适的马车来着。
接近城门口时,他扶着囚车又开始叫骂:“陈琰,凭你一个芥子小官也敢这样对我,待我见到陛下,非参你一个大不敬,让你丢官罢职。”
话音刚落,什么臭鸡蛋、烂菜叶,雨点般从天上掉下来,落在囚车上,打了他们满头满脑,押囚车的士兵也跟着遭了殃。
怕围观百姓暴乱,一队士兵赶来维持秩序,搬着条凳将百姓与队伍隔开,皆被挤得东倒西歪。
陈琰下令加快速度,迅速进入城门。
……
陈琰还有一番冗杂的手续要交接,需要跑好几个官衙,令人先将平安送回家去,洗洗干净赶紧休息——边关的风沙把孩子白细的皮肤都吹糙了不少,回头让他娘看见该数落人了。
林月白果然把平安数落了一顿,出去一趟脸都皲了。
平安撒腿就跑,又被拽回去洗澡,然后被亲娘抹了一脸香喷喷的润肤膏,听说还是皇后娘娘赏的。
洗了澡吃过饭,第一件事就是分派特产,除了宫里的,都让小厮直接送上门去,郑家的那份他亲自去送,替小郑先生给四老报个平安。
陈琰果然忙到傍晚,平安终于累得睡着了。
看着儿子的睡颜,陈琰道:“我儿甚是乖巧。”
“睡着了当然乖巧。”林月白道。
陈琰道:“如今长大了,醒着也尚可。”
林月白嗤嗤地笑了几声,不是你撵着他要揍的时候。
陈琰大言不惭:“偶一小过,无伤大雅。”
平安听到动静,拧着眉头翻了个身,林月白将食指竖在唇边,帮他吹熄了灯。
……
平安今年的对联用得是方方正正的馆阁体,官员们纷纷带着家里的叛逆子侄来陈家投拜年贴,以表明“小状元体”的创作者已经投诚归顺,让他们放弃无谓的抵抗。
叛逆子侄:不信谣不传谣,如此平凡乏趣之文字,一定是枪手所写!
“………”
要不是大过年的不便打孩子,他们非在胡同里动起手来不可。
陈家门口门庭若市,陈琰没想到当年为了躲避麻烦的小招数,如今居然惨遭反噬,果真是“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这个年终究过得不太平,贪腐案的最大特点就是牵连广,就连已经卸任的前任晋州巡抚也一并下了都察院大牢,兵部、户部两名侍郎引咎辞职,科道言官无一人进新年贺表,弹劾的奏疏却像雪花一样飞入内阁。
新年伊始,甫一复衙,头一件大事就是处理这个特大案件。
前任巡抚孟岐、都指挥使杨忠及两名同知、石门山卫所指挥使处以死罪,兄弟子侄发配充军,其余涉案文武或贬或黜或流放,一气处置了数十人。
昌平侯府及魏家老宅被重重包围,魏家孙男娣女尽被限制约束,房产、庄田、商铺查抄入册,魏良及魏家的两位长辈被打入诏狱听候发落。
平安去公主府送礼时经过昌平侯府,气派的朱漆大门贴着封条,褪了色的旧春联还未换下,写有“魏”字的灯笼被扔了一地。
想到原剧情中陈家的下场,平安心里多少有些不适,魏寅虽然又蠢又讨厌,但被牵连到这般境地,也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回家后对小叔公说起这种感受,他觉得一人犯罪株连全家的行为有些残忍,就连魏良本人都没有参与过老家的勾当。
陈敬时告诉他,天道平衡,祸福相依,不义而富且贵,一旦享用,就有可能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他接受了族人的“供奉”,就担起了族人的靠山,知不知情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陛下会杀昌平侯吗?”平安问。
“不好妄测君心。”陈敬时道。
“您分明是怕猜错了没面子!”
“你小子!”
平安惹完小叔公就跑,陈敬时碍于他有个骁勇善战的舅舅住在家里,没有发足撵他。
这让平安信心大振,一气儿跑回自己的房间量身高,用小刀在墙上划一条线,跟两个月前相比,果然长高了寸许!
……
兵部官员忙得头脚倒悬,以武选司为最甚,晋州各卫出现大量空缺亟待填补,陈琰整日忙着武官的选拔、任命、升调和袭替,选用更可靠的武官充盈晋州。
朝廷论功行赏,升宣州卫指挥佥事林锐为石门山卫指挥使,连升两级,皇帝亲自召见了他,委以重任,希望他能收复缓冲地带的失地,将北虏撵出去,要钱要人,尽管向朝廷开口。
林锐口称“微臣惶恐”,然后既要钱又要人,还要粮草弓箭火铳甲胄马匹千里镜……
皇帝:“………”
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林月白在家中备好酒席庆祝兄长高升,平安散学后特意去兵部通知老爹,陈琰这才在百忙之中赶回家去为舅兄践行。
年节期间,林锐一半时间在军营,一半时间住在妹妹家中,平安招猫逗狗横着走,没想到舅舅这么早就要走啦!心里发虚,直喊着让舅舅把他一起带走,惹得全家人笑话。
……
乾清宫,东暖阁。
皇帝一边批阅奏疏,一边听罗纶汇报——那位“满脸刀疤的虬髯大汉”在宣州一带人赃并获,一口咬定是魏家四老爷指使他去买账本,为的是打探王文焕已经掌握的证据,只是这些供词与王文焕被杀的事实有矛盾之处。
既是为了打探证据,那么在证据还未到手之前又为何要杀人?
罗纶道:“再结合举报到巡抚衙门的那份匿名手札,臣斗胆猜测,盗取账本和刺杀王文焕的幕后主事,应该是两拨人。”
皇帝皱起眉头:“动刑了没有?”
“施以重刑审问,前后供词一致。”罗纶道:“他似乎就是这么认为的,臣揣测是有人打着魏家的旗号雇佣了他,所以再用刑也撬不出什么有利证据了。”
证据链就此断了。
“眼见即将败露,将一份手札送到顾宪手里,把朝廷的目光集中到昌平侯魏家……好一招祸水东引。”皇帝道。
魏家那些烂账,皇帝已经心里有数,此番下决心大力整饬晋州官场,丢失的文卷和账册也没了隐患,他此刻很想知道,另一股势力到底是谁,为什么试图拿捏边防官员的把柄,他更想知道,璐王到底有没有关联?
罗纶说:“锦衣卫审问了魏家上下百余口,没有供词指出与璐王有任何关联。”
言下之意,另外一股势力不得而知。
“继续查吧。”皇帝道:“璐王那边……先不要打草惊蛇。”
“是。”罗纶又道:“昌平侯想见陛下娘娘一面。”
皇帝令吴用去后宫征询皇后。片刻,吴公公回来复旨:“娘娘不见。”
皇帝喟叹一声:“朕也不见了。”
他明白皇后已经失望透顶,无力再为魏良求情——早就提醒他速回老家处理,此人选了一辆最舒服的马车,一路晃晃悠悠磨磨蹭蹭到了晋州,吃喝应酬又耽搁几天,还跑去巡抚衙门招惹顾宪,直接被装进囚车押回京城。
但凡长了颗脑子,带着扈从一路疾驰,拿出侯爷的架势迅速掌握话语权,一边主动退田,一边捆几个说了算的到京城负荆请罪,皇后想保他一命也有话说。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
元宵节后,平安回到博兼堂,小伙伴们许久未见,热情备至,争相向他询问晋州的风土人情。
“真羡慕你爹可以经常出外差。”这是大家说得最多的话。
珉王何尝不羡慕,他也想逃出樊笼,多去外面的世界走走看看!
平安发放了很多特产,午休时拿着珉王写的条子,特意跑了一趟太医院,也给清儿妹妹送一份,不巧清儿进宫陪皇后去了,平安在沈太医的值房外探头探脑。
“平安?”沈太医正看到了他:“有事吗?”
平安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像点炮仗引线似的探着身子将礼物搁在他的案头,“嗖”地一声转身就跑。
沈太医道:“跑什么?别摔了。”
平安已经跳出门槛,不见了踪影。
……
回到博兼堂,就听说了昌平侯魏良及魏家大老爷被判斩监侯的消息,四老爷及家中的其他男丁,充军的充军,流放的流放,家产尽数抄没,皇后向陛下求情,才留下几顷祭田安置女眷和孤老。
六年前跟着皇帝皇后一起进京的魏家人,除了魏良夫妇和子女外,还有皇后的姑姑、妹妹,两个姑父和两个妹夫都在京中的几个衙门任职,姻戚身份一向使他们如鱼得水,如今也变成了一撸到底的罪责。
四人皆被查出贪墨事宜,流放边地,但皇帝留了一所京郊别业安置皇后的姑姑和妹妹们。
皇帝对负责此事的三法司官员道:“不这样做,只怕皇后性命难以保全。”
三位官员表示理解,毕竟是血脉至亲,只要皇后还在,她们纵然不复往昔富贵,安稳一生总是可以的,为了她们,皇后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
到了次日,皇帝又召内阁大臣、六部堂官,两位皇子,为此案做一个了结。
“李泊言,你来拟旨。”皇帝道。
当值的冯春立刻取来纸笔。
“是。”珉王这二年长进不小,他已经学会拟旨了。
皇帝道:“朕登基七载,边防积弊未除,又添新患,以至北虏入侵、生灵涂炭、边民困顿、士卒伤亡,朕躬身自省,乃宠溺外戚、姑息贪墨、昏聩失察所致,此皆朕之过也,古语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中夜思惟,幡然醒悟,希图改之,遂令有司严加审讯,涉案之人无分贵贱文武,皆以国法论处,朕亦将请罪于太庙。此诏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听到最后一句话,在场官员具是一惊,呼啦啦跪了一地:“臣等失职,令君父忧心,请陛下降罪。”
珉王心里也是一惊,罪己诏?父皇竟然要下诏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