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难捱执念
拜花岭上山仅有的一条小道今日异常难走, 萧念稚戳着旗幡探路, 破了崴脚的记录——差点摔了六次。 身后轻声但始终忽略不掉的脚步声从开始就跟着他, 怎么甩都甩不掉。 扶艳跟在身后不吭声,唯有当萧念稚心神不宁快要平地摔的时候他才紧张地惊呼出声, 那一声师父喊得后者精神更加恍惚。掰着手指头细数, 这声师父在耳边消失了二十六年了。 萧念稚不可能不心动, 但他心里又藏着另一种情绪,交叠纠缠, 叫人放不下。 扶艳亦知道他不可能轻易原谅自己, 识趣地闭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无论如何是因为他的出现扰乱了萧念稚的步履, 又怎能忽略。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萧念稚回了家。 扶艳大有跟他进屋的趋势, 不想萧念稚转过身, 指向被爬山虎淹没的挡路牌,说:“朋友, 此路不通了,还请换条路走。” 扶艳终究冷淡不了自己的心,他疯狂地思念萧念稚,从阴泉之境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他。 原来的地方人已不再,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这里, 他又怎能一句话都不说甘心离开? 阴泉之境忏悔了二十多年,永远不够,扶艳想当着面请求师父的原谅, 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接受。 “师父,我有话想对你说。”扶艳不敢看萧念稚蒙着红布的眼睛,深刻醒目的颜色刺的他心尖过于疼痛;尽管被东西遮挡,扶艳还是能想象那掩盖之下凹下去且不再美丽的眼睛多年前就已干涸。 是他的错。 萧念稚忙伸出手制止他,道:“谁是你师父,我认识你吗。” 扶艳喉咙哽咽,半晌,轻声介绍自己道:“师父,我是阿……扶艳啊,我,我是……扶艳。” 萧念稚道:“哦,不认识,我叫萧宁,江湖道士,无亲无故,你认错人了。” “师父,我知道你恨我,不愿见我,可我知道错了,我,我会治好你的眼睛;让我跟在你身边,从今以后,不论遇到何事,我都听你的。” 说到此刻,扶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没落下来。二十六年过去了,他不再是十几岁的少年,遇到事,不能哭,那样解决不了问题。 萧念稚被揭了伤疤,不过这些年练得刀枪不入,不甚在意,又解释一遍说:“这位兄台,我真的不认识你,你若是要找我算命的话,今日收摊了,你可明日再来,我给你便宜点。” 扶艳听他不像说假话的样子,满目疑惑,颤巍开口问:“师父,您不记得我了?”他知道无渊之崖是个什么地方,那地凶险万分,有进无出,不论人仙妖魔落入,皆有所损伤。原先扶艳逃出了阴泉之境万念俱灰,偶然一次听到有人说道萧念稚可能还活着,他便一心一意找他回来,纠缠了一生一世不再放手。 萧念稚坠入无缘之崖前,灵力不到两成,几乎是个凡人**,若侥幸从那地方出来,失去了记忆也是有可能的。 “是啊,我只有一个儿子,出去了,一会就回来,你要是来挑事的话赶紧走,我儿子挺凶的。” 扶艳睁大了眼睛,不相信地说:“师父,你,真的成亲了?” 萧念稚挥挥手,没回答他的问题,往屋子里走。 可明明那时互通心意才不久,说好了相守一生的誓言被自己亲手毁了,扶艳苦不堪言,脚下仿佛千斤重,想过去触摸萧念稚,心中却涌起一种惧怕,这种惧怕来源于形同陌路。 潜意识里扶艳不愿相信萧念稚可以放下一切娶妻生子过平凡的生活,他非要得到他的亲口承认,不然决不罢休。 “师父,你说过要和我在一起的,我不相信,你知道我会回来的对不对,你一定知道——” 话还没说完,谢卿从豹子寨回来不客气地打断他。 “喂,你谁啊,对着我家门口喊什么?” 扶艳回头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俊秀少年,心里忽然一沉。 真的成亲了?真的有孩子了?师父他……忘记我了? 谢卿不认识扶艳,自然看不明白这人眼神飘忽不定,时而悲恸,时而阴郁的眼神究竟想干什么,于是退后两步,双臂环抱于胸,道:“我从没见过你,你认识我舅舅?” 扶艳张了张嘴:“舅舅?” 谢卿点头:“对,就是萧宁,眼神不好的大仙,怎么,你有事?” 扶艳有些糊涂了,“萧宁是你舅舅?” 谢卿不知来人什么目的,但心大,继承了萧念稚行为做事一根筋,对着不认识的人将一切倒水似的全盘托出:“哦,不算是,我瞎喊的,反正他也不计较。” 扶艳心里存着期望,追问:“这么说,师父他没成亲?” 谢卿蹙了蹙眉,道:“师父?” “叔叔他什么时候收徒弟了?” …… 扶艳诚恳道:“我是他徒弟,我犯了错,很久每来找他了,可是师父他似乎不愿意见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卿恍然大悟,绕着扶艳身边转了一圈,道:“原来是来求原谅啊,兄弟,早说啊,看在你是我爹徒弟的份上,这个忙我帮你了。” 扶艳两眼放光,嘴角终于上扬了些,高兴道:“真的?” 谢卿:“看你挺年轻的,和我爹认识多长时间了?” 扶艳:“有三十多年。” “三十多年?!看不出来啊,你看着不就比我大四五岁?你犯什么错了?” 提到这个问题,扶艳不敢面对,可是说到底,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自己,天地毁灭,这些事实也不能掩藏。 扶艳一副忏悔的模样道:“他的眼睛……是我弄瞎的。” 谢卿立刻原地爆炸了:“什么?!他的眼睛是你弄的!为什么?” 毕竟年纪小,震撼过后气氛伴随而来急需想要知道真相。 扶艳眨了眨眼睛,驱除酸苦,说:“是我的错,很多年前,我因为一己私欲,挖了师父的眼睛。” “那挖出来的眼睛呢?” “……丢了。” 谢卿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了,作为师父的徒弟,因为私欲伤害尊长,违背伦理不说,还有脸跑来求原谅,要是他他也不愿意见此人。 谢卿没有白疼,语气瞬间变得阴沉,开始冷讽:“若是我挖了你的眼睛跑来找你原谅,你干不干?你凭什么就要挖掉他的眼睛,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痛苦你知道吗?你知道萧宁前些年因看不见东西受过多少伤吗?你以为简简单单原谅就完了?你有什么资格?!” 说实话,没有资格。 扶艳被小孩子教训的抬不起头,他也知道一切的过错无法挽回,他们谁也不能回到二十六年前无缘之崖上,谁也无法改变他亲手将自己的师父推向绝路的事实。 他是错的,但他不想留遗憾,他想用余生所有的一切去保护萧念稚,去弥补他,倘若萧念稚要他死,他也一定不苟活,因为从他出来之时,他活着就是为了萧念稚。 “对不起……” “但我求你,请帮我一次,我再不会伤害他了,请你相信我。我……”扶艳突然想起什么,用力朝胸膛释灵,将其中的命海唤了出来,捧于手上递给谢卿。 “我把我的命海给你,你让我见一次萧念稚好不好?” 谢卿看着闪着红光的命海,愣了一下,说:“你是魔路的人?你是扶艳?!” 谢卿在溪华那修习的时候,打听过萧念稚的事,溪华不愿透露太多,只说过一个简单的结论:萧念稚有个徒弟叫扶艳,他杀了萧念稚。 当时不懂杀是什么含义,只当生死之意,现在看来,他似乎懂了些。杀即断绝一切念想,一切退路,毁一人,终其身。这是绝望。 谢卿伸手将那命海弄过来,握于手中。 “命海给你了,你随时可以杀了我,只要让我见一次师父,我求你。” 谢卿没听他的话,只道:“我突然又知道他为何喜欢红色的绸缎,红色的流苏,红色的丝带,虽然他看不见,但他摸着也能笑出来。” “什么?”扶艳抬头。 谢卿叹了一口气,恶狠狠对扶艳吼道:“他是我爹,你若再敢伤害他的话,我就扒了你的皮喂狗。” “你听好了,我不是给你机会,我是给我爹机会,我不想让他后悔。” 机会是于两个人而言的,不过分个孰轻孰重。 “还有,这个还给你,要是被他知道了,肯定绕不了我。” 谢卿将命海还给扶艳,对他说:“唉,我不把握我说的话能起多大作用,萧宁脾气古怪不是一天两天了。” 扶艳莞尔一笑,“他还是这样没变。” 谢卿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凑到扶艳脸上说:“我咋觉得你们俩关系不一般,看你这拼了命要来求原谅的样子,你该不会……是他亲儿子,回来继承他的亿万财产?” 扶艳无语垂下头,谢卿呵呵两声尬笑:“我说着玩的,你想是,他还没有那么多钱呢。要不,你先回去,我劝劝他。” “好,多谢了。” 扶艳折身下山,没走多远,不到百米又返了回来,绕到屋子后面草丛里待着。 —— 屋内,谢卿轻手轻脚走到萧念稚面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没出声,萧念稚开口说:“你不会到今天才晓得我是个瞎子,玩什么呢。” 谢卿嘿嘿笑了两声,坐在他面前,认真说:“叔叔,我刚才在外面看见一个人,长得有点像你徒弟呀。” 萧念稚一个烛台敲过去,道:“你个小毛孩子你见过谁啊,外面是个人都长得像我徒弟?” 谢卿忙道:“不是不是,他告诉我他叫扶艳,挺可怜的,要不你就见见他。” 萧念稚难得叹了口气,道:“说见就见哪有这么容易。” “你的意思是……” “他当年下手那么狠,还不得我生会儿气啊。” 谢卿嘴角抽搐:“啊?” “你们在外面说什么我都听见了,我又不是聋子,说到底,我早就知道这天会来,只不过我毕竟受了点小伤,有些事无法去直面。” 谢卿突然很想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萧念稚的态度似乎和那位的关系并不简单。 “到底发生了什么?扶艳为何挖了你的眼睛?” “一瞬执念止乎此,只怪江湖纷争而已。” 萧念稚第一次和谢卿完完全全说了天下江湖中的事,涉及正和邪,涉及人心险恶,涉及爱恨纠缠。 每个人心中都待着**,所以每个人的心中多多少少都有恨,不同程度的恨,造成了一个又一个必然的结局。 从前萧念稚不愿和谢卿说,是希望他能一直纯净如此,莫要卷入到他人的阴谋当中,而他现在告诉他,是因为要想避免一些事的发生,最好的办法就是告之,戒之,方能保全。 谢卿似懂非懂:“那当初爹你那么维护扶艳是因为也想保护他。” 萧念稚轻快一笑,摇了摇头,说:“不,我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亿万财产源于现代社会表情包 祝大家高考结束开心,终于解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