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狐梦 (1)
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她才刚刚能够幻化出人形,不论用人还是妖怪的标准,她都能算是很年幼,年幼到甚至无力到在天灾面前保全自己。 暴风雪就像一头残酷的猛兽,无情地剥夺了身体的最后一点热度,起初她还能听到姐姐素璎的声音,后来就麻木得只剩下呼呼风声。 我们会不会就这样死去,死在这冰冷的荒原之上?就在她这样想着的同时,她注意到有什么人朝着她们来了。 这个人身上有种魔魅的力量,即使不说话光是走在这朦朦的风雪中就夺去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是你们在呼唤我吗?” 冷淡又清冽的嗓音,无来由地让她想起山间的泉水。 这人披着宽大的斗篷,自下而上能看到只有苍白的下颌和乌色的发梢。 他稍稍蹲下身子,向着她姐妹二人伸出了手,“看起来你们。” “你是谁?”她茫然地倒退了一步,“你和那些人……”是什么关系? “小狐狸,既然你不知道我是谁,那你是怎么呼唤我的?”他将注意力转到一直沉默的另一人身上,“是你呼唤的我吗?” “是,是我,但是我也只是……”被叫到的素璎有些赧然。 “你到底是谁?”她打断了姐姐的话语,抬高了音量质问眼前人究竟是谁。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在焦躁什么。 “我是能够帮你们离开眼前困境的人。”他没有将她顶撞的放在眼里,还是那副温和口吻,“你叫我承天君就好。” 承天君,这是什么?她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过?又是一阵卷着雪花的狂风呼啸而过,她不易察觉地瑟缩了一下身子。 注意到这一点的他立刻问道,“很冷吗?” 只要现出毛茸茸的原身,这点风雪她们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但人就不一样了,人的皮肤光滑**,她又控制不好妖力,风吹在上面就跟刀子刮一样痛。 “不冷,我不冷。”她有些羞耻地摇头否认,对于像她们这样的妖怪来说,承认自己怕冷简直就和死了一样羞耻,因为只有软弱的凡人才会畏惧寒冷。 “好,不冷。” 话是这样说,他还是解下了自己的斗篷,搭在她们姐妹身上。 “那就当我我多管闲事。” “谢谢天君。” 姐姐素璎催促她快些道谢,她木愣愣地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您……不冷吗?”她内心天人交战了好一阵,最后说出口的竟然是这一句。 “不需要为我担心。”他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跟我来。” 这斗篷看着平淡无奇,直到她试探性地想要捏住边缘才发觉触感光滑如水,到了手中就迅速滑落,但有了它的遮挡,寒风再吹不到她们身上,温暖得就像是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化出原型用长而蓬松的尾巴裹住她们姐妹,使快要冻僵的身子一点点缓和过来。 因没了斗篷更显得衣着单薄的他走在前面,替她们挡住了寒冷的凛风,让雪再落不到她们的眼睛里。 她注意到他走过的那些地方,冰雪融化,泥土中长出嫩绿的新芽,隐约有了春天的预兆。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她想起什么似的将注意力转向了自己的姐姐素璎,“看他的口气,好像只有我不知道。”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明明从外貌上来说也没有多么特别,但只要看了一眼就再难以挪开视线。 “阿绛,母亲曾经说过,承天君是我们妖族所信奉的神明……” 素璎又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怪不得她没有见过,原来这就是天上的神明,先前差一点就要杀死她的严寒在他的面前就像失去了獠牙利爪的野兽一般温驯,这就是身为神的力量么? 想到这个地方,她的心中钻出一丝古怪的恶意,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为什么他能够这样无畏地活着,而她们就要整日担惊受怕呢? 他带着她们一直往前,走啊走,仿佛永远没有个尽头。 她越是想要伸手去够到这个人素色的衣角,这个人就离她越是遥远。 从那还有些懵懂的小女孩长大到现在,她渐渐地懂了,哪怕他再怎么和她们亲近,他与他们之间也还是隔着一些东西。 当她好不容易触碰到这个人,她愣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她的掌心尽是温暖湿热的殷红液体,而那颗鲜红的心脏还在一下下地跳动。神也会流血吗?她抬起头就看到一双写满了冷淡和轻蔑的眼睛。 “愚蠢。” 这是他最后和她说过的一句话,也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唯一说过的一句重话。 愚蠢。她想不透,明明是这个人败给了自己的弱小,为什么转过头来还要指责她愚蠢? “娘娘,娘娘,您睡着了吗?” 她骤然从这梦中惊醒。 猩红色的帷幔,兽首金香炉中汩汩吐出浓稠得如有实质的香气,雕着花鸟的高高窗棂透不进一丝天光。 这里是禧宁宫,而她是这深宫之中最尊贵的女人,至少目前来说是这样。 “特地叫醒哀家,有什么事吗?” 眼前跪着的男人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朴素寒酸得与这奢华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 他的头发完全白了,整个人看起来比那时更加苍老,整个人畏畏缩缩的,脖子好似永远伸不直。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先是在那穆家大少爷手里勉强逃过掉脑袋的命运,不过丢掉了一条尾巴,又被派去试探宣武将军,在他的营帐中受了冲撞,他的命数已如风中残烛,再经不起一点消磨了。 “又有一处阵法被破了,连同护国寺在内,现在只剩下最后两处了。” 本来这些阵法是由妖僧琅雪看管,但琅雪死在了那座塔里,这些事情就轮到他来做了。 他一面战战兢兢,又一面暗自得意,得意主人竟然如此信任自己。 她按着额角,像是很疲倦的样子,“破就破了,反正我想要的东西差不多准备齐全了。” 他们说话的同时,半垂下来的帷幔另一头忽地传来阵阵响动。 “啊,还有人……”他这才注意到灯火阑珊的地方坐着一个人,因为角度关系,他只能看见一片明黄色的衣角。 注意到女人的眼神冷得象冰,他登时收声,连大气都不敢出。 “阿琼,阿琼,你好了没有……我等不到你,好害怕,好害怕。” “再等一会,再等一会就来陪你。”她放缓了语气,但他还是敏锐地听出了底下藏着的那一丝不耐烦,“皇帝,又没有人要害你,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帘子后头的男人像是被她问住了一般苦苦思索,最后有些犹豫地嗫嚅道,“我不知道,我就是害怕……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想要我的命,这东西就在我身边,时时刻刻盯着我看呢。你来陪我好不好?你在我身边我就不怕了。” “皇帝,没有人想害你。”她闭了下眼睛,“至少现在还没有。假如你还是害怕,那就用一些长生散,我放在你手边的那个檀木盒子里了,烟斗也给你备好了。记好了,只许用一点,要是让我知道你用多了,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好,长生散,长生散,朕真是一刻都离不了它……阿琼,你还是快点来,朕好害怕,需要你在朕身边。”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浓郁的凤髓香中陡然混入了微弱的曼陀罗香气。 再过一会,这九五之尊就不再说些孩子气的话,而是安静了下来,好似睡着了。 “不敢相信对不对?软弱、敏感、乖戾又多疑,哪怕是生在寻常人家都不像是能成大事的样子,更别提一国之君了。”终于应付完这个大麻烦的她拈起案几上摆着的一枚忘了收起来的金丝镶翡翠耳饰,对着微弱的烛火仔细打量,“这就是那个燕云霆的血脉,一点都看不出那个该死的男人的影子对不对?” 这翡翠是千里挑一的贡品,哪怕是在烛火下也看不出一丝瑕疵,绿得让她想起某个人的眼睛。 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说起这个的狐狸老头迟疑地接话,“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是,是好事,当然是好事。”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还隐隐担忧过,假如再有第二个燕云霆的话要怎么办? 直到她第一次见到先帝,她差点就放声大笑。天道终于站在里自己这边,在自己养精蓄锐的百余年间,雍朝皇室已堕落腐坏得这样彻底。 她轻而易举地就将整个国家的命脉一点点掌握在了手中。朝堂上那些长胡子的文官送上了一本又一本的奏折,稍微缓和一些的恳求皇帝亲政,再刚烈一些的直接请求皇帝传位与大皇子。干扰朝纲,图谋不轨?她每一次想到他们用来弹劾她的说辞都会忍不住嗤笑。她想要的岂会是这点虚妄而渺小的权利? “还……还有多久?” 她看了这狐狸老头一眼,红唇微张,“很快了,很快了。” “我记不清自己究竟等了多少年,跟我等的这么多年相比,这几天根本什么都不算。” “这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很快,我就会成为新的神明。”她将碧绿的翡翠缓缓地捏成齑粉,笑容在烛火的映衬下越发森冷,“也是唯一的。” 作者有话说: 太后正式进入主线 荒野山林中,一辆马车疾驰在深浓的夜色中,速度快得几乎只能捕捉到它留下的残影。 和寻常的马车不同,这辆车前方空荡荡的,既看不见车夫也看不见骏马,只有悬浮着的缰绳和雪地上几行整齐的脚印从侧面印证它是在被某种看不见的动物拖拽着前行。 至于车内炭盆烧得正旺,暖烘烘的热气烤得人昏昏欲睡。穆离鸦靠着坐榻,手上不自觉地把玩着什么东西,仔细再看的话能发现是史永福留给他的那七枚铜钱之一。 这第六枚铜钱上的血色还很鲜艳,说明何尧素姑他们还没能得手。他将铜钱收入到锦囊中,这阵法是严格按某种顺序排布的,只要第六处还在一日,他们就不能对护国寺里封着的那东西做出什么。 目前他们能够做的事情除了等待就只剩下那么一件,那就是找到那个布下阵法的人从根源解决掉一切,所以离开了那虚无之境他们便马不停蹄地朝着这京城赶去,中间连一日的歇息都没有。 “如果一直按这个速度,大概三四天就能抵达天京。” 沉思被打断的他起头看向说话的人。 薛止同样在看着他,神情让他觉得熟悉又陌生。熟悉的部分属于和他一同长大的少年,而陌生的则是属于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承天君。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我在想你白天跟我说的那些话。”他收回思绪,简单地和薛止说了自己想不透的事情,“我一直以为是你的兄弟泽天君害你陨落成凡人,但你告诉我其实不是这样,害你的另有其人。你知道她的身份吗?” 夏日来访的红衣女人、悄然销声匿迹的承天君还有穆家灭门惨案,三件看似没有关系的事情至此全部有了关联,而他所追寻的真相近在眼前。 “她名叫迟绛,”薛止口气十分平常,好似在说的不是自己的杀身仇人,而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物,“与你祖母素璎是姐妹关系。我曾经救过她们姐妹一命,便于她们结下了缘分。” 作为受妖怪信奉的神明,应祈求前来消除灾祸对他来说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所以他只是顺手帮了她们一把,使得她们不至于因为失去了父母而冻死在那荒原上。那次以后她们又呼唤了他几次,想着一次性解决全部,他便在那极北之地的荒原之上为这对姐妹和其他被他所救的小妖怪建了一座世外桃源般的城镇。 这对姐妹成了城主以后,在城中供奉着他的神像,他每年末尾都会来替她们加固结界,顺便看看还有什么能做的事情。渐渐地,这里受神祇庇佑的事情传了出去,许多漂泊的小妖怪纷纷到将这里安家。 “泽天从来都不喜欢我和妖怪们混在一起,更不要提我为那些妖怪创造了一个他找不到的安身之处,每每想到这件事他都气得要发疯。” 身为受凡人供奉的神明,泽天君生来憎恶妖鬼邪物,恨不得要将他们从这世上铲除,可惜苦于兄长和天道的双重限制,久久无法将之付诸于行动。 “他找了许多年,终于趁我一时不慎找到了结界的入口。我用尽全力都不能阻止他的疯狂行径,整座城都被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原本在城中安家的妖怪们只能重新去找自己的容身之处,当中就包括你祖母和她。”也正是这件事后,他开始一点点变得衰弱。 听完他当即讲述,穆离鸦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语气中带着几分懊丧,“我不知道。我从未在祖母口中听过她的名字,我甚至不知道她还有其他亲人在世。” 祖母鲜少再提起曾经的事情,连被她亲手抚养长大的他都只知道她在极北之地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对于这个名为迟绛的女人,他的全部了解只有屏风后头甜腻的女声和燃烧着的周氏宗祠里那句残酷的诅咒。 薛止伸手覆上他的掌心,好似在安慰他不要多想,“这不是你的问题。素璎……你祖母不跟你提她的名字只是因为她们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不再来往了。” “为什么?”穆离鸦稍稍思索一下就有了自己的答案,“是有分歧?” “是,她们选择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兴许是想起了诸多旧事,薛止的话语中暗含叹息,“就算让我来评判,我也不知道哪一条会更好。” 迟绛选择了自己的野心,而素璎…… “我大概猜到祖母选的是什么了。”穆离鸦没有抽回手,就这么让他握着,“她一直记挂着承天……你的恩情,从未有一日背弃。” 哪怕他已经再无力为她提供庇护,她也坚持要用自己的命数来供奉他。 “我曾经不止一次劝过她,让她不要这样固执,但是她没有哪一次把我说的话听进去。” 薛止说不出自己该用怎样的心境提起她。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于他来说都只是那孩子的祖母,一位和蔼又慈祥的老者,但在承天君的记忆中,她一直都是那个满怀真挚和敬爱的小女孩。 每一次他想着这样就够了,下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从许多年前就是这样,一直都没有变过。 “她就是这样固执的人,认定了什么就再不会回头。”读懂了薛止沉默的穆离鸦低声说,“不然她也不会嫁给祖父。” 哪怕在人间漂泊,像她这样的大妖自然不可能过得潦倒,但因为无法与凡人交心的缘故,所以她一直都很寂寞孤独,直到遇到了一位年轻的铸剑师。在她的口中,这青年人非常了不起的人,使得她整颗心都为之倾倒。妖怪和凡人的结合注定不会幸福,因为凡人就是这样短命的存在,除了几十年的欢愉,之后的千百年都要在思念和痛苦中度过。明知会是这般结局,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地嫁给了他,为他生儿育女,她明知道的。 “如果是我,我也会为你做同样的事情。”明明是很残酷的话语,可穆离鸦竟然笑了起来,“也许还不止这样。为了能留住你,不让你消失,我是真的什么都会做。” 他面上神情带着几分无所谓,可薛止听得出来,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假如当初的那个人是他,别说是用命供奉了,哪怕是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双手奉上。 “你啊……” 穆离鸦装作没有听懂他话语中的阻拦,“我是她的血脉,想要让我改变心意,你还是死心。” 知道无法劝住他的薛止眼神黯了黯,“回到最初的正题上。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泽天君搭上了关系,不然她是绝对没法子伤到我的。” “可是……”可是泽天君不是憎恶妖怪吗?穆离鸦想不通,为什么她会倒向这个人? “你没想错,这就是在与虎谋皮,但是她已经被泽天君许诺给她的那些东西迷住了,根本想不到后果。” “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薛止冷笑起来,“因为她的野心已经不仅限于掌权了,她想要成为像我和泽天君一样的神明。” 不论是利用天下苍生的命脉布下阵法,还是将雍朝皇室掌握在手中,都是因为她想要成为天地间的主宰。 穆离鸦似乎被这个答案震住了,好长时间都没再说话。等他缓过劲来,他问了薛止一个一直藏在心底的问题,“你觉得我们有胜算吗?” 越是知晓真相,他就越是清楚前路的险阻,然而到真相揭开的此刻,他仍是对她这可怕的野望产生了一丝畏惧。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薛止的答案没有让他心中沉重的石头减轻多少,但还是稍微打起精神,“你说得对,就算会失败我们也无路可退了。” 假如他们失败了,这天下不论落到谁的手里都只有生灵涂炭一个结局。 薛止没再接话。他的眼神有些涣散,瞳孔放大成乌泱泱的一片,显然是已经到了极限。 看出这点的穆离鸦叹了口气,“反正还有好几天才到,你再睡会。” 早就料到自己会身死的承天君在那机关深处留下了自己的记忆和部分神力。对于继承了这些的薛止来说,承天君自天地初生就存在于世,他的记忆就如汪洋的海水,光是将它们整理都要耗费大量心神,好长时间里他甚至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回忆还是现实里。 薛止闭上眼睛以后,穆离鸦还没什么睡意。他想起了许多琐事,大都没什么关联。临行以前史永福给他们算了一卦,卦象是显示的结局是虚无。那时他只觉得这是什么不吉利的征兆,可在知晓了眼前人的真身以后,他就慢慢地明白过来,承天君是天之子,连天道都不知道他们接下来将要去往何处,又怎样给予他们提示? 觉得有些太热了,他稍稍挑起帘子让冷风吹进来。寒风吹得他脸颊一片冰凉,却怎么都吹不散他心中的忧虑。 …… 京城近郊,宣武军驻扎营地。 一脸病容的男子看向横刀在自己面前的偏将军。 “你是要反吗?” 被这样质问的偏将军也不肯将兵刃收回去,咬咬牙道,“末将斗胆,请您回到帐中,不要辜负子嶂的一番心意。” 他这样说完,在场另一个跟在男人身后的少年人也忍不住出声,“您真的要这样做吗?” 男人将他们看了个遍,“你们要是怕死我就一个人去。” 偏将军有几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个女人就在等着您前往。” “但是我不能不去。”男人只这样说,看起来怎么都不可能改变心意,“你们要么和我一起来,要么就杀了我。” 两人对峙了许久,偏将军还是松了口,“让属下陪您去。” 他们易容换好衣服,从偏僻地方离开了驻扎的林间,找到那辆备好的马车。 “就算是隆冬时节,这个时间天也该亮了。”不仅没亮,甚至连一点破晓的预兆都没有。 不知是谁这样多嘴说了一句,看到其他人脸色后,想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他迅速闭上了嘴。 夏至日昼夜等长,再往后黑夜就渐渐地胜过了白昼,本来按常理来说是这样的。这怪事好像是从立冬那天开始的,最先是绣花的女人们发现的——有经验的绣娘都知道,每日白昼缩短的时间约莫是绣完一根线的时长——她们发现白昼缩短的速度突然变快了,再后来其他人也发现了,恐慌便迅速地蔓延开,直到某一天,太阳再没有升起,漫长的黑夜彻底笼罩了天京的每一寸。 在这永无止境的漫长黑夜里,许多人都说是因为太后干政,惹怒了老太爷,所以降下灾祸惩罚他们。这样的传言越传越广,很快就传到了大人物的耳朵里,但深宫中的那位非但没有花心思来平息谣言,反而派出了禁卫严酷地镇压。 只要有人被抓到谈论此事就会被拖到旷地处行刑斩首,砍下来的头颅用麻绳拴着挂在城墙示众。 “不要说这些没有来由的话了。” 牵头的男人凭着记忆看向启明星的所在,可那里只有一片沉沉的黑云,一如他们的命运,格外地不祥。 宣子嶂是被冷水浇醒的。 “醒了吗?你最好快些醒,再不醒哀家真的会杀了你。” 是女人的声音,语调甜腻婉转,其中的某些东西冷得像冰,直直地刺穿了他的意识。 昏着的时候好些,一旦醒过来浓重的血腥气就直往鼻子里钻,化作火烧一样的痛楚灼烧他的肺腑,他打了个激灵,迟缓的头脑开始运转。 他首先想的是他露馅了吗?如果是将军的话,面对这种情况现在该怎么应对呢? “不用想了,你的那点雕虫小技还骗不过哀家。”看穿他到底在想什么,女人冷冷地嗤笑道,“你不是宣武将军,你究竟是谁?” 被识破看啊?他迷迷糊糊地想着,眼睛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在模糊的重影中看见了一团烧起来一样的艳红色,好久后才对焦成一张艳丽的脸孔。 “末将宣武军左将军宣子嶂。”他喘息了一声,用嘶哑的嗓音回答了女人的问题。 女人稍微思索一下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宣子嶂,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连哀家都敢骗。” “是啊,连末将自己都觉得吃惊。” 他终于想起来事情的全部经过。 在抵达京城的前几天,他再也是忍不住,跟偏将军密谋了一整晚,两人擅自做主在将军的药里加了足量的安神草药,哄着将军喝了下去。 留偏将军守着昏睡中的将军,他将自己易容成了宣武将军的样子,再找了个手下的小兵伪装成自己,就这么进京面圣去了。 没有风光的开城迎接,更没有喧闹排场,唯一一个过来接引的太监又干又瘦,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连话都说不利索,带着他在这总显得阴森诡谲的宫殿中左右穿梭。 不是御花园也不是养心殿,他抬头看向那副气派的金丝楠木匾额,上头是禧宁宫三个鎏金大字。 “看什么看,太后娘娘肯见你是你的福气。”这尖嗓门的太监阴阳怪气地朝他努努嘴,“进去,太后娘娘等你很久了。” 跟他想得一样,所谓的圣上接见不过是一个幌子,真正想要见宣武将军的是那个女人,或者说是那蛮族巫师口中的想要宣武将军命的大人物。 “娘娘……您想见宣武将军这个人,末将就让你见到了‘宣武将军’,又何罪之有?难道说您还想对他做其他事情?”他试着笑起来,不知牵动了哪里的伤口,痛得他只能勉强咧开嘴,“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要见到真正的宣武将军才能做的?”他着重了“真正的”几个字,其中讥讽意味不言而明。 红衣女人扳过他的下巴,尖锐的金丝指套嵌进他的肌肤里,但受过无数拷打的他已经痛得有些麻木了,这点小伤根本无关痛痒。 嗅到这血的味道,红衣女人露出副掺着点轻蔑的了然神色,“骨头这么硬,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没想到是你这种小妖怪。” 身份被点破的宣子嶂禁不住苦笑了一下。 在踏入禧宁宫,感受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威压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这全雍朝最尊贵的女人不是人,而是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大妖怪。 她披着人皮做伪装,用美色和妖术诱骗了两代君王,慢慢地将整个国家都攥到了手掌心里,现在她要将自己染满鲜血的手伸向他的将军了。 “像末将这样的小妖怪,就不劳娘娘您费心了。” 严格划分的话,他的确不是普通人,但一代代传下来,属于妖怪的血脉已经被稀释了许多,除了一点无伤大雅的障眼法,他看起来就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果然还是瞒不过她,不过他也没指望真的能瞒住多久。 “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等族类。”她皱起眉头,“你既然知道哀家与你的同族,那么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和哀家作对?” 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东西,宣子嶂终于大笑起来,他一直笑,笑得受了伤的五脏六腑都在痛,笑够了才对着眼前美丽得近乎妖艳的女人开了口,“娘娘,您与我是同族,但是您为我做过什么呢?在我快要死的时候,您可曾看过我一眼?在您这样血统高贵的大妖面前,我这样的混血杂种可能连草芥都不如,就算死了也只能说是运气不好……所以您说我和您是同族有什么意思?” 迟绛的眼神暗了下来,看样子是动了怒,手上的力道也渐渐加重,“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向着那卑贱的凡人?” “将军与我有恩。”他咳了很久,咳出一串血沫,但还是勉力说道,“将军救过我的命,不止一次。什么同族我宣子嶂不知道,只知道一个宣武将军,他就是我宣子嶂的天……” “那你就和他一起死。你大概不知道,你的将军早就是哀家的囊中之物了。” 她丢开他的头颅,嫌恶地收回手,“阿昭,进来。” 在外头候着的白胡子老头战战兢兢地跟过来伺候。 不用再到处奔走的他终于换了一身新衣服,浆过的蓝布挺刮无比,穿在他身上更显得整个人苍老憔悴,只有那双猩红的眼睛里还有几分神采。 “您……您怎么了?”他一眼就看出女人心情欠佳这件事,说话更加谨慎小心,生怕哪里冲撞了性情乖戾的她。 她很快就恢复到了往日的冷静,“没什么,从那冒牌货嘴里问了点事情。” “那,那结果呢?” “发令下去,让莲奴们去找,一定要把那男人给我找到。” “好,好的,在下立刻就去……还有,里面那个冒牌货要怎么处理?” 她瞥了他一眼,他当即缩了下脖子,“你跟了哀家这么久,这点小事都不知道怎么做吗?” 天京城门处排起一条长龙,轮到这衣着朴素的妇人时,守城门的卫兵先是盘问,再让身后的白衣女人过来看。 白衣女人伸手摸了摸这农妇的脸,又凑过去闻了闻气味,被摸到的农妇吓得两股战战,就差没当场厥过去。 确定了某样信息后,女人附在卫兵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守城门的卫兵不易察觉地瑟缩了一下,“你可以了……快走。下一个!”他做出副不耐烦的表情,朝着面前的妇人摆了摆手。 魂飞魄散的妇人拎着手中竹篮,小跑着离开了这可怕女人的视线范围。 每一个进城出城的人都要被这样严格地盘查一番,但没有一个人敢有所怨言,因为他们看得到,有怨言的人都变成了挂在城墙上死不瞑目的头颅。 不止是城门附近,街上到处都是这些白衣女人,穿一身裹得只露出眼睛的白袍,戴莲花样式的坠子旁若无人地走动。 只要打老远看到了她们的影子,街道上的人就会迅速地散开,生怕又触了她们的霉头。 “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在暗巷的影子里,有这样一行人一面悄悄地说着话,一面不忘时时提防着身边的动静。 他们正是混进京城中想要搭救宣子嶂的宣武将军一行人。他们简单地易了容,趁着前几天排查没有这么严格的时候混进的天京城。 就是这几日,京城的护卫陡然变得,别说是靠近那一重重的深深宫墙了,光是要躲藏着不让这群白衣女人追查到他们的下落就已精疲力竭。 她们好似最精明的猎犬,只要他们稍稍停留,就会一窝蜂地涌过来,将他们撕成碎片。 “我不知道,不过很容易就能看出她们不是人。” “这些都是那个太后的手下?” “宣将军就是落在了这些东西手里?” “听说她们的名字是莲奴……” 宣武将军听着他们的讨论,最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们不要再发出声音。 唯一对他们有一丝好处的就是天京成了再也没有白昼的夜之城,在黑暗中潜行比暴露在太阳底下要好太多。 一旦打了灯笼就会将那些可怕的莲奴们引过来,他们摸着黑,小心地前行,在经过某条巷子时,即刻被一股恶臭吸引了注意力。 “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人过去查看那黑乎乎的一团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散发出这般可怖的味道。 等到他稍微走近一些就看出来,这是一具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在战场上,他们见过不少士兵的残骸,但是都没有哪一具像这样,被开膛破肚挖走了部分内脏,就像是某种大型野兽吃剩下的一样。 “是那些莲奴们做的……” “在这个地方!” 是女人的声音,他们所有人都身形一震,看向了宣武将军,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命令。 她们发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是战还是逃?要是战的话,这些鬼东西人数又太多,逃的话……最不幸的是,这条巷子是条死胡同。 也就是说他们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将军,您先逃,她们要找的好像只有您。” 偏将军带头说道。 但是宣武将军就是一言不发,跟木头人似的。 就在这些白衣女人要朝着他们扑来的下一刻,这些久经沙场的武将感到了一丝令人畏惧的杀气,接着就是**被切开的声响。 “终于赶上了。” 这白衣女人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被人砍掉了头颅。 又有人来了?偏将军按着兵刃,半点不敢放松。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英俊而苍白黑衣人。他甩掉剑锋上沾着的血,缓缓收起手中的剑,站到了一边。 在他的身后是个与这血腥混乱环境格格不入的锦衣公子。 “原来就是你啊。”锦衣公子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宣武将军的脸上,“没想到你竟然主动跑来这地方找死。” 作者有话说: 宣子嶂是鹤之衣(一)出来的那个配角!主角二人终于赶到 腐烂的尸体就在身后不远的地方,不远处是女人滚落的头颅,瞪大的眼珠子里头盛满了难以置信,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被夹在那两人和宣武将军一行中间的偏将军连大气都不敢出,整个人就像一张绷得紧紧的弓,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表情有几分怪异。 顾不得思索将军身上的种种反常,他的全部心神都用在谨慎地提防眼前两人上。哪怕这两人看起来没什么敌意,甚至还出手帮忙解决了追杀过来的莲奴,但他多年身处沙场锻炼出的野性直觉在说,这两个人非常危险,比外头那些白衣莲奴要危险得多。若是说那看着漂亮高挑的锦衣公子只是让他觉得畏惧,那身影快要被夜色同化的黑衣青年人就是让他实打实地感到恐惧了。 这黑衣人身上散发的威压压得他险些喘不过气来,就连当初负责殿后,带着亲兵十几人面对一整只穷凶极恶的蛮族军队他都没有这样害怕过。 如果说对上莲奴他们尚且有一战之力,那么对上这两个人……他克制不要让自己腿软。将军就在身后,他就算是死也不会让这两个人跨过这里一步。 “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一滴冷汗沿着额头滑落,他的声音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穆离鸦没有搭理他的问话,事实上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宣武将军一个人身上。 被他这样盯着看的宣武将军好似木雕般面无表情,再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的眼神是涣散的,根本对不上焦距,也就是一直背对着他的偏将军没有发现了。 对于这一发现,穆离鸦的表情十分复杂,“跟我想得差不多。阿止,你觉得呢?” “很像是迟绛那女人的作风。” 薛止看似随意地靠着墙,但就算是对行军布阵知之甚少的偏将军也看得出来他站的位置正好能顾上巷子内外两头,让里边的人出不去,外边的人进不来。, 有了那,他一点都不想去贸然试探对方手中的剑究竟有多锋利。 就在他,那两个人自顾自地交谈了起来。 “好险,差点就真的让她得逞了。” “但是这样没办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不解咒的话,就算你把他关起来,他也会想方设法往外边跑。” “是啊,所以还是要想办法替他解咒……不知道何尧他们到底做到哪一步了,我们如果要带着他,很多事情都不能做。总之拖得越久风险越大。” 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的偏将军心中更加焦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这般焦急。 “你们……” 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开了个头,猛地意识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这在街头游荡的白衣女人比最训练有素的猎犬还要敏锐,按他们先前闹出的动静,她们早就该成群结队地扑来,将他们撕成碎片,而非这样毫无动静。就算是在这漫长的夜里,天京城也不该如此安静,但正是从这两个人出现,他就再听不见除了自己粗糙呼吸声以外的声音了,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景物模糊得像是水泡过的宣纸,朦朦胧胧的,怎么都看不清,只有边缘是黯淡的红色。 是这两个人做的吗?如果是的话,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设下的这妖术,使得整条巷子与外头的世界隔绝开来。 在他还苦苦思索要如何应对时,他们就已是笼中困兽了么?偏将军绝望地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不要放弃。 “你们到底……” 他是武将,不应不战而降,如果抱着战死的念头,或许能为将军拖延一些时间…… “安心,我二人不会害你们。”穆离鸦终于注意到了他那副视死如归的神情,“比起这个不如来说说你们将军的问题。” “我们……” 偏将军被他的这句话说得有些懵了,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必担心了,那些莲奴暂时找不过来的。”穆离鸦兴许是理解错了,与他简单地解释道,“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法术罢了。” 实际上这结界是用承天君的力量布下的,但对普通人他没必要说得太过深入。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如果我家阿止真要害你们,此刻你的下场就该跟这女人一样了,哪里还能想这么多。” 他这话说得其实不错,但凡薛止存了祸心要眼前这几人性命,只要在先前斩下那白衣莲奴的脑袋时顺手再偏那么一点就行了。 “将军?”偏将军一口气喘匀,脑子勉强转过来,决定装傻充愣。他不知道眼前这人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得知他们的身份,但暴露总归没什么好事。 他抱拳行了个礼,不甚熟练地说,“虽然感谢二位公子搭救,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是做生意的商贩,后面是我家主人……” 被人用这般似笑非笑的神情盯着看,他还没说完就说不下去了,抓着头发,有些尴尬地干笑两声,“大概就是这样。” “你在笑什么?” 薛止走过来,让气氛不那么僵硬。 “明知故问。我在笑有人把别人当傻子。”穆离鸦没有回头看他,“这是普通商贩会有的眼神吗?” “不像。”薛止面无表情道,“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血腥味。看行事作风不像是强盗山匪,那就是武将。城郊不是有宣武将军的军队驻扎?” “你听到了么?下次要伪装商贩,起码不要露出刚刚那样吓人的眼神。” 穆离鸦的口气看似温和,但底下藏着几分讥诮,被拆穿了的偏将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甚至还有些无名火起。 他是个粗人,没读过什么书,从十几岁起参军打仗,到如今鲜少再有人敢这样愚弄他,更不要说取笑了。 “觉得不服气?”穆离鸦不再笑了,语气中也带了几分尖锐的冷意,“你如果清醒,怎么会明知道有人对你家将军不怀好意还带着他到这京城来?现在倒是知道耍些小聪明了?” 被问住了的偏将军一时语塞。是啊,他为什么会同意这件事?和宣子嶂谋划时自己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哪怕死都不会让将军靠近京城一步,靠近那个女人一步。为什么他这样轻易就背弃了自己的诺言?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他整个人好像不受控制了一般,什么初衷都抛在了脑后,只想着答应就好,答应了他们到了京城里总会有法子。 他真的是这样想的么? “这不是他的错。”薛止按住穆离鸦的肩膀,温言劝慰道,“连我当年都着了迟绛的道,更何况是他们。” 听到他这样说,穆离鸦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抱歉,是某失言了。” 偏将军还沉浸在那股恶寒当中,“……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已经顾不得其他东西,只想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将军,是,将军,他转过头就对上将军呆滞的面孔。 “将军,你怎么了?!” “你家将军中了咒。” 穆离鸦取出一样东西,他余光瞥见是一把雪亮的弯月匕首。 “让开一些,这咒再不处理就真的晚了。” “离将军远些……!”还不能完全信任他的偏将军想要阻拦,却被他灵巧地闪躲过去,连一片衣角都捉不住。 如果说偏将军只是被这样绕过,那护卫在宣武将军身边那几个人就更加有力使不出,还没动手就发现自己手脚动弹不得。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锦衣公子来到将军身前,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嘴。 “跟失魂有几分像,阿止,你那药还有没有?” “有,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要。” 一样东西破空飞来,穆离鸦接住,拧开塞子,随便倒了一些到宣武将军口中,然后用匕首割开自己的手指,喂了些血给他,然后闭着眼睛念了一长串咒文。 宣武将军就像个木头人似的任他摆布,直到那血滑落到他的喉咙里,脸上才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表情。 他捂着喉咙剧烈地咳起来,咳嗽声撕心裂肺,让人听着都有几分不忍。 “你给我家将军吃了什么?”看到自家将军变成这样,偏将军当即大惊失色。 “等着。” 穆离鸦只冷淡地甩给他这两个字。 宣武将军先是咳嗽干呕,然后是呕吐。 “来看看他吐了什么出来。” 手脚能动了,偏将军等一行人将信将疑地凑过来看。 地上那吞混合着的秽物腥臭扑鼻,其中勉强可以辨认出前几个时辰吃下的干粮。 “这……”这也没什么。 还不等他这样说,宣武将军又是哇地一声。 他吐出了一团团红色的东西,起初还很稀,后来就越来越稠密,最后汇聚成了个红白相间的毛团。 这毛团缓缓地蠕动着,模样格外恶心。 “是狐狸的毛发。别再看了,这东西邪得要命。”穆离鸦赶在他们再看以前放出狐火将这团东西烧得一干二净, 这团东西发出一阵细而凄厉的尖叫,在红红白白的秽物和青绿色的火焰中间不断地翻滚,身上冒出阵阵黑烟。 熏得人头晕脑胀的焦臭中,偏将军等人心中阵阵骇然。他们将军到底是什么时候把这东西吃下去的? 穆离鸦看穿了他们的疑问,“如果我是你,我就该回去好好查一下身边的人,尤其是能够接触到军中饮食的那些人。” 作者有话说: 正常世界里,猫才吐毛球。 “就比如说这个咒术,是将狐狸的毛发、施咒之人的指甲和符咒一同烧成灰烬,混在人的日常饮食中,中咒的人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影响,可一旦靠近施咒的就会变得形容痴呆,傀儡般任施咒之人摆布,通常多用于男女之间,所以一般来说不会伤人性命,只是被缠上了的话会非常麻烦。” 偏将军被他说得愣住,脑子里努力回想到底是谁能够做出这种事,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穆离鸦没有继续把重点放在这边,继续盯着宣武将军吐出来的秽物看。 宣武将军吐得胃里完全空了,现在差不多连胆汁都出来了,发绿的浊物混着火红的长毛,色泽极度诡异。 “这到底是被人暗算了多久……”饶是穆离鸦都有些吃惊,他以为吐了这么多就差不多了,没想到诡异的狐狸毛还是没有吐完,一团团地落在地上,被狐火引燃,“有这么多的吗?” “需要帮忙吗?” 薛止以为他是处理不过来,自然地问他是否需要援助。 他示意薛止不要靠近,谁知道这东西上头还有没有别的邪术,“暂时还不用,不过劳烦你稳住阵法,别让那些鬼东西靠过来。” 抵达京城的第一时间他就发现了,这游荡在京城各处的白衣莲奴和他认知中的那些四处传教的信徒完全不一样。 在伞郎和那些高祖皇帝的讲述中,她们要更加,但是等到亲眼见到,她们身上有种相当令人厌恶的气味,就像是全然的野兽。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偏将军才终于不再吐出狐狸毛,而是不住地干呕。 “有水吗?” “有有,这个有的。”偏将军战战兢兢地看完了整个过程,终于有了自己能做的事情,忙不迭地取出水囊递了过去。 穆离鸦浑然不怕脏地解开塞子将水囊送到了宣武将军嘴边。 因为宣武将军神智尚未恢复的缘故,水不能喝得太急,所以穆离鸦就有意控制着出水的速度,“好了,不能再喝了。” “还给你。” 假如说之前偏将军还对这个人存着几分敌意,在看过他为自己将军所做的这些事以后,这么点防备也差不多散了,“这样就好了吗?” 地上的火焰在烧光那些狐狸毛以后慢慢地熄灭了,只留下一缕青烟。穆离鸦收回手,细长的眼睛乜着偏将军,“别想了,只是简单做了个应急,真正要解咒的话步骤比这个要复杂得多,现在哪里有这么多东西给你准备?” “啊?这样吗?” “刚刚我不是说了,狐狸的咒术是很麻烦的东西,尤其是像她这种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大妖怪,要是这么容易就解开了才不正常。” 穆离鸦话音刚落,宣武将军就动了一下。他拍拍手,让出点位置给偏将军来,“好了,差不多是该醒了。” “我……”宣武将军的眼神晃动两下,慢慢地落在偏将军写满讶异和激动的脸上,“阿武?你这是怎么了……我们现在在哪里?我记得我们还在行军……现在这里是?” 这巷子怎么看都和行军对不上,宣武将军更加疑惑,他就像做了个很长的梦,醒来以后什么都不记得。 “将军,您……您真的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我到底怎么了,怎么浑身上下使不上力气。” “这,这是因为……唉,我要怎么说。” 穆离鸦听他吞吞吐吐了很久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呼出一口气,将他拉到一边,“时间紧迫,还是让我来说。” 宣武将军注意到这个生面孔,立马警觉起来,“你是……?” “我是救了将军您一命的人。您现在清醒了吗?” “将军,您就听他说的。” 既然自己的副将都这样说了,宣武将军便不疑有他。他的确需要快些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长话短说。您现在在天京城,外头都是那女人的拥趸爪牙,她们要找到您,将您带给深宫中的那位做礼物。” “我……我怎么会在京城?”宣武将军瞪大了眼睛,看起来相当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这不就要问您了吗?您被下了让人失去神智的咒,中了咒的您特地带着他们这一群人跑到了京城,差一点就真的被抓到了。” 宣武将军脸色苍白,整个人看着摇摇欲坠,“到底是什么时候?” “我哪里知道。” “我……” “暂时不要想出城的事。”穆离鸦一眼看穿他在想什么东西,“先不提所有出城的路都有莲奴看守,你身上的咒还没解,那女人有一万种方法控制你,下次再发作起来就不一定有这次这般好运,刚好赶得上我家阿止来救人了。”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宣武将军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转眼间就冷静下来,为下一步做打算。 穆离鸦微微一笑,不过笑容没有进到眼睛里,“跟着来,我和阿止接下来还有点事要办,带着你们也没什么关系。” 他们两人先一步走出巷子,看宣武将军一群人还不打算挪动脚步的样子,薛止转过头提醒道,“这法术支撑不了多久,想想被那群女人发现会是什么后果。” 虽说他们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习武之人,但这莲奴实在是太多了,一点都不想被捉到的宣武将军一行人立刻跟上了他们的步伐。 “不会被发现?” 薛止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只要跟上了就不会。” 据他说只要不离得太远,那些白衣莲奴就不会发现他们的存在。 像是为了验证他所说的话,从前面的斜巷子里又飘出来两三个白衣莲奴从他们的身边擦过,近得偏将军甚至能嗅到她们身上那像是有什么腐烂了的味道,看到面纱后头毫无感情的、野兽一般的竖瞳。 不知道还好,知道了以后怎么想都瘆得慌,路上偏将军实在心里毛毛的,便简单说了点自己的事。 他名叫李,单名一个武,爹娘死得早,嫂子哥分家后养不活自己干脆就从了军,从宣武将军还只是个小小校尉的时候就跟在他手下,所以把将军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你们的姓名呢?” 他想得很简单,既然要一起行动那就该互通姓名,不然他也不好意思用“喂”和“那个谁”来指代救命恩人。 “我姓穆,名离鸦。离别的离,乌鸦的鸦,很不吉利的名字对?”穆离鸦笑了下,“至于他,你们暂时叫他薛止就好。” 薛止没有说话,黑沉沉的眼珠子里一片他们看不懂的颜色。 “好好,穆公子,薛公子……我知道了。” 哪怕是李武这种粗人都听得出来,有些东西不是他应该深究的。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他也非全然不通人心,“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东西?“ “我们的目的暂时和你们相同,都是为了扳倒深宫中的那位。她还在这个位置一天,这世道就一日不会变好。” “我们……”李武开了个头就想到先前谎话被拆穿的事情,恹恹地闭嘴了。 穆离鸦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一颗青色的星星亮得有些不正常,这光芒强劲而幽冷,都盖过了周边其余星辰的光辉。 哪怕是对占星不算知之甚少的他也能看出来,这是乱世将至的征兆。他回头看了一眼被护在中央的宣武将军。他已经不怎么年轻了,鬓角都有些斑白,周身隐隐透着一股沉稳气度。在乱世之中,越早有人一统天下越好,当年的高祖皇帝花了整整十三年,那么有着与他相似命格的这位宣武将军要用上多久呢? “我们这是要去哪?”注意到他的目光,宣武将军问出了心中一直藏着的问题。 这穆公子到底要带他们去哪?虽说长久驻扎在边疆,可他到底是来过几次京城,看得出他们在往西南方走。 西南方是护国寺所在的方位,再远一些就是高祖皇陵。当初高祖皇帝究竟是做的什么考量要将自己的陵墓修在这个地方? 是连死了都放不下这个国家,要守卫他的子孙与臣民吗? “将军。”穆离鸦扭过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到了你就知道了。” 宣武将军拖着还很虚弱的步伐跟上这两个人的脚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看到了第三个人的影子,走在那两个的前方,好似在为他们带路。 这第三个人缁衣银甲,好似在何处见过一般,可等他揉了揉眼睛再去看,能看到的只有清风与夜色。 “奇怪,是我眼花了吗?” 他们走了好久,久到假如这天京还有正常的昼夜之分也该天亮了。 宣武将军等人常年行军,这点路还算不得什么,但那两个人看着都是世家公子一般,走这么长一段路也不露半点疲惫,还是让人有几分惊奇。 “我们要找的人就在前面。”穆离鸦终于开口说话了。 李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个披着宽大斗篷的矮小身影,手中还提着一盏素色灯笼,要多像鬼就有多像鬼。 看到有人来了,这人走近些,才看出来是个十三四岁的小沙弥。 他穿一身半旧僧衣,袖口裤腿卷起来一大截,显然是从师兄的旧衣服。 “就是你们……?”他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公子,“就是你们一直给师父写信的?” “小孩子?”李武实在忍不住多嘴了一句。这两个人就算了,怎么小孩子都来了? 穆离鸦回头扫了他一眼,读懂了他的警告,李武摸摸鼻子不敢再多话。 “小师父,来接我们的就是你了么?” “是我,我是慧弥,你就说穆公子?” “是。你师父呢?” 不问还好,一问这小沙弥就绷不住了。 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扯着穆离鸦的袖子不撒手,“师父……师父他就要死了。救救师父,救救师父,师父说你能救我们,求求你救救他。” 这一来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穆离鸦和这小和尚身上,当中薛止是在沉思,而李武他们是震惊得说不出话。 “你先不要哭。”穆离鸦没怎么介意自己被弄得一塌糊涂的衣袖,反而屈下身,摸了摸这孩子的头,“把事情说清楚,不说清楚的话我们谁都救不了你师父。” 小和尚还在啜泣,仰着一张花猫似的脸看他。像是被另一个人的冷静所感染,他抽了两下鼻子,竟然真的不再哭泣,开始慢慢讲起了事情的经过。 “唔,好像是前段时间,宫里的人来了寺里,师父把我锁在房里自己去间那些人,当中就包括那个太后……要我说,师父的病肯定跟这坏女人有关系。他们去了好久,久到我在房里吃完了师父留给我的干粮又饿了,等到我被放出来就看到师父脸色苍白,像是很难受的样子……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反正从那一天起他就病了,跟他说话没反应,更别说吃药了。” 说到师父的病情,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的小和尚又红了眼圈,“我好害怕,刚刚我出来的时候,师父对我笑了一下,还喊我的名字,让我以后要乖一些……我想起来书里的说法,叫什么照,就是说人死以前会突然好起来一点……我好怕,师父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有让人来看过吗?” 小和尚摇摇头,“师父病得连床都下不了,外边的大夫不敢过来,我想了好久,想要找宫里的太医来给师父看病,但师父不许我这样做。” 穆离鸦叹了口气,“这外面也不安全,快些带我们过去,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你师父的病。” “但是……”说到这里,慧弥的眼神一直往他的身后瞟,“但是你们说的是只有两个人,他们……”他指着后面的宣武将军一行人,“他们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跟他们在一起?” 见到李武想说什么,穆离鸦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和慧弥解释道,“他们是宣武军,是保卫京城和这个国家的大英雄,不会把你们出卖给那个女人的。” 慧弥听了他的话,表情稍稍软化下来,但看起来不像是松了口,“你有什么保证?” “保证?那好。” 穆离鸦凑到他的耳朵边上悄声说了一句话,小和尚听完后将信将疑地看了薛止一眼,“那……我姑且相信你了。” 这黑衣人身上的气势让他不敢靠近,光是看看就足够让他腿软了,为什么这个人能这样无所谓地与他亲近呢? “我带你们去寺里。”他提起那盏米黄色的竹灯笼,摇摇晃晃地走在了人群最前方,“跟上我,我带你们走近路。” “你和他说了什么?” 走在路上的时候,薛止问他到底说了什么能够这么快地说服这小和尚。 穆离鸦朝他招了招手,薛止凑过来就听到他悄悄地说,“我说,如果他们做了什么威胁到惟济大师性命的事情,那么你一个人就能解决他们所有人,让他不要再担心了。”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 “你不会吗?”穆离鸦做出副苦恼的样子,“要是你不会,那到时候我就自己多麻烦一下……” “好了。”薛止一副听不下去的样子,可眼中那一丝笑意还是泄露了他的真实想法,“我帮你就是了。” 他们又说了些话,突然穆离鸦抬起头,向着空荡荡的左侧提了问,“陛下,如今的天京城与您当年相比是更好还是更坏了?” 过了许久半空中才浮现出燕云霆的身形。 他面容冷肃,哪怕谈论的是自己的血脉也没有丝毫留恋,“这样的国家还是亡了更好。“ 慧弥不愧是在寺里长大的,带着他们抄了近路,不一会就能看到护国寺在夜色中的憧憧轮廓。 寻常山村野庙尚有一二十信徒,日日诵经礼佛、香火不断,这偌大的护国寺居然冷清至此,上山的一路上不说灯火了,甚至连脚下的青石板路都残破不堪,好似长久无人修葺。 “寺里其他人呢?” 李武实在忍不住了,问慧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哪怕高祖皇帝一生不信神佛,修这护国寺是不得已而为之,诸多设置尽量从简,但也不至于荒凉成这样。 “都死了。” 少年人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当中藏着几分古怪的怨恨和恐惧。 “都死了?怎么会这样?” 有那么一瞬间李武怀疑自己听岔了。都死了?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就是死了。”慧弥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他,说话的口气自然有些冲,“要不是我年纪不够,师父又需要有人照顾,只怕我也会和慧智师兄一起被喂给那东西当口粮。” 薛止听到他说的话,敏锐地捕捉到其中关键信息,“那东西?再详细点说。” 说起这件事,慧弥的脸上有种和年纪不符的沧桑,“到了寺里你们就知道了。要不是这东西师父也不至于整日整夜地操心。” 薛止看了穆离鸦一眼,穆离鸦刚好和他想到同样的地方,“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慧弥走出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满怀希冀地看着他们,“你们会帮我解决这东西吗?师父说,你们能够拯救我们,你们会吗?” “会。”看到慧弥脸上那喜不自胜的神色,穆离鸦平静地补充了一句,“但是不是现在,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再没看慧弥的脸,那种有了希望又破灭的表情,即使是他也不忍心多看。 “再等等。”薛止读懂了他的迟疑,试着安慰悲伤的小和尚,“总会有这一天的。” 若是阵法被破,放在穆离鸦那的铜钱就会阵阵发烫,既然第六枚还未有动静,那么他们能做的事情就只剩下等待。 “不如先带我们去看看你师父的病。” 折腾了一两个时辰,慧弥终于把他们带到了惟济大师日常起居的厢房前。 因为五感比常人还要敏锐些的缘故,光是站在门口穆离鸦和薛止就知道,慧弥没有骗人,他师父的确是快要死了。 床上的人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在渐渐带走他所剩无几的生气。 “师父,师父,我把人给你带回来了。”慧弥大声喊了两句都没有回应,登时惊慌地跑了进去,“师父,师父!” 穆离鸦和薛止跟在他的身后,房间内充满了一种腐朽的臭味,像是久不见光,又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 “……师父他就在那里。”慧弥跑到一半,想起来后边还有人,勉强停住脚步,“你们能够救我师父吗?” 已经经历过一次破灭的他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们,“只是这个,还是可以的?” 穆离鸦想说让他去看看,薛止就拦住他,“我一个人过去就够了。” “你可以吗?”穆离鸦有些担忧。 即便是找回了承天君的部分力量,也不代表他就真的变回了高高在上的承天君。他的神格还在迟绛那女人手中,而以凡人的身躯使用神祇之力会是一种巨大的负担,这一晚上光是布下结界他就已消耗了大量体力。 薛止笑了下,“但只有我能救活他。”看穆离鸦还站在原地,“小九,带这孩子出去,我怕冲煞了。” 穆离鸦反应过来,不顾慧弥的不情愿,抱起他就朝外边走去,“你师父会没事的。”他停了一下,“如果连我家阿止也不能救他,那这世上就再没人能救了。” 薛止留在房中替惟济法师看病,穆离鸦在门口守了一会,见确实不需要他就离开了。 虽说他不知这寺庙经历了什么,但看过那井里封着的东西以后大致能猜出七八分。 那名叫慧弥的小和尚给他们安排完歇脚的房间后就不知道跑去什么地方了,他一个人循着回廊走动,不多时就到了中庭。 他的目光落在庭院中的那个人身上,那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有人来了,他想了下,还是叫了这人一声,“将军。” 宣武将军被他叫得一愣,“穆公子?” “您不去休息吗?” “睡不着,出来透透气,顺便想些事情。” 穆离鸦稍稍走近一些,站到他身边的地方,“是觉得这寺庙冷清荒凉,还是觉得床板太硬?” 宣武将军连连摆手,“怎么会?像我们这样常常年在外行兵打仗的粗人更加糟糕的地方都睡过,寺院厢房有床榻已经很好了。” “穆公子呢?同样是睡不着?”迟疑了一阵,他还是问了穆离鸦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不是,只是有些话想要问你。” 先前身边还有其他人,想说些私密的话题也不方便,现下总算让穆离鸦找到了机会。 宣武将军有些惊讶,“你想知道什么,如果我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