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歇够了再打,力气足。……
平安今天运气不错,罗纶就在他的签押房中,他拎着礼物明晃晃的穿庭过院,等那校尉通禀之后,便三步并两步爬上高高的台阶。
“四凤叔,我来看你啦!”
他今日穿一件很喜庆的银红色的纯棉坎肩,极为醒目。
路过的官员纷纷侧目,这孩子像是来走亲戚的。来威严肃穆的北镇抚司走亲戚,也真是让人开了眼界了。
“四凤蜀黍……”
“我比你父亲年长许多。”罗纶正在看公文,头也不抬,板着脸强调。
“四……大爷?”平安不确定地说。
罗纶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他搭腔,更不明白陛下为什么对如此聒噪的小孩另眼相看。
恰在此时,六太保入内秉事,他是个实在人,眼下正好饿了,竟直接将食盒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个个贴着“陈氏糖坊”的纸包。
“我请大伙吃糖。”平安笑眯眯的。
六太保当下就拆开一包,里面是各种酥糖、麻糖、米糖,香甜扑鼻。
平安又道:“出任务的时候带着,既是糖又是干粮,不方便吃饭的时候可以拿来顶一顶。”
罗纶闻言抬起头来,六太保将拆开的纸包双手奉上,然后又拆一包。
罗纶也捻起一块酥糖品尝,口感绵密入口即化,香和甜平衡的恰到好处。
“陈氏糖坊,是你家开的吗?”罗纶问。
“不是。”平安断然否认,反正营业执照上一个姓陈的都没有。
罗纶嗤笑一声:“你有什么必要瞒我。”
有什么是锦衣卫查不出来的,只看他想不想查。
“咦,原来您会笑。”平安稀奇地说。
六太保促狭道:“那可不是好事,我们都说缇帅轻易不笑,一笑就杀人。”
平安打了个寒颤。
罗纶白他一眼,名声不是手下赚来的,却是手下败光的。
看在酥糖的面子上,六太保亲自送平安出门。
平安一路问:“为什么罗大人要叫这个名字?”
六太保道:“缇帅是军户出身,上面有三个哥哥,分别叫一虎、二豹、三龙……”
“四凤儿。”平安笑道。
六太保乜他一眼:“你在家里一定没挨过揍。”
“这是皇上亲口跟我说的。”平安辩解道。
“陛下是怕你进不来这道门。”六太保道。
平安恍然大悟,那日他在门口喊“罗四凤”,立刻就被抓进来了,要是喊指挥使的官职,大概率只会被赶走。
“陛下心眼子真多啊。”平安道。
听得六太保直翻白眼:“当着锦衣卫呢,说话注意分寸话好吗?”
尊重一下别人的职业。
……
坤宁宫,西暖阁。
宁安公主靠在床榻扶手上安安静静地看书。
和煦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洒在她绸缎一样的秀发上,将她整个人罩上一层暖金色。
她手捧一本《三侠平妖传》看得津津有味。
看到要紧处,她总是紧锁秀眉,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看到轻松处,又会禁不住笑出声来,怕母后责怪,又将笑声压制在一个不大的范围。
“殿下!”她身边性子最活泼的小宫女,从外头匆匆回来:“打听到了。”
宁安抬起头,以手指做书签,将小说半阖起来。
小宫女凑在她耳边说:“礼部初选了七人,太后筛掉一个,皇后娘娘筛掉两个,剩下四个给陛下看过,容貌好的举止不够端庄,谈吐得体的又相貌平平,一个也不满意,全打回去了。
“如今满朝上下都说,陛下选驸马比选首辅还要仔细呢。”
宁安心想,这话的嘲讽之意连她都听出来了,哪是在说父皇选驸马细致,明明是诟病吕畴做首辅草率呢。
不过在本朝,选驸马的确不是件容易事,依照祖训,为了防止外戚干政,驸马只能从平民或底层官吏之家选择,且在尚主之后要卸职荣养,因此不但累世显宦的世家不会娶公主,普通人家读书好有能力的年轻人也不会。
毕竟十年寒窗功亏一篑,是多数人无法接受的。
因此本朝驸马、宜宾大多有些“硬伤”,想找到人品相貌学问巨佳的人,根本难于登天。
皇帝申斥礼部官员办事不力,还动员在京的勋戚们积极举荐,他唯一的掌上明珠绝不能像其他公主一样,配一个粗鄙貌丑的土财主家的傻儿子。
璐王深受文官爱戴,这是人尽皆知的。因此皇帝特意将他叫到乾清宫去,让他一起留心妹婿人选。
回到王府,陈敬茂跟他的侍卫高泰在忙,他免了二人朝他行礼,默默坐在一旁。
宫里传出消息,陛下从国子监回来之后,接连两次提到一个叫做平安的人,还问吴公公“要是平安在,他会怎么说?”
但因每次伴圣驾出宫的都是吴公公和锦衣卫,这些人口风一向很紧,不肯透露更多信息。
“莫非是卧龙凤雏那样的隐士高人?”
皇帝在意的人和事,璐王自然要加倍留心,如果有幸结识此人,不但可以为他所用,还能让父皇高看一眼,认为他有识人的眼光。
其实璐王真的想查,走访一下六部九卿、天子近臣,很容易就能拼凑出此人的身份,可他偏偏不能这么做,公然调查父皇欣赏的人,他是何居心?
要想营造慧眼识人的巧合,只能舍近求远。
陈敬茂倒是想了个办法,以寻亲唯由,行贿顺天府的户房书吏,帮忙从辖区内常住人口中找一个叫做“平安”的人,把姓名、生辰、籍贯都抄录了下来。
反正他的确有个亲戚叫陈平安,即便以后有人问起,他也有话搪塞。
结果那实诚的书吏直接给了个花名册。
高泰打开那道劄子,越拉越长,越来越长,至少有他等身那么高,嘴里咕哝着:“怪只怪这名字太俗,在大街上喊一声,狗都有回头的。”
陈敬茂笑道:“俗是俗了些,我有个远房侄孙也叫这个名字,你还别说,他父亲是国子监司业。”
高泰一下子瞪起眼来:“莫非……”
“那孩子才五六岁呢。”
陈敬茂是少小离家,哪里记得清南陈家的孩子各自几岁,陈琰进京后从未拜访过他,听说会试时被人陷害了,本想登门问候一下,可人家全然一副不想来往的架势,他这个做长辈的也不好“纡尊降贵”。
他说完,屋里的几人都笑了,五六岁的小孩儿,识字了没有?怎可能让皇帝另眼相看呢?
陈敬茂叫来两个王府官员帮忙,仔细分析这份名册。
“去掉家贫不识字的,十二岁以下的,六十岁以上的,再去掉在京的官员和女人。”陈敬茂问:“还有多少?”
两人直接将名册铺在地上,一番涂抹:“还剩二十二个。”
“陛下这段时间只去过国子监,有没有国子监的书吏或监生?”陈敬茂问。
一名官员看着名单惊呼:“还真有一个!刘平安,二十八岁,是个捐监生。”
“我这就去把他带来。”高泰起身道。
陈敬茂立刻拦住他:“连陛下都以礼相待的人,你怎可如此粗鲁。”
“这样吧。”一直一言不发的璐王出声道:“父皇让本王为宁安择婿,可以以这个由头设宴款待钱祭酒,向他探听内情。
从监生中选驸马,谁也挑不出理。
……
“阿嚏!阿嚏!”
曹妈妈摸摸平安的额头:“怎么一直打喷嚏?”
“阿嚏!”平安揉揉鼻子,气呼呼地:“肯定有人在背后蛐蛐我!”
“怕是昨天淋了雨吧。别往外跑了,阿嬷熬姜汤给你喝。”曹妈妈道。
“不喝了,平继哥快回来了,我要去国子监拿点东西。”平安说完,拉着阿蛮跑了出去。
家里养着两辆马车就是方便,跟娘亲打个招呼,抬脚就能出门。
又过了两日,锦衣卫果然把陈平继全须全尾的送上了门。
其实他也是立了功的,他力气大,人也还算机灵,为了带几个同被拐卖的孩子一起走,才失去了唯一的逃跑机会。
自己被解救之后,凭借敏锐的方向感和一路听到的声音,带着百户所的锦衣卫连夜摸回了最先囚禁他的民房中,成功捣毁一条拐卖妇孺的利益链,救出了十几名被拐卖的妇女和孩子。
只是他们当中,有些已被砍断手脚甚至剜去双目,残忍程度令一群锦衣卫都不忍直视,方百户一怒之下用非人手段将堂主并一干人贩子虐杀。
陈平继又为当地县衙提供了许多线索,可惜黑虎会在当地盘根错节,难以撼动,只抓到一些外围人物,并未伤其根本。
但方百户还是送了他一件宝贝。
他刚进家门的时候,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阿祥带他洗了澡换了衣裳,见身上只有一些瘀伤和擦伤,没有特别严重的伤痕,但一看就是受过大罪的。
“慢点吃。”林月白看着狼吞虎咽吃面的陈平继,心酸加上懊悔:“你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当初就不该跟你讲什么武举,多险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娘岂不要哭瞎眼睛?”
平安打面前晃过去,她心里又添一分恼火,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你还好意思笑,连锦衣卫都敢招惹,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平安大呼冤枉:“我没笑,我只是路过。”
陈平继倒是一脸幸灾乐祸。
林月白瞪他一眼:“你也别笑,等你堂叔和小叔公散衙,有你好看的。”
陈平继一派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嘛,横不能把我打死……”
……
“打得好,往死里打。”陈琰修为一向很好,极少说这种直白的刻薄话,除非忍不住。
陈敬时用力抽了几棍,陈平继死死咬着衣角不肯出声。
平安在一旁嗑瓜子嗑的口干,舒舒服服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傍晚散衙,陈敬时就让人把倒霉孩子捆了起来,一时找不到趁手的家伙,正在转圈,谁知平安从门后找出一根竹篦,递到小叔公手里。
陈琰看着眼熟,问他:“这东西哪里来的?”
平安一脸机智:“我早料到堂兄有此一劫,特意从国子监偷回来的。”
陈琰:“……”
竹篦就是批头竹棍,一头完好,另一头则劈开成数十条,跟日常打孩子的家什可不一样,它是正儿八经的教刑,国子监里人人谈之色变,一棍扫去就是一片印子,好几天消不下去,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连陈敬时都是一愣,可架势都摆出来了,总不能干打雷不下雨吧,只好接过竹篦,凌空一甩,触地有声。
“陈,平,安。”陈平继咬着后槽牙,没等破口大骂,就被陈敬时按在条凳上一顿狠揍。
陈琰抱臂坐在一旁火上浇油,平安在嗑瓜子看戏,而这家伙果然牙硬,咬着牙愣是一声不吭。
“等一下!”平安叫停陈敬时,倒一盏热茶端给他喝,还殷勤地帮他捏肩捶背。
歇够了再打,力气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