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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你是个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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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中来时,孟氏拒绝诊治,耽搁了时间,失血过多而死。蒋氏看着满地狼藉,也险些晕厥过去。
    按大雍律,杀人者死,这是毋庸置疑的,国初用重典时,手脚不检点者,偷窥妇女者,被断手断脚剜眼的比比皆是,也有律条明文,若因调谑女子至其自尽,就要被判处绞监候。
    国朝重伦理教化,对此等行为零容忍。
    一夜之间,她的继子和亲子全犯了死罪。
    如果谎称孟婉自杀,孟家人势必上门刨根问底,到时陈平德调戏长嫂的事难以遮掩。
    陈平业和陈平德毕竟是隔着肚皮的异母兄弟,一旦被官府抓获,势必将陈平德供出来。
    黄忠来给平业送冰,恰撞上这一幕,蒋氏索性拉他入伙,让他从中帮忙。
    她先是匆匆赶回娘家,让兄长蒋钰替她想办法,事已至此,哪怕她倾尽所有,也要保陈平德无虞。
    蒋钰还真想出个主意,后宅有一家人媳妇,身量与孟婉相当,怀胎不到四个月,尚未显怀,他拿出五百两给了那名男仆赖三,赖三见钱眼开,竟真的杀了自己的妻儿,拿着五百两银票连夜逃出盛安县。
    宅院深深,只要家人口风紧,少一个仆妇根本无人察觉。可怜这无辜的妇人郝氏,才二十出头,就充当了孟婉的替身。
    蒋氏与陈平业达成一致,只要他绝口不提陈平德,坚称妻子就是与人通奸,就一定能获得轻判,这是双赢的结果。
    陈平业这时才哆哆嗦嗦地说:“孟婉右足是六趾,冒充不了的。”
    蒋氏险些疯了:“你怎么不早说!”
    陈平业哪里想的到蒋家人如此的丧心病狂,竟杀人换尸。
    事已至此,蒋氏只能花费重金贿赂县衙和府衙的仵作。
    姓郑的仵作还真有一手绝活儿,他祖上曾是装老行当的,给死人穿衣整容,恢复面貌,使其体面下葬,只用石膏、油泥、浆糊等寻常材料,就可以塑造出死者缺失的肢体器官,为其补足全尸。
    郝氏的尸体被他添了一根脚趾,几乎以假乱真,再趁夜黑风高,让黄忠将真正的孟氏捆上石头沉入河底。
    府衙县衙的仵作都已被收买,验尸时自然可以蒙混过关,事后郑仵作便辞去差事,据说是跟着一个姓胡的盐商运粮北上,发大财去了。
    刘贵当年死在殓房的角门之外,想来是发现了尸体的秘密,意图揭露,反被郑仵作灭了口。
    郑仵作辞去差事,携巨款逃之夭夭。
    孙知县道:“立刻传蒋氏兄长蒋钰到堂,发海捕文书,缉拿郑仵作、赖三归案。”
    “蒋氏教唆换尸、藏尸、掘坟,视同主谋;陈平业诬告孟氏通奸,损其声誉,诬告者反坐,并罪加一等;陈平德调谑偷窥长嫂,致其自尽,被丈夫误杀……立刻将此三人收监,待本官上报朝廷,再行宣判。”
    便有衙差上前,重新将蒋氏三人束缚。
    “且慢!”冯讼师站出来道:“大老爷明鉴,大雍律有“恤幼”一条,可以纳银抵罪,陈平德两年前年仅九岁,符合此条。”
    孙知县看向陈琰。
    陈琰缓缓开口:“‘恤幼’一条的确可以折银赎罪,但只适用于轻罪,如犯反逆、杀人应死者,须由堂官奏请上裁。”
    也就是说,一旦犯了死罪,是否可以因为年幼而轻易饶恕,需要层层上报,由皇帝亲自裁决。
    陈二爷听从陈三爷的话,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县尊明鉴!我家小儿自幼心智不全,幼稚呆傻,全家上下都可为他作证,他压根分不清男女,何谈大防啊。”
    满堂鸦雀无声,孙知县也愣住了,众人齐刷刷将目光看向陈平德,吓得他尿了裤子,脚底下湿了一小滩,他被前夜的鬼新娘吓破了胆,这两日常常失禁。
    这孩子胖乎乎的,目光呆滞,还总是自言自语,看上去的确不太聪明。
    平安在大堂外听着特别着急,几乎想冲进去作证,陈平德根本不傻,他会斗殴会吵架聪明得很。
    孙知县则再次看向陈琰。
    陈琰道:“天气转凉,请县尊找件衣裳给我这族弟换下来吧。”
    孙知县简直无语,什么时候了,人家爹娘都不担心他着凉,你操哪门子闲心。
    宋师爷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孙知县恍然大悟,命人去取衣裳,沉声道:“只有囚服,暂且换了吧。”
    陈平德哆哆嗦嗦的抖开那件衣裳,竟是一件下裙,他颤声道:“这……这是女人的衣裙,我穿不了。”
    此言一出,又是满堂哗然。
    陈二爷反应过来,简直想给这蠢货一记耳光。
    “我看他已知人事,不像是不分男女的样子。”孙知县脸色一沉:“押下去!”
    蒋氏的兄长蒋钰被传召而至,大摇大摆的走上堂来,也不下跪,只是对孙知县拱拱手。
    孙知县正欲发作,才看到他的身后跟着的人,心底一沉,忙起身行礼道:“郭府台,吴佥事。”
    郭知府不必说,吴佥事是提刑按察司的人,正五品,都是他惹不起的上司,这个案件,当年也是由他们主审和裁决的。
    吴佥事直截了当地问:“孙知县,此案两年前已由按察司结审,怎么又翻出来了?”
    “案情有了新的变化,死者并非是孟氏本人,而是蒋家无辜的仆妇郝氏,且前刑房书吏刘贵也被灭口。”孙知县指着院外并排的三具尸骨:“您看,就是他们。”
    “你还把人家尸体挖出来了?孙知县,谁允许你这么干的?”吴佥事怒道。
    孙知县指指头顶。
    吴佥事一脸戒备:“谁?!”
    莫非孙知县上头还有人?
    “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孙知县道。
    “你放肆!”吴佥事道:“这件案子,由郭知府主审,分巡道裁决,本官亲自复审,你这两句话便可算是指控了,难道此前的卷宗、口供、证词,全都是假的?”
    “是。”孙知县道:“这位蒋员外,买凶杀人,杀死了无辜的仆妇郝氏,蒋员外的妹妹蒋氏,买通仵作,教唆仆人调换尸首,还意图毁尸灭迹。逃亡在外的郑仵作,杀死了本县书吏刘贵,这一切起因,都是因为蒋氏想掩盖陈平德的罪行,人犯已供认不讳。”
    “纯属污蔑,我蒋家世代簪缨,三代无犯法之男,我往日就连杀鸡都不敢看,何来买凶杀人之说?是那赖三自作主张杀了人,我和我妹妹一时糊涂,借用了郝氏的尸身,还望县尊明察。”
    “好一个‘借用’。”孙知县冷笑:“尔等草菅人命,竟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来人!”
    “有。”
    “将此人暂且收押,待赖三归案,再行定罪。”孙知县道。
    “孙知县,你还真是疯了。”
    蒋员外将外袍一脱,里面竟穿着一身麒麟纹样的飞鱼服:“我看今日谁敢动我?!”
    衙役们登时被吓软了腿,锦衣卫啊,活的!
    百姓们久闻锦衣卫凶名,纷纷噤若寒蝉,却听人群中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我。”
    “何人胆敢狂吠?!”吴佥事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排众而出,一袭寻常的青布道袍,方脸阔口,胡须浓密,目光锐利。
    陈琰恭敬行礼:“师叔。”
    堂外的平安扯扯祖父的袖子:“我爹哪来的师叔啊?”
    “他们读书人之间很会攀关系的,哪天攀到皇帝老子头上,我都不奇怪。”陈老爷道。
    堂中众人面面相觑,这又是何方神圣?
    来人朝陈琰略略颔首,径直朝着蒋员外走去:“蒋钰,锦衣卫世袭百户,我知道你。”
    说着,自袖中掏出一份官凭,递到吴佥事手中,目光灼灼,依然在跟蒋员外对峙。
    吴佥事打开官凭一看,登时倒吸一口冷气:“下官拜见臬台大人。”
    在场众人无不作揖行礼,如果没听错的话,这位就是新上任的提刑按察使,顾宪顾臬台。
    “臬台大人请。”孙知县也不装铜豌豆了,殷勤地将“明镜高悬”匾下面的位置让给顾宪。
    顾宪也不推辞,兀自在大案后落座。
    孙知县朝做笔录的书吏使个眼色,便将一应口供、证词呈上来,双手俸给顾宪。
    顾宪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翻阅完毕:“这么看来,确实是府衙判错了案。”
    郭知府额角一颗豆大的汗珠滚落。
    “但此案经过分巡道审决,按察使司也无权翻案,”顾宪道,“这样吧,你速将卷宗整理完毕,送至按察使司,再由按察使司送至刑部,请旨重审,其余人等暂时扣押在盛安县,听候上谕。”
    “是。”孙知县道。
    顾宪又对堂外百姓道:“今日堂审就此结束,诸位都散了吧,朝廷必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百姓们一边窃窃讨论着复杂的案情,一边沿着衙前街四散开来。
    顾宪面上带笑,目光却十分锐利:“蒋百户,孙知县无权拿你。但你得跟我去按察司走一趟,我还有些旁的事体要问你。”
    蒋钰哪敢拒绝三品衙门的传唤。
    “贵县公务繁忙,我就不叨扰了。”他对恭立在身后的吴佥事道:“咱们回吧。”
    吴佥事唯唯应是,带着手下衙差,“护送”着蒋钰一起往外走。
    孙知县和郭知府一并相送。
    送到仪门之外,临上马车的时候,顾宪伸手拍拍孙知县的手臂:“你是个好官。”
    孙知县鼻头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大人谬赞。”
    “彦章。”顾宪在人群中梭巡。
    陈琰走近前来,执弟子礼:“师叔。”
    顾宪道:“我过几日再来,春闱将近,你小子低调一点,不要再抛头露面了,待这件案子审结,我自会派人去叫你,有些话要叮嘱你。”
    “是。”陈琰道。
    一旁的平安又扯扯陈老爷,小声道:“他敢叫我爹是‘你小子’。”
    “那怎么了,我也敢。”陈老爷道。
    “四舍五入,您也是大官。”平安道。
    “嘿,没错。”
    顾宪说完,竟是理也不理郭知府,径直上了马车。
    回到府衙内堂,亲随侍奉他除去公服,换上常服,骤然放松下来,满身骨头都在咯咯作响,像是随时要散架。
    孙知县忽然叫道:“诶!右边那只袖子不要洗。”
    长随愣了愣,不怕再长绿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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