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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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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忠举出一枚金色雕凤的宫牌,打断了他。    王知府一看之下,忙掀袍跪倒,“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要问这人的话,也是代太后问的。”杨忠一字一字地说道,“如此,王大人还要阻拦吗?”    那王知府大惊,显然打死都没料到我竟会同当今皇太后扯上关系,他忙命人撤掉架在我脖子上的钢刀,一边擦着额前冷汗,一边谄笑道,“不敢不敢,下官这就替将军准备问话的地方。”    一灯如豆,在昏暗潮湿的石屋里忽明忽暗。    我知道自己还在监狱里,可是已经比刚才那个地方好很多了。    这里至少不用面对那个已经变得毫无生气的阿归。    爹的手书中曾写过,行医者,需看重生死,也需看淡生死。    遇事自当全力以赴,但总会碰到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之事。    一个人,是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的。    只求问心无愧,拿得起放得下。    可我放不下。。还放不下。。这是第一次。。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毫无预兆地从我眼前消逝,那个人还是我最好的朋友。所谓的看淡,恐怕无非是事不关己。可一旦安放在自己和身边重要的人身上,如何能够看淡?谁能够轻易地承受永久的失去?    双拳因为攥得太紧,骨节突出,好像痉挛一样。    我努力想像阿归经常说的那种大丈夫一样,做到有泪不轻弹。    但是我身上难以克制的颤抖,还是泄露了我的心底的哀伤痛苦迷茫和愤怒。    我的身子站着直直的,不肯在这个将我绊倒的杨将军面前显露半分弱势和屈服。    他直直地望着我,过了良久,才举起那柄银梳,郑重地问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能否如实告诉我,你是谁?这柄梳子又是从何而来的?”    我心中一凛,没想到他问的并不是我所犯的命案,而是这么两个有些莫名的问题。    他既在瑟舞楼见到我了,随便打听即可知道我是谁,此时为何又要明知故问。    至于那柄梳子。。那柄梳子。。只是无意中从阿归身上掉出的罢。。    忽然间,我像似被雷电击中般,陡然对上身前杨忠无比认真又凝重的眸。想到他方才拿出的太后令牌。又想到前天夜里阿归对我说的话和种种异样。    一条无形的线把一切看似毫无瓜葛的细节串连了起来。    我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疯狂念头——如果阿归说的都是真的呢?!    杨将军看我迟疑那么久,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他什么话都没多问,把银梳重新收回袖中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还给我。”我竭尽全力从已经干涸的喉咙里挤出字来。    他离开的脚步一顿,侧过身望着我。    我一个箭步冲上前,不顾他的惊愕死死抓住了他的袖子,一字一字地道,“我命令你还给我。”    他怔住了。    双眸通红,我不知我此刻的脸色是否也十分惨白。    我学着前晚阿归盯着我的样子盯着他,重复着阿归当时对我说的话,“听着。我的生父是燕景帝。我本姓慕容,名当归。母亲苏氏,名唤玲珑。我知道终有一天,会有浩荡的皇家人马出现在我面前,接我回到真正属于我的地方。”我慢慢闭上了眸,有些失力地松开了手掌,喃喃地重复,“我知道终有那么一天的。”    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我突然感到铺天盖地的悲伤和无力。    如果这番话是假的,我必当作疯子难逃一死。如果是真的,假使当时的我能对阿归多上点心,是不是至少就能知道他那时候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或许我可以帮帮他,这样是不是他也不会死的那么不明不白。    杨忠一瞬不瞬地望着我,过了非常久,才慢慢敛去脸上隐隐的震惊和激动。他哑着嗓子最后问道,“早些年,我曾有幸见过苏氏一面。那么,你母亲如今何在?”    听他这么一说,翻涌而来的愧疚感更加要将我湮埋。    原来阿归说的都是真的。。。他一定是已经遇到了什么事,所以才会半夜来找我,他是那么信任我。。把天大的秘密都告诉了我。。可我呢。。我却把他当成了一个笑话。    原来真的是我没有去救他。    原来真的是我扎错了针。    枉我一直怀着救人之心,可到头来,却连最好的朋友都没有相救。    冷汗渐渐打湿了我的脊背,有一种无比愧疚和不寒而栗的感觉顺着脚底一路攀爬到头顶。我咬破了唇,第一次感到自己快要崩溃。    我带着杨忠来到了阿归的家。    苏玲珑依旧躺在病床上,阿真呆滞地蜷缩在墙角,一声不吭。    我跪在苏玲珑的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鲜血从额角淌下,哽咽唤了声‘娘’。    这是我代阿归叫的。从今往后,我决定将自己活成阿归。    阿真盯着我的目光中闪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稍纵即逝,很快又变得呆滞麻木。    我想,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明知道苏玲珑昏迷不醒,阿真又是个痴傻之人,才敢做出这种假名冒姓的不义欺骗之举。    杨忠望着床榻上的苏玲珑良久,最终也没说她到底是不是他之前见过的苏氏。他把我扶了起来,望了望我,又望了望苏玲珑,来回了好几次。许久,听他轻轻叹了口气,也没说到底信没信我的身份。    他四下环顾这个家,才猛然发现了阿真的存在,微微一惊,便问我他是谁。    我说,他叫阿真,是个孤儿,是我娘没生病时候捡回来的,现在是我的弟弟。    杨忠说,这些年你们受苦了,随我回京面见太后罢。    我咬了咬牙,问他我能否先留下来查出我朋友的真正死因。    杨忠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他当时瞧我面容有些似曾相识,在我从瑟舞楼出来后就一直跟着我,自然能看出我和那小混混模样的人关系很好,绝不会杀害他。后来我们在曲折的巷中走得太快,他一不小心跟丢了。然后就听说我被抓到牢里去了。他说他会吩咐知府再好好彻查我朋友的死因,可是我却不能留下来。因为他本就奉了皇命来冀州接卫氏千金入宫,意外又寻到了我这个先皇遗孤。这是天大的事,无论如何必须尽快带着我们回京复命。刻不容缓。    皇命难违,天大的事。回京复命,刻不容缓。    我还能多说什么呢,自然无法拒绝。而苏玲珑和阿真也说不出拒绝。    当晚,我们便被安置在冀州城的驿站内,杨忠派了许多侍卫保护我们。    但我却没有半点安全感。    我很想回趟真正的家,想找我娘,但是根本不可能办到。    第二天,杨忠一接上了卫家千金,便立即带着我们一起踏上了前往紫禁城的道路。    我被安排独自乘坐一辆马车,甚好,我想我会很长一段时间不想和旁人说话。    听说不过一夜时间,我的故事已经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市井。    是啊,皇室的秘闻总是格外让人欲罢不能的。    尤其是一个喜欢给青楼女子看病的小郎中实则是先皇燕景帝的私生子,当今圣上的手足这种事。我甚至可以想象到那盲眼小佬儿在街头吐沫横飞添油加醋的样子。如果是我本人在场,听到这等惊世骇俗之事,也定会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拍案叫绝。    我还听说那王知府一直没脱下我踹过他的那件官袍,毕竟上面留了我鞋印的真迹。王知府在驿站门口跪了一夜,说是乞求见我一面。希望我大人有大量,别怪他有眼不识泰山。但我没有见他,只是叫人替我捎上一句话:好好守着那具尸体,很快,我会回来的。如果到时候发现少了一根指头,我就亲手宰了他。    至此,他也相信了绝不会是我杀了阿归。    可惜世人却永远永远不会知道,那个被安置在城中义庄内的某具不起眼的男尸,才是真正流着皇族血统的人。而他最好的朋友,却借着他的秘密和姓名,不仅保住了性命,还即将偷走本属于他的富贵荣华。    “为兄弟,死而无憾!”    他那掷地有声的声音又在我耳旁响起了。    泪意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我痛苦地用手蒙住了脸。    真傻啊,他甚至还不知道我真实的身份。。我根本就做不了他的兄弟。    以前我总嫌他烦人,但是现在的我却无比希望能再听他嬉皮笑脸地讲一些有的没的。    我忽然想起阿归临死前跟我说的那个关于狐狸的故事。    我突然很想知道,那只被抓住的小狐狸最后怎么样了?    可这世上,怕是再也没人能告诉我了。    我微微撑开车窗,看到一列列浩荡的人马紧随我后,他们手中举着仅属于皇家的明黄旌旗,在空中随风猎猎飘扬。生生刺痛了我的眼。    “我姓慕容,名当归。我知道终有一天,会有浩荡的皇家人马出现在我面前,接我回到真正属于我的地方。”曾经有一名少年望着北方深沉寂静的天空,在我身旁定定地道,“我知道终会有那么一天的。”    只是那时候,睡意朦胧心不在焉的我却永远不会知道,这句话竟会成为我此后一生再也挥抹不去的梦魇。如影随形,不死不休。    住了三年的冀州城渐行渐远,冬日的寒风如刀子般吹得人眼睛又疼又红,可我依旧没有关上窗,因为我终于有了可以光明正大落泪的理由。    但在泪眼朦胧中,我竟在冀州城的城墙上望见了娘的身影。    我想放声大喊她,可是喉口却像被堵上千万斤铅石般,一句话都吐不出。    娘忽然朝我招了招手,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难以形容的笑容,她凝望着我离去的方向,用嘴型说了句话。    她说的是:燕京,再会。    6.坠宫楼    冀州城离燕京相距不过百里,若是快马加鞭,一两日便可抵达。    可毕竟是拖带了迤逦的车马还有女眷,虽然马不停蹄,也足足花了近四日才到的燕京。    但我们到的时候,却正好赶上燕京在今年下的第一场雪。    杨忠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过分耿直的脸上也展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容。    这一路上,我总觉得他望着我的目光中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担忧和凝重,可他什么都没有同我讲。    此时他慢悠悠地骑着马跟在我的车旁,一边仰头望着漫天的飘雪,一边笑着说这瑞雪兆丰年,今年百姓庄稼的收成肯定会好。    他说,太后很喜欢下雪天,可惜自从先皇翎帝驾崩的那一年起,燕京就再没有下过雪。    他还说,我们能在这样的日子里归京,大概也会是个好兆头。    大概?    我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却什么都没有多问。    以前在街头听小佬儿说书,总觉得这些帝王将相对我而言太遥不可及,只是故事里的人物。如今听人随口就把‘先皇太后’这类称谓放在嘴边,总归是觉得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外面的天地仿佛融为一色,到处都是白皑皑的景致。皇城的子民们都走到了宽阔的大街上,熙熙攘攘地在雪中漫步嬉笑,好不热闹。    可我坐在马车里,却觉得心底空荡荡的,没有一点踏实感。    因为,一切都是我偷来的。    徐徐驶入这座陌生又寒冷的皇宫,不知前路究竟通往何方,也不知自己即将见到何人,一颗心惴惴乱跳却无处安放,是何等的不安。    不知马车行到何处时,忽听见不远处传来阵阵喧哗。马车极仓促地停下,就连为我赶车的车夫都匆忙跳下车去,嘴里叫喊着什么跑开了,看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有些忐忑地爬到车前,伸手掀开幕帘一角,顺着最喧嚣处一抬头,便瞧见了此生再也无法忘怀的一幕。    很久以后,我还是能清楚地记得:一名身着浅红华裙的女子,独自危坐在高楼边缘遥望着天际。她毫无血色的双足有一下没一下地凌空摇晃,发丝和裙袂都在风中飞卷缭乱,鲜红烈艳的唇在雪中分外夺目。从我这个角度望去,仿如一抹寂寞又刺眼的红,却占尽了人间风景。    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一只正在淌血的鸾鸟想要振翅高飞。    我再也无法移开目光,因为我从没料到会在紫禁皇宫中遇见这样的一幕。    我先前以为,宫里的女人都该是端庄高贵,难辨喜怒的。    可是眼前的女子,身上却散发着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绝烈的气息。    她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    她看到人们都朝她奔来,美丽的面容上哭笑得更厉害了。    她似乎是在意的,又似乎什么都不在意。    但人们,只是站在地上望着她,除了惊恐地大叫,也没做什么。    “公主!公主!快过来抓住我的手!”    直到听到了熟悉的大吼声,我才猛然回过神来。    是杨忠已经跑到了那座高楼上,隔着阑干无比紧张地朝那女子伸出手臂。他的脸色青颓一片,目光中充斥着最深的惊恐。可那女子不为所动,甚至都没回过头看他。于是杨忠双手用力一撑,竟也要翻过那危险的阑干。    原来她是公主,是那位即将嫁给杨忠的公主吗?    不过我没时间多想这个问题,因为我看见那公主在杨忠翻过来之后竟霍然站了起来。她赤着脚踩在已经积雪的高墙边缘上,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样子。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车夫留下来的马鞭,到底骨子里还是个医者,见有人要寻死觅活,一颗心不由得就揪了起来。尤其是阿归的事情之后,我好像就再也见不得那些鲜活美好的生命从我眼前消失了。    “公主!求你!求你别动!”杨忠僵硬地张着手臂,朝她吼道。虎目含泪,堂堂七尺男儿竟快急哭了。    “是因为不想嫁给我吗?”杨忠干涩地问道,“我早就说过了,我绝不会勉强你的。。你这又何必。。”    那公主像似没听见杨忠讲话般,忽然反问道,“你真的喜欢我吗?”    杨忠一愣,随后沉重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的驸马,你便随我跳下去,我们永远都不分离可好?”    她说出这句决然之言的时候,我却瞧见了她眸底的若无其事和唇边的漫不经心。    似乎其实她根本就不信这世间可以有人永远不分离,只是随口问问,然后看看对方如何出丑罢了。    “我。。我。。”杨忠果然彻底慌了神,结结巴巴地不知该说什么,脸上的青更深了几分。    我忽然有些同情他,原来娶公主为妻,并不是件美事。    “长乐,你这是在做甚么,快回来。”    一个冷清却不失威仪的女子声音隐隐响起。    我循声一望,是一位看起来三十上下容颜极为清美的女子,她安安静静地站在离阑干一步之遥的地方,望着公主的眼神就像在望着一个不懂事的稚童。    我想,她一定就是太后冷岚歌了。    因为,只有像她这样光是静静站在那儿就能美得皎洁如仙不染纤尘的女子,才会让男人们不惜发动战争和宫变来争夺她。    可如今看来,该是谁都没有真的得到她。    那长乐公主凝眸盯着冷太后,半晌,才明知故问般地挑眉道,“太后怎么跑到朱雀门这里来了?”细细的雪花落满她的肩头,她满脸无所谓地笑着解释,“驸马离京多日,盈儿甚是思念,故在此地等他,打算相邀一起赏雪罢了。”    她还是方才的神态,虽然嘴上说着深情思念的话,可眉眼里却尽是不以为然。    以前我曾听街头小佬儿讲过这位长乐公主慕容盈的身世:她的母亲出身风尘,昭帝时期曾与多名皇子有染。后为翎帝,当年的七殿下慕容颜诞下一女,也就是她。她被昭帝赐名为‘盈’,封长乐郡主,倒是宠极一时。但在翎帝登基时,其母萧氏曾试图毒害冷太后。翎帝震怒,终被废黜。听说,被废不久便自尽身亡了。而翎帝在位仅仅七年,膝下荒凉,一生也只有她一个孩子。    望着她在寒风中冰冷幽凉的面容,我忽然有点想知道,在她母亲死后,父皇也死后,这些年她一个人是怎么过的?我爹是在我还没记忆的时候就死了,所以我似乎早就接受并习惯了。可是她呢?    我不知道是从没拥有过比较惨,还是曾经拥有后再失去比较惨。    我正想着,又听到冷太后的声音稍稍提高了点。    “玩耍也需注意分寸,既然已经等到了驸马,就快回来罢,别让天下人看了笑话。”    她的语调还是不温不火的,不过字里行间已透着稍许严厉。    恩,倒是应了我先前对后宫女人的印象:端庄高贵,难辨喜怒。    慕容盈垂眸瞥了一眼在地上正心惊胆战仰望她的一众宫人,失笑道,“太后言重了,宫墙深深,笑话又岂是天下人能看到的?能在此地看到的,都是些可怜人罢了。”    “盈儿,回来罢。”冷太后看起来并不想和她在此地争论,她目露一丝疲惫,语气也柔软了下来,甚至带着几分恳求的意味,“把手给小忠,快点回来好吗?穿得这么少,染上风寒怎么办?”    慕容盈盯着冷太后,唇角终于勾起了一丝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她这才向杨忠伸出了手,有恃无恐地慢慢朝前踏了一步。    但我想她完全低估了寒冷对她身体造成的伤害,我看见她僵硬地抬起已经冻得发红的脚向前踩去,心里不禁叫了声糟糕。    她要踩空了!    我听见自己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想都没想就把手中的鞭子死命地抽到了马屁股上。    凄厉的马嘶声响彻了整个朱雀门。    马匹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我在强烈的颠簸中向后跌倒在车内,然后在脑中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做了破顶而降的长乐公主的人肉靠垫。    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相遇。    就像命运来临,避无可避,分毫不差,而且痛得要死。    若不是车厢内铺满了厚重长软的裘皮,我相信定会被撞得当场吐血身亡。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听见了周围宫人嘈杂的尖叫声和哭喊声,忽远忽近朦朦胧胧的。    我口里充斥着咸咸的血腥味,身上沉沉的,鼻腔里都是木屑和雪花,五官疼的扭曲在一起,眼睛都睁不开。当时我的脑海里就一个念头:我这是要死了吗?可我还什么都没做,就要被一个自作孽不可活的公主给砸死了吗?    “嘶。。好痛啊。。”慕容盈在我耳旁轻轻呻.吟.着,声音中还带着尚未平复的恐惧和后怕。    我勉力睁开眼,望着趴在我身上的罪魁祸首居然还先我一步开始哼哼唧唧起来,心中就有点不大乐意了。    “这还不是你自找的,我才痛死了呢。”我想都没想,就很自然地脱口抱怨道,“我真是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真倒霉。”    短暂的沉默后,我身上的人又惊又气地瞪着我斥道,“你。。你放肆!你是什么人?!怎么敢这样同我讲话?!”    这时宫人们也冲上来七手八脚地将我们周边碎裂的木头和车轱辘移开。她们小心地将公主从我身上扶了起来,围着她惶恐地四处检视着身上有没有受伤。    但她十分厌恶地甩开了那些人,斥道,“你们也不必惺惺作态!”    我揉着酸痛不已的腰臀,用手肘勉强半撑在裘皮上望着她,艰难喘息着没有说话。    这位长乐公主,真是随时随刻对谁都这么恶劣刻薄吗?    杨忠似头猛虎般红着眸子飞奔过来,当看到公主还能好端端地站着的时候,我感觉他又快哭了。    还是他有点良心,走过来扶起了我,带着哽咽道,“多谢。。多谢你了。。”    “杨忠,此人是谁?”慕容盈似乎已经忘了她刚才从高处坠落的惊险和害怕,一心更想探究我的身份。    “这。。这位就是。。”杨忠望着我,又望望慕容盈,一时却也不知该如何向她介绍我比较妥当。    这时,冷岚歌也从高楼下来,裙摆慌张,几乎算是小跑而来,完全失了太后的体统。她疾步走到慕容盈面前,抬起素手,就要作势挥下。    慕容盈昂着头,亦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她。    我望着这一幕,心道不妙,大气都不敢出。    其余人等也都怔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太后要打公主谁敢阻拦?    但冷太后的手终是没有打到慕容盈身上。她眼眶微红,素手僵在半空中良久,还是颓然垂下。只听她极轻地叹道,“罢了。你终究不是本宫的女儿。”    只一瞬间,我看见慕容盈脸上所有的表情一下子失控了。    她声音颤抖,却带着尖锐,“谁稀罕做你女儿?!倒是你,一心想嫁给父皇,却一辈子都没能得偿所愿!”    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清响,连我的心头都颤了一颤。    慕容盈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红着眼眶,死死盯着面如冷霜的太后。    良久,只听她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我恨你,便用力推开左右宫人,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慕容盈离去的背影,只想说,原来真正的后宫之事远比街头小佬儿添油加醋讲出来的还要曲折复杂。    良久,冷太后卸下脸上的冰霜,极疲惫地转过身。    她在看到我的瞬间,美目中似乎闪过了一些东西。    她盯着我,像似在确认什么。    不得不说,纵然我是女子,但也不敢直视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太久。    没等还未缓过神来的杨忠提醒,我自己就双膝一软,先跪倒在她的凤裙之下。    然后杨忠像似如梦初醒般,也急忙随我一起跪在她的身前。    “小忠,这位救下长乐的人莫非就是。。。”冷太后盯着我,欲言又止。    “回娘娘,据臣判断,此人身份不假。”    杨忠颇为诚恳地回道,可能其中也包含了一点对我刚才救下公主的感激之情。    冷太后点了点头,朝身旁的一位年纪稍长的宫女发话道,“文莲,你先带他去长阳殿歇息,再找个太医给他检查一下。。。”    还没等她说完,我便忙摆手插话道,“不用不用!无需劳烦太医,我自己就是个大夫!我已经无碍了无碍了。”说完,我怕她不信,忙望向杨忠,“对,杨将军。”    “是啊。。归殿下在冀州的确是位行医之人。”杨忠见太后对我也不存什么疑意后,便直接改口称我为‘归殿下’。    冷太后听极忠厚的杨忠都这么说了,才道,“如此,文莲你带他去长阳殿稍作歇息后,便领他来坤宁宫见本宫。”    “诺。”文莲躬身应下,移步到我面前,欠身说道,“请归殿下随奴婢来。”    “好好。。多谢。。多谢。。”我拼命回想着街头小佬儿说过的,在宫中该叫年长的宫女什么来着。    “姑姑。”杨忠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好心地小声提醒我。    “多谢姑姑。”我感激地望了他一眼,便随文莲离去。    我还没走多远,便又听到杨忠的声音,“娘娘,这位就是卫家的千金。”    我下意识地回眸一望,毕竟有些好奇。    这几天因为我心情低沉哀伤,始终没怎么下车,所以竟没跟这位同行上京的卫家大小姐打上照面。    雪花忽然飞洒如雨,身穿水蓝裙衫的女子跪在洁白的雪地中央,裙裾层层绽放,似最纯净无瑕的凌霄花。    我转过头时,正巧与她双眸不期而遇。    我一愣,觉得她的眉目有些眼熟,但却一时想不起来。    直到她朝我平静地眨了下眼睛,我才猛然想起,她是我的恩人!    若不是她,我和娘恐怕都难以活着到冀州,更别说一到冀州就能拥有自己的草庐。    我也拼命地朝她眨眼睛,想告诉她,我认出她了。    但她已经敛下了眉眼,端正恭敬地朝冷太后俯下身子行礼。    “归殿下,有何不妥吗?”文莲转过身来询问我。    “没。。没事。。走。。”    我忙收回了目光,思忖着此刻毕竟不是个合宜的相认时间。    我在冀州三年,也寻了她三年。    我的确不是因为她才留在冀州,可却是因为她才去的冀州。    也许对她而言,当时给我的帮助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我总想着能再见她一面认真地道一声谢。    可是找她,实在不易,因为我只见过她的眼睛。    我曾经猜测过她的身份,可是怎么都没有想到她会是卫国公的女儿。    因为她身上的气质实在不似寻常名门闺秀。    我不禁想起了先前阿归跟我形容过的卫家千金卫欣悦——冰雪聪明,温柔顺婉,才貌当世无双,颇有冷后年轻时清绰绝世的风姿。    我又悄悄地回眸望了她一眼,她已经抬起了头,在依旧风华绝代的冷岚歌身前,这分明只是张平凡朴素的面容。最多只能说是清秀。    但偏偏瞧上她一眼,便会让人觉得她很不平凡。    因为她的眼睛。    她有一双非常清澈的眼睛,似乎一眼就能将人看透。    ======================================================================    我一直觉得十二岁是我人生的一道坎。    从十二岁那年起,我决定将自己活成男子,因为好像只有这样做才能给我一些若有若无的安全感。不然我不知该如何踏上不安定的远方。    这是个待女子不善的世道,尤其是无依无靠的女子。    但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存心想耍我,就在我女扮男装的第二天,我初次。。。来葵水了。    但那天我娘却完全没有管我,因为她一整天都失魂落魄的。    我素来懒得记事情,但我至今还记得那天是崇宁七年腊月初四。    因为就在那一天,发生了一件堪为震动天下的大事——燕翎帝驾崩了。    当时我和娘刚进青州城。我记得听到这个讯息的时候,娘的脚步一滞,竟直接临街坐下,像似再难朝前迈出一步。她的脸上布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些我看不懂的表情。最可怕的是,她还一直在自言自语:你怎么能死?你怎么能死?    天高皇帝远,我不知道为什么这燕翎帝的死对娘打击这么大,大到可以不顾身边因初次来潮而痛得要死的女儿。    我没办法,只好自己半知半解地从药箱里找了几块布条和半包草木灰,勉强用上。    那是我第一次庆幸自己是从小学医的。    因为无论情况有多糟糕,至少都可以尝试救下自己,否则真不知那一天到底该怎么熬过。    不知过了很久,娘终于站了起来,可她还是一副失神的模样。她盯着我,面容有些凄凉扭曲,喃喃念着我的名。    林慕,林慕。    我登时就头皮一麻,印象中,每次娘叫我名字就没啥好事。所以已经习惯性的,她一叫我,我就头皮发麻,何况她今天还重复叫了两次。    娘缓缓抬起眸,望向阴霾的天空。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我竟然听到娘极轻地说了一句:如果你死了,那慕容家欠下林家的债,谁来还?    我当时就懵了。    慕容家?皇族慕容氏还能欠了我们家的债?    娘莫不是疯了。    我慌张地抓住娘比我这个失血过多的人还冰凉的手,求她别吓我。    想我们娘俩人相依为命多不容易,她就我一个女儿,可不能胡思乱想。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该怎么活。。。    我正不知所措地云云,不想娘盯着我,忽然就笑了,笑得十分诡异。    她边笑边摇着头轻声道:是啊。。我怎么能忘了,你还有女儿。。你还有个女儿。    我听不懂娘到底在说什么,有些害怕地望着她,她却极怪异地摸了摸我的脸,将我散乱的发丝轻轻捋好,然后含笑催促我继续上路。    于是,我肚子疼得更厉害了。    7.遇恩人    那天我真的很倒霉,因为娘走了没几步,竟忽然心力憔悴般地晕倒了。    我只好使出吃奶的气力背着娘走到最近的一家客栈,可这时才发现钱袋不见了。    我绝望地别过脸望着昏迷中的娘,我觉得一定是她临街而坐的时候被人偷去的。    至此,我们两人浑身上下除了爹留下的药箱,没有一点值钱的东西。    当然,爹的药箱也值不了几个钱。    我总不能抓着掌柜问他需不需要看个病,以此来换我们娘俩儿住一晚。    除了灰溜溜的离开,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    贫穷夫妻百事哀,更何况是贫穷母女呢。    我的身心都在淌血,脚步蹒跚地背着娘亲,咬着牙走在人潮熙攘的青州街道上,却没有一个人拿正眼瞧上我们一眼。就好像我们只是空气般,自生自灭。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总之是多少有些绝望了。    双腿虚软无力,脑子也是迷迷糊糊的。    我又饿又冷又累,浑身感觉都要散架了。    但我不敢闭上眼睛,因为总觉得,要是一旦闭上了,可能就再也睁不开了。    我背着娘走上一座桥头,有一个乞丐老婆婆跪在那里乞讨,破碗中也就只有可怜巴巴的两三文钱。    我路过她的时候,感到双膝一软,再也支持不住,背着娘在她身旁瘫了下来。    老婆婆只瞥了我们一眼,还是保持着跪姿,一边重重地咳嗽一边求路过的大爷小姐们行行好。    我气若游丝地盯着老婆婆,鼻子一酸,险些要落泪。    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不久将来的自己。    那时候我真的那么觉得,好像除了乞讨和偷窃,我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但我没有胆子去偷窃。    也实在不甘放弃尊严去乞求他人。    像我这样的人,看来是活不下去了。    当时桥下就是冰冷刺骨的河。    曾有一度,我是想过不如跳下去罢。    老婆婆的咳嗽感觉越来越撕心裂肺,严重时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但桥头来往的人也把她当成了空气,人们依旧正常地谈笑风生,没有人会在意一个跪着的老乞婆。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忽然间,老婆婆的咳嗽变得时而急促,时而断裂,好像上气不接下气。    我诧异地朝她望去,看到她半个身子靠在桥柱上,正难受地张着口,她干瘦苍老的手痉挛般地抓着胸前,原本黄瘦灰败的脸颊也涨成异样痛苦的红。    咳而上气,喉中水鸡声。爹留的医书上提过,这是喘鸣病!    迟之半刻,命不久矣的喘鸣病!    我迅速打开药箱,几乎是本能般地抽出银针,扑上去,准确无误地扎入老婆婆的天突和清喘二穴。    慢慢地,老婆婆的喘息逐步平缓了下来,她还一时说不出话来,但是我能从她沧桑浑浊的眸中读出感激。我也没说什么,只是朝她笑笑,收针站起来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施针救人。因为之前,我扎的都是木头人或是自己的身体。    我的衣角忽然被人扯了扯,我低下头,是那个老婆婆,她跪在我身前,掌心攥着什么缓缓伸向了我。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掌,她在我的掌心轻轻放了三文钱,干哑地道,“后生家,谢谢你救了老婆子一条命。”    真是奇怪,方才我绝望的想死都没真的落泪。可此时,却忽然热烈盈眶。    我拭去眼角的泪,用力将老婆婆从地上扶起来,将两文钱塞还给她,自己只留了一文钱。    我朝她鞠了一躬,说道,“老婆婆,这一文钱我收下了。该是我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知道,即使穷途末路,我也能亲手开辟希望。    我将那一文钱贴身放妥,心中忽然雀跃了起来。    这可是我第一次收到的诊金。    我告辞了老婆婆,忽然生出气力,背起娘亲继续走了下去。    真是奇怪,其实有没有这一文钱,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和娘往后依旧需要露宿街头,食不果腹。    但我就是觉得不一样了。    后来,我再回想起当时,的确是不一样了。    老天待我,终究没有赶尽杀绝。    否则,我又怎会在这个时候,遇见真正帮助了我的恩人姐姐。    一开始,她的马车徐徐跟在我身旁,可我都没注意。    我想,既然旁人把我当作空气,那我不如也把他们当作空气。    我不再自卑沮丧,开始试着抬起了头。    心中想着,等娘亲醒来了,我要把那一文钱拿出来给她看。    我要告诉她:娘,你别不开心了。你瞧,我终于和爹一样,开始救人了。    我这样想着,唇边终于扬起了笑容。    然后这个时候,那辆马车生生地拦在我的眼前,车厢正对着我。    街上的人们终于停下了脚步,好奇地观望着这一幕:一辆双牡双辔的马车因何横停在街中央拦住一对潦倒落魄的母子?    车窗被优雅地支起,因为里面光线幽暗,我都没看清里面人的长相,只能从打扮和那双纤纤玉手判断出是名女子。只听她说,上来。    啊?    我一愣,左右望了下,不确定她在跟我说话。    她似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道,就是你,带着你的母亲上来。    --------------------------------------------------------------------    该怎么形容坐在我对面的那个女子呢?    她穿着水蓝色的裙裾,长长的,还有雪白的裙摆。很好看。    她本来还披着件狐裘披风,但在我们上马车后,盖在了我娘身上。    她脸上不知是什么原因蒙着纱,但我想一般蒙着纱都是不想让人看,所以我也没怎么往她脸上看。    她递给了我一些糕点。好吃得简直要把自己的舌头也一起吞下去。    但我终究不敢吃完,我微微望了望娘,心道,娘也没吃东西呢。    不想我这么细微的动作都被她看在眼里。只听她说,尽管吃,等你娘醒了,自有其他招待。    她的声音轻而定,也很好听。    所以该怎么形容坐在我对面的女子呢?    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    什么都很好。    我虽然看不到她的相貌,但是我想,一定也很好看。    待我吃完糕点,她又递给了我一个水囊。    等我咕噜咕噜地快喝完的时候,她才悠然问道,“你一个女孩子扮成男孩做甚么?”    “咳咳!咳咳!”    我生生呛住了。恨不得也给自己也扎上两针止止咳。    良久,我才喘着粗气艰难地问道,“有这么容易被发现吗?”    我还以为自己已经装扮的□□无缝了!我现在胸部还勒得生疼!我容易么。    她的眸光在我身上溜了一圈,轻轻地道,“本来可能是要难一些,但是因为我师父的缘故。。”    她欲言又止。    “你师父?”我不解。    ”没事,主要还是因为你自己。。。“    她没有说下去,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下,然后不自然地转过头。    我不由得低下头一瞧,登时羞愧地简直想一头撞死。    车厢里铺着白色的毛皮,此时已经被我的葵水污损了小小的一块。    “对。。对不起。。我可能赔不起,但我会负责清洗干净的。。这是我的第一次。。所以不知道会这样。”我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不知所言。    她捂着唇笑了,笑得很轻柔。    她说,小慕儿,你真可爱。    我告诉了她我的名字,但她却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    但看在她能把我名字叫的那么可爱的份上,她不说我就不追问了。    她敲了敲车窗,马车就停了下来。    “小姐?”外面的车夫问。    “今晚就在青州住下罢。”她盯着我,眸光清柔。    “是。”    当晚,我好好地沐浴了一番,换上了她给我准备的干净衣衫和特地缝制的月事袋。    “恩人姐姐,真是谢谢你,这份恩情不知我该怎么还才好?”    我敲开了她的门,红着脸,不敢看她。    我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就像个三岁小孩,即使是娘亲,也从没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过我。    但我总感觉,其实她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是啊,该让你怎么还才好呢?”    她端着茶盏,朝我眨了下眼睛,带着点狡黠,“若你真是个美男子我就让你以身来还了,可惜你是女孩,既弱不禁风又身无分文。”    我一时看呆,片刻后才想起反驳,“还有一文呢。”    我抬眸望着她,心想着她方才说的那句话,猜测着她的身份。    本以为她会是某个世家大小姐,但在礼教森严的深院里长大的闺秀又怎会说出如果我是男子就让我以身来还的轻佻之言?    我正琢磨着,便听她说道,“这样,你也救我一命来还罢。当然,作为报酬,我能给你的可不止一文。”    咦?    我一惊,忙问道,“恩人姐姐你哪里不舒服吗?”    竟然需要我救她一命。    “现在,我很好。”她抿了一口茶水,垂下眸幽幽地道,“但以后,可说不定了。”    但很快,她又抬起头,眯着眸子对我笑,“而且,现在的你也救不了我。”    “那我该什么时候才能帮助你?”我问道。    “或许。。等你我再见之日罢。”她有些踌躇地说出这句话。    这是我和她相遇以来,她说的最犹豫的一句话。    翌日清晨,她给我留下了一笔不菲的银两,就与我告辞了。    她说,希望我能好好从医,待四海皆知我名之时,或许就是我们再见之日。    我心中一怔,没想到再见她竟然要四海闻名。    我追到她的车窗前,最后问她,若有朝一日我真的四海闻名了,又该去何处寻她?    她轻轻眨了下眼睛,笑道,若运气好,还能在冀州城里遇见。    我很喜欢她眨眼睛模样,睫毛长长的,像振翅的蝴蝶。我很羡慕,好想摸一下。    若运气不好呢?    若运气不好。。。    她沉默了一会,才自言自语般地低喃,那就只能去全天下最糟糕的地方找我了。    何处?    燕京。    8.冷太后    跟着年长的宫娥文莲去长阳殿的路上,我心里一直想着恩人姐姐。    在回忆起过往后,我很快从重逢时候的喜悦和激动渐渐化为担忧和迷惑。    看来现在是运气不好的情况?    看来她是不想嫁进燕宫?    还有就是。。如今四海闻名的是慕容当归,不知林慕又该如何帮她?    我在脑中纷乱地猜测着,不知不觉中,已走进长阳殿内。    文莲将我引到一处浴房,房间很大,地上铺了光滑而洁白的石面。    水汽氤氲,帐幔低垂,隐隐约约仿佛能看见帐幔另一侧有人影在动。我迟疑了下,帐幔就已从中被纤细的手掀开,露出了一张年轻皎洁的脸。    “奴婢洛梅,见过归殿下。”那小宫女飞快地朝我跪下。    我真的不习惯有人跪我,忙拉起她的手道,“快起来,快起来。”    她的脸一红,却不起身,将头垂的更低了。    只听身旁的文莲对我一拜,说道,“这丫头会服侍殿下沐浴,奴婢先在殿外静候殿下。”    我吓得手一松,但还没来得及开口驳回,她就疾步退了出去,把殿门掩了起来。    我心中一惊,那叫洛梅的小宫女已贴到我身前,手搭在我的衣领前。    “请容奴婢伺候殿下更衣。”    “等等!”我立即退了一步,牢牢捂住领口,“我自己来!”    “可是。。”她又朝我走近一步。    “没什么可是的。”我又退了一步,几乎贴到门。只好搬出对付杨忠的法子,眼神一凛,语气坚决,“我命令你退下。”    洛梅脸上立刻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目光中也充斥着强烈的疑惑。    可能是不懂,为何我一开始摸了她的手,可这会儿又没有想叫她伺候的意思。她犹豫了下,终于道:“殿下既然不愿奴婢服侍,奴婢就退下。布巾花皂在那里,殿下的衣饰也准备妥了,劳殿下自己洗过了换上。”    在她走后,我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一天,委实曲折惊险。    掀开幔帐,我呆呆地望着雾色缭绕的偌大池面,对,池面。    最后还是抖抖地褪下衣物,慢慢入水。生平第一次,洗了个奢华而别扭的澡。    慌什么,就这点出息。我边洗边暗暗骂着自己。    但无法否认的是,当温暖而芳香的水柔软地包融住我身体时,我非但没有一丝放松,心中一直以来的不安感反而更加浓烈了起来。    一会要去见冷太后,她会同我讲什么?    她是否真的信了我就是燕景帝的遗孤?    皇宫那么大,我该去哪里找恩人姐姐?    不知道如今的自己又该如何帮她救她?    我又什么时候才能重回冀州找到阿归的真正死因,为他报仇?    苏玲珑和阿真往后该留在宫中呢,还是该另行安顿?    各种思绪,纷至沓来。    ‘哗啦’一声,我从水面爬了出来,再无心沐浴。    我随手抓起布巾胡乱擦了身体,然后取下架子上的衣衫。    洁白的华袍,柔软,宽松,飘逸,袖口是用金丝线绣出精致的暗纹,散着一种从没有闻过的香熏味道,盖过了我身上常年以来的草药味。    因为我经常需要采药煎药的缘故,我几乎没穿过太易脏的白色衣衫。大多都是青灰色的袍衫为主。    我有些局促地开了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穿戴的得不得体。    文莲和洛梅正侯在门口。文莲看到我的时候,目光一怔,竟也流露出冷后和杨忠初见我时的那种惊疑不定的表情。    我更加忐忑,上下摸整着自己的衣服,生怕有哪里不妥。    洛梅倒是除了偷偷憋着笑外,没什么特殊表情。她上前一步,微微踮起脚尖,帮我摆正了头上斜歪着的白玉发冠。    “多谢洛姑娘。”我很自然地低头道谢。    她登时脸色大变,忙跪了下来,头几乎快贴到地了,“殿下言重了,奴婢受不起。”    我汗然。这宫里的女孩子,也太容易一惊一乍了!    我竟有点怀念那些动不动就往我身上靠的青楼姐妹们。    我也不敢再去扶她,只能摆手让她快起来。    --------------------------------------------------------------------------    文莲都没来得及让我先对镜自赏一番,就提着灯笼引我前往坤宁宫。    不知是不是被冬夜的冷风冻的,这一路文莲走的很急也很沉默,甚至都没有回头再看过我一眼。    我本来刚沐浴完身上懒洋洋的,此时走了几步,冷意困意便卷了上来。    我很自然地将双手缩于宽大的袍袖中搓着。    文莲转过头,说,请殿下忍忍,就快到了。    我目露茫然,一时不明白她要我忍什么。    她指着我的手,说,“在宫中,殿下这样不合礼数。”    我只好讪讪地把手放了出来。我看她提灯的手已冻得通红,很想告诉她这样子是很容易生冻疮的。但我终究什么都没说,闷头跟着她继续走。    宫人推开沉重的殿门,我跟着文莲踏了进去。内殿到处都是梨花白的低垂飘渺的幔帐。四壁高悬的宫灯脉脉摇晃,忽明忽暗的。    好冷清的宫殿啊。    我又想把手缩到袍子里,一抬头便看见了冷太后端坐在屏风前伏案。她穿得十分素雅,一袭雪白的裙衫,发上仅插着一根素旧的梅花簪。远远望去,整个人显得比初见时更加遗世而独立,也很孤独。她似乎没注意到我,正垂眸凝望着手中的梳子,那柄我从阿归那里捡来的银梳子。    望着她,我心中忽然一闪,梳子上刻着的那首诗:山静思岚远,水广悼歌长。    这‘岚歌’二字,不是冷后的名讳么?    莫非这是燕景帝送给冷后的信物?可怎么会到苏玲珑阿归这里了?    我满腹疑云。    是文莲走到她身旁,小声地提醒了下,她才回过神来抬眸望向我。    在看到我的瞬间,她身子一震,眸中充斥着各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目光,所有的爱恨好像在一瞬间迸裂而出。    但不过须臾间,她又自怜自惜般地摇了摇头。    我听她轻声朝文莲叹息了一声,“只有第一眼,有点像。。大概是这身穿戴的缘故罢。”    我不懂,硬着头皮问她,“不知太后娘娘找我,有什么吩咐吗?”    冷太后未答,只是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    偌大的宫殿,只剩下我们两人,更显得空荡孤寂。屏风两侧的鎏金炉内袅袅升起的香烟,令殿内显得恍惚而迷离。我竟忽然有些看不清冷太后脸上的神情,如隔云端。    她又重新坐了下来,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走上前。    我稍微走近了几步,也不敢离她太近。    她直直盯着我,良久,才道,“你刚入宫便遇到了长乐的事,受了不少惊吓罢?”    我坦诚地点了点头。心道,何止是惊吓,要不是我命硬,怕是要当场呜呼哀哉了。    “倒是个实诚孩子,今日也多亏了你。”她唇角微微含笑,“我已听小忠说过一些你的事,你是多大开始行医的?这些年。。你同你母亲是怎么过的?”    我并不知道阿归的童年如何。只好把自己这些年四处流浪的经历稍稍编了下告诉了她。    “那你娘是如何病的?”她听着听着,忽然问道。    这个问题,我是知道的,因为我也一模一样地问过阿归。    我低沉地重复着当时阿归告诉我的话:五年前,我和娘在前往燕京的路上忽然遇到数名黑衣人。娘为了保护我,最后搂着我跌入崖中,我活了下来。。可母亲却变成如今这般不生不死的模样。    “五年前。。黑衣人。。”她喃喃地重复。    我攥紧了拳头,哪怕已经时隔多年,我依然还记得阿归脸上那种痛心疾首和怒极滔天的表情。    那是他最难过和最愤怒的时刻。他说,他不明白他和娘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有人要对他们赶尽杀绝他憎恨那些将他们逼上绝路的黑衣人,但更恨当时无比弱小的自己。    所以阿归总幻想自己是豪客大侠,以前我总笑他傻,可此时。。我才突然明白了他藏在最心底的东西,他只是想拥有保护重要之人的能力。    可是现在。。他还是死了。    死的不明不白。    阿归,我一定会查出,到底是谁对你赶尽杀绝。    我发誓,我一定会帮你报仇雪恨!    一想到阿归,我整个人就激烈地颤抖了起来,完全无法控制。    他本该站在我现在的位置的,他本该过得更好的。    直到一个不算太暖的手抚摸上我的头时,我才回过神来。    “归儿,都过去了。”她带着仿佛可以治愈一切伤痛的力量,极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发,“现在你回来了,我会保护你们的。”    我含泪望着她,全然忘记她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人会因她成狂。如果我是男人,我也想拥有她,我也甘愿为她做任何事。    我情不自禁地哭着抱住了她,在这一刻,我多么希望她就是我的母亲。    这样我就可以不再漂泊,这样我就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了。    “真是个孩子。”她温柔地拍着我的不停耸动的肩背。    我却哭得更厉害了。因为我知道,这份温柔不属于我。    但此刻,我只想用我伤心的眼泪留住这份浅浅的温柔,久些,稍稍再久些。    良久,我抬起头,望着她,不由自主地说道,“娘娘,你一定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    她却唇角一涩,轻轻摇着头叹息,“我想,我该是全天下最不称职的母亲。”    “怎么会?”    我也摇着头,心想,如果连你都算不称职。。那你是没见识过我真正的娘亲。    “即使长乐公主非您所出,可我方才也看得明明白白,您对她是真的关心的。就算打了她,那也是。。”我本想说那也是她罪有应得,但话都到嘴边,觉得稍许有点过了,便还是改成了,“那也是爱她的。常言道,打是亲,骂是爱嘛。”    她被我逗得抿唇一笑,但也仅仅一瞬后,又复而叹息道,“盈儿这孩子...”    她欲言又止,顿了顿,才道,“或许是我待她还不够好罢。”    “已经很好了!”我叫道,“完全是她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自己有两个孩子。”    她忽然幽幽地道,“一个在很久之前就不把我当作娘亲了。他如今做了皇帝,更不可能做我的儿子了。而另一个。。。”她的眸中霎时间涌出许多痛色和雾气,哽咽道,“另一个是个很乖巧的好孩子,她叫泠。我一直觉得她是上苍赠予我最宝贵的礼物。可是。。。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上苍又要让她得那样的病?我宁愿得病的是我自己。如果可以,我宁愿用我的性命来换她的一世长安。”    长安公主,这位公主的传闻是最少的。一是因为她年纪尚小,二是因为不知什么原因,她似乎是个十分深居简出的主,几乎没什么人见过她,自然传言就少了。关于她唯一的一个传闻,大概就是她那讳莫如深的身世了。    恐怕除了冷后,没人真的知道,她的生父到底是景帝还是翎帝。    “她。。她得了什么病?”看到冷太后痛苦的模样,我的心也不禁揪了起来,不由得为那个还未曾谋面的小公主担心起来。    冷太后似乎不忍说,“你会见到的。明早皇上还要见你,如今天色已晚,你先回去歇息罢。”    既然她发话了,我也只好点点头。    告辞前,我望着她手中的银梳子,最后问道,“娘娘,不知道这柄梳子能否还给我?”    她微微一怔,还是递给了我,“你娘有给你讲过这柄梳子的事吗?”    我不知道,所以只好如实地摇了摇头。    “你拿走罢。这柄梳子我既然十七年前没要,十七年后自然也不会留。” 她疲惫地转过身,叹息,“只是委屈了你娘。”    同她讲话,就听她一直在叹息。    看来她的心里头,真的藏了太多太久的苦闷。    我脱口问道,“这梳子是谁送的?”    “你的父亲,我的丈夫,景帝。”    她闭上了眼睛,极涩极轻地道,“只是当时我已有了另一件信物,所以此生此世也不可能再收他人相赠之物了。”    “但我真的没想到,他竟然转手就把刻着我的名字的东西赠予他人。”她转过眸,目含一丝悲悯地盯着我,又重复了一遍,“只是委屈了你娘。”    听她说完,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依旧有许多不解之处。我看她十分疲惫的样子,终是不忍再问,决定先行离去。    在我快走出殿门的时候,我忽听她在我背后唤了声,“归儿。”    我脚步一顿,忙转过身来望向她。    “今日谢谢你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和人好好说过话了。”    她唇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如天上的烟花般,短暂而空寂。    9.慕容盈    走出坤宁宫的时候,雪已经积的很厚了,雪势也趋大。    文莲要为我撑伞,我摆了摆手,说这雪很好,不必遮挡。    她便也不遮挡,提着灯笼要带我回长阳殿。    我念她年长,示意自己可以自行回殿。    她摇摇头,说这样不合规矩。    我无奈。礼数,规矩,对她们而言,仿佛是比一切都重要。    明月在天,映得一地白雪放射出明亮如镜的光芒。    我和文莲一前一后,一深一浅地走在雪地中。    默然无言。我感到了冷,但是也没有再把手缩起来,只能忍着。    这是个到处都耸立着琼楼玉宇高堂伟殿的地方,气势恢弘冠冕堂皇的,却偏生没有一点生气。    走了好一段路,才遥遥看到了一棵高大的松树。    许是我们过来的时候因为走得太急了,我都没注意到。    迎着风雪,我眼睛一眯,看到有个浅红色的人影站在树下。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么冷的天,深宫之中怎会有人同我一样冒着风雪在外?    又走近了几步,才确信自己没看错,站在树下的人是长乐公主慕容盈。    她正仰着头,似乎在望着松树上的积雪。    真是搞不懂她。先是莫名其妙的要跳楼,现在又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    我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女子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文莲自然也看到了她。我看见她也微微皱了下眉,但还是上前朝慕容盈欠身行了个礼。    慕容盈没有理睬她,还是仰着脖子,兀自望着白白皑皑的树间。    文莲便引着我继续朝前走。    我亦沉默地与她擦肩而过,仅有脚步踩在雪地上发出的窸窣声,象踏着恍惚的梦境前进。    “喂。”她忽然冷冷地开口道,“你最好别再穿白色的袍子。”    我一愣,脚步一滞。    风雪忽然就急了。    “如果你还想多活几日的话,就赶紧换掉。”    我转过身,她正偏头盯着我,幽凉的眸底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为什么?”我问。    “不为什么。这里是皇宫,本就是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穿错一件衣服便会丢掉性命的地方。更何况。。”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表情却十分轻慢,“你一点也不适合穿白色。”    “为什么不适合?”我不服气了。我觉得自己长得挺白净的啊,穿白色应该也不难看罢。    “白色,最容易染上血。染上了,就是最刺眼的,再也洗不掉了。“    “你。”她上下扫视着我,似有些不屑,“还太嫩了,撑不起它的。”    我讨厌她看我的这种目光。    讨厌她跟我讲话的这种语气。    讨厌她对我讲这种晦涩难懂明嘲暗讽的话。    “我乐意。”我挺直了脊背,衣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我偏要。。”    是文莲慌忙地打断了我。她在雪地中对着慕容盈跪下,急促地说道,“请公主恕罪,是奴婢疏忽了,给归殿下准备错了衣袍,这就带殿下回去换掉。”    她望了望面色忿然的我,又望了望神情紧张的文莲,终是把目光又移到了树上,漫不经心地道,“我有什么好恕不恕罪的,换不换是你们自己的事。”    “谢长乐公主提点!”    文莲在雪地中深深一拜。她站了起来,用眼神示意我快走。    我狠狠瞪了慕容盈的侧脸一眼,刚要甩袍离去,又听她说,“且慢,你过来一下。”    “公主还有何吩咐?”文莲又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不是说你。”    她转眸凝望向我,一字一句道,“你叫阿归是吗?过来帮姐姐一个忙。”    我本想一口拒绝,想她凭什么在侮辱了我之后还能心安理得地找我帮忙。    可听到‘阿归’和‘姐姐’这两个词眼,令我心中不禁一动。    如果是阿归的话,会帮她吗?    我在心中长叹了口气,在文莲诧异的目光下走向慕容盈。    因为我知道,如果是阿归的话,一定还是会帮她的。    只因她是姐姐。    所以无论怎么样,都会帮她的。    阿归最重手足亲情了。    我走到她身前,我们两人几乎一样高。我平视着她,目光中还是带着些许别扭的,“说,要我帮你什么?”    “蹲下。”    “啊?”我不解。    “蹲下。”她直接把我推到树前,用手按下我的肩。    “喂。。你要干嘛啊?”我大惑。    “别乱动。”    她竟一脚踩上我的肩膀,还不脱鞋!    “哎呦!”我忙扶住树干,大叫了出来。    “公主!你这。。你这。。”文莲忙跑了过来,饶是她再持重老成,此时竟也不知所措不知所言。    “稳住!你还是不是一个男人!”她低头啐道,将另一只脚也踩到我的肩上。    我可委屈了,我本来就不是男人啊。但这种时候真是哑巴吃黄连,只好苦咬着牙关撑着她。    她似乎在伸手勾着什么,但是试了几次都不行。    “你站起来。”她低头对我说道。    我脸色涨红,咬紧牙关,扶着树干缓缓站了起来。    我真是不知道自己到底中了什么邪。居然会答应帮她,现在真是自找苦吃。    不久,我的右肩总算轻松了,然后是左肩。    然后大团大团的雪块从枝头砸到我的头上,漏到了我的脖子里,冻得我一阵激灵,狂吸着冷气。    “你是不是故意要耍我?!”我跳着脚大叫着。    “阿归。”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静。    我一抬头,只见她整个人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手中捧着一个笼着白雪的鸟窝。她正目色温柔地伸手轻轻拂去上面的雪,露出了里面的两只青白色的蛋。    “接住了。”    她语气郑重,极小心地朝我站的位子将鸟窝垂直扔下。    我只好目不转睛,脚步微移,将其牢牢接住。    “怎么样?没事?”她在树上问,语气中第一次出现了些许紧张。    “恩,我没事。”我喘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酸痛的肩。    “谁问你了,我是问里面的蛋,没事?”她白了我一眼。    我简直要气得晕倒。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往都是我翻人白眼,没想到我也有遭人白眼的一天。看来活成阿归还真是不易,要忍气吞声的事情还真不少。    我只好点了点头,示意她的蛋安然无恙。    我转身把鸟窝交给文莲保管,回眸望着高高坐在枝头的慕容盈,道,“你等下,我去叫人把你救下来。”    她眉心一蹙,冷冷道,“窝囊。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我跳下来,你接住我不就好了。”    我不是啊!我真的好想告诉她,姑奶奶,我不是啊!    但握紧了双拳,深吸一口气,还是要面带微笑地告诉她,“是因为你有点重。”    看她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我心里才舒坦了点。    谁知她冷笑了一声,“哼,你以为我自己就不敢跳下来吗?”    我以为她是在说玩笑话,结果她双手一撑,竟真的似一只鸟般跳了下来。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    等大脑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又做了这位长乐公主的人肉靠垫。    救人。。似乎已经成为了我的本能。    亏得这高枝不比先前那高楼,而地上又铺着厚厚的积雪。    不然。。我又要因这个女人冤死第二次。    一天之内,连续两次。谁受得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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