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祝食用愉快。 (3)
埃里克,还有蜜萝,后者甚至比前者遭遇可更多吃人的流言。毕竟,极丑与极美同样引人注目,前者多令人轻蔑,后者则容易令人妒忌。而在这个小镇上,不会再有另一个神秘的亚裔孩子了。 “我那还不是想让你好歹交几个朋友!”黑发女童于是悄悄红了脸,手上“气急败坏”地加了几分力道,却见埃里克忽然略带痛苦地抽了口凉气,整张小脸瞬间皱成一团。 “抱歉埃里克……你脸上之前受过伤了?”蜜萝连忙撒手,同时严肃了脸色,却见埃里克皱着眉头从嘴里拿出一粒沾着点血迹的小乳牙。蜜萝看看埃里克手上的小牙,又看看孩子更加茫然的眼神,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家的小星辰也要长大了呀。”最后,蜜萝拿着那颗形状古怪的小牙佯装认真地左看右看,眼神却频频瞟向小孩下门牙处大大的豁口,“作为给大小孩的权利,从今年开始,说,想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埃里克本能地闭紧嘴巴,迟疑了好久,才顶着蜜萝明目张胆的窥视,很小声地问:“为我做一张面具好吗?” “你说什么?”蜜萝的声调一下提高了好几度,脸上震惊到凝固的神情一点儿也不掺假。 “我说,我想要一张面具。”第二次说就顺畅了许多,埃里克对上蜜萝明显受惊过度的神情,声音镇定,眼里甚至带了那么点儿期盼的笑意,“这个一定难不倒你,姐姐?” 蜜萝没有答话,被亲近之人背弃的神情晚来一步,到底还是出现在她那张已初露艳色的面容上。 作者有话要说: 心好累,之前码这一章的时候差点往be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了,好在推倒几次后成功圆了回来,……两人更深入的内容下章再进一步详细交代。各位久等了,本章留言红包补偿,截止日期18年3月末。 最后,本蠢要准备自考和英语考级,暂时咸鱼更了,不耐烦等的小天使们可以放心养着,不会坑哒 ☆、面具成双 进入这处“幻境”之前, 密萝已见过埃里克许多面具了, 有他到五号包厢赴约时戴的那样极精心的, 也有在花店外与她初见时相当敷衍的纸板面具;甚至,交接晚宴上那恶鬼般阴森可怖的妆容也可算是一张直接绘在他崎岖脸颊上的假面…… “我以为……你并不喜欢戴面具?”黑发女童深深凝视着埃里克, 只感到原本早已看熟的金色眼眸一瞬间陌生起来;她机械地翕动了两下嘴唇, 向来柔滑的声带却仿佛成了积年锈蚀的金属管道, 半晌,才艰难摩擦出某种沉闷的响动, “是甘果瓦他们又对你说了什么吗?我不是告诉过你, 不必在意那群小混蛋的话, 反正他们全加起来也赢不了你……”这声音开头比平常小些, 但声音的主人越说语气就越笃定,音量也随之增长——如果不是依旧过快并且仍有加快迹象的语速, 埃里克差点就要以为密萝所言才是事实了。 “我不知道, 毕竟我从没戴过面具。”埃里克的声音听上去比密萝镇定得多,他娴熟地放软了声音, 微笑着打断了姐姐自欺欺人的絮叨,只是那双星光潋滟的金色眼眸分明盛着忐忑,“所以,不如让我试试?” 是的, 至少在这处“幻境”里, 小埃里克长到近六岁还没戴过面具——贝尔纳在他蹒跚学步时曾想做一张小面具给他,但被密萝强硬地拒绝了。到他一岁左右,已经能够稳稳地独自行走时, 贝尔纳又提了一次让儿子佩戴面具的事情。自然,密萝毫再次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一次,他们爆发了非常激烈的争吵——埃里克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记事那样早,但那次争吵的确令他至今记忆犹新,尤其是贝尔纳雄狮般暴怒的咆哮与密萝在他面前难得一见的冷厉神情。 至于诱因?大约是面貌狰狞的孩子终于获得独自行走的准许后,擅自违背父亲的禁令,循着本能推开了母亲的房门。出于人类自我保护的本能,后面的事情在时光之河冲刷下已选择性模糊了大半,此时仍留在小埃里克记忆中的只剩下姐姐安全的怀抱和仿佛与之割裂的锋利言辞。 “你以为你,不,你们谁有资格指责这张面容?”埃里克敢发誓,他此前及此后从未听过密萝用这样幽冷的语气说话。但现在,那声音对他问得格外小心,甚至隐隐透出些委屈:“为什么呀,埃里克?” 为什么?像他这样羞于见人的面容,始终不加遮掩才该细问缘由!男童脸上原本就不及眼底的笑容禁不住又淡了几分——六岁的孩子早已懂得分辨美丑,何况是对艺术向来敏感的小埃里克呢。事实上,小埃里克很清楚,也只有密萝才会理所当然以他的好恶作为判断标准——而他不得不对姐姐藏起那个诚实的答案。 “为我做一张面具,姐姐——你的手艺那样精妙,只当是为我做一件特别的装饰品就好。”说“不喜欢”当然是不可取的,但他也实在说不出“喜欢”,男童索性软着嗓子继续撒娇,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眸甚至飞快地蒙上了一层湿润的雾气,“我保证,不在家里戴它。” 蜜萝一点儿也不想让埃里克戴面具,并非因为自己曾为此付出多少努力,而是因为在照顾小埃里克的这些年里,她终于回味出,对一位十九世纪的旧人类而言,在一座金碧辉煌的歌剧院地下离群索居,入耳皆是台上台下声色繁华,自身却一度唯有与鼠为伴是怎样一种的刻骨的孤独。 即便这也许只是一场幻境,蜜萝也绝不愿亲手将小埃里克推入这孤寂的深渊。其中自然有地宫一夜结合中前所未有高涨的爱意,却也与自己曾无意中加深那孤独不无关系。可看着眼前一脸信赖与希冀之色的男童,蜜萝不忍也无法对他说明,薄薄一张面具,今后将在他与这俗世繁华间划下怎样不可逾越的天堑。 “听我说,镇子上所有人都了解你的真容——苏茜婶婶尤其清楚,即便你戴上面具也……”终于不得已搬出这伤人的话语,蜜萝发现同在剧院时相比,自己真的心软了太多——从前,用略微夸大的险恶警醒后辈在她脑海中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现在,或许是因为对象是自家宠爱惯了的小星辰,不过是陈述一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听者还未如何,她竟已心疼到几乎难以为继。 “不,只要你把面具做得漂亮些,他们很快就会渐渐忘记我真实的相貌而像喜欢甘果瓦他们一样喜欢上我——你也说过,除了外貌,他们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我。”小埃里克体贴地打断了姐姐伤己比伤人更甚的话语;他美丽的金色眼眸看上去像是闪着这个年纪的孩童常有的天真期盼的光,眼底却分明藏了极清醒的锋芒,“就算他们还是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只要我们能像平常人家的兄弟姐妹那样一起去参加热闹的节日集会……” 男童言语恳切,眼底满溢的希冀未有丝毫作伪——这的确是他迫切向往的,直到现在也还隐秘地向往着。而他确信,姐姐同自己一样 ,也许还更为迫切地向往着世俗的一切热闹。或者说,正因蜜萝多年来孜孜不倦的激励,他才忍不住心生妄念,期望有一日能为尘世所悦纳——包括自己无可选择的怪异容颜。 想到这里,小埃里克禁不住苦笑了一下。说来不可置信,但在蜜萝尽可能无微不至的关照下,他几乎没有机会花很长时间怨恨些什么,譬如镇上同龄人不加掩饰的排斥,或是贝尔纳与罗姗娜赐予他这样可怖的容颜。但在把蜜萝问到哑口无言的间隙,他一点儿也不得意,反而总忍不住生出些无理取闹的念头来。 为什么你要这样迫不及待地引我探索艺术?为什么要这样诚实地教导我分辨美丑?自然,你是极美的,不知那判别的眼光愈是敏锐,于我便愈是沉重的鞭笞。可你为什么不肯干脆叫我沉浸在只有我们两人的梦里,偏要一面向我讲述那些自己都一知半解的人世繁华,一面又拖着我自囚于这无边孤寂?想到这里,小埃里克居然微笑了一下——此刻他尚未意识到,自己这些奇怪的念头就姐弟而言已隐有逾越。小埃里克只知道,姐姐的关爱就像窖藏的老酒,年岁越长,便越是浓醇,反而让自己渐渐难以尽数领受。 但他生来就浸在这浓醇的浆液中,放眼凄冷尘世,蜜萝也正是他唯一可爱之人;故而即便溺死酒中也算理所应当——倘要脱身,反倒要经受一番剜心刺骨的痛楚,而那余痛也必是极其凄冷的,且永无穷匮。因此,为免将来经受这样的折磨,戴上面具,从此将自己真实的灵魂与世俗隔离,又并非是多么沉重的代价了。 反正,除了蜜萝,并不会再有谁留意你一切细微的感受,而那些将为表象所迷惑的庸人又哪有资格窥视你真实的灵魂呢。小埃里克熟练地说服了自己,奇异的金色眼眸又定格成微笑的神情。 “老实说,在你之前,我对如何与兄弟相处毫无经验。但请相信,我比任何人都要爱你……”短暂的沉默过后,蜜萝微微弯腰平视着埃里克奇异的金瞳,神情郑重。她的声音已恢复了往日的柔和——因全然发自肺腑,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顺畅。 “也包括贝尔纳与罗姗娜?”埃里克忽然从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 “当然,我以为你早已了解。”黑发女童不过略一迟疑,丰盈柔润的唇瓣便娴熟地在男童额心盖了个印记,清甜的嗓音甚至略微轻快起来:“如果你喜欢,我们下个月就可以一起去参加镇上的集会——所以,答应我,不要想着戴面具好不好?” 埃里克怔了怔,进一步认识到姐姐在面具之事上有多固执,眼底却仍升起浅浅的欢喜——蜜萝从前对所谓源于双亲的情感格外重视,时不时便要为他讨得一星半点宠爱做出种种努力,这他全都知道,却从不赞同。男童很习惯地微微抬起额头,奇异的金瞳与蜜萝温柔的黑瞳相对,几乎立刻便令他陷入与姐姐方才酷似的境地——相依为命的同伴愈是温柔贴心,那汹涌而来的歉疚便愈是锥心刺骨,几乎令他无地自容。 “不好。”但要怪就怪蜜萝无度的宠爱,小埃里克多数时候比姐姐更加顽固,于是这不得消解愧疚连同长久以来悄然滋长的抵触一并转化为汹涌的怒火在小埃里克敏感的心灵中熊熊燃烧起来——他毫不犹豫打断了蜜萝的话,却又认真地与之对视,稚嫩的金色眼眸难得在姐姐眼前显露一种混合了天真与残酷的神色,“您的爱意无时无刻不将我紧紧包围,但您为什么总不肯允许我尝试追求爱意呢?” 蜜萝愣了愣——小埃里克对她是极少使用敬称的,倘若用了,通常便有长篇大论的乐理论述等着她捧场。但这一次他们谈论的显然并非乐理。 “我记得您告诉过我,人们总得习惯群聚?那么您一定也知道,这种聚合总是伴随个体的改变迁就。就像杜兰,我们在讨论乐理时,他不时对我讲起,他为融入自己工作的滑稽剧院被迫对多少粗鄙的声色/**视而不见;回到镇上后,又是怎样忍耐乡邻甚至家人的愚昧。” “他向我忏悔时的神情是那样真诚而无可奈何,可我知道,下回苏茜婶婶再因我这可怖的面貌默默退避,或是甘果瓦又想法子试图排挤我时,他也仍会带着这样的神情继续袖手旁观——只要我这可怖的面容一日不改,除你之外便无人敢对我有半分同情。”埃里克不再撒娇的时候,那双金色眼眸中的控诉几乎令人心碎,“您说过,我们不能一直这样孤立下去——可您不许我改变。” “相比杜兰,相比所有为融入人群不惜令心灵蒙尘之人,我只需藏起一张最无用的脸庞是多么幸运呀?”眼见蜜萝依旧顽固地沉默,男童终于发出最后一击。他眼里沉淀着一点儿感伤的笑意,语气却如此温柔,如此宽厚——简直越来越像多年以后蜜萝在歌剧院的情人了。 “我不认为这能够与磨砺脾性之类世人皆有的经历等同。”与埃里克预料的颓唐或暴怒不同,蜜萝轻松驳回了他诡辩,脸上固然有些伤感,眼底却掠过一抹倏忽惊醒的神情,“但我仍愿意送你一张面具——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允许与否,你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很抱歉一直以来对你过分的干涉,我亲爱的小星辰——但愿你依旧爱我。” 倘要脱身,反倒要经受一番剜心刺骨的痛楚……蜜萝的语气并不冷漠,甚至全然是郑重恳切,小埃里克却莫名想起先前那个念头,不禁错觉自己已开始领教这自寻的苦楚了。 生日当天,埃里克如期收到了自己要求的面具。那面具也不知是用什么木材做成的,入手极轻,只上了一层清漆的薄木胎上,寥寥几笔刻痕将原木本身的纹理修饰得惊艳清晰——与蜜萝平素钟爱的繁琐风格大不相同。 埃里克心不在焉地将大小适中的面具扣在脸上试了试,一双眼却好奇地打量着蜜萝手上的另一张面具,心里隐隐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别贪心,我的小星辰,这个是我的。”蜜萝当然注意到了埃里克刺探的目光,她轻轻将手上剩余的面具扣在自己脸上,比先前那张面积略小的面具完美遮去黑发女童随年岁渐显艳色的脸庞,只露出一双巧笑倩兮的眼眸,“这样特别的饰品,别告诉我你打算独占风光。” 哪里有什么风光,不过是变着花样分担孤独罢了。小埃里克鼻子忽然有些发酸。他感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同姐姐这样接近过了——在世俗眼光的评判下。他不知道自己这番“抗争”过后,两人的处境是否又回到了原点。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些无聊的抵触就在这一瞬间冰消雪融,且永不复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周脱离苦海,然而手机屏幕碎裂,清明更新暂时跳票,万分抱歉,神隐两天后补更qaw ☆、经年浪迹 鲁昂小镇上原本只有贝尔纳一户木匠, 但当蜜萝姐弟在杜兰先生的资助下搬出去后就成了两户。老一辈人们仍旧找贝尔纳打造桌椅床柜之类, 蜜萝本钱和力气都有限, 就带着埃里克做些轻巧有趣的小玩意儿对过路的人们推销。因埃里克面貌之故,最开始生意实在清淡。但他并未料错:人们从来健忘, 不过是多了一张自欺欺人的假面, 只要不直面那厌憎之源, 他们便可群聚而来,哄抢埃里克天马行空的巧思催生的奇货。 埃里克的主顾大多是家境尚可, 又爱攀比的孩子们, 其中与埃里克有过节的甘果瓦最爱捧场。蜜萝不耐烦做那些暗藏玄机的小玩意儿, 对作品的雕琢倒是天然比他精细许多, 索性专做花草动物的圆雕——最小的与成人一截手指相差仿佛,在隐秘处开个小孔, 用草编的细线绳一穿就成了项坠, 便宜又好看,做成一对儿正好做小镇青年们谈情说爱的信物;最大的农妇们两个巴掌也能端稳, 栩栩如生的雕塑放在饭桌中间或是床头柜上换一整天的好心情可谓十分划算。后来经某位从附近城里找来的精明商人提议,他们也不时做些姿态各异的人偶,取材人们耳熟能详的神话故事或英雄传说,交由商人拿去城里售卖。 埃里克知道那位名字不知真假的商人从中赚取的利润一定远比他分润给蜜萝的更多;也知道他欺自己两人年幼, 一直堂而皇之派人偷师。不过从他至今没有抛开蜜萝单干, 反而发展出了好几位长期客户来看,显然毫无成效。这并不奇怪,毕竟技艺精湛的匠师俯仰皆是, 但除了蜜萝,埃里克还没见过有谁能轻易令人清醒或迷醉。在埃里克看来,这是比她平常指挥飞鸟绕着大树的树冠转圈儿或者催发草木更玄奥的天赋。可惜任由那位合作伙伴一天三趟派人催促,除了那几笔长期订单以外,蜜萝创作很不勤快,甚至从没完全用心——只是拥有显著醒神或安眠功效的木雕已经是蜜萝创作时刻意收敛的结果了。 这当然不利于双方建立良好的信任关系,但蜜萝并不关心,埃里克也没有迫切地想改变什么。毕竟,与姐姐一同配佩戴面具,将镇子上的闲人们的议论猜测作为单调生活的调剂品;在适当的时机推出店里的新品,空闲时就像更小的时候那样再次敲开别家的房门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心安理得接受年轻人们的热捧和老一辈人诚恳的惋惜、愧疚以及随之而来不痛不痒的照顾、补偿;遇上节日还可以在热闹的人群里尽情穿梭,假装自己已成为小镇中其乐融融的一份子……这样的日子,固然无缘姐姐曾对他描绘的那些波澜壮阔,比起从前入目皆是明晃晃的厌恶、排斥与恐惧已足够令人欣慰。 所以继续藏好这副被神灵诅咒的面孔,埃里克顺理成章地说服了自己,并且越来越习惯拒绝回想面具下的秘密是惊吓还是惊喜——与其始终心怀某种虚妄的期盼直到绝望凋零,就这样糊弄一辈子,似乎也不是太过令人难耐的事情。 但蜜萝忽然问他:“你有多久没唱歌了?”早春的阳光像是很和煦的,姐姐的眼光也一如既往的温柔,两种暖融融的光芒一同打在埃里克轻巧的面具上,偏偏交织出几分沉甸甸的凉意。 那应该是两人开店的第三年,对杜兰先生的债务刚刚按月还清,手上只有很少的积蓄——省着点用差不多刚够两人度过两三个月的模样。彼时甘果瓦已经被他发了财的父亲接去附近的大城市里生活,临走前撒娇耍赖硬要蜜萝摘掉面具,被埃里克狠心拒绝后,不肯吃亏地叫人抱走了小店里最精巧繁复的旋转木马模型作为补偿——实际上,如果不拿去城里售卖,小镇上并没有哪家人愿意支付如此高昂的价款只为一座除了观赏玩乐别无它用的木马模型。这朵奇葩从诞生之日起就是作为小店的镇店之宝存在——与其余几样同样出自埃里克之手,超脱了“玩具”概念的奇妙艺术品一同赋予了那间朴素小店某种引人注目的特质。 “现在我觉得木雕更有意思。”埃里克下意识扫了一眼木马模型的空缺,真心实意地回答。虽然他几乎从没有能够用“圆润”来形容的时期,但十二岁男孩的身形依然像春时正盛的柳条般迅速抽长——同时变得愈加单薄,以至于蜜萝忧心不已。埃里克回话时依旧需要稍稍仰头,但已经不太适合像年幼时那样恣意撒娇了。 “你不仅越来越不爱唱歌,还不许我唱歌;说话也越来越少,甚至拒绝跟我一起锻炼身体——埃里克,”蜜萝认真地与少年对视,柔波潋滟的黑眼睛依旧与传统意义上的疾言厉色相去甚远;她伸手轻触少年脸上半旧的面具,轻柔的语气透着些许令人不安的忧郁,“难道我将它赠送给你的意义就在于埋葬你天赐的才华,亦或是令我们的心灵渐渐背离?” 儿时大小适中的面具戴到现在已经小了好几圈儿,面具边缘明晃晃露出少年面容怪异的一隅,好在并未大片裸露而不至于令人过于畏惧——这面具自然早就该替换了,但蜜萝不提,埃里克也就装作对此毫无所觉,就像装作不知蜜萝期望他主动摘下面具一般。少年下意识将姐姐纤细的手指攥在掌心,一时哑口无言。 “你瞧,你以前可不会这样随便对我沉默。”黑发少女于是照例发出一声过分柔和的控诉,雾蒙蒙的黑眼睛看上去很有几分惹人爱怜的委屈。显然,这些年下来,谙熟撒娇真谛的可不只有埃里克一个人。 “可你从前也没有那么多仰慕者。”埃里克的确很难对蜜萝沉默。事实上,他大概是太习惯被那柔情的眼波抚慰,以至于原打算深埋心底的话语就这样轻率地脱口而出。少年有些慌乱地抿紧了嘴唇,微微仰脸的姿态却像是在等一个承诺。从蜜萝的角度,能够清楚地瞧见假面后那双水润的金色眼眸,一如幼年。 “以后你也会有的。”但黑发少女用一种看奇异的眼光来回打量埃里克,直到他快要恼羞成怒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那双柔情的黑眼睛忽然溢出几分神秘又笃定的笑意。 我不会,即便我们戴上相似的面具,在旁人眼中也不会因此有半分相配,就如同镇上那群脑袋空空的青年人总是千方百计游说你拿下面具,却总要确认我并未露出真容才愿意进店选购一般。 埃里克注视着蜜萝面具下缘隐隐露出的线条优美的下颌与雪白修长的脖颈,本能地想要反驳;但他手上立刻被塞了一副更大也更精致的轻木面具。这回就完全是蜜萝最爱的风格了——考虑到面具的实用性,双层镂雕算不得多么繁复,却与最外层星云羽翼的浮雕纹饰结合巧妙,表面还精心上了一层红漆做底,纹饰转折处则以金漆勾描,分外夺人眼球。自然,这与蜜萝同时换上的面具仍是一对儿。 “听我讲了这么多年故事,你就不想出去看看吗?”最后,蜜萝从店铺后半段特意隔出的狭小起居室里翻出两个装得满满当当的方形背包,笑眯眯地问他。埃里克于是恍然,姐姐先前那个问题不过是体贴的铺垫,而他的种种心思,她理所当然比他更早了解。 埃里克不知道蜜萝是从何时萌生去意,他只记得自己接过其中一个沉甸甸的皮背包时从内心深处涌出的轻松愉悦与启程时天边殷殷相送的绮色云霞。 他们像吉普赛人那样在整个欧洲无拘无束地流浪,一开始因蜜萝贪看风景时常错过宿头,干脆在幽密的林荫下扯开粗绳密织的吊床,便是一夜好梦——有蜜萝那奇特的禀赋在,埃里克甚至从不会被林间蛇虫所扰;但当他某次在集市上与人相谈甚欢,被主人家热情邀请后,蜜萝便更喜欢拉着他借宿民居——还总要他想办法叫人主动留宿,若有人好奇问及假面,便一律推说是家乡风俗。 那真是无限自由,无限美好的一段时光——小镇里尽人皆知的原罪,镇外却无人知晓;于是面具下的少年也得以暂时挣脱那胎中带来的诅咒,被赋予了拥抱白昼之光的权利。 最重要的是,被那一双面具遮掩的不仅是埃里克骇人的真容,还有蜜萝随年纪增长愈发惊人的艳色;于是两人终于真正得以亲密无间,再一次地,一如埃里克幼年。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随着这对独特的流浪艺人在欧洲大陆上声名渐盛,他们每到一处,少年要同时应付两人的追求者也愈发不容易——才华横溢、风度翩翩还带些恰到好处的神秘感,这样的少年总是很容易与年轻女子们的幻梦相契,而这些年下来,埃里克早知道蜜萝并不耐烦打理种种交际,在鲁昂小镇为弟弟苦心磨练的讨乡邻欢心的本事更是在他还没完全习惯与生人打交道时就已经干脆地忘光了。 好在被麻烦的人全不介意。事实上,随着两人年岁渐长,比起作为弟弟被蜜萝细心看顾,埃里克渐渐更愿意作为一个男人为自己至亲的女人遮风挡雨,而蜜萝放任了这转变。这令埃里克欣喜,又难免隐隐不安,甚至疑心这是否是蜜萝又一次包容他的无理取闹。但无论如何,曾经不为世俗所容的少年终究飞快地学会了驾驭人间声色;至少,当蜜萝需要仰起头才能同埃里克对视时,已经很习惯躲在少年的羽翼之下惬意地坐享安闲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为上周星期五就能闲下来的我实在天真……五一这几天努力更……以及,太久没写,思路果然断掉了,干脆废掉了原来的细纲直接重来,藏了个巨大的脑洞,感觉自己这段时间,包括即将到来的学位英语考和期中考试简直是现实向的恐怖片,要是这学期没能码完,就只有暑假勤奋更了qaq ☆、欢尽此宵 如果早知道自己的生命会在此刻划上终点, 今早出门前一定不会跟父亲争吵——至少也要认真道歉, 再多补一句“永远爱你”。美洲豹的血盆大口已经逼近了, 伊文捷琳苦笑着闭眼,在地上滚过几圈的黑发狼狈地散落在她惨白的面颊上。 “蛋羹、蛋饼, 去救人。”混乱的集市一角, 埃里克不出意料听到蜜萝果断的命令, 但青年女子面具掩藏下的眼神似乎比平常柔软几分。他疑惑地向那位即将逃过一劫的幸运儿望去,入目是一张眉眼秀气, 略带东方风情的面孔。 作为难得长年跟随蜜萝的小宠, 已经从“细手链”长成“螺旋滑梯”的两条金环蛇配合默契——它们同时从蜜萝身边向事发地电射而去, 蛋饼轻而易举就令那不知为什么发了狂的黑豹停在原地同它对峙起来;蛋羹则趁机舒展身躯, 迅速卷起小姑娘回到主人身边。 “伊文捷琳.达寇奇,谢谢你们救了我。不介意的话, 叫我‘伊文’就好。”伊文捷琳晕乎乎地从蛇身上爬起来, 却不忘道谢,轻微沙哑的声音有种独特的韵味。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蜜萝总觉得这位姑娘的脸色仿佛比即将葬身兽口时还要惨淡几分? “我是蜜萝,这是我弟弟埃里克。”但她还是一面在姑娘担忧惊讶的目光中走向那只在蛋羹缠绕中死命挣扎的黑豹,一面用友善的语气回答,“我必须说, 这小家伙脾气可不太好——你和你的同伴以后还是小心为妙。”埃里克在蜜萝介绍到自己的时候礼貌地向她点点头, 为适应表演特意缀了亮片的短衣虽不至于配色艳俗,但也难免失于浮夸,却硬生生被主人穿出一种矜贵的气质。 伊文捷琳茫然地点点头, 根本没在意蜜萝说了什么——她只见自己的救命恩人沉稳地向事发地走去,一只骨肉匀称的手掌从黑豹脑袋顶上一路轻轻摩挲到它长着柔软短毛的尾巴尖儿,那本要择人而噬的猛兽便不由自主安分下来,幽冷的兽瞳半闭着,悄然翻出的白肚皮显得分外温驯。至于蜜萝自己驯养的大蛇,早在她走近时就丢开没多少挑战性的手下败将,“谄媚”地盘在主人脚边。 “啊,是‘假面吟游者’对,我听说过你们!事实上,我跟爸爸都对你们的表演非常好奇!”伊文捷琳愣了愣,眼里忽然迸射出极热切的光。而这时候,几位比她年纪略大的同伴才从方才生死一瞬的梦魇中挣脱,一窝蜂围了上来。自然,埃里克很习惯地应付着一群人的谢意与有意无意的打探,两人顺理成章地被邀请到伊文捷琳一行人的营帐里做客。 奶白的肌肤,婉约的面容,埃里克借着熊熊篝火细细打量伊文捷琳,还是觉得她一点儿也不像时常作为姐姐故事主角的波西米亚女郎;但除伊文捷琳父女俩以外,填满营帐的又的确都是深色肌肤。埃里克放下不知哪位递来的酒壶,正考虑再研究一二,忽然被一片阴影占据了大半视线,是蜜萝。对此,埃里克倒并不恼怒,反而立即暗暗戒备,同时忍不住揣测正与自己热情攀谈的对象有什么需要警惕的地方——虽然蜜萝表现得并不明显,但埃里克确信姐姐面具后的神情并非是完全的善意。 “蜜萝小姐?”同样被阻隔了视线的波普先生则迷惑地喊了一声。他就是伊文捷琳的父亲了。与女儿某些明显的北欧特征不同,虽然这位先生拥有一个欧式的名字,对德法意三种语言都很精通,却拥有一张纯粹的亚洲面孔。他对埃里克介绍自己从前也是个独行的流浪艺人,机缘巧合下加入了这个波西米亚人的流浪马戏班,并通过一手驯兽绝技打破波西米亚人不与外族通婚的禁例,俘获前任班主女儿的芳心,最终在自家女儿八岁生日时成了马戏班的新班主。 这位即将步入老年的男人现在就像任意一位平常的长辈一样对年轻人和蔼热情,言语间带有分寸适度的感激,但蜜萝轻易就发现他身上曾经血火拼杀留痕——时光的冲刷能令它们渐渐淡去,却终究无法完全抹煞。鉴于末世对珍稀人才的一贯优待,蜜萝身上幸运地并没有相似的留痕,但毕竟从前见得太多,即便不仔细查探也能一眼明了。 当然,这并不重要。毕竟没有人规定试过了刀口舔血的生活就不许重归平静,而且蜜萝并不认为区区一群旧人类能对自己两人能造成什么像样的威胁。但她听着波普先生话里话外对自家女儿的夸耀,依旧少见地感到几分不耐。 这种不耐在伊文捷琳依照波西米亚人的传统,含情脉脉地对埃里克歌唱时达到了顶峰。 这些年来,并非只有这一位大胆的姑娘对埃里克蠢蠢欲动奉上芳心。相比从前遭遇的大多数仅抱着苍白幻梦的贵族千金、有夫之妇或者被生活的重担磋磨尽了光彩的贫民少女,热情美丽、歌舞娴熟的波西米亚姑娘至少能够勉强般配。这也并非少年挑剔的唇舌第一次同谁应和,共攀至美的顶峰。毕竟,自然界亘古已存的鬼斧神工,四面八方喧嚣的人群甚至路边顽童一句偶然的疑问或是乞者麻木的叹息都那么容易感染艺术家敏锐的心灵;而不必了解唱词的含义,蜜萝也能感受到波西米亚姑娘歌舞之中蓬勃喷涌的生命的热力与溶进血脉的自由不羁的精魂——这正是年轻艺术家最为渴求的部分。 “我们将时间用来流浪,**用于享乐,将生命用来遗忘,而将灵魂用来歌唱……”伊文捷琳将这首意韵深远的歌谣用埃里克还算精通,蜜萝却只是一知半解的吉普赛语唱完一遍后,又用一种埃里克从未听过而蜜萝隐隐感到熟悉的语言唱了一遍。波西米亚姑娘的容貌不算特别精致美丽,相比高鼻深目的纯种西方人甚至稍显寡淡,但那载歌载舞的身影在篝火跳跃的焰苗映衬下却宛如从火中诞生的精灵——她在飞扬的彩虹裙中向姐弟俩投去带点激将意味的一瞥,鸦羽般浓黑的眼睫翩跹,说不出的万种风情。 语言不通从不能成为阻绝歌声的借口。埃里克很快抓准节拍,自如地哼唱起来。少年大方回视波西米亚姑娘含情的眼眸,胸中恰到好处地涌起几分酒意——跳跃的火光映衬下,裙袂飞扬的波西米亚姑娘好似终于同幼年时的幻梦中神秘浪漫的吉普赛女郎重合。 但这梦一般的美妙境遇却并不能使的艺术家驻足太久——不到四小节,这傲慢的应和者便理直气壮反客为主,愈发恣肆地欢唱起来,宛如一位误入仙境的顽童。少年面具后笑意迷蒙的金色眼眸却毫不留恋波西米亚姑娘灵巧的舞步,反而大胆在蜜萝唯一暴露的脖颈和指尖流连。 蜜萝其实很习惯埃里克的注目,但今晚少年注视她的眼光似乎格外热切,仿佛随时预备洞穿她包裹严密的衣袍。蜜萝目光扫过熊熊燃烧的篝火和火堆前翩翩起舞的波西米亚姑娘,最后才与少年熠熠生辉的眼眸相对,不由隐隐后悔从前对埃里克讲了太多浪漫神秘的吉普赛故事。在她身旁,蛋饼、蛋羹两条蛇宠不安分地吐了吐信子,缓缓游走到场地一侧。 华美复古的拜占庭式长袍比起舞蹈更适合出现在庄重的祭典主位,但在双蛇拱卫下款款而来的姑娘不必起舞就已吸引了旁人绝大部分眼光。伊文捷琳余光瞥见两条巨蛇粗硕身躯上危险的亮黄色纹路,原本灵巧的舞步顿时无法克制地僵滞了一瞬。 蜜萝并不讨厌伊文捷琳。事实上,波西米亚姑娘热烈不羁的歌舞不仅容易吸引青年艺术家敏锐的心灵,还容易让蜜萝想起自己来到十九世纪之初,与老戴耶一家共度的美好时光。但蜜萝讨厌一切对自家小星辰不自量力的觊觎。面具后的姑娘略微放大喉中竹哨的拟声,掩过伊文捷琳不及挽救的错拍,隔着纹饰张扬的面具回了她一个纯良的笑容。 像是弥补一般,伊文捷琳稍稍缓神,便愈发卖力地舞蹈起来,一个个复杂的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舒展双臂的模样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那只蝶灵巧地向埃里克飞去,眼光却情不自禁在双蛇盘踞处频频流连——生着亮黄花纹的巨蛇们随尖尖细细的竹哨拟声娴熟地变换姿态,而那驭蛇的女子正慵懒地半倚在那蛇躯织就的流动的宝座上,满身珠玉一半沉浸月色,一半沐浴焰影,不必假面相配,就已美得令人不寒而栗。 “埃里克,过来。”伊文婕琳听到那女子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喊,面具后的眸光温柔天真,夹杂淡淡的妩媚,但又仿佛只是一句平常的邀约,并不经心的模样。 这的确是很平常的行为,对惯于配合表演的蜜萝姐弟而言;蛋羹、蛋饼甚至不需要主人吩咐,就在保证蜜萝安稳的同时娴熟地各自分出一部分/身躯在埃里克面前搭出奇异的阶梯。少年于是温柔有礼地拂去即将栖上自己肩头的蝶,也装作平常地向那高踞云端的神女走去。但伊文婕琳发誓,即使隔着一张面具,她也不会错看那双眼里炽热的暗潮——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无法抑制地替那位不识红尘的神女担忧起来。 ☆、月夜情浓 埃里克娴熟地站上“阶梯”, 任由一双蛇宠扭动着粗硕的身躯将自己送往“王座”中央;薄底的羊皮靴子并不能完全隔绝蛇躯湿冷滑腻的触感, 青年人熔金般的眼光却在酒气蒸腾下愈显炽烈。 “姐姐想表演什么?”无关紧要的询问探进黑发美人儿耳中, 埃里克比平常喑哑的嗓音也有些微醺的意味。 “随你呀,我亲爱的小星辰。”蜜萝怔了怔, 才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回答。黑发姑娘稍稍变换姿态, 满身珠玉便有大半在火与月的交辉中柔和了轮廓;就连那双浓夜般的黑眼睛里也好似落进了一汪朦胧的月影, 几乎给埃里克一种温驯的错觉。但不等他搭话,一双蛇宠已在蜜萝指挥下灵敏地动作起来——很快就不再是相互交缠的姿态, 而他与蜜萝分别被一条蛇宠稳稳顶在头上。 可被驯服的人分明是你。青年人于是用目光追随着黑发姑娘颈间若隐若现的一点雪腻肌肤, 无比清醒地自嘲道——譬如此刻, 他知道自己应当歌唱, 却完全无法从这不寻常的美景震慑中逃脱。 埃里克呆立在绕着空地徐徐游走的蛇宠头顶上,只循着长久以来的习惯保持平衡;而蜜萝好似并不在意搭档偶尔的懒惰, 就在与他并行的方寸之地舞蹈起来——少了埃里克惯常的乐声作伴, 波西米亚人们热情的欢歌也只将那娇小的身影衬得愈发庄重神秘,像是女巫祭月的图腾。 比起波西米亚姑娘们飞旋的裙袂, 蜜萝身上并非为这场欢宴特意准备的长袍的确称得上庄重;而限于长袍的严密包裹,黑发姑娘起舞时也并没有太多夺人眼球的动作,只是随着巨蛇游走的速度逐步加快,再苛刻的欣赏者也不得不赞叹这黑发美人儿乘蛇而舞的灵巧了。 伊文婕琳发现那载着舞者的巨蛇每游走一圈, 便向人群靠近一分——马戏班见多识广的姑娘小伙们绝大多数并不畏惧这不断吞吐舌信的庞然大物;而在火光赋予的暖色退却后, 蛇这种古老生物在人们印象中所固有的森冷**的特质便立即清晰起来。 于是那图腾也在越过人群阴影与火光交界的时刻化出靡艳的幻影,一颦一笑皆如魔鬼的喃语诱人沉沦;好在那些年轻的心灵决意以热血献祭之前,那幻影已毫不留恋地遁去了踪影——乘着巨蛇回到篝火旁向众人致意的, 分明又是那天真的神女了。 老实说,埃里克熟悉蜜萝兴之所至的每一个动作;但他胸腔里某个至关重要的器脏总是习惯性地为黑发姑娘纤柔的腰肢与下腰时袍底惊鸿一现的纤细脚踝鼓噪不堪——今夜尤甚。 “埃里克,隔着面具可吻不到我。”直到蜜萝温热的鼻息打在眼睫上,他才发现两副面具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短暂的表演时光很难令埃里克脱离醉酒的幻梦,尤其是在蜜萝口中,所有吉普赛故事里的月色都那么美,容易让人联想到洁净的爱情。青年人被某种莫名的羞意催逼着别过眼光,却又立即恋恋不舍地回转。 “现在我可以吻你了吗,姐姐?”埃里克用含着三分醉意的语气问,含糊的尾音奇妙地显出些撒娇的意味;脱离了假面遮挡的眼光则热烈地从蜜萝柔顺的发顶流泻到她弧度优美的下颌,像是两泓金色的酒浆。 那可真是绝顶的好酒,酒劲极烈却又极其醇美温柔——蜜萝整颗心都被包裹在这酒里,一面醉得浑身发软,一面却又蠢蠢欲动,仿佛随时预备纵情燃烧。她懒得答话,只纵容地扬起脖颈,并不戳破青年人眼底隐约的怯意。 在假面后藏得太久,埃里克其实已不太习惯旁人异样的眼光和窃窃私语,也从未停止对别离的忧虑。但这一切终于在今夜屈服于他对黑发姑娘与日俱增的热望。 而此刻,青年人确信,他所渴望的源头已再次洞彻一切,包容一切,一如既往——包括那份热望中最不可理喻、不可言述却又不容置喙的部分。他骤然感到一种丰盈的喜悦——丰盈明丽,却并不过分激荡,就好似自己潜意识中早已有所预料一般。 对此,埃里克平常或许还有兴趣细心探究,但现在,他只顾着用自己瘦长的手指为蜜萝揭去假面,轻柔又虔诚,像是信众小心擦拭神像面上细小的浮尘。 下一刻,蜜萝脸上纹饰张扬的假面也悄无声息滚落在地,于是青年人狰狞的面孔便与那黑发神女近乎无暇的美貌一同映在篝火跳跃的焰光与朦胧的月色里,自然,也映在马戏班一众人眼里;彼此之间再不存一丝隔阂,一丝隐秘。 这景象本是极荒诞的,两张对比鲜明的面容却各生着一双同样含情的眼睛。而当它们目光相接,旁人的种种议论便连同营地喧嚣的焰影一同退避了,唯余两道眼光在银纱似的月色里作醉酒般暧昧的纠缠。 波西米亚姑娘早在蜜萝邀请埃里克站上蛇躯时就渐渐停了舞蹈退入人群之中。她才见过青年人可怖的真容,本想哀悼自己破碎的美梦,却又立即被那神女假面后近乎无瑕的风情引诱着落入一场更加瑰丽的梦里。 伊文婕琳承认,出于同性间本能的嫉妒心,自己对今晚抢尽风头的这位神女的确抱有几分幼稚的不喜,但这同她在马戏班受尽宠爱养成的热诚本性相比却又不值一提了。她看了看先前跌落在地,又被蛇尾有意无意扫进篝火里熊熊燃烧的一双假面,忽然意识到此前那种绝美的震慑并非如自己所臆测的那般仅肤浅地归功于皮相——但那神女在人间的显化又确是绝顶的艳色,以至于青年人怪异的面孔都在她含情脉脉的眼光里消退了可怖的印象,转而焕发出某种崭新的,温柔热烈的神采。 第一个吻试探性地落在面颊,那样短暂而生疏的触碰,令蜜萝回想起许多年前,她习惯性将唇瓣印上小埃里克眉心时,那个小小的孩子第一次温存的回应。 黑发姑娘忍不住弯了弯眉梢。但埃里克已经不是那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男孩了。事实上,在蜜萝精心教养下长成的青年人拥有比这世上绝大多数壮年男子更值得信任的身手和感官;而这一切,仿佛都是为了今夜的献祭。 埃里克庆幸自己善歌的唇舌用来亲吻也不减灵巧。他一面用宽大的手掌轻轻扣住蜜萝后脑——这还是他对姐姐首次直接的支配性动作;一面伸出舌尖暧昧地描绘黑发姑娘粉嫩的面颊,然后在蜜萝认真挣扎前堂而皇之地攻向她轮廓精妙的嘴唇——如此娴熟,就仿佛他早已熟悉蜜萝假面遮掩下的每一寸肌骨。 那样亲切美丽的面容,每一寸肌骨,都是上天绝无仅有的慷慨。埃里克在心底满怀感恩地慨叹,继而不怎么费劲就撬开了黑发姑娘的牙关。这时候,青年人反而稍稍收敛自己烈酒般的注目,任凭自己的唇舌与情人纠缠竞逐,忠实地向他传递那种最荒诞的醉梦也难以比拟的奇妙滋味。 蜜萝亦沉浸在这久违的醉梦中。她能感到埃里克半埋在自己发间那只手掌初时的迟疑,但只短短一瞬,便被一种沉稳的力道取代。黑发姑娘顺从地靠近,色泽比发色更深的眼眸轻而易举俘获了那热烈燃烧的星辰。 从伊文婕琳的角度看去,青年人过分热切的眸光便也不再是咄咄逼人的侵略,反而像是沉浸故梦的游子,贪婪地擢取故土每一丝微风与风中偶然夹杂的亲切乡音;而那神女便藏在青年人所有的梦里,预备在某个合适的时机——譬如此刻,引他进入一个全新的天地。 波西米亚姑娘庆幸自已并不执意沉溺小女孩不实的幻想——即便偶尔忆起,那也将是另一个更加浪漫离奇的梦境了。梦里有优雅洒脱的假面歌者,乘蛇起舞的神女,还有一双璧人在那渐渐西沉的月下忘情交缠的唇舌与眼光。 听到林鸮振翅的声音时,埃里克刚刚探索过黑发姑娘红唇把守的每一寸领地,正打算再给她一个湿润的深吻。青年人前额和鼻尖都沁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儿,呼吸又急又沉,像是下一秒就会窒息;宽大的手掌倒是早就从黑发娘后脑滑向她柔韧的腰肢,却只是反复摩挲着,力道迅速由轻到重,掌心较常人偏低的温度生生在这毫无章法的动作下灼热起来。 蜜萝初时还乐得这珍宝在人群焦点中反复昭明自己心属何人,但当她大半个腰背都被这热度烫得发痒,便不再满足于青年人莽撞的试探了——她也是刚刚想起,自己对小埃里克的教养并未刻意涉及被末世人视作寻常的欢好之事,以至于他对情事最深入的了解大概也不过是某对儿一见钟情的男女在小镇角落里格外热烈的拥吻。 但是不够,热烈的凝视侵占不够,虔诚的亲吻描绘也不够。蜜萝并不打算提醒初识**的小男孩,与她那位久居地宫的幽灵情人相比,抛弃假面意味着怎样一个崭新的令人期许的起点;但她决心向自家小星辰索取更为丰厚的奖赏。 “今夜可真适合听你讲那些奇怪的吉普赛故事。”关于水晶球在月下升腾的白雾和吉普赛人浪漫离奇的爱情。 即便有醉意作为遮掩,埃里克的嗓音依旧透着些不明显的忐忑。从小臂到指尖,一切他在蜜萝身躯上逡巡过的肌肤都被黑发姑娘衣上成片的珠玉硌出深深浅浅不规则的红痕,紧扣的力道却不肯有丝毫松懈,仿佛非得将她揉进自身骨血。但黑发姑娘不过轻轻一推,埃里克瘦削的身躯便如同被虫蚁蚀空的古木,僵硬地向后倒去。 好在蜜萝无意逃脱这甜蜜的禁锢,便顺势压在他身上,幽谧的黑瞳里倒映出青年人欲念汹涌,偏又懵懂克制着,近乎哀求的眼光。 令人想要征服,又想要怜惜。 蜜萝白皙的手指轻轻扣住埃里克在自己身上作乱的大手,并不理会那双金色眼眸中迷乱的恳求,自顾自引着那不得要领的客人绕过自己外袍上的大片珠玉与极具东方风情的亮色绲边,向那真正绝妙的风景探去。 “也许我会比故事有趣?”埃里克听到心上人同样隐含颤栗的嗓音,但他确信那无关忐忑,只因**。与此同时,最先飞来的那只林鸮已安静地悬在两人靠近篝火的一侧,较同类略大的体型在青年人脸上斜斜落下一片温柔的阴影。接着,大大小小的鸮类陆续飞来,各色羽翼绕着两人密密地层叠着,在这喧嚣的狂欢之夜隔离出一小片清静天地。 现在,埃里克眼里就只剩黑发姑娘爱意绵密的眼眸与头顶一小圈儿朦胧的月光了。 不必克制,不必迟疑。 在这一刻,初识**的青年人心情竟与久别**的神女无限趋同——那熔金般的眼眸里虽还有懵懂,但不必再有任何更加露骨的邀请,埃里克已顺从心意,在这长夜将尽时开始了真正的狂欢。 作者有话要说: 啊,每天一两百字卡着走也是很绝望了,这文坑是不可能的,然而作为一只考研狗加法考狗,大概也只有这么绝望地龟更了,感谢一直等待的小天使们,么哒~ 最后,我居然把女主写成了**,把桶子写成了诱受(虽然我家桶一直受受的)……但愿晚上桶子别来梦里旁遮普我…… ☆、天明留客 褪去一切华彩修饰后, 禁锢蜜萝的怀抱与常人相比仍偏于削瘦, 白惨惨的肤色与近在咫尺的畸形面貌在斜月的余晖下看来尤其阴森。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 蜜萝才会无可抑止地回想起罗姗娜有孕的那段时光,回想起那无可消解的父辈之罪, 与无所作为的自己。 蜜萝轻轻抚上青年人还算光洁的身躯, 却情不自禁回想起地宫一夜, 目光所及那些苦难的留痕——那些伤痕都已经十分陈旧了,只是因为反反复复的伤害才终于在肌体上留下那些久久不退的烙痕。当初她还习惯性用末世人的标准评判, 并不觉得有什么要紧, 现在想来, 却不免心有余悸。 旧人类如此脆弱, 而她的小星辰,在比寻常人更深重的苦难中挣扎了那么久, 四周甚至无一援手。黑发姑娘稍稍收紧环在青年人腰上的手臂, 眼里不经意泄露几分怜惜。 而埃里克很早就不再愿意蜜萝对他露出这样的眼光,在这样的时刻尤其不愿。 “神圣的树啊, 神圣的树,给我一个甜蜜的梦境!我由衷地崇拜你,今夜我将为你献祭!”青年人流金的眼光燃烧得愈加炽烈,蜜萝起舞时未敢出口的歌唱忽然从心底喷涌而出, “我把角杯盛满蜜酿的酒液, 预备倾倒并注入你的深根……” 蜜萝深深望进那双暗潮汹涌的金色眼眸,她并不十分喜欢运用修辞,却习惯性用一种温存的语气回应, “虔诚的树啊,虔诚的树,夜幕是你的华盖,群星也来做你枝头芬芳的花影……” “我将枝叶嵌进云里,预备承托并沐浴你的闪光!”然而埃里克已不能再满足于姐弟间固有的温存;他理所当然地抢过旋律,“仁慈的月啊,仁慈的月,你可知无垠寂夜曾是我的梦境?请为它饰以皎洁——我由衷地向往你,今夜我将为你献祭……” 蜜萝惊讶地感到一种与自己的新人类天赋近似的特质在青年人的歌声中若隐若现。她想起埃里克还在母亲腹中时,自己那个不详的猜测,心底悄然划过一丝阴霾。 “洁净的月啊,洁净的月,天穹是你的摇篮,夜风拨动轻云……”黑发姑娘的应和已开始夹杂暧昧的喘息。而埃里克摩挲着情人莹润洁白的身躯,无师自通步步紧逼:“那是我对你柔情的细语。” 是极低的音调,无限庄重,偏又无限暧昧。 “与我共舞,情人!”青年人殷勤地邀请,那流金的眸光分明早已沸腾,却又极尽温存,正如骄阳之初生——这一夜分明还未见曙光,那夜空与斜月却都在蜜萝眼中隐没了轮廓。 埃里克知道自己的姑娘并不偏爱繁琐修辞,却又觉得唯有所有神性的描述相加才能将自己对这一刻的感恩传达十之一二,于是在最初的迂回过后,便换为更为更加直白的恳求,但仍与那些神性的比喻相连:“可否只要月的柔辉来做你裙袂,可否令你的乌发为我散落裙中,如月下嬉戏的流萤?” 没有比这更动人的告白了!蜜萝想。她能感觉到,在这动情的吟唱中,青年人的确有种与新人类相似的天赋特质渐渐清晰,却半点不愿分神留意那些不详的杂念。 “与我共舞,情人!”黑发姑娘温存地回应。她承认,要把句末那个称谓送上舌尖多少有些别扭,可一旦出口,仿佛便有什么隐形的束缚被打破了。 “与我共舞,情人!来探访我的秘密花园,摘取那甜美诱人的果实!用你的獠牙将我刺穿,或让我卷起风暴吞没你的航船……”她用一种更为激昂的语调唱道,埃里克惊喜地发现那双迷人的黑眼睛里近似长辈的温存渐渐隐没了,代之以情人式的**缠绵。 那样露骨的邀请,几乎令他感到羞涩。于是青年人灵巧地翻身,将剩下的唱词全部吞没在一个绵长的深吻里。某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再度袭上心头,就仿佛他很久以前就曾这样做过,但身陷这情/欲的战场,埃里克显然也无暇他顾。 青年人热情高涨,虽说初尝情/事的身躯再是天赋异禀也难免有几分生疏,但在蜜萝贴心的引导与迎合下,没有折腾太久就达成了攻城拔寨初体验——他确信自己已爱上这种奇妙的感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蜜萝虽然很给面子地在他怀里先一步睡去,却并没有同样在他怀里醒来。 但这可不能怪我!毕竟,我家小星辰可是劳累了小半晚上,直到天色将明才睡下。让所有人见证我俩互通心意自然是浪漫至极,要是等他醒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穿着藤叶编织的衣裳返回主人特意准备的帐篷里可就不太美妙了——一方刚刚食髓知味,另一方勉强也算涸泽逢春,难道你指望这两个家伙在半夜激战中还能温柔对待那些碍事的衣物? 蜜萝假装没看见埃里克眼底一瞬的错愕与失落,轻言细语地嘱咐这睡眼朦胧的青年人不要忘了梳洗妥当再去向波普先生道谢——几乎同从前没什么分别,而埃里克直到此刻才发现,这固然是姐姐的温柔看顾,但把它当做妻子的贤惠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埃里克翻出备用衣物穿戴时才想起,两人的面具都已在昨晚被他抛弃在火里。当然,要想做一张临时面具并不是难事,他手边的箱子里就有整套的木工用具,如果只是裁一块旧布料遮面就更简单了——甚至不必担心过于耽搁时间。埃里克犹豫了一小会儿,却只选择更加细致地打理了一遍自己的着装,就大方地挽起了蜜萝的手臂。于是马戏团众人便瞧见青年人与黑发姑娘并肩在未及收起的营帐间穿梭着,不太适应地微微垂首,脊背却笔挺如松柏。 因为昨晚的狂欢,伊文捷琳父女也没有醒得太早——到他们正式接受拜访时,已经快到中午了。老实说,这并不是个适合待客的时间,但鉴于波普先生实在热情难却,蜜萝不得不与埃里克先留在马戏班主的皮蓬车里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早午餐。 “我们同样居无定所,同样擅长训练动物,甚至同样喜欢美酒与歌谣——这是怎样一种缘分呀!而我们昨夜的相聚也还算愉快?”波普先生说到这里,用一种促狭的眼光飞速刮过蜜萝已再次包裹严实的身躯,“为什么不与我们同行,让这难得的缘分与友谊如雪松长青呢?” 那只老狐狸当然早已看清埃里克骇人的真容,可他微圆的脸盘上依然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就仿佛这不过是寻常一般。就连同样列席的伊文婕琳和一位十二三岁的蓝眼少年,初与青年人目光相接时虽略有躲闪,几句寒暄过后也就热络起来。 是与在鲁昂小镇时完全不同的感受。 埃里克想起来路上那些虽有讶异,却仍满怀祝福的目光,忽然就懂了蜜萝为什么总喜欢同自己讲那些浪漫的吉普赛故事,也终于开始相信故事中那些海洋般宽广自在的心灵以及天穹下经久不绝的欢歌。 青年人不知不觉放松了紧绷的肩线,正烦恼于自己的姑娘似乎更钟爱独行,黑发姑娘就已愉快地答应了波普先生的邀请。 “我可喜欢马戏团里的小东西啦!”她说,对上埃里克惊喜的神情,艳丽的面孔上倏忽浮现一朵灿烂的微笑。 事实上,有谁会真正享受孤独呢?不过是顾忌埃里克面貌怪异,而愿意完全接纳的净土过于难得而已——即使亲手雕琢了那双面具,即使已诚恳地承诺不会干涉其选择,蜜萝仍固执地确信:一个人不应当也不可能做到躲在面具后度过整个人生。 何况,我就要走啦,临行之前,总得让我家小星辰真正逃离这孤寂的深渊才行。蜜萝一面为自己昨夜与埃里克初次欢好后,动用新人类的天赋对青年人一再引诱真诚地忏悔,一面将面孔深深埋进黑豹柔软的皮毛里,留下一小片茵湿——但在那一夜的欢好过后,某些不详的讯息依旧不可逆转地在她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 “戴耶姐姐,谢谢你救了戴纳——它看上去可真喜欢你。”蓝眼少年笑得干净又诚恳,看向温顺伏在黑发姑娘怀里的黑豹时还带着点不惹人厌的醋意。 这是因为自从知道戴纳在昨天莫名受惊发狂,差点咬死伊文婕琳之后,波普先生大动肝火,立即就要下令处死这头危险的野兽,是蜜萝应少年的请求反复提醒他一头训练有素的黑豹对这只小马戏团有多么难得,并一再向他保证自已愿意从此代替少年驯养戴纳,才勉强令波普先生打消了念头。 少年叫马修,是波普先生的侄子,黑豹戴纳之前就是他的伙伴。如果蜜萝没记错,昨晚他并没有出现在为伊文婕琳的死里逃生欢庆的人群中,而今天也是第一个,或许就是唯一一个为黑豹戴纳的命运担忧的人。 蜜萝不讨厌这样的少年,尽管她已感到那双晴空般湛蓝的眼眸里似乎埋藏着某些熟悉而危险的情绪。 “我只希望戴纳能跟蛋羹、蛋饼和睦相处。”黑发姑娘半垂着眼发出一声轻叹,就仿佛她真会为新旧两类小宠的共处苦恼似的。 “好在波普先生应该只是一时后怕——也许再等一段时间,你多去求求情,他就会允许你重新接管戴纳了。”蜜萝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戴纳油亮的皮毛,笑容比平常略敷衍,“毕竟,与我相比,戴纳应该同你更默契。” ☆、似梦非梦 即便已渐渐习惯在人前袒露真容, 但对埃里克这样容貌异于寻常的人而言, 能够隐没一切的暗夜总要比过分坦诚的白昼温柔。 所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畏惧夜晚呢?青年人在暧昧的月光下迫切地耕耘着,试图更加清晰地感应情人身上勃发的生命的热力, 心头却忍不住疑惑。 “真让人伤心啊, 我的小星辰, 难道在这种时候你都吝于让我独享你的光辉吗?”黑发姑娘故作可怜地抱怨,声音里带了点压抑的喘息;而埃里克略微窘迫地低头, 不期然对上一双水光朦胧的黑眼睛。 “您多虑了, 小姐——我愿向您发誓, 所有光亮都源于我注视您的眼眸。”年轻健壮的身体其实还在叫嚣着索求更多, 私密处蓬勃的**也远未获得完全的纾解,但埃里克语气温存, 甚至带了一点诱哄的意味, “睡了,姐姐, 夜已经深了。” “我差点以为你决心奋战到天亮。”蜜萝的语气听上很是活泼的模样,但没等埃里克离开那片隐秘的幽谷,她就已合上双眼沉沉睡去。银亮的月光透过帐篷缝隙洒在黑发姑娘低垂的眼睫上,眨眼间就将前半夜狂热的余韵洗刷得点滴不剩。 幸而两人紧密结合处温热湿润的触感并未一同褪去, 埃里克为蜜萝调整出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 熟练地强迫自己忽略那些不详的预感,睁着眼放空思绪,终于在长夜将尽时借由这最后的安慰沉入梦里。 可即便仍与蜜萝相拥, 往昔的甜梦也已不见了踪影。 那女子的臂弯真暖,像埃里克儿时关于母亲隐秘而短暂的幻梦,乌黑浓密的长发在她垂头时会轻轻扫过孩子娇嫩的脸颊,让他不太舒服地哼哼两声。最重要的,蜜萝本是举世难得的艳色,这女子的面貌却与之肖似,宛若双生。埃里克安然待在女子怀里扮演着婴儿的角色,对这温情的开场十分珍惜。 即使是在逻辑不清的梦里,也没有人会防备一个初生的婴儿。于是埃里克在女子用窗帘布敷衍裁成的襁褓里将父母不加遮掩的厌憎、恐惧一一看过——与他从记事起在家中感受到的漠视相比,说不清哪个更容易让人死心。埃里克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不断提醒他:这不只是梦,这就是这世间最初赠与你的难堪的烙印。 可那女子又与埃里克童年记忆中的姐姐全然不同。至少,在埃里克印象里,除了刻意吓唬甘果瓦那群不知轻重的小孩子,蜜萝那些奇异的能力从不会在人前不合时宜地发动,自然,也不会如这女子一般被视同他的罪孽孤立,进而对他刻意疏远。 “埃里克,”那女子冷冷地唤着她为弟弟随意挑选的名字,把一个冰凉坚硬的玩意儿砸进他怀里,“从今天开始,陪我练习唱歌。”埃里克乖乖抱住那只表面勾画着繁复纹样的木头娃娃,并不试图打探那种白日令人精神奕奕,夜晚又能助人安眠的神奇功效从何而来。 从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奶娃娃到崎岖山林间健步如飞的少年在梦里不过是一转念的工夫。但埃里克摸了摸脸上被女子勒令即使在家中也不许摘下的轻木面具,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