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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祝食用愉快。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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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忧也是万万不能出口的。    “埃里克,我累啦,浴室在哪里?”转眼对上自家小星辰控诉的眸光,蜜萝赶紧放软了声音哄劝道。少女红澜交错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旖旎的光晕,匀称的形体胜过一切埃里克精心雕琢的杰作——在这最应当享用恋人怀抱的时刻,她反倒对埃里克体贴起来了——总归新人类体质强健,而蜜萝相信自家小星辰此前绝对丝毫不惜力气。    “我带你去。”埃里克只好也跟着从毯子上爬起来。他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愧疚,但立即又为这灯下的美景吞了吞口水,连忙以绝大的意志力克制住自己再次蠢蠢欲动的**,也懒得管散落一旁的衣物,当先向最近的浴室逃去。    真瘦!这要是在末世,都不够那些异兽或者丧尸一口啃的。方才两人的结合分明滋味**,此刻蜜萝看着那赤条条的人影瘦可见骨的脊背,却忍不住嫌弃起来。老一辈人说末世之前最养人的都有些什么来着?玉石还是高汤?    埃里克把蜜萝带到了客厅后面不远处的一间浴室,冷热水都很齐备,浴室靠墙一侧还细心地摆着几叠各种花色的浴袍和柔软蓬松的新毛巾。对此,黑发少女表示十分满意——但还是把试图共浴的某人无情地赶了出去。    更令埃里克无奈的是,来自末世的少女沐浴的速度至今快过绝大多数男性——当他担忧满身汗渍容易被情人嫌弃而在相邻房间的浴室仔细清洗过自己出来,就发现蜜萝已在客厅的长椅上落座,而那素色浴袍勾勒出的曲线竟比完全赤/裸时更为诱人——埃里克几乎开始后悔自己选择为少女准备这样材质厚密的浴袍了。    而这美景的主人原本正细细打量那些东方风情的花篮,听到埃里克的脚步便转过头来,黝黑的眼眸里分明氤氲着极温柔的笑意:“埃里克,这些花篮都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全是我为大主顾们亲手编织的赠品?    “如果你不高兴,我明天就全部还回去。”埃里克的语气格外乖巧,但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眸分明满溢着委屈,就差没直说要蜜萝来哄了。    “不,埃里克,我很高兴——比你从前所有说‘爱我’的时候都高兴!”而黑发少女的眼神简直热烈得过分,就像是随时预备邀请情人再赴佳境一般。事实上,蜜萝下一刻就把埃里克摁在长椅上,慷慨地献上了嘴唇——同样刚刚食髓知味的少女最后勉强坚守底线,只让埃里克又得逞了一二三次而已。    “既然是如此看重的作品,为什么还把它们送给那些除了虚浮的才势一无所有的庸人?”相对狭窄的长椅带来两人躯体与气息更加密切的交缠——可以预见,两人方才的沐浴多半已是徒劳。不过几度攻伐之下,埃里克已充分领略过少女身躯惊人的柔韧——完全可以轻松承受他瘦削的身躯较常人略轻的份量。此刻蜜萝揽着他的腰背不肯松手,他便也不再逞强撑起手臂,干脆顺从地任由自己的阴影将少女娇小的身躯完全覆盖,一面懒懒地发问,一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少女因再次被两人的汗水浸润而愈加光泽的黑发。    “我看重的可不是这些聊以消遣的小玩意儿,当然,那些危险的花儿倒还算有些价值。”蜜萝笑得分外狡黠,但她将目光聚集在视线所及的某个花篮上时,分明又满溢着柔情。    “那么我可否有幸得知是何事令您忽然如此慷慨呢,小姐?”埃里克笑了笑,配合地询问。他的嗓音几乎完全恢复了往日的醇美,甚至因为几经情/事带了些诱人的倦懒——根本无法拒绝。    “让那些小家伙们咬破索蕾莉的红舞鞋,还有后来一连串与一级舞蹈演员们戏服相关的神秘事故都是你的主意?为了实现对吉里太太的‘预言’,让小梅格尽快当上二级演员?”但蜜萝并不急着揭晓答案。她收回目光,黝黑的眼眸再度投向埃里克时便带了几分他极熟悉的戏谑。    “它们算是我的朋友,从前这里没人造访的时候,我们就在这里和睦相处,互利互惠。”倘若换个少女,譬如克莉丝汀在此,埃里克即便不矢口否认,也会赶紧承诺,此后绝不会让那些旧友打搅姑娘的安眠;但蜜萝,埃里克想起黑发少女来路上对鼠群如使指臂的模样,于是出口不过一声同样略带戏谑的叹息,“但我今天才发现,它们好像更喜欢你。”    曾经以驯养生物为本职的黑发少女并未意识到,在这相对安定的世界,只能与这种不见天日的小生物为伴是怎样的寂寞,但她还是给了埃里克一个灿烂的笑容:“那么我猜,庇护我们戴耶家,或者说庇护我和克莉丝汀也是你的主意?”    “我说过,我出身动荡之地,因而绝不会将现在的安定生活视为理所当然。尤其是,胜利圣母街虽不是藏污纳垢的贫瘠之地,但也并非巴黎粉饰得最光鲜的所在。”蜜萝的口气轻快极了,眼底的柔波却愈发深沉,“我看过那些艰难谋生的异乡人,其中与我相似的亚裔尤甚艰难。可我初来乍到便在这座对外乡人,尤其是其中的外族人并不友好的城市轻易立足了,甚至不必卑躬屈膝为他人做工,而只在自己的店铺欢迎那些相对于他们所代表的财富地位和气过头的贵族家仆就可衣食无忧。”    “我培育鲜花的技术本该引来许多有眼光的商人垂涎,至少也该有竞争对手眼红。我为此慎重思考过对策,可我在城郊开辟的花田一直安然无恙;而我不必成天守着自己的店铺,有时间研究甜点,甚至可以任性地随时跑去教堂或剧院同你谈论音乐或爱情,露西对你的恐惧几乎超出寻常人的界限——她可从不关注剧院,也对‘歌剧魅影’的威名一无所知。”    “最后,我居然在这里发现了自己送给权贵们的花篮,而且个个保存精心,就仿佛自它们离开我小店那一刻起就从没经受过风霜摧残一般。你猜这是为什么呢,埃里克?”某种熨帖的情绪渐渐占满心怀,黑发少女开口时眼中尤带几分戏谑,她将心中那些甜蜜轻快的弦音一股脑倾洒干净,言语中便只余纯粹的温柔,“为什么我理想中的安定闲适来得如此简单?为什么会有个傻瓜尽心尽力为我遮风挡雨却害羞得不置一言?为什么……你这样会讨人喜欢呢,我亲爱的小星辰?”    少女的眼眸在灯下映出种种斑斓的光彩,埃里克无声地笑了笑,选择以一个绵长的吻再掀战火。厅堂中依旧灯火通明,两具躯体对比强烈的躯体不知几度忘情交缠,正是此间最美的乐章。    作者有话要说: 手痒,好想给本章命名“与人啪其乐无穷”2333    咳咳,最近例会如潮,本蠢拼了老命还是晚了几分钟更新,就……假装不用鞭笞。    最后,下章开始走剧情,然而有女主跳时间线、男主脑洞成真等高能预警,    总之毒抗低的小天使们注意回避!    ☆、交叠之梦    两人终于餍足时, 已经又从长椅滚到了客厅中央更加宽敞的羊毛毯上。蜜萝扯过散落一旁的浴巾搭在沉沉睡去的埃里克赤/裸的脊背上时不由庆幸, 大概是时代所限, 又或是自己与那对爱侣中的新人类能力迥异,她与埃里克如此密切长久的结合却没引发什么奇怪的事件。    好, 并不是没有。黑发少女一睁眼, 感受着自己过分幼小的身躯, 不由陷入微妙的沉默。    说起来,那对小情侣中的新人类能力只是单纯的催生草木, 跟她的旧人类情人一夜**后就当了半个月的“人形自走盆栽”, 那段时间她还时不时从她身上掐两朵花培育研究。现在轮到蜜萝自己……虽然黑发少女早知道自己的能力比那位“人性自走盆栽”要复杂些, 主动邀请埃里克“欢尽此宵”时也算对眼下的情形有所预料, 但她满以为自己最多咬咬牙当一个多月的“人形自走景观园”而已,毕竟她驯养的生物除了返祖植物, 还有各种返祖动物。    但是现在, 让她变成在末世都算学龄前的小崽子出现在一座不知道哪里的民居里是什么意思?尤其是,蜜萝捏了捏自己肉呼呼的小拳头, 十分确定,这绝不是自己又一次原因不明地返回幼生期状态休养生息——她,刚品尝过欢爱滋味的大好青年蜜萝,现在就是骨龄在两到三岁之间, 货真价实的幼童一枚!    所以我的遭遇是一场逼真的幻境?蜜萝联想起自己曾经被那位旧人类长辈简单粗暴定义为“操纵情感、意志”的行为, 觉得这也不算没有道理。只是……昨天两人太尽兴,她什么也没对埃里克交代,但愿不会吓坏了她家爱哭的小星辰。    说起来, 埃里克会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这个幻境的哪一部分?黑发少女连忙抓紧时间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是在一间精致的老式房间里——有些像老戴耶带着她与克莉丝汀定居佩罗时的居所,她身下的船型床就占据了房里大约三分之一的地面,剩余的地方则被一套光亮可鉴的木制桌椅占据;侧对着床榻的椅背上搭着用钩针精心勾制的正方形花边饰物,而独脚小圆桌上放着一盏套着灯罩的台灯,柔和的光线令整个房间都有种温馨的气氛。根据墙壁上的挂钟显示,现在应该是一天的上午九点。    很好,看来这个幻境不在末世。没有具现自己记忆里那些频繁的天灾与异族入侵,蜜萝有点儿矫情的遗憾,但更多的还是松了口气的感觉——这样她就完全不必担忧埃里克了。尽管那位艺术家在面对她时总那么容易害羞,但除此之外,她相信自家的小星辰灵魂坚韧雄奇,足以凌驾此世。    至于她自己,该庆幸好歹她的体质还属于新人类幼童,而不是旧人类幼童那种孱弱到也即便是在相对安定的十九世纪也没有丝毫独自存活能力的废柴体质吗?蜜萝摁了摁自己“咕咕”直叫的肚子,为这久违的感觉苦恼之余,还有些淡淡的新奇——虽然她已经以幼生期形态为起点,跟克莉丝汀一同“长大”了一回,但对于自己真正的幼年,黑发少女与所有孩子一样,其实没什么记忆。    心神稍稍放松以后,黑发少女在腹中越来越强烈的饥饿感催逼下麻利地翻身下床,捣腾着一双小短腿儿走出房门,向散发着食物香气的方向走去。    “漆古,醒了?煎蛋卷和馅饼都快好了,吃完别忘了照顾罗珊娜。”因为事先认定这是幻境,蜜萝在半开放式的小厨房里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甚至听他操着一口娴熟的中文含笑喊出那个自己久违的本名时也没怎么惊讶,只是在心中暗暗感慨,她从记事起就没见眼前这位如此温和居家过——即使只是旧人类,这位能在末世初期人类死亡率最高的黑暗年代活得有滋有味,后来又把她从小治得服服帖帖的爷也绝对是旧人类中拳头最大的典型代表之一。    淡淡的感伤与怀念过后,黑发少女乖乖点头,曾被不少人评为幽冷的黝黑眼眸里熟练地酝酿出一抹堪称娇憨的笑意。    说起来,他什么时候会做法国传统简餐了?难道是自己之前研究法国餐点太入迷,投射到幻境的结果?目送那人披衣出门之后,蜜萝一面把热气腾腾的馅饼和煎蛋卷从烤箱里取出,放在托盘上端往不远处自己的卧室,也就是她之前苏醒的那间小屋子,一面在心底猜测。    不过,罗珊娜是谁?从前也没听那位提过呀?黑发少女竖起耳朵认真倾听了一会儿,忽然神色微妙地停住了脚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    然而似乎是手上食物浓香的功劳,她正经过的那扇门里,一种破碎杂乱的嘶吼愈发响亮起来——很像是被束缚的兽类,但仔细辨别,仍能听出是来自人类的发声器官。    在末世,对发出类似响动的“生物”,人们有个统一的称呼——“低等丧尸”。    在蜜萝开始记事的时候,外星入侵的虫族跟随处可见的天灾才是威胁人类族群繁衍传承的要敌;而人类跟已进化出神智的高等丧尸甚至小部分集体进化,地球原生的异化生物被迫达成同盟,抗击外敌。    因此,黑发少女对“低等丧尸”这种很早就快退出历史舞台的物种并无充斥老一辈人心中根深蒂固的憎恨或恐惧,唯一能令她踌躇的,不过是新人类幼童比低等丧尸略逊一筹的身体素质——她当然并不担心房里那只智力低下的家伙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甚至不担心它会威胁到身为旧人类的那位;却不得不考虑屋里那家伙不慎失控的后果。    毕竟……那位好像很关怀屋里的“罗珊娜”——蜜萝敢以她在新人类中也算敏锐的感知发誓,这整座房子里除了刚刚离开的那位和她自己,没有任何生人的气息。而她听说,末世初期,一些厉害的旧人类不忍击杀自己不幸丧尸化的亲友而将其束缚起来的行为实在屡见不鲜——即便只是在幻境里,蜜萝仍不习惯让那位难过。    但就她从前所见,丧尸,包括低等丧尸和由它们进化而来的中高等丧尸都不会对人类的食物有半点儿兴趣。    就算是幻境,也要讲道理?蜜萝叹了口气,理智地猜测屋里那家伙与其说是对食物感兴趣,不如说是对自己这个新鲜的血食充满渴望。但她之前经过这里去厨房的时候,屋里又十分安静——别告诉她低等丧尸还带睡觉的?    蜜萝最终把一切矛盾归于无逻辑的幻境。说来,那位一向沉稳,排除那位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罗珊娜”并不在这座屋子里的可能性,他能让自己去照顾罗珊娜,也就表明他认为自己这个幼年新人类足以制服屋里那家伙?要是不能……那她也就别指望这个幻境讲什么逻辑了。    想到这里,蜜萝也没犹豫太久,她放下装着食物的托盘,小心翼翼地拧了拧木门的把手——门果然没锁,甚至极具中华特色的榫卯接驳处都细心上了蜡油,黑发少女微微用力,整扇门堂便便悄无声息地朝里滑动了一段距离,在她眼前洞开一条不算狭窄的缝隙。    现在蜜萝确信那声源并不在靠近门扉的位置——而且此前始终没能靠近,她于是大大方方打开房门,甚至重新端起装满食物的钢制托盘——屋里的嘶吼一瞬间加倍狂躁起来。    这个房间也是一间卧室——与蜜萝的那间类似,但房里没有桌子,整个房间五分之四的地方都被一张巨大的木制三人床占据,蜜萝认出床头与床脚的浅浮雕花纹正是那位的手艺,但比他兴起为自己示范时精心许多,以至于与埃里克密道里的那些纤巧繁复的雕塑风格隐隐相似。    而蜜萝此前听到的动静都是从那张床上传来的——那张可算极尽巧雕的木床上,一只妇人装扮的低等丧尸四肢都被牢牢固定,小腹微微隆起,像是尸化之前体内器脏已经开始腐朽;但它泛青的面孔固然诡异,以寻常丧尸的标准而言,这种**又过于轻微了。最重要的是,那位丧尸女士看向蜜萝的目光虽然不能说没有丝毫垂涎,但她绝大部分的注意力的确努力集中在黑发少女端来的食物上。    如果你一直这样相对友善,看在那位的面子上,我倒是不介意做一位尽职的投食者。蜜萝想,一面近距离把大部分食物塞进丧尸女士嘴里,一面身手敏捷地避开丧尸女士对自己偶尔克制不住的垂涎,并在发觉这种垂涎随食物投喂进程渐渐加深后,果断带着半空的托盘退避出去。    要黑发少女自己说,如果那位丧尸女士能一直保持克制的话,她其实还挺好奇跟一只低阶丧尸一同用餐是什么滋味。但现在,她一面迅速解决托盘里剩余的食物,一面审慎思考要不要出去看看——相对那些可怖的天灾与外族入侵,一只低等丧尸即便对新人类幼童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如果不止这一只,或者说不只这一处,蜜萝就不由担心自家小星辰在毫无防备之下吃大亏了。    虽说这种起于动情结合的幻境里出现低等丧尸这种煞风景的玩意儿已经十分不可思议,理论上来讲,埃里克遭遇的幻境也不大可能出现他脑海里完全没有概念的末世物种。但事有万一,蜜萝觉得自己作为幻境的半个主导者应当提高警惕。    然而事实远比她以为的更加诡异。    说实话,当那位一身土灰地归家时,蜜萝已经不想再追究那位旧人类翘楚为什么会在自己潜意识中变成一位辛苦劳作的泥水匠。但她总算确认了房里那位丧尸女士正是那位口中的“罗姗娜”。    嗯,现在再说是“丧尸女士”或许有些不准确,毕竟人家每天还能断断续续清醒一阵,那位最初的意思也是让蜜萝在她清醒时送饭而已。虽然,罗姗娜每回清醒,那双懵懂的蓝眼睛里从来没装进过蜜萝这个辛苦送饭的人。当然,因为那位的缘故,蜜萝对于罗姗娜多少也有些爱屋及乌的意味——就算没有,她觉得自己作为一位有品味的新人类,也不至于跟一位努力与丧尸化作抗争的旧人类计较。    令人惊喜的是,在没有相应药剂制品,也没见那位有任何措施的情况下,这位明显是旧人类的女士属于人类的特征居然渐渐占了上风——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初时青灰的脸色也渐渐向生人的红润靠拢;而在这过程中,蜜萝甚至感受到她身上有微弱的,介于新旧人类之间的精神波动在萌芽。    蜜萝一开始的确是惊喜的。尤其是,当罗姗娜清醒时间稍长之后,那双蓝眼睛里便本能般对她流露一种柔和圣洁的光辉——与瓦勒里乌斯太太相似,但大约是少了那种似有若无的戒惧,显得更为真挚无私。蜜萝想:如果从前在末世时她有母亲,能够得到的最柔情的眼光大约也不过如此了。    但伴随着这一切的,还有罗姗娜日渐高耸的腹部——在她清醒平静的时候,蜜萝轻轻贴上去,能听到肚皮下有力搏动的胎心。但黑发少女同时能看到肚脐处浓墨一般不祥的印记;而且,她不太懂,或者说不太敢深想,在那位脸上愈加频繁出现的,某种混杂了悲伤与兴奋的诡异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 显然,这是个神转折,然而真正的前情提要还在下章或下下章,    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千万坚持住!(论你们永远不知道本蠢的脑洞会开到哪里)    (从鸢尾摸过来的放心没有男女混合失忆2333)话说有人要试试跟本蠢一起开脑洞吗?    话说为了逻辑自洽,本蠢也是修修改改无数次了    以及,我不会告诉你们,想名字的时候直接挪用了德古拉里,    范海辛教授深情追忆,然而原著查无此人的白月光罗姗娜2333    ☆、故人疑云    那位只有跟蜜萝讲话时才用中文, 与其余乡邻们甚至罗姗娜交流时则都操着一口流利的法语, 他甚至有个大众化的法语名字:贝尔纳。蜜萝一面庆幸自己早已法语纯熟, 一面又忍不住再次批判这个不讲逻辑的幻境——要是那位当真有这么一口流利的法语,她刚到十九世纪的法国时哪至于费劲地指着克莉丝汀的小镜子自我介绍, 然后就被冠以“蜜萝”这个法文名字。那时候, 她本意是表达她名为“漆古”, 取义“黑漆古”,是末世前保存很好的某类铜镜俗称来着。嗯, 这名字据说是随了那位末世之初就丢了性命的某个小侄女——那小姑娘被取名“碧琳”, 取义“碧琳侯”, 是古时候对青铜镜的别称。    于是蜜萝至今坚信, 那位虽然被末世磋磨成了一副严肃古板的模样,但收养自己肯定是为了弥补失去侄女的伤痛, 而她在意识到新人类身份的便利后, 干脆就以那位儿女自居——说不清是为报恩还是单纯想跟那位再亲近点,总之, 蜜萝对此一向还挺自得。就算经历过那场大火,黑发少女最多也就感慨一句时运不济,对于自己的做法倒是从不后悔的——在这场幻梦中再次见到那位,黑发少女理所当然“故态复萌”。    但一直沉沉盘绕在这个小家庭上方的阴霾终于在五个月后的某个黄昏到来了。    那时候罗姗娜已经完全清醒, 即便生产的疼痛将这位天真的女士折磨得面无血色, 那双懵懂的蓝眼睛也仍洋溢着将为人母的甜蜜柔情——无论是在末世还是意外来到十九世纪,蜜萝都没见过妇人生产,但她也知道, 那本该是个喜庆的日子。    那位不顾帮忙接生的年长妇人劝告,殷勤地陪伴在床边,任由罗姗娜把他的手腕抓出道道血痕,口里自顾自絮叨着某些零碎决绝的甜言蜜语——蜜萝也见机地跟在那位身后悄悄混了进去。他脸上那种令人不安的神色刻意避过了前来帮忙的农妇,在蜜萝属于新人类的细微感知下却无所遁形。    然后第一声啼哭响起,伴着帮忙接生的农妇们努力压抑的低呼。罗姗娜几乎在孩子降生那一刻就精疲力竭地昏过去了,蜜萝好奇地探头去看,但抱着孩子的那位妇人下意识把那小小的一团往怀里摁了摁,好心挡住女童的视线,只是自己眼里忍不住泄露几分敬而远之的神情,在看向那位时神情也严肃得不像要开口道喜。    “谢谢大家,尤其是您,苏茜大姐——要不是您帮忙联系大家,我恐怕早就不知道怎么办了。”但那位对这情形像是早有预料,他主动从那妇人怀里接过自己刚刚降生的孩子,抢在她开口之前镇定自若地致谢,甚至向蜜萝投来神情复杂的一瞥,声音倒是十分和蔼的,“先帮我去给苏茜婶婶她们倒杯水来好吗?罗姗娜今天辛苦了,我还想在这里再陪她一会儿。”大约是为了照顾外人,那位用的是法文。    于是先前忙活得热火朝天的妇人们也听懂了这一句。但没等蜜萝乖巧地表示得令,她们就连连推辞,然后带着混杂了恐惧、惋惜、愧疚等多种情绪的复杂神色纷纷告辞离去,就仿佛这座房子里有什么恶鬼催逼着她们一般赶紧逃命一般。    蜜萝于是更加乖巧地替那位把最后一位来帮忙接生的妇人礼送出门。她回转时,产房里较常人淡了许多的血腥气已经没剩多少了。蜜萝探头看了看房里,罗姗娜依旧双眼紧闭,胸脯规律地起伏着,显然还在昏睡当中。她身下只有零星血迹的床单还没换过,而那位抱着孩子雕塑般杵在床边,神情木然,倒是与黑发少女印象里的他有些相似。    “叔,也把娃娃给我抱抱?”这种状态的那位让蜜萝本能地觉得不妙。从前在末世积累的经验告诉她,千万不要在那位情绪不对的时候作死撩拨,但房间里一直回荡着那个孩子的哭声,从先前的嘹亮渐至虚弱,实在让人揪心。在末世养成的对新生命的爱护到底渐渐占了上风,黑发少女略一犹豫,到底迈着小短腿儿蹭到那位身边,硬着头皮撒娇。    “好啊,给你抱抱,你抱抱他……”那位像是忽然被蜜萝的声音惊醒了。他机械地侧过身子,黑发少女最近渐渐看惯温和神色的脸庞仿佛高原上板结的冻土。蜜萝刚刚伸出胳膊,他就像被毒蛇咬过似的松了手,甚至没有事先弯弯腰。    那个孩子在离黑发少女头顶有一段距离的高度上直直地向下摔去,农妇们先前草草包裹的襁褓在空中就有散开的趋势。蜜萝吓了一跳,连忙尽力抬高胳膊,有点费劲地赶在这小家伙掠过眼前时把它揽进了怀里——再次感谢她属于新人类幼童的素质,否则作为一个两三岁的幼童,她恐怕就只有就地一趴当个肉垫才能为这条新生的小生命争取一线生机了。    但那位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危险,他仍直勾勾地瞪着汨罗怀里的孩子,那双从来沉稳坚毅的眼里流露一种似哭似笑的扭曲神色,“他是活的,漆古,他是活的……他为什么是活的?”最后一句声音极轻,但几乎让人不寒而粟。    “是呀,他是活生生的,健壮活泼,但又十分脆弱。”蜜萝心有余悸地搂紧那个孩子,忍不住严肃了脸色,一字一句地强调——在末世时,她虽然没机会亲眼见证新生儿的诞生,却没少见那些因为种种原因生下畸形婴儿而情绪崩溃的父母和被亲生父母以及整个族群残酷抛弃的“残次品”。    但这个孩子哭声响亮,四肢健全,蜜萝入手的瞬间就发现他在婴儿中甚至是难得的强健有力——即便是以末世优胜劣汰的标准,他也是最不该被淘汰的一个。何况,这里并不是资源匮乏的末世,即便只出于从末世带来的对生命的珍重,蜜萝也绝不允许这个孩子还没睁眼就被那位抛弃。    最重要的是,她觉得如果是真正的那位在这里,决不会无故抛弃甚至扼杀一个新生的生命。毕竟,那位当初可是以旧人类的身份大气地收养了作为新人类的她。为此,蜜萝甚至生出些浅浅的愧疚,为自己潜意识中居然把对末世老一辈人的普遍印象投射在那位身上。    蜜萝发现“那位”,黑发少女思绪顿了顿,决定以后就用那位在幻境中的法文名字“贝尔纳”指代幻境中的那位。    蜜萝发现贝尔纳目光沉沉地逼视着自己,却只平静地回视,手上生疏却温柔地轻轻晃荡,不动声色地配合一点点能力的安抚。于是前一秒还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家伙,下一秒就在少女怀里乖巧地安静下来。    事实上,自意识到新旧人类地位的鸿沟,或者说自渐渐了解自身能力的的价值之后,她对那位所谓的“畏惧”更多出于对长辈的孺慕敬爱,最近的不安也是出于对亲近长辈的担忧。要说单纯这类颠倒错乱的神情动作,蜜萝在末世时也算是见惯不怪了——在那些勉强撑过末世残酷变故的老一辈人中,言行举止比他此刻更癫狂诡异的比比皆是,像那位此前那样言行有度,不动如山的才是真正的珍稀品种。    而幻境中这位情绪古怪、心智脆弱的贝尔纳,还当不起她的敬畏孺慕。    “这是你的责任,贝尔纳。”少了婴儿的啼哭,房里彻底寂静下来,黑发少女的声音便显得格外清晰。她看向贝尔纳的目光依旧柔和,眼底甚至还残留一点往日的娇憨,但语气分明已不再是个亲近长辈的孩童了。    也是你的罪孽。蜜萝看向在自己怀里安睡的孩子,略一犹豫,到底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刚出生的孩子还没到睁眼的时候,白惨惨的皮肤与畸形的脸骨比起人类看上去更像是低等丧尸,但那并不容易讨人怜爱的小身躯里又确实搏动着一颗比绝大多数旧人类新生儿更加强健的心脏,更多属于人类的热血从那里流向全身,却只勉强维持他身上较常人略低的温度——与畸形的外貌一样,那是尸化病毒在胎中为这个孩子刻下的又一道伤痕。    是的,蜜萝看清这个孩子的全貌时,就几乎完全了解了贝尔纳情绪反常的源头。    相比因为种种不可预知的因素诞下畸形儿的父母,狠心牺牲胎儿做尸化病毒的载体拯救孕育者的“好丈夫”虽然要少得多,蜜萝倒也见过几回。只是,无论孕育者最后是生是死,作为牺牲品的胎儿几乎十死无生——她怀里这个就是唯一的例外。蜜萝猜测这也许是因为时代的变化使尸化病毒有所削弱,也许是这个孩子本身足够坚强,也许……他本该是个同你一样地位崇高的新人类,本该同你一样享受整个族群的爱戴,却因有个自私的父亲,而不得不在胎中就同尸化病毒抗争,即便挣扎着出世,也不得不因父辈的原罪负重前行。    蜜萝想起此前自己此前在罗姗娜身上感受到的那种微弱的精神波动,感到自己的心被这最后一种可能揪紧了一下。    她知道,按末世的规则,自己无权置喙贝尔纳的决定;她甚至也能料到,贝尔纳现在是在怎样的愧疚与杀机中来回摇摆——在挽救罗姗娜的生命这一主要目的已达成的情况下,贝尔纳与这个孩子之间所谓“血浓于水”的亲情大约也不完全是虚言。何况,一个死去的孩子与一个活着的灵魂所要背负的罪孽可不会重量相当——前者不过是偶尔午夜梦回时日渐淡薄的愧疚,后者却得日日承受良心与伦理的拷问,倘若那个孩子日日带着那罪孽的留痕与之同处一片屋檐。    说实话,到了这样的地步,蜜萝已经不敢再一厢情愿将这当做一场无害的幻梦了。但她轻轻摩挲着那个孩子安详的睡颜,终于真正任性了一回。    “叔,弟弟真可爱,我们给他做个小摇篮好不好?”她看向房间里唯一神情肃冷的大人,属于幼童的小脸蛋上又露出一个柔软无害的笑容,但那双黝黑的眼眸有意无意扫过大床上刚刚晋升为母亲,此刻与孩子同样安睡着的罗姗娜,眼底神情近乎威胁。    “好啊,漆古要自己画线稿吗?”贝尔纳眼底有一瞬间被岩浆般汹涌的愤怒充斥,蜜萝几乎已做好了随时动用能力“操纵意志”的准备。但他眼底很快又浮起微不可查的欣慰,最后,他又深深看了蜜萝怀里的孩子几眼,脸上一切狰狞的神色都转为蜜萝在这处幻境中初见他时的温和:“我们最好赶在罗姗娜醒来之前做完,这样还可以给她一个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果然前情提要两章根本交代不完……    不过本蠢今天也算很勤奋了,各位就先跟着本蠢的奇葩脑洞浪一阵?    ☆、巧雕思虑    雕刻是那位为数不多在末世也没放下的手艺, 也是蜜萝正正经经跟那位学过, 唯一无关生存的本事。而且, 与黑发少女时常接触的绝大部分末世工艺类似,那位的手艺, 不只限于木雕, 还有在末世相对更易取材的石雕或骨雕之类, 几乎都是寥寥几笔便宣告完成。而且说是用作消遣,其实也多是大大小小的实用家具, 上面绘着些在黑发少女脑海中概念淡薄的华夏传统图样——经历过十九世纪法国, 尤其是顶尖艺术家朋友埃里克的熏陶。蜜萝很难将那视作艺术。    好在她也没苛求一个小小的摇篮极尽工巧。事实上, 为了照顾贝尔纳的手艺与审美, 蜜萝给出的图样仍是传统的蛋壳形摇篮,但从横放变为竖放, 立即就别致起来。    这只摇篮近人的一侧稍稍卷起柔和的弧度, 足以避免柔弱的婴儿不慎滚落下去,却并不会挡住的看顾者的视线;另一侧则一直延伸到床铺顶部, 划出的大半个活泼的椭圆;从顶部到底部留出适当的距离,因而绝不逼仄。与此同时,另有一根小小的转轴从顶部特意留出的两个间距不小的孔洞中穿过,一根成人小臂粗细的实木支柱与转轴相连。支柱顶端比摇篮略高, 抓地的部分又是个比摇篮大上好几圈儿的双层同心圆环;内侧圆环里还以三角方位嵌入沉重的石材, 加之柱体并非笔直,而是在中下部略有向后弯曲的弧度——恰好与摇篮重心相持,可谓最大限度避免了摇篮不慎翻倒的意外。    此外, 在设计零件尺寸时,蜜萝还略微留了个心眼儿:顶部孔洞的直径与转轴直径相差仿佛,以加速磨损为代价,尽量增大了推动摇篮所需的力气——并不能成为如贝尔纳这样的壮年男人的阻碍,但足以难倒体质虚弱力气不足的罗姗娜。    是的,罗姗娜,曾经的丧尸女士,将那个孩子带到这世上的女人。    作为被那位收养的孩子,蜜萝从未想过向那不知是否还在人世的父母讨要自己应得的爱与温情;相反,在黑发少女印象中,有太多父母或孀居者因无力负担一个新生命的生存而选择抛弃子女——类似这个孩子一样外表畸变的孩子更是难逃此劫;即使后来意外来到相对安定的十九世纪,瓦勒里乌斯太太也未能激起她对此神圣的期待。    但她同样见了不少为给子女争取一线生机毅然奔赴地上修筑工事的父母。而罗姗娜,她孕育这个孩子时眼里所流露的那种温柔纯净的光辉很难不让蜜萝生起某种美好的期盼——黑发少女甚至一度将罗姗娜的态度作为说服贝尔纳改变主意的筹码。    “罗姗娜,你总算醒了,贝尔纳一直不许我叫你,我只好先用厨房里的麦粉做了一点米糊。”蜜萝还记得自己将那孩子递向罗珊娜时习惯性带点撒娇的语气与心中隐隐的轻松感——鉴于贝尔纳此前的危险态度,在此前罗珊娜昏睡的几个小时里,蜜萝即便是下厨时也要那孩子待在自己视线所及的范围,这对于还处于幼童阶段,即便是新人类幼童阶段的蜜萝而言也并不轻松。    罗珊娜才看到蜜萝手里的襁褓时,还是一副好奇而期盼的神情,但当她眼里第一次映进那个孩子的样貌,一切祈盼便都破碎了。    不,这位天真的女士并未像贝尔纳那样对自己的孩子隐隐怀抱某种恶意的祈盼,她只是愣愣地接过蜜萝怀里的襁褓。但那双懵懂的蓝眼睛里顷刻间便被某种刻骨铭心的恐惧完全占据。    在这样的前提下,罗珊娜大声尖叫着扔掉那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小怪物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这一点上,他们倒不愧是夫妻。蜜萝比上回更熟练地接住孩子,看向拖着产后虚弱的身体在离自己,或者说离这个孩子最远的角落里惊恐万状缩成一团的前丧尸女士,忍不住在心底嗤笑一声。至于她是笑罗珊娜不同寻常的恐惧多一点,还是笑自己此前愚蠢的期盼多一点,倒也不必分辨。    蜜萝忍不住垂首看了看自己怀里这个出生不到一天就已经两次险些没命的孩子。小家伙并不知道自己此后可能背负怎样的命运,白惨惨、皱巴巴的面孔上,鼻子和嘴唇的位置都是怪异的凹陷,对十九世纪的普通妇女而言大概也的确有些不堪入目。但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孩子的意识,就像所有刚出生的孩子一样纯净而混沌,但比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更有韧性与活力——排除外貌,他将来必定会是一个优秀的男孩。    此外,可能是因为出生不久就一直待在蜜萝怀里的缘故,那意识理所当然对蜜萝表现得十分依赖——依赖且带有隐约的熟悉感,这让蜜萝有一瞬的恍惚。而在降临人世后的几个小时之后,这个意识渐渐开始集中而迫切地向她表达一个主题:饥饿。    闻声而来的贝尔纳大步跨过蜜萝身边,一面迅速将罗珊娜瑟瑟发抖的身躯揽进怀里温柔抚慰,一面对仍抱着孩子杵在床前的黑发女童发出咆哮:“还不带你弟弟出去!”——大约是忙着压抑暴怒的缘故,贝尔纳本能地用了中文。    期盼落空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这样近乎从天堂到地狱的体验。蜜萝看着那张本该波澜不惊的脸上交替呈现柔情与怒意交替的神情,忍不住庆幸怀里的小家伙还没到能够记事的年纪——至少现在,他还不必为自己遭受父母的无情冷待而忧郁不安。黑发女童稍稍收紧臂弯,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厨房里,刚做好没多久的小碗米糊已经在夜风中变得温热——刚好是孩子能够入口的温度。因为主料是蜜萝临时从厨房翻出来的土豆和小麦,入口带有淡淡的甜味——跟她从前瞧见妇人们做来喂养孩子的东西好像没什么差别。    黑发女童对自己的作品还算满意,转眼却发现家里并没有能用来给这么小的孩子喂食的餐具。也是,看贝尔纳之前的表现,明显没想过这孩子会活下来的可能,自然不会提前准备婴儿用品。    以蜜萝现在这身板儿,要她独立完成一个分量不小的摇篮确实有些麻烦,但比着孩子的小口削一个简单的小木勺倒还难不倒她,尤其是这位贝尔纳明显在木工上也有所造诣,木工器具基本都有现成。只是婴儿肌肤娇嫩,口腔肌肤尤其如此,因此打磨抛光确实要费一番工夫。为了避免孩子饿得太久,也免得米糊彻底放凉,蜜萝只细细抛光了木勺要入口的部分,勺柄则只用细砂纸大致打磨了事,握着有些毛刺的感觉。    好不容易万事俱备,蜜萝回忆着那些妇人们哺育儿女的姿态,那孩子软绵绵的小身子却无论如何都没法保持半坐的姿势,蜜萝奋斗了一会儿,也只好把碗放在手边的矮凳上,并让他维持斜躺在自己怀里的姿态,拿起子勺开始人生中第一次投喂。因为本身也只有两三岁模样,这场面不免就有些滑稽。    老实说,把第一口米糊送进那孩子嘴里时,蜜萝很有些自得的感受。但她刚喂进去一勺,贝尔纳似乎已经安抚好罗珊娜的情绪,开门走了出去,并且目标明确地向厨房走来。蜜萝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举着半勺米糊,警惕地与他对视。    贝尔纳没有对蜜萝忽然展现的烹饪才华发表任何意见。事实上,他沉沉地看了蜜萝好一会儿,忽然挤出一抹难看的微笑:“三个月以下的孩子基本没法消化米糊,尤其是你这种米糊,六个月以下的孩子都不适合吃——可能会让他拉肚子甚至过敏。”蜜萝狐疑地看着他,举着勺子的手却忽然僵住了——她想起来,自己看到那些吃米糊的孩子,尤其是旧人类孩子,好像是比怀里这个大些?    “苏茜大姐家养了一头小羊,你可以去问问她那里有没有羊奶——当然,这比母亲亲自哺育差些,但是不要为难罗珊娜好吗?你知道,她很爱你。”贝尔纳像是终于应激反应过去,想同孩子修复关系的父亲,笑得有一丝丝尴尬,但十分诚恳的模样。    不过是些美好的错觉罢了,蜜萝冷漠地想,神情倒是放松了些许。老实说,现在就算罗珊娜愿意鼓起勇气尝试,她还不敢再把这孩子交还给她呢——毕竟,在末世里,好言好语哄得伴侣托付孩子,转头就把有缺陷的孩子扼杀还非要谎称孩子是自然夭亡的狠心父母都大有人在。    不过,经过贝尔纳这一提醒,蜜萝觉得旧人类的孩子初生时似乎的确需要喂食母乳——在没有母乳的情况下,用其余动物的奶喂养或许是个办法?黑发女童努力回想自己来到十九世纪后听过的某些关于哺育新生儿的只言片语,忍不住有些后悔进入这场“幻境”过后没提前向苏茜婶婶她们请教相关事宜。    有些麻烦的是,孩子出生时就已是黄昏,好几小时过去,如今正是深夜——她再心急也知道扰人清梦是多么无礼的行为。好在定居小镇的这五个多月里,蜜萝也曾带着自己在野地里采来的花束随贝尔纳到左邻右舍拜访过几次,其中苏茜婶婶为人最是热心,只要她诚恳些讲明情况,应当不会被为难。    蜜萝从贝尔纳的衣柜里翻出一件厚实些的成人旧衣,准备将那孩子的襁褓多裹几层再带出门去——不是不知道苏茜婶婶对这个孩子的忌讳,但把他独自留在贝尔纳眼皮底下显然更无法令人放心。    “刚出生的孩子不能见风——还是我去。”然而贝尔纳主动拿了两根用料扎实的干面包放进竹编的篮子里,然后提着篮子向门外走去,语气已是全然的沉静:“我会尽快回来……罗珊娜又睡着了,你不要带弟弟去闹她。”黑发女童迟疑地应了一声,重新抱起同样由旧花布临时改制的襁褓,乖乖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贝尔纳最终完成了许诺。那个命途多舛的孩子终于在出生后的第四个小时喝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口乳汁,并在天色将明时睁开了眼睛——一双纯净的,绚烂的,朝气蓬勃的金色眼睛。    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事实上,如果不是末世婴幼儿多畸变的固有印象,她本该在见到这个孩子的第一眼就认出自己的情人。蜜萝自从遭遇“幻境”以来一直隐隐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了,但又立刻代之以更为郑重的警觉。黑发女童再次细细端详起怀里的襁褓,复杂的神色迅速归于一种隐含戏谑的温柔宠溺:这回,你可真是我的“小”星辰了——埃里克。    一个新生命引发的忙乱不是那么容易平息。但在埃里克出生的头一个月里,这个奇特的家庭就达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贝尔纳比从前更加勤奋地往来于各个工地寻找机会,空闲的时间绝大部分交给搭理家务和缠人的罗姗娜,但也会分出一小部分精心雕琢黑发女童要求的摇篮;而蜜萝有权决定一家人的食谱,并理所当然承担起照顾弟弟和贝尔纳不在家中时看护罗姗娜的责任。只一点需要特别注意——绝不能让前者出现在后者的视线中。    当埃里克能够在蜜萝特别设计的摇篮里快活地翻滚时,贝尔纳给两姐弟的禁令就又多了一条:禁止带他出现书房或客厅等一切有客人的地方。起因是这个小家伙过分活泼的动作惊吓了登门探望罗姗娜的苏茜婶婶——他在蜜萝怀里咧着不成型的嘴巴,并且好奇地伸手试图去碰苏茜婶婶布裙上的褶皱。    蜜萝没有异议,转头就带着自家比刚出生时更加健壮的小星辰出门赏景去了——末世前的生物与景观多么珍贵,她才不会遂贝尔纳的愿望让埃里克就待在自己卧室这一小片地方。她的小星辰,索取了她全部的爱与温情,在阿凯隆特河的浊浪冲撞下愈发耀眼的小星辰,她怎么舍得让他过那样可怕的“幽禁”生活。用那些教徒的话来讲,埃里克的喉舌与双手都是主的意志——他理当心胸开阔,驾驭世人。    当然,小埃里克的小手其实还没发育到能够抓住什么的地步,但也已不像刚出生时那样紧紧攒着拳头。蜜萝于是在转轴位于摇篮顶部两个孔洞之间的部分用柔软的宽布条绑了些色彩鲜艳的小球,高低错落地垂下。说起来,贝尔纳的杰作大体还算忠于蜜萝原意,宽敞的蛋壳状摇篮形制独特,表面光洁,尽管黑发少女总觉得比起自己设想中的温馨童趣育儿地,这只顶部弧度略过,纹饰近乎于无的大家伙更像是什么怪兽大张的巨口。    孩子睡在摇篮里时,最低的小球离他微微凹陷的鼻子只有不到五厘米,最高的小球却要他尽力伸直双手才能勉强够到。据说这是末世前人们训练婴儿上肢力量的方式,因为简便高效,在末世依旧被人们延用。这也是蜜萝印象中为数不多靠谱的训练方式。    考虑到埃里克超凡脱俗的艺术禀赋,作为姐姐的黑发女童还难得细心,进一步在轻飘飘的空心小球里掺入分量不等的清水、细沙等,令它们能够在被埃里克的指尖擦过时发出不同的声音。事实上,比起千方百计把那些小球抓到手里,小埃里克明显更喜欢用手指敲打它们的游戏。而蜜萝如果留心听,甚至能够辨别出那些随性的敲击中若有若无的一点韵律。    她高兴极了,恨不得埃里克立即长到能跑能跳能开口歌唱的年纪。这样,她就能把埃里克当初教给自己的一切艺术相关的理论技巧以及自己在那动荡之地积累的宝贵经验一点点教给他,一点点将他打磨成此世最高明的猎手与最璀璨的星辰。    但事实上,比起教导孩子,蜜萝教养埃里克的方式更像是教养幼兽——源自末世人无可奈何的传统。即便她已经尽量温柔细心,例如当初小埃里克幼嫩的肌肤被新衣磨红甚至险些破皮后就牢牢记住,给孩子剪裁新衣不能用粗糙的窗帘布,而应当选用更加细腻的材料;也会根据埃里克的喜好以及均衡营养的要求适当调整食谱内容。但请相信,即便是最自负的父亲也不会放自己不到七岁的孩子去野地里近距离观摩蛇类,尤其那还是花纹艳丽的剧毒蛇类。    “蜜萝,我们今天不学习演唱吗?”埃里克饶有兴趣地摸了摸那条盘在姐姐手上假装手链的一对幼年环蛇,不论是清亮的童音还是乖巧而略带狡黠的语气都与今后那个蛰居歌剧院的鬼魅相去甚远——倒是与蜜萝从前在歌剧院或教堂两人交情渐深时很有几分相似。如果不看他这六年来威慑力与日俱增的畸形面孔,听者在脑海中勾勒出的必定是个小爱神丘比特般顽皮俊秀的孩童形象。    “我不希望过度的训练令你厌倦歌唱。”蜜萝一本正经地回答,同时娴熟地加大力度安抚手腕上蠢蠢欲动的小东西。两条蛇都是金环蛇,细长的黑色身躯上分布着一圈圈美丽的亮黄色花纹。这种蛇其实通常分布在亚洲,能在欧洲的野地里看到它们也算是难得的缘分。这个族群天性温驯,不爱招惹人——幼蛇除外。    “事实上,没有什么比音乐更动人——我想我很难对它们感到厌倦,无论是声乐、器乐,又或是编曲赋格。”男孩语气无辜,直到黑发女童恼羞成怒地使劲瞪他,才睁大自己漂亮的金色眼瞳,眼底带了点儿撒娇“讨饶”的意味,骇人的面孔却又露出一抹近乎宠溺的浅笑,只有蜜萝能看出来的那种,“好,蜜萝,那么这次你又想暂停几天?”    “到你能从我身边哄走蛋饼、蛋羹为止!”蜜萝现在虽然比埃里克大了两三岁,却也还未脱出儿童的范畴。此刻,她看着自家小星辰黑黑的眉弓下两汪流光溢彩的金色清泉,软糯的童音里零星的怒气眨眼间涓滴不剩——最终出口的,也就是一声毫无威慑力的轻嗔。埃里克于是扫了一眼那对儿分别被姐姐临时命名为“蛋饼”“蛋羹”的小蛇,佯装诚恳地仰脸认错,那双比小蛇身上的花纹动人百倍的眼眸却在蜜萝眼里愈发清晰起来。    蜜萝从没打算在小埃里克面前掩饰自己与众不同的能力,于是小埃里克很早就知道,从姐姐手里骗走她的宠物,无论是什么种类的宠物,都是异想天开的事情。但他一点儿也不着急——反正等蜜萝搜肠刮肚整理出些还未用过的存货,就会兴致勃勃地回来继续对他的艺术教育了。虽然埃里克知道,蜜萝对艺术的认知大约并没有她自己宣扬的那样崇高虔诚。    不过这更好。毕竟,如果艺术在蜜萝眼里并不崇高,那么姐姐视为崇高,千方百计不忍断绝的,便只有我对艺术的喜好了。早已不再试图接近镇里同龄人的男孩想。他不成唇形的嘴唇抽搐了一下,怪异的面孔上露出一个像是笑容的表情。    老实说,在贝尔纳懦弱冷漠的放纵下,当蜜萝终于觉察自己所习惯的教育在这里可能不合时宜时,埃里克毫无疑问已成长为最顶尖的“幼兽”——无论是在狩猎方面,还是在蜜萝有意无意推崇的音乐艺术方面。前者在蜜萝以不少动物习性为例的“言传身教”之中进步神速,但限于贝纳尔的严防死守与相对安定的环境,在应付蜜萝之外难免欠缺经验;而后者得益于埃里克对声音非同寻常的敏锐灵性则已好几次掏空了蜜萝肚里的存货——从前向来仗着新人类的好记性死记硬背,对种种乐理不求甚解的黑发少女在这催逼下终于不得不认命地捡起自从遭遇“幻境”就开始在记忆里落灰的乐理知识默默咀嚼。    真是的,小星辰变小之后怎么反而把我一个新人类吃得死死的!蜜萝又一次拿着自己新整理的要点找埃里克继续课程时,一面有点儿挫败地抱怨,一面又忍不住傻傻地翘起唇角:这么说,埃里克从同我认识起也算很用心了,等我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什么时候能够离开?怎样离开?一连串思绪迫近之前,黑发少女感到自己的心脏隐约疼痛了一下——她承认,随着小埃里克的日渐成长,她越来越频繁地想念那个与自己几度欢好的男人;小镇上人们对他,或者还有蜜萝这个古怪的亚裔养姐日益恶毒的议论揣测也由不得她不提高警惕。但作为姐姐,她并不想与眼前这个刚出生就让自己手忙脚乱了好久,现在又把自己吃得死死的弟弟分离——只是单纯的不想,要说不放心,对渐露峥嵘的埃里克倒并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替换完毕,我已经是只废苏了……好我知道我又迟到了QAQ,然而看在人家这么有诚意的份上,轻点鞭笞好不?    ☆、生日决意    循循善诱从来不是末世教育推崇的风格, 对蜜萝这批注定临危受命的新人类孩子更是如此。从前在剧院时埃里克倒是做好准备耐心教导, 但蜜萝又仗着新人类的天赋, 听得并不经心,也就无从领会艺术家朋友的好意。于是, 到她当起老师, 对埃里克的教导别说是循序渐进, 前后能渐渐串成体系都多亏她后来断断续续但的确责任心十足的温故知新——当然,埃里克惊人的天资才是主要原因。    事实上, 虽然蜜萝不太想承认, 但当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该如何向一个良师的最低底线靠拢时, 却发现自家小星辰早就在青出于蓝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了——不考虑新人类天赋带来的技巧优势, 单论对乐理的见解,她努力温故知新以后的水准也就勉强不掉队而已。    哦, 不, 大概早就掉队了。蜜萝含笑看着埃里克手舞足蹈地对报纸上某位小有名气的乐评人专栏刊文进行批判,然后娴熟地摸摸男童头顶稀疏的发丝, 并轻轻吻了他一侧脸颊:“当然,你是对的,埃里克——我也觉得报纸上推崇的那些‘剧院名曲’不怎么好听。”    埃里克于是快活地笑起来,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眸里却悄然闪过一缕细细的叹息——他向来知道那双温柔的黑眼睛下有颗多么敏锐的心灵, 就算她总被自己问到哑口无言也无法抹煞;也知道那片鲜妍秀丽的唇在事关艺术之时从不会吐露不实的安慰, 哪怕那嘴唇的主人对艺术之爱始终未及灵魂。    故而只要蜜萝一句肯定,于小埃里克便已胜过世间一切赞颂。虽则他早已从小镇里所有成人和已学会辨别美丑的孩童处了解:即便自己献上最真诚的歌声,也绝不会有哪颗蒙昧的心灵情愿承认它曾在那恶魔的泣诉中漂浮陷落, 绝不会有哪双胆怯的眼睛胆敢透过他日渐狰恶的面容看看那歌声中包裹的灵魂。    但蜜萝已经很久不再同他讨论具体的谱曲优势与缺陷了。事实上,姐姐的温故知新仅仅是塞给他更多零碎的学识,她自己则对这些学识背后闪耀的智慧之光全无兴趣。当然,或许这正是因为她的感触敏锐举世无双,才使得一切陈规新矩与引路灯火都对她毫无意义。埃里克甚至怀疑蜜萝是刻意令她心中天赐的灵性恣肆生长——并对他寄以同样傲慢的期待。    “好,我的小星辰,反正你的生日就快到了,我们提前邀请伯努瓦怎样?你知道,他可比我博学多了。”蜜萝忽然声音轻快地提议。显然,她并未错过埃里克眼底的叹惋。事实上,与从前在剧院与埃里克相处时的漫不经心截然相反,从小埃里克记事起,她就几乎从未错过那双金色眼眸中一闪即逝的任意一种神色——蜜萝自己虽未觉察,但小埃里克刚出世时那两次生死之险及其代表的含义的确给她留下了相当深刻的阴霾,以至于她一面坚信小埃里克是同龄人中最优秀的一个,一面却总是不自觉地将他像对待易碎品一般小心翼翼对待。    埃里克对蜜萝的细心早有预料。事实上,他本打算以此次拜访补偿自己对她的拖累——虽然蜜萝似乎并不在意,小埃里克却很清楚她是为什么被镇上的人们疏远孤立。    “不用了,蜜萝!我一点儿也不想见到伯努瓦,尤其是在我生日那天!”但事到临头,小埃里克又略显粗暴地打断了蜜萝一提起伯努瓦就明显轻快几分的声音,而后放软了口气,发自肺腑地赞美,“实际上,我更愿意跟你学习一整天编织或者雕刻——你教我做的那些小玩意儿实在有趣极了。”    伯努瓦是苏茜婶婶最小的弟弟,棕发褐眼,嘴唇周围蓄着一圈油光水滑的棕色小胡子,整个人看上去很有些斯文儒雅的气质,年纪介于青年和中年之间。他好像没有家室,近几年一直借住在姐姐苏茜家里,并没有正经的工作;但苏茜婶婶依旧时常对人夸耀这个出色的弟弟。    伯努瓦自称从前在城里的滑稽剧团工作,也确实懂得些乱七八糟的手艺,很受小镇上年轻姑娘们的欢迎,本身性情却偏向温和沉静,在看向蜜萝姐弟时眼里偶尔会闪过忧郁怜悯的光——除蜜萝外,他便是镇上唯一愿意正视埃里克面容之人了。    “好,埃里克,那我们现在就回家做些准备。”当然,要注意避开罗珊娜。后半句蜜萝并未说出口,但关于这一点,他们已经十分默契了。    这只是很平常的一句话,蜜萝每天都要对他说上两到三遍,在鸟鸣声声的茂密山林里,鲜花盛开的野地间以及其余一切美好却人迹罕至的地方。但这一次,小埃里克回忆着那双黑眼睛里同样一闪即逝的叹息,又想起上次拜访时的从伯努瓦眼中看到的某种蠢蠢欲动的光芒,忽然被一种凄冷的情绪攥住了心房。    “不,姐姐,我改变主意了——我们还是先去邀请杜兰先生,正好我又攒了些关于遣词作曲的问题要问他。”他尽力使自己的口气显出几分娇蛮与一点点羞怯——正像个恣意挥霍亲人宠爱的孩童一般。    “什么问题?不如先去掉那些修辞和长篇大论,通俗简洁地讲给我听听?”但蜜萝温和地笑了笑,波光潋滟的黑眼睛里似乎藏了几分调侃的意味,却显得格外宠溺,“说实话,虽然我对你们那些抽象的理论没什么兴趣,但一个人在旁边像个傻瓜一样听你俩聊天还是挺尴尬的。”——这就是再次答应了。    就是这样近乎无原则的宠爱,几乎令他感到恐慌。在镇上其余所有人,包括自己父母的衬托下,小埃里克原本对这种态度十分依赖留恋,近来却渐渐生出一种奇怪的抵触。这情绪来得悄无声息,且似乎毫无道理;但小埃里克能感到,它就这样真真切切盘踞在自己心头,并在不经意间渐渐高涨——令人越来越难以克制。    “你真的认为杜兰有资格给我指引吗,蜜萝?”并不是太过激烈的语气,小埃里克习惯性地仰脸注视蜜萝,脸上仍绷着一层常人难以辨别的乖巧笑意,漂亮的金色眼眸中隐隐有某些复杂的情绪汹涌汇聚。男童动作娇憨地偏头,黑洞洞的唇部却让蜜萝联想到末世中那些历经灾劫后满目疮痍的废墟,“倘若你也认为我应当成为流行时尚的奴隶,为什么还要赞同我的‘谬论’?是出于礼貌的敷衍,还是你一贯丰富的同情心?”    这些话当然十分无礼,而且……愈是亲密便愈容易伤人至深。埃里克也确实看到那双含笑的黑眼睛里也确实闪过几分茫然,大约是这眼睛的主人从未想过会遭遇如此质问。    这质问像柄没有护手的利刃,同时刺向两颗原本亲密无间的心灵——你甚至很难判断谁受伤更重。事实上,从吐出第一个音节开始,层层悔愧便在埃里克敏锐的心湖中掀起滔天浪潮,但他黑洞洞的唇又被某种积蓄已久的愤懑催逼着无法沉默。埃里克梦游般说完剩下的话语,感到自己的灵魂在这没顶之灾中逐渐窒息。    真是久违了,艺术家朋友可爱的小脾气。“幻境”之外的情人与眼前倔强瞪着自己的男童在这一刻忽然重合了,黑发女童神情的确有些感伤,但更多的还是彻底的放松,似乎还带了点怀念的意味……总之,并不像是为亲近之人的质问伤心的模样。    “怎么,这次不打算憋死自己了?那看来我的教导还是有些作用嘛……”蜜萝戏谑一笑。埃里克茫然地看着她,不解其意;接着,他感到自己两颊的肉皮被分别向两边拉扯,幅度不大,只有些轻微的刺痛;最后,耳边传来蜜萝酸溜溜的讨伐声:“要我说,你们这些艺术家一会儿‘高山流水会知音’,一会儿‘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不算奇怪,但你跟伯努瓦才认识多久,又跟我多久啦?居然为他跟我发脾气!”    埃里克:虽然我闹脾气的确跟伯努瓦有关,但完全不是你想的那个原因好吗?    然而不等他为自己辩解一句,蜜萝已经双手齐上,恶狠狠地把男童丑陋的面孔揉成各种更加怪异的模样,神情傲慢,“不过你还挺会瞎想啊,埃里克——我可从来不会对你的审美指手画脚,也没敷衍过你的艺术?以及,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同情心泛滥的形象?”    埃里克老实地点点头,那种心脏被揪紧的感觉却莫名消失了大半。比起“幻境”之外瘦到可怕的艺术家,在蜜萝的不懈努力下,男童脸颊上好歹充盈了血肉,被充分挤压变形后,声音就有些含糊:“事实上,从前镇里没人比你更热心。”    蜜萝想起自己在埃里克更小的时候,为了使他能够合群一点,时常带着弟弟给东家捎口信,帮西家分拣葡萄的“光辉事迹”。自然,都是徒劳。甚至,那时候这些举动似乎给了大家姐弟俩并不可怕的讯号,以至于关于两人的指点议论史无前例地嚣张起来。    是的,不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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