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你们对先生做了什么?……
本来说好要一起去沈家找清儿玩的,平安做好了功课,左等右等,老爹都没回来,到前院一看,拉着先生正说话呢。
郑先生叹气,老爹在宽慰。
平安一脸庄重谨慎又礼貌的表情问他:“先生,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郑先生愣了愣:“家里倒没什么事,是你父亲和同僚们想在甜水胡同开个小学堂,让你们十几个孩子一起读书。”
平安眼睛一亮:“真的?”
陈琰道:“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撇吧撇吧!”平安拉着老爹:“这么多人一起上学,多热闹啊!”
陈琰本不打算强人所难的,见平安这样,又想到他年前写信向祖父要糖果用来交朋友,还总是清儿长清儿短的,倒是犹豫了。
孩子长大了,也希望广交朋友,在老家时至少有堂兄堂姐们一起上学,如今总关在家里读书也不是长久之计。
因此他本是替别人劝的,如今也当作自己的事了。
“先生,”陈琰道,“可否进内宅聊聊?”
郑秀才:!!
林月白听了他们的话,笑道:“我当什么事呢,那几个孩子我都见过,书香门第,累世显宦,各个彬彬有礼,聪颖好学,愿意跟平安一起读书,是很好的事啊!”
最终,平安眼睁睁看着郑先生先被娘亲忽悠的半晕,然后彻底砸晕在“钞能力”之下。
全家高高兴兴一起去师祖家吃饭,找清儿妹妹玩。
尽管沈佑夫妇已经搬出去了,沈清儿仍留在沈廷鹤家。
听说近来朝廷欲改革太医院,向民间征召名医,清儿爹想去应召,正在筹备考试,清儿娘在筹备医馆开业的事宜,也忙的不可开交。
王氏便担起了照顾清儿的重任。
平安来的时候,沈清儿正蹲在个小炉子前面煮东西,一个婆子在旁边紧盯着。
“清儿妹妹!”
“平安哥哥!”沈清儿扬起圆圆的小脸:“你今天真好看啊!”
平安差点就飞起来。
“平安哥哥,我煮了好吃的东西,你快尝尝。”
平安看着一小碗棕黄色的半透明液体,小心翼翼浅尝一口,酸酸的,居然不难喝。
大人们从外面进来,王氏吓坏了,忙拦住平安道:“清儿,你给平安哥哥喝了什么东西?”
“山楂、麦芽、鸡内金……”沈清儿道:“是我特意为平安哥哥煮的健脾汤。”
王氏看向照看清儿的婆子,那婆子点点头:“我这回紧盯着的,太太放心。”
王氏松一口气,低声对林月白说,这孩子前日给她四叔祖沈廷鉴喝了甘草汁煮巴戟天。
小孩子耳聪目明,立刻扬起小脸争辩道:“不一样的,平安哥哥是脾虚,四叔祖是肾虚。”
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诶呀祖宗,这话也是乱说的,快去洗手吃饭!”王氏一手拉起一个:“平安也去!”
陈琰和沈廷鹤只当没听到,继续刚才的话题。
“肾虚可以吃六味地黄丸。”平安道。
又是一阵寂静……
“把嘴闭上。”林月白道。
“地黄丸治的是阴虚,四叔公是阳虚。”沈清儿道。
王氏一捏清儿的手:“你也不要说话了。”
沈清儿小声叨叨:“我娘说不能讳疾忌医……”
平安想起什么似的,问沈清儿:“我爹他们要在甜水胡同开一间私塾,你愿意跟我一起上学吗?”
“学四书五经吗?”沈清儿摇头:“不了,我要读的书很多,没空读那些杂书。”
被拒绝的平安小小地郁闷了下。
“不过,我已经想好要送你什么生辰礼物了!”沈清儿又道。
那点郁闷一扫而空。
回去的路上,平安跟爹娘商量:“要不我改一个生辰吧?改在二月二,龙抬头,听上去就很霸气。毕竟我连名字都改过,换个生辰,没准是上上大吉。”
“要不你换一对爹娘吧?”林月白笑吟吟地说:“你看瞧上谁家了,娘给你去问问,缺不缺别人不要的儿子,拿大铜盆来换。”
平安把脑袋靠在娘亲的肩头蹭蹭:“娘,我开玩笑呢,谁家有咱家好啊!娘也美,爹也帅,我简直是积了八辈子德,才托生到咱们家呀!”
……
次日,平安睡到自然醒。
他一骨碌爬起来,窗外已经天光大亮,大喊:“阿嬷!衣裳我的衣裳!”
上学要迟到了!
当全班只有他一个学生的时候,尽管郑先生脾气很好,迟到的心理压力还是很大的,这也是平安很希望拥有许多同窗的原因。
曹妈妈来不及烘他的衣裳就跑进来,一边将冰凉的夹袄往他身上套,一边问:“安哥儿,急什么?”
“上学啊,为什么不叫我?”平安道。
“大爷今天带着郑先生去甜水胡同看新学堂去了,让你随便睡到几点,你忘啦?”曹妈妈反问。
平安懊恼道:“我这脑子!”
随即脱掉衣裳,钻回温暖的被窝里去。
又眯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了,而且他也很想看新学堂,便和阿蛮、小葫芦一起出了门。
甜水胡同,十几个翰林集体旷工,在一座四合院前院的倒座房里来回转悠,因其余几间瓦房租给了几个粮商落脚,担心与学堂相互打扰,陈琰便提出将倒座房的门封起来,在院外重开一个门,再将两间墙壁打通成一间,给孩子们上课之用。
王廷枢同意了,派老仆出去找工匠,立刻就开始砸墙。
等平安来看热闹的时候,新购置的桌椅都开始进场了。
平安惊呼,不愧都是高质量人类,做事也太有效率了。
众人也看到了平安,你掐一把我捏一把,逗着他背书、背诗,听完他流畅的背诵,各个都觉得自己的决定过于明智,对沉默寡言的郑先生愈发尊敬。
陈琰看眼里,便上前开解道:“先生不必担心,经学而已,像教平安一样。”
何状元:“是啊是啊,我们要求不高,只需带注讲透即可。”
李状元:“先生不也将平安教的很好吗?”
郑先生都快哭了,经学,而已……这说的是人话吗?
平安和他,至今还闹不清谁教谁呢,如果非说他教了什么,恐怕只有那笔字了。
新学堂在七天后开学。
平安特意让曹妈妈早点叫他起床。
此时卯时刚过,窗外一片漆黑的,老爹已经上朝去了,九环掌灯进来,娘亲也披衣起身,将一套“四书”和一套笔墨纸砚装进他的小书箱。
“和新同窗好好相处,下课多喝水,中午多吃饭,有事跟郑先生商量。”
又往小鱼荷包里塞些零钱交给他。
平安一一应着,将荷包收好,又将孔子卷轴装进书箱随身携带,这才带着阿蛮、小福芦一起上学去。
……
晨光初照,唤醒了胡同里俨然的屋舍。
学堂里乱糟糟的,只有平安安安静静地坐着,和郑先生四目相对。
按照他以往的习惯,开学第一天多是不授课的,他需要了解学生们的天赋和秉性,所谓因材施教,就是要根据每个人的特性,制定不同的教学计划。
见大家都在忙,郑先生负着手踱着步在课堂里梭巡。
刘厦在写写算算,邓驰在埋头苦读,王实甫在苦思冥想……
郑秀才先走到刘厦背后,只见纸上俨然是一道算术题:“今有五头牛,两只羊,价值十两;五只羊,两头牛,价值八两,问牛和羊各值几何?”
平安听懂了,是一个二元一次方程问题。
“有了!”刘厦道:“把它们加在一起,就是七头牛和七头羊,那么一头牛和一只羊价值二两五钱七分,两头牛和两只羊价值五两一钱四分,由此可得,三头牛价值四两八钱六分,每头牛就是一两六钱二分,每只羊九钱五分。”
郑先生还没反应过来,平安已经在纸上迅速计算,得出一个数字,惊呼:“对!”
不算难题,可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是有些难度,他前世也是为了卷附加题特意去学。
郑先生确定了,平安说对应该就是对的,他拍拍刘厦的肩膀,汗颜道:“算得不错。”
“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难得刘厦算术好,情商还高,可郑先生实在有些崩溃,他真的只是路过……
叹一口气,又负着手去邓驰身后,邓驰在读《道德经》,这个他读过,大多名句耳熟能详,便问他:“可有疑惑?”
邓驰一脸严肃地说:“我不认可王文公的断句。”
郑先生迎面骨磕到了桌子腿,忍着疼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再好好想想罢。”
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敢说王安石的断句不对。
平安一脸好奇地凑上去:“哪里不对?”
两人便凑头讨论起来。
郑先生默默走到王实甫背后,他在研究今年最难的一道元宵灯迷:“两物并坐,直到二更三鼓,一畏猫儿一畏虎。”
有人说:“鱼怕猫,羊怕虎,应该是个‘鲜’字。”
郑先生这次听懂了,就是“鲜”字!
“非也非也,”有人反驳,“二更为亥时,三鼓是子时,子鼠畏猫,亥猪畏虎,应当是个‘孩’字。”
郑先生:……
夕阳西斜,郑先生终于熬到了散学时间,陈琰散衙后亲自来接平安。
这些孩子再神,也不过七八岁贪玩的年纪,朝陈琰打了个招呼便四散跑远,陈琰嘱咐他们快回家去,不要乱跑,也不知听进去几个字。
看平安活力满满样子,一看就没学经史文章。
再看郑先生,整个人像个雕塑,坐在大案后发呆。
只听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本寻常木,并非栋梁材;愿入空门去,削形做磬台。”
陈琰心里一咯噔,他以为郑先生想辞馆,谁知人家连皈依的心都有了。
他小声问平安:“你们对先生做了什么?”
平安摇摇头,没有啊,都在学堂里好好坐着,也没人顶撞先生……当然,也没人搭理先生。
郑先生摇头道:“无关他们的事,实在是学生才疏学浅,教不了这么多的神童啊。”
“这些孩子里,有精于算数的,有善于骑射的,有长于记忆的,还有擅长做饭的……”
陈琰:??
陈琰听明白了,这些个“问题儿童”其实没有问题,只是过于聪明,又爱好广泛,被大人们引为不务正业罢了,久而久之,逆反之心严重,就愈发不往“正业”上走。
“郑先生没看出来吗?他们联合起来给你下马威呢。”陈琰道:“你才是他们的先生,管他善于什么,进了这个学堂,学什么只由你说了算。”
怎么可以被学生牵着鼻子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