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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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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景廷, 我有一个问题。”    “景廷哥哥!”    “成总, 你好。”    “老公,我问你啊……”    今天, 刃唯是第十四遍提问, 活得像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不过他还好, 专门挑成景廷的上班时间, 一点都不耽搁休息。成景廷是老板, 上班时间闲聊谁管得到他,若换作以前,刃唯还得在旁边眼巴巴地等。    听到“老公”这个称呼,成景廷眼皮一跳, 重重地“嗯”了声, 装得特别淡定自如。    心中明明就……狂放小爆竹!    冷静。    成景廷对自己说。    “你看,我记得册子上说你是有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刃唯捧着笔记本划重点, “那你死了是归阴曹地府管呢, 还是西方地狱管呢?老板是阎罗王, 还是恶魔?”    成景廷看一眼他画满重点的本子, 觉得好玩, “你还学得挺认真。”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刃唯说。    “这的确是个问题, ”成景廷没想到刃唯好奇心那么重, 脑洞那么大, 伸手揉他后脖颈, “但你不能知道。”    “为什么?”    “凡人知道太多损阳寿, 死得早。”成景廷口吻淡淡的。    坐下来,成景廷看刃唯自己在泡茶,慢慢开口道:“不过,我记得那里有望乡台。”    “你去望了吗?能停留多久?”    “很短。一般在死去的第七天。”成景廷的眼神放远,像穿过刃唯去看别的什么,“那年我站在望乡台上,什么都看见了,除了你。”    刃唯腕子一抖,茶汤差点洒出来烫到手。    他问:“你当时……在想什么?”    “我在想,当年你走的时候一定也到了望乡台。你应该是在望乡台上,除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你说过,我就是你的家。    成景廷看着刃唯的脸,思绪已怔愣了。刃唯伸手去牵他,却感觉成景廷手变温了不少,自己脖颈后却刺得疼。    刃唯把半边小俊脸藏入围巾里,笑容明朗:“现在不提望乡台。我现在是望夫石啦。”    成景廷点点头。    一贴近成景廷,他就像被抽了骨头似的靠在成景廷身上,眼前黑影一闪,怀中窜进一只黑猫。    刃唯捧着猫尾巴,惊喜地喊:“初五!”    初五通灵性,乖乖地趴在刃唯膝盖上,用软乎乎的小梅花爪挠他的外套。刃唯捏它手掌,初五就扯着刃唯的围巾胡乱地系了个蝴蝶结。    完毕,还“喵”一声以作炫耀,用尾巴打在成景廷手腕上,眯一双祖母绿的眼直哼哼。    刃唯笑得开怀,把初五放下地,起身说:“我带初五去跑跑楼梯。”    今天刃唯没在礼宾部上班,倒也轻松。成景廷点头答应了,起身披上风衣去前厅收拾客人还的房卡。    自从软戒物归原主后,刃唯长期待在酒店,阳气聚集一处,来酒店的凡间客人倒变少了。    常有客人探店,进大堂就察觉阴风阵阵,再一看前厅面色苍白如纸的白荷、成景廷等人,哆嗦着退出了酒店大门,说传言果然不假。    还有人,在大堂门口烧香,说请各位鬼大人原谅自己的擅自闯入。    齐流来过几次,都将车停在巷口,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进来。    他来,无非是找刃唯问问最近如何,刃唯面色红润,只是说一切都好。    “你……你看你那个被滋润的样子,”齐流语气小心翼翼,疑神疑鬼的,“他没把你怎么样?”    “谈了啊。”刃唯特大方地承认,“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齐流一皱眉,难道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他记得庙里的师父说,成景廷不是人啊……    “真没事?你们晚上睡一块儿么?他的行为动作都不奇怪吗?”齐流着急了。    刃唯看他表情,大概知道齐流在想什么,嘴上咬死不认,“睡一块儿,没什么问题。”    “他那个是不是烫的?”    “哪个?”    “那个啊!”齐流开始学鸟叫,“喳喳喳喳那个。”    “……”刃唯忍住了没笑出来,睁眼卖萌,“关你屁事。”    你家器官会打鸣啊?    “算了,我他妈真大意失荆州,”齐流捂住自己胸口,“一朝养猪二十年,到头来还是被隔壁村的老王拱了。”    刃唯无言以对:“……”    齐流又给他狂敲警钟:“你爸没告诉过你,在酒店业,客人和员工搞在一起是大忌吗?这样是不可以的!”    “谁管得了我?”刃唯毫不在意,“我说可以就可以!”    刃唯一句话堵回去,我就是喜欢,没辙。    “唯唯,我怎么觉得你鬼迷心窍了,”齐流最后一搏,掐住他胳膊,表情特别正经,“你如果是被强迫的,你就眨眨眼。”    刃唯眨眨眼。    齐流放开他,无奈地翻个白眼,说:“我让你眨眨眼,不是抛媚眼。”    被怼到的人一蹦三尺高,转身要走,留下一句特别潇洒:“我眼睛就长这样!”    工作之余,成景廷常到酒店大堂门口透气,阴暗的地方待太久了,自己视觉上也有些不习惯。    他站着,身长玉立,举手投足都还犹存当年富甲一方的名流气质,偶尔为客人开门,背脊也不会弓下来,气度一等一的好。    重新站回礼宾部的行李车旁,成景廷思绪飘远,看向门口停了多日的跑车。    就是刃唯烧给自己的那两辆。    那天,刃唯坐上去的新鲜劲儿,成景廷现在还记得。    他咬完一支烟,转身进了大堂。    “大人,这几个月的纯收入全在这儿了。”    姚总监含着根琥珀雪茄老烟嘴,摆了摆手,“您要买辆车还是可以的,现在汇率还挺好。您知道,这阳间的钱到了我们这儿就是冥币,阳间十块钱能买我们多少捆冥币?这要全带回阴间去兑换,那可是项大工程。”    人鬼之间货币流通困难,人间一块钱换冥币一百万也不假。    一辆四百万的超跑,换成冥币得去阴间找大货车去拉钱。    “嗯,”成景廷点头,挥手示意他去办,“去兑,兑完叫人去买了停酒店门口。”    姚总监近日元气受损,两耳不闻窗外事,取了烟嘴眯眼道:“呃,真要送刃家那小子啊?”    成景廷起身,西装外套穿得妥帖,不想再多言,“他叫刃唯,你好好地叫。”    “……”    还真成了。    姚总监点头,也不敢再多冒犯,瞬间遁地,消失在空气中。    他所到之处,灵躯留下一股微微烧焦的味道——成景廷皱紧眉头,难道是他们所在之处大限已至?    成景廷深吸一口气。    他昨日在更衣室更换衣物,发现刃唯送给自己的这块手表不走了,表带开始生锈,凑近能闻到股刺鼻腥味。    那天晚上,在他给刃唯后脖颈补的灵符里,朱砂混了自己的血。    这是他拿刀开口放血的位置。    他的身体伤口是不会愈合的,存一日留一日,存千岁留千岁,伤口永远在这里悄悄流血。    从此以后,刃唯会真正变成一个通灵的体质,但仅仅是“能看见”。没有鬼能够近他的身,能够伤害他。    成景廷的不言不语背后,背负着巨大的隐忍;刃唯的勇敢背后,又藏着多少绝望和希望。    脚尖凉意刺骨,成景廷低头,看见自己的脚背逐渐变得透明。    成景廷坐在凳子上穿袜,把浑身上下都遮掩得极好,因为不知道变透明是慢慢的还是突然的——他难以去想象到时候刃唯的眼神。    岁末年关,市里的客流量增多。    新订的车要从天津港调过来,成景廷把这事儿交给姚总监去办,也自然放心。    X酒店陆续迎接了不少从外地慕名而来的客人,也有些不知道灵异tag的,抢房入住,时不时半夜想出去散散步,还会被蛋黄酥他们伸臂拦下来。    人一多了,看上成景廷皮相的男女都有,但X酒店大堂严禁拍照,还有专门人员制止游客拍照,才幸得以成景廷没被拍到过。    时间一久,成景廷的相貌在网络传闻中愈演愈烈,刃唯心里像打翻了一地窖的醋坛子,有点儿后悔自己开放了网络收益。    气死个人。    这几天刃唯又把自己的爱好从烧纸扎变成插坟幡,就小时候去乡下上坟时,大人会分发给自己的彩色小旗帜。    刃唯发现,将“梵阴钱”写上成景廷的生辰八字,再用墨汁涂黑,放到泥土空地之上,插上五颜六色的坟幡,潜心问候,便能——    在成景廷衣领和衣兜里看到这些彩色坟幡。    歪歪扭扭地插得很好看。    刃唯笑得不行,下意识掏手机拍照,结果照片出来一看,只有几面迎风招展的小坟旗漂浮在空中。    “早跟你说了会这样,”成景廷无奈地笑,“你弄这些干什么。”    “好可爱!”刃唯笑到打嗝,“你看过京剧么?特别像那种角儿后面插的旗。”    成景廷:“……”    怎么就被刃唯说得这么好笑?    大年二十八,成景廷先与刃唯短暂地告了别,说要去更衣室“充电”个两三天。其实他就是要从更衣室回一趟阴间,操办好货币兑换以及接下来酒店命运等等事宜。    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接着,成景廷拜托刃唯在网站上关闭了酒店的预订入口,说挂牌不营业,全酒店进入休息阶段,员工原地待命,不放年假。刃唯见成景廷要消失几天,自己也乖乖地回家里陪父母过节了。    本是与家人团圆的新春佳节,成景廷却要在犹如冰天雪地的冻库里度过,刃唯想想都心痛。    他想了又想,给成景廷发微信:——你那里有结界吗?    ——没有。    ——我给你烧东西,还是能收到?    ——能。    刃唯凝视手机,做了个小小的决定。    除夕夜,城市街道空空荡荡,几乎所有人都在屋内阖家欢乐。    X酒店门前的长街被大红灯笼装饰挂满,却异样地显出一种阴森。    凌晨两点半,刃唯意外地出现在此处,身后跟着同样偷偷摸摸的齐流。两个一米八左右的男人穿着羽绒服一路小跑过道路内,弯着腰四处看,许久才确定没有人悄悄跟上来。    “赶紧,你要跟着就别拖后腿,”刃唯扯齐流一把,“什么色的?”    “男神庆生款,淘宝上卖特别好。”齐流抓出包裹。    两人薅住包裹一块儿边走边拆,冲进酒店刷了卡就上楼,趁标帜餐厅四下无“人”,便把包裹里的东西全捯饬到地上铺平。    刃唯数了数,有三十个没打氦气的气球和两条星星串灯,无烟蜡烛七扭八歪地躺在地上,他还特心疼地蹲下来去扶正。    “真的受不了你,”齐流无奈道:“你大半夜跑出来去装饰酒店,你男朋友知道吗?”    刃唯边喘气边踩打气筒,“他闭关去了。”    差点儿说成“当北极熊去了”。    “咋的还练功啊?!不会家暴!”    齐流护崽模式开启,准备开始一百八十度问候成景廷全家不知道多少口人。    刃唯:“……”    齐流感觉自己说错话了,傻愣住:“……呃。”    “没呢,他有事儿特别忙。我这不想着新年新气象,凌晨讨个好彩头吗?我今晚在家里喝了点儿酒,挨个敬了,我爸妈都夸我孝顺。”刃唯把气球打结,又拖过星星串灯插亮了甩到栏杆上,眼神向往不已,“真漂亮。”    齐流气结,边扎好气球结边皱眉:“你跟成景廷谈恋爱我就帮你这一次,知道吗?”    “知道啦,谢了兄弟。”    刃唯拍拍他肩膀,“他应该就快出来了,我是怕来不及,也讨个吉利,所以想在新年第一天搞搞夜里的效果。”    “这就是你告诉我你大年初一凌晨要跑到人家酒店楼顶来吹气球的理由?”    “为爱我受冷风吹!”刃唯脚尖一翘一翘的。    “我看你是把脑子吹糊涂了!”齐流掐他锁骨上的草莓。    刃唯被他的手冰得一缩脖子,“哎哟,你掐着我的吻痕了。”    哎……奇怪,怎么感觉齐流被寒风吹得发冻的手比成景廷的手还冰?是错觉了?    齐流听到“吻痕”二字愣了半晌,“嗯?”    “看。”刃唯拉自己领口。    “你……你胎记不是在脖子上吗?!”    “哦,这一朵是成景廷吸的。”    “……”    刃唯狂笑,撞上齐流痛心疾首的目光后迅速低头乖乖吹气球。    “你也就只能玩点儿浪漫了。”    齐流本是无心之语,听在刃唯耳朵里却有些难受。他像心脏被小针尖刺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自责般地说:“我也就这点能耐了。”    感觉到刃唯心情不太好,齐流也不敢多问,两个人这里薅薅那里捣鼓捣鼓,没半小时就把大半个标帜餐厅的露台装饰完毕。    翻出事先准备好的贺卡,刃唯冲下楼,在更衣室那扇紧闭的门前站了会儿,叹口气,转身对齐流说:“你再陪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河边,有一块很大的空地。”    一路驱车到市里邻近郊区的河边,刃唯让齐流现在车上等自己,齐流不肯,说他一个人大半夜的去河边不安全。刃唯犹豫一会儿,让齐流站在十米开外,齐流答应了。    下车走近浅浅的河滩,四周一片漆黑,风声如野兽呼啸。    刃唯打开手机手电筒照,发现自己专门拿来烧东西的鹅卵石堆被不知道谁破坏了,只得捋起袖子重新搭一个。冬夜寒冷,刃唯冻得双手发红,吸吸鼻子,鼻炎又犯了。    用鹅卵石搭了个新的小台,再点上火,刃唯在旁边搓搓手,眼神殷殷又切切。    齐流抱着双臂站在远处看他,踹一颗石子,“要我下去给你捞鱼不?”    “捞鱼干嘛?”    “你这不是要野炊吗,”齐流说,“想吃孜然的还是五香的啊。”    刃唯笑出声,“要麻辣的!”    “你真的辣,够劲儿,什么都敢干。”齐流甩头,站远了点儿,用嫌弃的表情看着刃唯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纸”要烧,“你烧什么?”    冥币?    齐流心中敲鼓,大着胆子往前走几步,还没迈出去,就听刃唯说:“裸照。”    齐流一捂脸,行,我不过来了。    刃唯看他站定了,把那张贺卡摊平,小心翼翼地放在鹅卵石堆中间的平地上,再用打火机点燃了贺卡的边角。    贺卡是他自己做的,买的最简易的纯白卡片拼起来,在封面写了个“和上次一样,告诉你一个秘密。”    翻开,里边儿两个火柴人凑在一块儿,头上有一簇画得跟蒲公英似的小烟花。    小人和小烟花中间涂了个爱心,七扭八歪,刃唯看了看,觉得比较像辣卤店卖的鸡心——自己这画功,居然有胆量画贺卡。    底下一行小字:“景廷哥哥,我可以约你看烟花吗?”    几分钟后,贺卡在鹅卵石堆里烧成灰烬。    风过,吹散在空中。    刃唯拍拍手站起来,看看天,又想成景廷了……希望他能收到。    刃唯只记得成景廷说的那句,想看烟火。    那就去做。    我安排了好多好多,你一定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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