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还真是越努力越不幸啊………
朝中乱象,都成了民间茶余饭后的调侃。
郭恒身为“天官”,手握重权,却更要慎之又慎。他倒想把尸位素餐的人全轰走呢,先不说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只说先帝留下的烂摊子,一大堆活等着人干,都赶走了谁干活,指望那些羽翼未丰的新科进士吗?
这不,眼前就有个新科进士,带着个小孩子蹦蹦跶跶进来了。
他其实挺羡慕沈廷鹤的,陈琰越优秀,他就越羡慕,心里也想着多跟陈琰拉近关系。
“恩师。”陈琰向郭恒行礼拜年。
平安也跟着老爹团团作揖,却怎么也不肯开口说话,生怕一张嘴就漏风。
“坐吧。”郭恒问:“这是令郎?”
“是,”陈琰并没有催着平安叫人,而是解释说,“恩师勿怪,他出门时出了点意外,今天都不打算说话了。”
平安礼貌点头,笑不露齿。
郭恒朝他咧了一下嘴,似乎是个笑容:“我知道你,你在翰林院骂杨学士,早都传开了。”
平安目瞪口呆,哪个小吏嘴巴那么大,这也往外传?
郭恒又道:“我还知道,你不开口是因为不知道如何称呼我。”
平安摇摇头。
陈琰坐下来,看一向严肃的郭尚书逗弄孩子,下人奉上茶水,他略点了点头。
郭恒接着问:“都察院的沈佥院是你爹的业师,你要叫师祖,我是你爹的座师,总要有所区分,要叫什么呢?”
这问题,就好像你爹你娘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
平安很认真地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叫道:“二师祖!”
“噗——”陈琰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忙搁下茶盏,掏出帕子。
“平安,不得无礼。”陈琰道。
本来听老师这话就觉得酸溜溜的,像是在点他,这孩子倒好,谁在他面前吃醋,他直接将坛子掀了。
郭恒却道:“你会说话啊,哦,原来是掉了两颗门牙?”
平安又将嘴巴闭起来。
“新年换新牙,难道不是好事情吗?”郭恒从袖中掏出一个红包:“来,二师祖给压岁钱。”
“二师祖”三个字,咬得格外重。
平安回头看老爹,陈琰以手扶额。
平安就当他默许,收下了。
郭恒遂叫人领着平安去用些茶点,也是打发他出去的意思。
平安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走,他们要说什么?他也很想听啊!
……
屋内下人尽退,陈琰知道老师有话说,离座起身,从小炉上提了茶壶,给郭恒添茶。
郭恒沉默片刻,似乎有所迟疑,但还是对他说:“璐王听说你博闻广识,向陛下要人,希望你充任王府侍讲。”
陈琰有些惊讶,他听说陛下原有四子,长子在京城病逝,次子在北境中流矢而亡,璐王是陛下的第三子,也是眼下最年长的皇子,四皇子年纪尚小,似乎跟平安差不多大。
因此在朝臣眼中,璐王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却听郭恒又道:“我替你推拒了,入翰林院不到一年就开坊,资历显然不足。”
所谓开坊,就是授予詹事府的官职,在前朝是辅佐太子的机构,到了本朝已经没有任何实权了,唯一的意义就是作为升官的跳板,因此翰林院官员一旦“开坊”,随时有可能一飞冲天。
皇帝既然提出来,必定是想授予他左右春坊的中允或赞善。
朝中缺乏敢于任事的官员,皇帝等不及让陈琰这类青年俊彦慢慢熬资历了。
皇帝急,郭恒却不能急,做官第一要诀,升得越快跌得越惨,金铸的前程就在眼前,求稳才能走得更远。
郭恒尽情的大喘气一番,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他本意是希望陈琰理解他的做法,不要心生芥蒂,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杨贯的事,怪我事先没有与你通气,但接下来你切记谨言慎行,不可再生事端。”
这话说得比较重,陈琰唯唯应是。
郭恒直在心里叹气,怪道学生跟自己不亲近,这嘴就是不听使唤,大过年的,没一句中听的话。
……
平安被领到郭恒的妻子柳氏面前,屋里还有其他女眷,是二师祖的三个儿媳,还有两位未出阁的姑娘。
平安一一给她们见礼,女眷们看上去和顺有礼,但不像娘亲带他去参加其他聚会时的那些姨姨婶婶们,会叽叽喳喳地围上来揉搓他。
柳氏看上去比郭恒大几岁,其实是年轻时生养太多,颇显老态。
但人很和蔼,让他脱了鞋到炕上暖和,他乖乖照做,爬到炕上去吃茶果点心。
一边吃,一边回忆。
郭恒,《奸臣录》中的第二位,六部尚书之首,性格强势,位高权重,山陵崩时与陈琰同拟诏书,辅佐幼主登基,一位首辅、一位天官,二者共同把持朝政,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利。
至于杨贯说他为人强势,度量不大,脾气不好……平安倒没感觉到,只觉得他的眼睛很深,总好像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且在原书中,老爹参加的是上一科会试,座师并不是郭恒,而是清流之首徐谟徐阁老。
也就是说,经过自己的不懈努力,打破了时间线,一切重新排列组合,把四大奸臣之二提前绑在了一起。
他还真是越努力越不幸啊……
听说陈琰要来后面给师母拜年,一众女眷便都离坐退避,只留下了柳氏和平安。
柳氏待陈琰也和气,还不迭口地夸平安:“我家小子们这么大时都是人憎狗嫌的,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安静乖巧的孩子。”
看着平安手里刚破了点皮的糕点,这牙口倒让她有些着急……
陈琰笑道:“在家也皮,只是略知些礼数,出门尚算乖巧。”
平安早饭吃得不多,又跟着老爹满京城拜年,这会已经有点饿了,咬不动糕点真的很着急。
好在老爹和师母寒暄几句,就带着他告辞了。
从郭府出来,上了马车,平安直喊饿。
陈琰道:“再忍一忍,接上娘亲去师祖家吃。”
这个师祖自然是沈老师家了。
就像去年重阳节谢师,老爹也是先带着礼物到郭恒府上坐一会儿,再带着他和娘亲一起去沈家连吃带拿的……
沈家俨然是他们在京城的第二个家。
平安跟师祖已经很熟了,以至于沈廷鹤见到他,拎起来就往屋里走。
不过今天沈家还有别的客人,沈廷鹤的堂侄沈佑一家,还有在京做官的远房堂弟沈廷鉴的一大家子,趁着年初一聚在一起热闹。
沈佑夫妇还带着个五六岁的女孩儿,小姑娘穿着豆乳色的小袖短袄,扎了两个漂亮的小髻鬏,发带上坠着红玛瑙珠子。
王氏拉着两个孩子说:“平安,这是清儿妹妹,以后住在京城,你们可以经常一起玩儿。”
平安由衷的赞叹:“清儿妹妹,你真圆!”
身体是圆的,脑袋是圆的,眼睛也是圆的,两腮肉呼呼的,像刚揭开笼屉的大白馒头。
林月白无语,有这么夸人的吗?
沈清儿笑靥飞绽,眼睛里好像有星星在闪光——其实她经常被夸很圆。
小孩子之间总有种神奇的吸引力,前一刻还各自躲在爹娘身边,忸忸怩怩不自在,下一刻已经在雪地里拿着爆竹炸雪堆了。
等到饭菜上齐,王氏喊他们洗手吃饭,两人抱着一捧新折的腊梅回来,王氏命府婢接过,插在条案上的大土瓶里。
两人这才回到桌前坐好——沈清儿回到娘亲身边,平安也回到沈清儿的娘亲身边。
林月白瞪着一双杏目,直给他递眼色:走错了,过来!
平安没看见,龇着一排漏风的小门牙在跟沈清儿说笑。
因为人多,堂屋里分开了男女席,清儿的娘亲白氏在教她腊梅的药用。
平安听到桌上大人闲聊,才知道河东白家是医药世家,靠行医卖药起家,在当地累积了巨大的声望,而清儿的父亲沈佑因为自幼体弱养在表亲白家,成了白家第四代掌门的关门弟子。
他们这次来京城,是因为老家缠足之风盛行,不但要给幼女缠足,还能缠出各种花样,有一双小巧的脚,日后议嫁时都能被人高看一眼。
可白家这种行医世家,最知道缠足对骨骼和肌肉的伤害,严重者甚至危及性命。
清儿已经快六岁了,沈家的长辈怕她日后嫁得不好,总趁她爹娘不在家时给她缠足,她每次都会歇斯底里地尖叫大哭,满村乱跑,再被祖母伯母婶婶们抓住,又被匆匆赶回家的爹娘抢回去,哭的嗓子出血,眼睛肿的像核桃。
几次三番,把夫妻俩彻底惹怒了,索性带着女儿跑到京城投奔叔父沈廷鹤,打算下一步在京城开店行医。
平安听完直呼,真是有个性有主见的爹娘!
临走的时候,平安很舍不得这个圆滚滚妹妹,邀她去家里作客,他家有各色糖果,还有海船模型、拼图、九连环,以及各种各样的玩具。
又邀她元宵节一起赏灯,端午节一起看龙舟赛,他也快到生辰了,庆生的时候也要请她。
陈琰:……
你的生辰在六月,这可才正月啊!
……
正月初六到初十,官员复衙不在家中,正是女眷交往的高峰期。
为表示一碗水端平,平安初五之前陪老爹拜年,初六之后陪娘亲出门交际。
他不是恐惧社交的孩子,让背诗就背诗,让背“四书”就背“四书”,虽然嗓音稚嫩,却通达流畅字字清晰,可教一众官眷羡慕不已。
问起平安在哪里读书,林月白称城东的私塾进不去,只好在家中请了西席。
无心的一句话,倒叫郑先生在官眷圈子名声大噪,成了人们口中教学精湛的名师。
郑先生还以为自己的求学生涯……呸,教学生涯就要这样日复一日的循环下去。
谁成想上元节例假过后,百官复衙,小小的教书匠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翰林院的官员们忙完过年,复衙几乎算作休息。闲中生事,不是聊诗文,就是聊朝事,实在无聊就要提到子女。
那些家中结了苦瓜的,都已听说陈家有个很好的塾师,能教正经文章。
陈琰心想,塾师不教正经文章教什么?不正经的文章?
便听他们又纷纷起哄,要将孩子送到陈家去读书。
这倒也不现实,十来个孩子送到陈家,陈家估计连一片儿瓦都剩不下……
片刻,这些机智的家伙又商量着在翰林院附近赁一处小院儿,办个小学堂。
王庭枢家是京城人士,在対街的甜水胡同恰有几间倒座房要出租,闻言也不外租了,提供给孩子们做学堂,让陈琰将塾师贡献出来,不要一人独享。
陈琰:……
见他们认真了,也不好太过扫兴,只好回家去,硬着头皮跟郑先生商量。
郑先生已经领教过一个状元儿子,听说又要来两个状元两个探花七个庶吉士家共计十一个孩子,眼前登时一黑,险些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