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这家伙串频了吧?
金生在哭,刘厦在乐,平安拿着圣旨问胡学士:“从仕郎是什么郎?”
他只听说过七匹狼。
胡学士告诉他,从仕郎是散官,没有实际的衙门和职务。
“就是说不用干活也能领俸禄?”平安问。
“这话说得……”胡学士刚想反驳,却发现好像是那么回事。
平安欢呼一声:“不,用,读,书,啦!”
刘厦将厚厚的一册《尚书》往书箱里一扔,就想收拾收拾回家睡大觉,引来一众羡慕的目光。
“站住!”胡学士呵斥一声:“谁说授了官就不用读书了?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孙皆有恩荫,难道都不用读书了吗?坐下!”
平安和刘厦如霜打的茄子,连头顶的鬏鬏都耷拉下来。
午休时间,胡学士又将三个孩子拎到眼前,苦口婆心的告诫他们,散官毕竟只是一份荣誉,非科举所得终非正途,将来中进士、点翰林,脚踏实地地走仕途才是读书人该做的事。
所以这个官,除了每月有一点微薄且不一定能按时发放的俸禄以外,并没什么实际作用。
金生更伤心了,既然必须读书的话,他还是想要他的千里镜。
……
今日官职大放送,皇帝赏赐了三个伴读,没道理忽略亲儿子。
傍晚,他将珉王召入乾清宫,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珉王想要钱,而且不要宝钞,但犹豫一下,又决定仍要水晶,因为顾金生说,市面上的东海水晶远不及宫里采办的清透。
“千里镜都做出来了,还要水晶做甚?”皇帝问。
“我们还有很多其他的物件要做。”珉王道。
这要求多少有点太低了,皇帝又问:“除了水晶呢?”
珉王想了想:“还想在博兼堂旁边腾出一间下房,专门给刘厦他们钻研机巧之物。”
珉王这么说,心里也有点忐忑。
今日胡师傅讲到《礼记?王制》,说司法官在遇到“淫声、异服、奇技、奇器以疑众”的四类犯人时,可以不经审讯而直接将其处死,因此古往今来,不论是供人享乐的奢侈品,还是为生活提供便利的工具,都会被视作“奇技淫巧”加以抵制。
胡师傅选择在今天讲这一节,八成也是想给他们泼一瓢冷水,结果这一瓢冷水倒把珉王的叛逆之心浇起来了。
原本只是觉得好玩,如今就想看胡师傅看不惯他们又拿他们没办法的样子。
皇帝思忖片刻:“这样吧,每三日开放一个时辰,不许过分沉溺,还是要以经史为正业。”
“谢父皇!”珉王高兴极了。
次日就与大伙商量,该给这间下房取个什么名字好。
平安道:“研精究微,磨砥刻厉,不如就叫研究所吧?”
几人一拍即合。
研究所也要悬挂匾额,平安索性寻了个机会,请皇帝亲自来提,还殷勤地围着御案磨墨铺纸。
皇帝被他磨的没法子,选一根狼毫大楷,一手拎着袍袖,一手执笔,在纸上写下“研究所”三个大字。
平安围着皇帝转了几个圈圈,夸赞道:“陛下的字,真是铁画银钩,苍劲有力,我什么时候……”
吴用纠正道:“什么你呀我呀,要称臣。”
平安笑嘻嘻地改口道:“臣什么时候可以有陛下的功力?”
“你到朕这个年纪就有了。”皇帝道。
平安不以为然:“臣就算到了您的年纪,也没有您的气力啊。”
“所以你要练好骑射,才兼文武,一通百通。”
“臣长大要像陛下一样允文允武,做个对国家有用的人。”平安道。
吴公公几乎要捂他的嘴,这叫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皇帝却被他哄的红光满面,当即又附赠他们一副楹联。
上联为:研精究微,磨砥刻厉;
下联为:探奥求真,砺志铭心。
要不是大内宫禁规矩多,平安甚至还想办个剪彩仪式。
………
又过几日,有人带他们三人去吏部,领取他们的官服、敕书、大印、官防等。
所以散官也并非全无用处,至少那枚鸡血石的官印看上去还挺值钱。
官服是小叔公同款的缩小版,但很神气,苎丝纱罗质地,蓝青色的边缘,淡青色的云纹,胸前缀着代表七品文官的鸂鶒补子。
再回头看爹娘一副人在神不在的样子,平安也像做梦一样。
真神奇啊,不但没能阻止老爹当官,连他自己也当官了……
虽然他这种未成年散官穿官服的机会不多,但也还是有的,比如四月初公主和驸马的婚礼。
看着一对新人珠联璧合,平安全程姨母笑,又不知怎么被帝后二人召到跟前,说了好久的话。
却不知,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有一道目光始终跟随着他。
……
璐王府。
高泰将一个极小的劄子奉给璐王李泊亭。
许是将要入夏,璐王这几日心烦气躁,满嘴燎泡,劄子也懒得翻:“念给我听。”
高泰因道:“陈平安的外祖父叫林肃,世袭军职,十年前曾在宣州指挥使司做佥事,受今上节制。但林肃的老家在江南,他的女儿,也就是陈平安的母亲也在家乡长大成婚,与陛下没有任何交集。”
璐王沉思片刻:“有没有一种可能,陈平安不是陈琰夫妇的亲生子,而是被人从宣州送回江南抚养的?”
高泰道:“没那个必要吧?退一万步说,即便陛下有了私生子,直接请先皇册封便是了,何必遮遮掩掩送到给不相干的人去养,任其流落民间呢?”
璐王又沉思片刻:“万一是跟漠北女人生了孩子呢?”
高泰:……
这活爹怎么不去写话本儿?
璐王自己也觉得有点离谱,尴尬地咳嗽一声,总算将这件事揭过去:“叫宪儿来,我有事嘱咐他。”
璐王叫来李宪,无非还是叮嘱他要好好读书,要与平安多亲近。
李宪一脸苦大仇深,这两件事根本就是互为矛盾的,平安最不喜欢的事就是好好读书了,更气人的是他一边玩出各种花样,一边也能把该读的书读好,毕竟他可是状元的儿子。
璐王险些气死,状元儿子怎么了?你还是皇孙呢!
看着长子呆头呆脑的样子,璐王缓下一口气道:“不是逼你去考状元,但至少要比你四叔强,这个要求总能做到吧。”
李宪喏喏应是。
璐王问:“你四叔最近在学堂里表现如何?”
“挺好的。”李宪道。
璐王知道李宪在敷衍他。
这孩子中人之姿,秉性还算纯良,算不上有天赋,但沉稳懂事,还算省心。
皇帝从前常拿幼子长孙作对比,直言李泊言要是有李宪一半乖巧懂事,他做梦都能笑醒。
璐王也曾引以为傲,李宪毕竟是名副其实的长孙,也算弥补了自己非嫡非长的遗憾。
可是自从宫中开设博兼堂,一切都在往不利的方向发展。
亦或者说从很早开始,他的计划就频频失控,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力量在与他对抗,又因微不可查而避无可避。
自父皇登基以来,他花费巨大的代价邀结人心,营造贤王的名声,他以为得到满朝文武的拥戴,就能顺利得到储君之位。
可最近他猛然发现自己陷入一个误区,父皇保护言路、虚心纳谏,唯独立储这件事根本不理会朝臣的意见,而他偏偏不是大哥,没有宗法上的绝对优势,名声再响亮,也要得到父皇的认可才行。
更让他焦虑的是,四弟最近在博兼堂搞出好大名堂,不但连得赏赐,还开了个什么研究所,据可靠人士透露,父皇选派了年少聪明的女官和太监进入研究所学习和听差。
偏偏这些活动,他的三个儿子一概没有参与,他最近总忍不住想到一句民间俗语——那啥都赶不上热乎的。
气得他生了一嘴燎泡。
璐王命长子下去,又叫来他身边的太监。
太监低声说:“赵学士的早课上,珉王殿下总是爱打瞌睡。赵学士听从殿下的吩咐,从不加以约束。”
璐王微哂:“陛下面前,请他多为珉王殿下美言。”
“是。”
太监退出去,高泰难以置信地说:“殿下不去告状,怎么反为他说好话呢?”
“一个荒唐之人偶然爆发灵光,人们会说他孺子可教,可一个检点之人突然变得荒唐,人们只会说他原形毕露。”
……
此后一段时间,赵学士单独奏对时,常称赞珉王循规蹈矩,勤勉好学,胡学士和陈检讨不是忍不住的时候一般不告状。
以至于皇帝内心狂喜,他那野狗一样的儿子终于洗心革面,开始做人了!
事实证明,人心对多么新鲜的事物也会慢慢适应,珉王做人日久,老父亲的狂喜逐渐降为欣慰,继而成了常态。
这日清晨,赵学士在博兼堂中讲课,见珉王又在补觉,遂干咳一声道:“昨日我们讲了楚辞‘商风’,珉王殿下,你来说一下,何谓‘商风’?”
平安推了他一把,珉王迷迷瞪瞪地站起来。
“商风。”平安小声提醒。
珉王站直身子,神色笃定:“伤风,是一种很常见的热病……由于风邪入体,引起头痛,咳嗽,鼻塞什么的……”
满堂笑声。
平安:……
这家伙串频了吧?
廊庑之下,皇帝正负手弯腰从窗外往里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登时有些恼火,他本以为这孩子已经开窍了,没想到还是朽木难雕。
皇帝的身后,璐王也是眉头微蹙,对皇帝道:“臣听宪儿说,有位陈师傅仅仅是个翰林检讨,常带着皇子皇孙读些不入流的杂书,不知此人受谁举荐?”
皇帝不动声色地说:“是朕。”
璐王:……
“父皇圣心独裁。”他险些闪着舌头,一箭双雕的计策失败。
皇帝正要嘲讽他两句,殿内又传来赵学士的声音,重新吸引了他的目光。
“殿下,此‘商风’非彼伤风。”赵学士道:“璐王子,您来说。”
李宪站起来,朗声回答:“商风就是西风,‘商风肃而害生,百草育而不长’。”
皇帝稍感欣慰。
再看珉王,他正一脸幽怨地看着平安,平安用口型告诉他,都说了是‘商风’,你自己想成什么了,得亏没说成有伤风化……
赵学士喟叹一声:“殿下始龀之龄,当立志于学,切不可昼寝于学堂之上,坐吧。”
珉王松了一口气,坐下来。
暗道一声奇怪,赵学士一般不管他上课睡觉的,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博兼堂外,皇帝沉声道:“召陈检讨去雍肃殿。”
陈敬时赶到雍肃殿时,门口的小太监在他耳边说:“珉王殿下上课睡觉,被陛下撞个正着。”
陈敬时感激道:“多谢公公提点。”
小太监将他引入殿中。
皇帝正在批阅奏疏,头也不抬地问他:“珉王最近在做什么。”
陈敬时恭声回答:“殿下最近在查医案,常看到很晚。”
皇帝皱眉:“他查医案做什么?”
“殿下说要在入秋之前找到答案,臣也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陈敬时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皇帝的伤病不是他一个外臣可以议论的。
皇帝哑然,他的旧伤每逢夏末入秋时极易发作,一直以为小儿子没心没肺,想不到他不但记得,还在试图想办法。
仔细想想,珉王的确是个粗中有细的孩子。
太医都没辙的事,他一个孩子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近来常打瞌睡吗?”皇帝问。
“偶一为之。”陈敬时道:“咋暖天气,大人晚睡尚且容易困乏,何况一个孩子。”
皇帝面色稍霁:“得空帮朕劝一劝他,别在这件事上糜费光阴了,好好读书,别辜负朕的期望。”
“臣遵旨。”陈敬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