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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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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光与影    前记:    她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叫夜奴。    她是神秘杀手组织万重楼里的杀手。    万重楼里的杀手都有一个特点,没有舌头。    因为楼主觉得只有没有舌头的人才不会泄密。    唯独只有她,没有被割去舌头。    因为她是楼里唯一的女杀手。    也因为少主很喜欢她,所以才破例保留了舌头。    别误会,少主对她的喜欢,并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爱慕之情。    而是主子对所有物的那种觉得有趣的喜欢罢了。    少了舌头的话,她就不完整了,也不好玩了。    她出生在中原和匈奴交界的小城里,常年战乱,民不聊生。    十四岁之前,她也没有名字,只知道自己的爹姓胡。    爹是个烂酒鬼,喝醉了就打骂娘和她,没酒喝还是要打骂娘和她。    十二岁那年,娘死了。    这个可怜的女人,终于解脱了,却留下了一个更可怜的女儿。    白日里,再多的脏活苦活累活,她都可以忍受。    可是到了夜晚,她却连一时半刻都难以忍受。    阿爹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像是父亲在看女儿。    十三岁那年,她终于忍无可忍亲手杀死了睡梦中的父亲,开始了逃亡生涯。    十四岁那年,她还是被官府逮到了,谋杀生父这等大逆不道的罪孽本该立即推出市井处斩,但她却被一位只手遮天的大人物救下了。    别误会,那位大人物可不是什么仁善之辈。    他救她的理由很简单。    因为她的心够狠,    因为她的刀够快,    因为她的眼里只有恨。    总而言之,她非常值得栽培,或许是个天生的杀手。    从十四岁到十八岁,她也的确没让大人物失望过。    她总能比楼里的其他杀手更快更轻松地完成任务。    是啊,谁能想到一名清俏瘦小的女孩,下一瞬就能抽出把刀子抹了你的脖子。    后来,少主又教了她一种更简单的杀人方式。    把男人骗上床,让对方在温柔乡中浑浑噩噩地死去。    这下子,连刀子都不需要用了。    只要在那些男人最快乐也最没防备的时候,随意扭断他们的脖子就好了。    也好,其实她很讨厌看到血的。    她从没失手过,直到接到了那个任务。    那是个很棘手的任务,可以说是全天下最棘手的任务。    她被楼主派去刺杀正率军前往匈奴的齐王慕容玄和七皇子慕容颜。    务必在他们到达燕门关之前截杀之。    她本想打扮一番,故技重施。    可这次少主却说,美人计对那两人不管用的。    她还记得,当时少主掐着她的下巴左右看了下,轻叹了一句:跟真正的绝色相比,你还是差远了。除了那个她,他们二人眼中,恐怕再容不下其他女子了。    很久以后,当她亲眼见到了少主口中所说的那个她,终于能明白了他为什么要那样说。    也算是因为那个女子,她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束光。    但,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不能用美人计,那就只能拼刀子了。    她带着一众蒙面杀手,如魅影般潜入军营,设计欲将齐王和七皇子引到深林中单独杀害。    但这一次,她真的低估了这两位皇子。    他们并不像楼主平日让她杀的那些达官贵人一般养尊处优贪生怕死。    尽管只有两个人,他们却背靠着背,视死如归地与杀手们决战,毫不退缩。    真是一对感情非常好的兄弟。    在她窥探到藏在楼主真实身份背后的那些秘密之后,很难想象,在皇家竟然还有这种甘愿同生共死的手足之情存在。    那时,是她第一次在杀人的时候走神了。    她忽然在想,杀了这两人,真的是对的吗?    她想到自己小时候,住在匈奴和中原的交界处,常常受到匈奴人马的滋扰。    如果是这两个人的话,大燕应该会赢?    如果生活不那么愁苦,大人们是不是也无需借酒消愁?    往后出生的孩子,是不是就能拥有一个太平的天下呢?    唉,她实在不该在杀人的时候走神的。    不过须臾间,她的左肩就被那个七皇子慕容颜手中的银枪生生穿透。    伤的很重。    她只能下令撤退,不想却在半路中因为伤口太痛失足滚下了山林。    暮.色.降.至,血腥味势必在山林中引来野兽。    可其余杀手只是冷漠地望了她一眼,便扬长而去。    她哑然失笑,也是,既然是杀手,又怎么会有怜悯之心呢。    身体里的血好像快要流光了,她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她慢慢勾起了笑,自嘲的笑,解脱的笑。    她不知她这短暂的一生,究竟是为何而活。    如果有来世。。。    呵,像她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有什么来世。    她缓缓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她死后,一定会下无边地狱罢。    毕竟她已是如此的肮脏,手上又沾了那么多的血。    一定会受尽那些牛头马面的折磨,忍受冰寒或是油锅之苦罢。    可意外地,为什么身上会突然变得那么暖?    扑通,扑通,那么强烈的心跳是自己的吗?    “姑娘。。你撑住啊。。姑娘。。你不能睡着。。”    “姑娘。。姑娘。。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是谁在呼唤她?    一声声,一句句,那么急促。    好像自己很重要一样。    是梦。。。    -------------------------------------------------------    是梦吗?    她睁开眼时,灯影脉脉,屋内弥漫着一股清淡的药香。    她的身上盖着整洁的被褥,上面有太阳的味道。    她左肩上的伤口已被人仔细包扎好,身上沾满血腥的黑色夜行衣也被人脱去了。    她抓着被褥,警觉地坐了起来。    自己的刀子呢?    “啊!姑娘你醒啦?”    一个身影掀帐走了进来,手里还攥着她的刀。    她没有说话,戒备地盯着他手中的刀子,也不知这男子会不会武功。她思忖着一会自己要如何夺刀回来,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    他看到她一直盯着自己手中的刀,便笑道,“这是姑娘的刀?林某方才冒昧借来切了下菜,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什么?!    这个人居然拿她杀人的家伙去切菜?!    她震惊了,这才抬眼仔细打量上面前的人。    是一个相貌平平的男子,高高瘦瘦的,但是笑起来很温暖,眼睛清亮亮的。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从未真的见过阳光。    她咬了下唇,不自然地别开了脸。    他眼中的光,让她这个一直待在黑暗中的人十分不适应。    “你身上伤得可不轻哦,如果不是刚好遇上采药下山的我啊,可就麻烦了。”    他摸着鼻梁,笑嘻嘻地道。    她没有说话。    “但你现在不用害怕了,我的医术很好哦,肯定会治好你的。对了,忘记自我介绍了。在下林全,燕门关人士,往后你要是听人提起什么妙手回春‘小华佗’,说的就是在下了。”    他自顾自地絮絮叨叨着。    这男人,话真多。。。    她微微皱了皱眉。    不过无所谓,既然死不了,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得离开了。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结果将被褥带到了地上,露出了她洁白的肌肤。    “啊”的一声,这男子居然红着脸大叫了出来。    只见他忙转过身,结巴道,“你你你。。你别乱动啊!我去叫隔壁徐大娘来帮你穿衣服!”说完,就一溜烟地跑掉了。    她愣住了。    那天,她没有走。    要说为什么,可能因为这是第一个看了她的身体后,反而逃走的男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的医术真的很好,做菜的手艺也不错。    她身上的伤,包括一些旧伤也全都好了。    这天,她打算离开。    因为好像也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可以继续留下了。    “姑娘要走了吗?”他看起来十分不舍。    她点了点头。    “那。。林某能请教一下姑娘的芳名吗?”    她沉默了会,才道,“我没有名字。”    他一愣,随后像似下了某种决心般,说道,“那。。姑娘可愿林某送你一个名字?”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他终于大胆地抓住了她的手,“林夫人。”    嗯?    这次换她愣了一下。    “没有名字也无妨。”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颊涨红,手心冒汗,“以后由我给你一个家,不就有名字了么。”    以后由我给你一个家,不就有名字了么。    这个声音震耳欲聋,几乎在一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心防。    可是。。她配吗?    “对不起。。但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清白女子。“    她想狠下心来抽出自己的手,可是眼眶却红了。    她心中贪念这样的温暖,又如何抽的出手来。    ”林公子,你完全可以找到比我好上千倍万倍的女子。“    她浑身颤抖,用尽全力道出这句话。    “可我只喜欢你。”    他将她抓得死死的,也红了眼眶,”况且我都看过你的身体了,如果还不娶你,那林某岂不成了无赖无耻之徒了?!”    他干脆闭上了眼睛,鼓足勇气大喊,“嫁给我!嫁给我!嫁给我!”    没听见她的回应,他就一直喊,感觉要把街坊邻居都引来了。    这是第一次,她彻底体会到了何为慌神的感觉。    她手忙脚乱地冲上去捂住了他的嘴。    “别叫了。。“    “那你答应我。”    讨厌,明明就很无赖。    见她还是沉默,他便又张嘴大喊,”嫁给。。“    “好了!”    她双靥绯红,羞得也闭上了眼睛。    “我答应你。“    林夫人。    往后,每当有人这么唤她,她都会从心底里泛出甜蜜。    这可能就是她修来的来世。    苦尽甘来,她终于遇见了真正爱她的人,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她终于可以不再是夜奴。    与他成亲三年后,好不容易,她也终于要成为别人的娘亲了。    她想,他们两人的孩子肯定和自己是不同的。    这个孩子一定会活在阳光下,一定。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望着贴在自己还依旧平坦的小腹上的他,她柔声问道。    “都喜欢,只要是你生的都喜欢。”    他抬眸,对上了她的眼,“不过如果可能,我希望这孩子像你。”    “为什么?”    “像你,长得漂亮呗。”他笑嘻嘻。    她没有说话,却在心里向上苍祈求。    神啊,请让这个孩子多像他一些。    希望能和他一样的快乐,一样的单纯,一样的善良。    最重要的是,希望能和他一样,不惧黑暗。    2.再回首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从前。    手中攥着滴着血的银枪,站在滂沱的雨中。    哦,她记得这一幕。    这是大燕历史上最血腥动荡的一天,不想却因此成就了她‘修罗王’的不败神话。    以至于在她后来做皇帝的七年间,几乎每日都有臣子借那天的事迹来歌颂她的功勋和威名。    呵,其实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况且,那天,她哪里不败了?    她明明记得自己败得是一塌糊涂狼狈不堪,而且一直在逃。    那天,真的死了很多人,她好像一整天都在挥舞手中的银枪厮杀。    她很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她本以为自己已不会再梦见这些事的。    但此刻在梦中,即便是铺天盖地的雨水,也冲刷不散空气中那股浓烈的血腥味。    唉,自己怎么又在杀人了。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的,她真的很疲惫,也很愧疚。    她全身湿透,拖着断枪,垂颓着头,如丧家之犬般走到一名抱着孩子的女子身前。    她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只能瞧见女子怀中的孩子正在熟睡,看起来刚出生不久的样子,面目安详可爱。    “对不起。”    奇怪,这女人和那个孩子是谁?    为什么自己要对她们说对不起?    她怎么完全不记得那天有这件事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丢下他一个人?!”    女子忽然对着她凄厉而绝望地问道。    “为什么你不把他带回来?!为什么你不让我们母女俩见他最后一面?!”    她站在原地,泪水忽然潸然落下,翻涌而起的悔痛漫到四肢百骸。    她抽出把短刃对那女子说,“错都在我,你杀了我偿命罢。”    “不关她的事,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执意要回燕京,也不会害了你丈夫,所以该由我来偿命。”    听到这个声音,她眼皮猛地一跳,霍然转过身。    原来她的身边还站着一名白衣女子,虽然也看不清容貌,可这女子的声音,她又怎么可能忘得了呢。    歌。。儿。。    她伸手要夺自己手中的刃。    她忙退了一步,急道,“不行!这与你何干?!“    一阵凄然癫狂的冷笑骤然响起。    ”殿下,娘娘,您们真是说笑了。我们做下人的本就命同草芥,民女即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让殿下和娘娘偿命的。”    “嫂子,你别这么说。我从没把你和林大哥当作下人过!”    她着急地解释,女子却摇摇欲坠地抱着孩子想要离开。    “你。。你这是要去哪?”    “我要去找他。他曾说过,等孩子出世了,要让我大燕襄王殿下为她取名,要将毕生医术都传于她,要一辈子都疼她爱她。。他会是全天下最好的爹。。”    “嫂子。。是我慕容颜对不起你们!“    她听着这话,心如刀割。    ”襄王殿下,这孩子的名字你快取了罢。”    “我又哪有颜面再为小侄女取名呢。”    “怎么,殿下如今连个名字都不愿施舍吗?”    “不。。不是的!”    她连连摆手,沉默了片刻,才艰难地说道,“是我慕容家欠了林家太多。如此,便叫小侄女’林慕‘,从今往后我定会将她视同己出,以报林大哥舍命相救之恩。”    “林慕。。林慕。。”    可女子像似没听见她后面说的话一般,只是喃喃重复着她方才取的名字。    “好。。多谢殿下赐名。。只希望。。”    女子顿了顿,唇角忽然勾起了一道她看不懂的诡笑。    “只希望往后日子久了,殿下可千万不要忘记了。”    一阵莫名寒意的激灵,她终于从梦魇中惊醒。    她在黑暗中瞪大了眸,胸前剧烈起伏着,连脸上的疤都变得有些扭曲。    “又做噩梦了?”    一个柔软温暖的娇躯环拥住她,伸手轻轻抚摸着她脸上的疤。    她终于渐渐安定了下来,也伸手回抱住她,长长叹息。    “是啊。不知为何,突然梦见了一个早已忘记的名字。”    =====================================================================    大燕王朝,崇宁七年。    燕京,一冬无雪。    燕翎帝慕容颜离奇驾崩于昭兰殿,死后立无字之碑,过往沉浮皆由世人自行评断。翎帝一生没有立后,膝下子嗣唯有已故的废妃萧氏所生的长乐公主慕容盈一人,难以继承大统。    来年春,由燕景帝慕容玄的儿子,翎帝年仅十三岁的侄子,皇族慕容氏唯一还活着的男子——秦王慕容司彦登基大宝。称燕少帝,年号宣文。    少帝的生母,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太妃冷岚歌一跃被尊为皇太后,开始垂帘听政,扶持少帝,执掌大权。    想来,大燕后宫中也已经很久没有女人能熬到太后这个位子了。    不过相比之下,大燕皇室的男人们更像是中了某种诅咒,鲜少有人能活过三十岁。    “太后宣——辅国将军杨忠觐见。”    悠长而尖锐的通禀越过一道道宫门,层层叠叠地传出。    铠甲声铿锵,杨忠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上隐隐冒出的青色胡渣,便起身跟随引路的宫人,缓缓步入太后住的坤宁宫。    “先皇生前,心里一直挂念着两件事。”    太后冷岚歌的声音听起来很淡,即便提到‘先皇’二字时也没有一丝涟漪。    她静静地道,“一件是她想亲眼见证的,另一件是她想亲口正名的,但都已经办不到了。她说,小忠你对她而言,不仅是君臣,更是师徒,所以唯有全部托付给你了。”    单膝跪地的杨忠微微抬起头,望着珠帘后面的冷岚歌,觉得她的面容也一下子变得很淡。眉眼沉静,不见悲欢。    杨忠听到‘小忠’二字,眼眶一红,咬牙强忍住卷卷而来的泪意,带着一丝哽咽垂首郑重地道,“娘娘请说。杨忠听着。”    “今日,本宫代先皇替你和盈儿立下婚约:待盈儿年满十八岁时,你便可迎娶她。”    杨忠猛然抬眸,登时泛出欣喜的光,唇角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忙俯首谢恩,“杨忠谢过先皇和太后的隆恩!即便万死亦不会辜负公主殿下!”    他终于亲耳听到了这句话!他终于可以迎娶长乐公主了!    虽然还要四年...但四年,很快的,他已经等了她很久了,自然不介意再等四年。    希望通过这四年,他可以让她真正喜欢上自己。然后在她最美好的那一年,就可以成为他的妻了。    冷岚歌若有所思地望着难掩兴奋的杨忠,迟迟没有说出第二道旨意。    良久,杨忠才恢复了平静,抬眸望向那片纹丝不动的珠帘,问道,“娘娘,敢问先皇的第二道旨意是。。?”    冷岚歌缓缓站起身来,珠帘后面传出了一声微乎其微叹息,    “如今皇室血脉凋零,当寻回景帝遗孤——苏玲珑之子。”    3.冀州城    宣文三年,冬。冀州城。    我背着药箱跟着惜寒姑娘上楼的时候,听到从楼下厅堂传来阵阵喧哗。    “哎,杨忠将军莫要推辞。您和公主的大婚听说要等过了正月开春之后才办啊。往后等将军真成了驸马爷,再想感受一番风花雪月恐怕就没这个福分喽。”    说话的是个二十上下的华服男子,他正歪歪斜斜地拽着另一名年纪稍长面目耿直下巴留有短短胡渣的男人。    那留有胡渣的男子看起来脸色有些尴尬,说话声音很轻,我听不大清,便不自觉地探了探头。    惜寒姑娘顺着我的目光望去,体贴地解释道,“听说是从燕京来的贵客呢,所以才能让卫国公家的大公子亲自来此地宴请。”    我耸了耸肩,表示并不在意,继续拾阶而上。但楼下那卫家公子爷的声音着实洪亮,还是隐隐传了上来。    “我知道将军是来接我妹妹进宫的,但是也不急于一时嘛!既然到了冀州城,不来这瑟舞楼看一眼美人跳舞,会虚度此行的啊杨将军!”    我有些失笑的微微摇头。    啧,男人啊,就是以见过多少美人来衡量此生是否虚度的吗。    不过倒是应了那句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最好就是阅美人无数嘛。    在步入惜寒住的暖香阁前,我顿了顿,微微侧出身子朝下望去。    我突然想再看一眼那个即将成为驸马的将军最终有没有被说服心动。却意外地刚好撞上了他的眸。他在看到我的瞬间,瞳孔连缩了两下。我明白那是代表惊讶,而且还是一种似曾相识却犹豫不决的惊讶。    他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我,踉跄地被那卫公子推进了一间厢房,而我也在惜寒柔腻的呼唤下转身踏进了暖香阁。    或许是我看错了。    我可不认识他,又或者他其实看的是我身后的惜寒姑娘。    管他呢,我才懒得多管闲事。况且,我同这些王侯将相是不一样的。我只是个小人物罢了。    “林公子,今日真是谢谢你特地给奴家送药来。”    临行的时候,惜寒姑娘客气地将我送出暖香阁。客气到眸含春水,半个人都快倒在我身上了。    我不露痕迹地避开,故意装作看不懂,只是寒暄道,“哪里哪里,顺路而已。”    下楼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朝那厢房望去,里面已是管竹丝弦歌舞不休了,恐怕那位杨将军也早已乐不思蜀了。    那位卫公子有句话确实说得不假,到这冀州城,不来一趟瑟舞楼观舞确实挺遗憾的。可惜太贵了,听说看一次要百两银子,瑟舞花魁的舞更是一刻千金。听说瑟舞花魁的舞之所以这么贵,是因为如今这位花魁很是神秘,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这恐怕就是所谓的物以稀为贵,我等自是望尘莫及,也就只能每年在上元佳节那天和全城百姓一起翘首看一场意犹未尽的美人群舞。哎,遥想那身段,那眉眼,那舞姿。。。再低头看看自己当下一马平川的可怜身材,不禁心中长叹啊。    我正叹着,便见楼里的梅姨朝我挥舞着她那一股子带着刺鼻胭脂味的手绢走了过来,尖酸刻薄地道,“哎呀,这不是小林大夫嘛,又是楼中的哪位姑娘不争气,无病呻吟还要劳您的大驾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挠了挠鼻梁,尴尬地笑笑,“哪里哪里,举手之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从不在楼里花销的缘故,梅姨似乎对我这种常在花丛过却片叶不沾身的行径十分不满。她盯着我的药箱,可能在猜里面装了多少银两,皮笑肉不笑地道,“下次林大夫也别光顾着看病,多喝几杯酒水再走也不迟嘛。”    我有些僵硬地摆了摆衣袖,表示楼中酒水太贵,而我一个穷郎中两袖清风。听我说完这句话,梅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在我身后轻轻呸了句:一毛不拔,难怪相貌堂堂还打着光棍。    我浑身一抖,不禁加快了脚步。快走出瑟舞楼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满脸雀斑的小丫鬟躲在一人高的竹子后面偷偷瞄着我。    “公子,请留步。”    我刚踏出楼,这小丫头便一个箭步拦住了我,开门见山地道,“我家小姐有样东西让我交给你。”    我歪着头,凝望着她。    好不容易从她脸上的雀斑认出了她是时常出现在楼里的杂役丫鬟小翠,可她家小姐究竟是楼里的哪位姐姐却真的记不清了。不过在这风月之所还能有丫鬟伺候的,看来是位混得很不错的主。于是我停下了脚步。    我天生有些脸盲,这也无可奈何。    可能是我从小扎那些没有面目只有经络穴位的木头人落下的病根。    每次我送药来,瑟舞楼里的姐妹们总是对我十分盛情。不知道是因为我给人看病手脚干净利落而且还诊钱便宜呢,还是因为她们被我此刻虚有其表易钗换弁的障眼法所迷惑了呢。或者,两者皆有罢。这年头,人俊活好还价廉,自然讨喜,人之常情嘛。只可惜,梅姨不吃这一套。    我来冀州城已经三年了,也是我女扮男装的第三年。    我为什么要女扮男装?    怎么说呢,我并不是不幸福,也没有什么心理阴影,其实也并没吃过很大的苦。    小时候自然也是同其他女孩一般无二,喜欢穿裙垂鬟对镜贴花。但越长大便会发现,和娘亲两个女子相依为命真的有很多坎坷不易,平日里想方设法维持生计无比艰难也就罢了,还会经常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比如,烂桃花。    我想大概是因为娘亲的美貌,总是会让一些不知分寸的男人上门骚扰。    娘亲和我都是很怕麻烦的人,所以我们只好经常搬家,长年漂泊。    如此活着,真的很吃力啊。    在我十二岁那一年,望着母亲拿着洗衣的木槌又将一名陌生男子打晕在院中后,我终于暗暗下了决心。当夜,我将长发束成男子发髻,用布条紧紧缠住了刚刚开始发育的胸部,作为医者我知道这样很不好,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想我已经厌倦了漂泊,我希望能在下一个地方安定下来。翌日清晨,我换上了从隔壁阮秀才家偷的青衫布衣,背着爹留下的药箱,在娘亲无比惊诧的目光下大步朝着都城燕京的方向迈去。    那一天,娘亲意外地很安静,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就连我由于打瞌睡不慎把药箱摔落在地上都没有骂我。甚至很温柔地对我说了声,小心点。    所以那天晚上我压根没有睡着,心里总觉得不安。果然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听到娘亲坐到我的身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轻声说着:阿全,这孩子到底还是像你多些。    阿全是我爹的名。    听娘说,爹生前在燕门关还是有点名气的,人称妙手回春的‘小华佗’——林全。    虽然我和娘四处漂泊,但却从来没去过燕门关。    我一直很向往,据说站在燕门关的城墙上,就能看到关外的景色。大漠孤沙,长河落日。但小的时候,娘亲总说我还没长大,所以还不是时候。可现在又说,已经晚了,去了也没用,不如朝都城燕京的方向走罢。    我不知道娘亲到底是以什么来判断早晚的,她一直没细说,我也没敢多问。因为每次提及,娘亲的脸上总会露出一种我看了也形容不出的表情。有点狰狞,有点扭曲,但又很悲伤,很凄凉,总之让人感到莫名害怕。    我是从小就没了爹,娘亲也不喜欢我。    娘亲总说,我的命不好。出生还不到一天爹就死了。最闹心的是,我的名字还是仇人给取的。不过娘亲也一直没说仇人是谁,也许也死了罢。总之除了骂我的时候,娘一般不怎么唤我的名字。    据说我出生的那一天,是大燕历史上最血腥动荡的一天,史称‘死狱之劫”。我总是记不清那天到底是哪位王爷还是皇帝单枪匹马杀进天牢救了哪位国家栋梁,也记不清到底是匈奴虎狼还是北嵩叛贼的人马在冀州城里大开杀戒。总之,那天就是死了很多人,好人坏人,全都死了。而我爹,也是死在那倒霉的一天。据说死的很惨,身首异处,最后连尸身都没办法找到。所以每年我只能对着我爹留下的药箱祭拜。    我的医术是娘亲带入门,然后自己翻着爹留下的一本亲笔写的医药手书慢慢琢磨的。爹的字迹认真而干净,我从小就学着临摹。不知为什么,虽然我没从没见过他,但我总觉得他一直都在我身边。    我虽然还学艺不精,但这冀州城里在我到来之前,行医之人几乎清一色都是胡子快掉光的老郎中。所以我的出现,估计还是在冀州城中的碧玉闺秀间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尤其在烟花柳巷,更是声名远扬。那里的女子大多比较容易生病,而其他大夫嫌那里是风尘之地,又多不屑去替她们医治,所以倒让我讨了巧,明里暗里的生意源源不绝。当然也免不了有梅姨这种少赚一文钱就像少吃一块肉的吝啬老鸨对我横眉冷对。    其实为了不抹黑我爹悬壶济世‘小华佗’的英名,我并不敢收太多银两。虽然我知道她们平日里收费很贵,但也明白这都是为楼里赚的,她们自己并没有多少钱。所以每次我也就只取个药材钱,至于其他,若真有过意不去想向我表达谢意的姑娘,一般我都让她们稍稍‘以肉来偿’就好,在冀州城的日子也算过得有滋有味。    此时,我静静地望着小翠,满怀期待。    只见她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书信,飞快地塞到我的手中。    我低头一看,是桃花封,还带着淡淡的幽香,上面字迹娟秀,写着‘林慕公子亲启’的字样。    但这么清汤寡水。。难免有些失望。。    “这封信我收下了,代我谢过你家小姐,不过如果你家小姐能有其他更实在的表示的话。。。就更好了。”我只好对着小翠不停地眨眼明示。    小翠捂唇一笑,终是转身从一旁的竹子后面拾起一个食篮。    我一下子眼睛都冒光了。    “两只芙蓉鸡,满意了?”小翠笑得脸上的雀斑都挤在了一块。    “甚好甚好!下次我分文不收送你和你家小姐一人一次把脉!”我挑着眉毛接过篮子,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我将那封信随手放入食篮,心情愉悦地准备离去,却被小翠一把拽住了袖子。    “小姐还说。。希望明天能见你一面。。”她极郑重地道,“请公子务必要来。”    “行,明天见。”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爽快地应了。毕竟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嘛。    她忙把手缩了回去,红着脸确认道,“真的会来?”    “一定一定。”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见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为啥不来,如果可以,明日再给我准备两只芙蓉鸡就更好了。”    其实我本来明天也要来这附近看诊,顺路见见她家这位还不知是何方神圣的小姐也未尝不可嘛。    我收回了手,小翠的双颊变得更红了,像熟透了的苹果。    虽然说男女授受不亲,但是不要紧,我也是女的啊,所以应该不算占她便宜罢?    我这样想着,蹦蹦跳跳地拎着篮子拐进一条小巷。    4.苏当归    我蹦蹦跳跳地拎着篮子拐进一条小巷,还没走几步,一双黝黑的手便重重地落在了我的肩头。    “不错啊!林兄!今天也是收获颇丰啊!”    说话的是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少年,不过已经比我整整高了一个头,皮肤黑黑的,身子宽宽的。明明已是秋冬时节,他还非要把胸前的衣襟半敞着,腰间别着一把不知道从哪搞来的破铜烂铁打成的短剑。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别扭又潦倒的江湖气。    “手拿开!”    我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用力拍开他的手,大叫道,“喂!我说你没听过男女。。”我咬了下舌头,含糊地道,“男男授受不亲吗!”    “林兄,你这是诊病诊傻了罢?哪有什么男男授受不亲嘛。。。”    黝黑少年揉着被我打疼的手背,吸着冷气,叫道,“大家都是好兄弟啊!兄弟之间,勾肩搭背两肋插刀,这都是很正常的事啊!”    “你说对不对,弟弟?”少年侧过身,对着身后的人说道。    那是一个苍白瘦弱的少年,他傻傻地点了点头,满脸迟钝呆滞。    “两肋插刀才不正常,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肋骨中刀,还是中两刀的话神仙也救不活。”我白了他一眼,用手指狠狠戳了下他右下的肋骨,“所以由此可以推断,男人之间勾肩搭背也一点都不正常。”    “哎哟!你这说的什么话!”黝黑少年有些吃痛,呲牙咧嘴地道,“所谓士为知己者死。男人之间,出生入死,抛头颅洒热血是天经地义的嘛!为兄弟,死而无憾!”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抵是觉得这个人没救了,不知道我那早亡的爹是不是也因为这样的原因才抛头颅洒热血的。    那少年见我忽然默不作声了,便想转移话题,他盯着我手中的食篮,用力嗅了嗅,“好香啊,是叫花.鸡.?”    “就这点出息,你看瑟舞楼像是会有叫化鸡的地方吗。”我再白了他一眼,径直走到那安静瘦弱的少年面前,问道,“阿真,你饿了吗?”    叫阿真的少年又傻傻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懂。    我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发,从篮中拿出一只芦苇叶包好的鸡递给了他。那封信被我无意中带落到地上,但我没注意。    阿真只是呆呆地望着我,却不伸手来接。    他不会说话,或许是还不饿罢。    黝黑的少年弯腰拾起那封书信,大咧咧地拆开一看,倒出一方锦帕。他看了看我,故意捏着嗓子念道,“林郎,见字如。。如。。”    我听到‘林郎’二字不禁浑身一抖,忙转过身,却见他如了半天也没念出后面的字。    “如你个头啊!”    我实在听不下去,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帕子,朗声念道,“林郎,见字如晤。昔年相遇,何其有幸。今盼与君一见,以解相思怀叙情。一方素帕寄君知,何时君心与妾同?——瑟舞楼乐歆薇冬日呵手亲笔。”    我一口气念完后,随手将锦帕丢进少年的怀中,破口骂道,“笨死了,这么简单都念不顺!”    他的嘴巴讶异地张着,呆呆地望着我,怔了半晌也没有发出声。目光中竟露出一丝担忧之色。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这种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上前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掌,问道,“阿归,你这是怎么了?”    阿归是我在冀州城认识的第一个人。    初见他的时候,我未想过他会在我生命中扮演什么角色。    那天我和娘亲刚安整好来之不易的草庐,这小子就带着阿真,腰间别着那把破烂的短剑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说什么这个地盘都是由他小爷苏当归罩着的,要我和娘亲速速给他意思意思。于是娘亲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捣药杵,我用目光寻了半天也没找到可以切实威胁到人的器具,只好弱弱地扬起了手中的银针。    当时阿归瞪了瞪我,又瞪了瞪娘亲,最后还是把目光定在我身上,“喂,你是大夫吗?”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被他风风火火地扛在肩头上抓走了。    他跑得飞快,阿真也跑得飞快,娘亲根本追不上他们。    而我,为了维持刚刚树立的男子形象,强忍着恐惧并没有放声尖叫,而是攥着银针对着他背后一阵狂扎。从大杼穴一直扎到肾俞穴,就在我颤抖地想扎进他命门穴的时候,他把我放了下来。然后他身子一虚,瘫倒在地。    家徒四壁,仅有一张简陋的木板床,床上躺着一个女人。    他大口大口地粗喘着,艰难地指着那床上躺着的人,断断续续地道,“求你。。求你救救我娘罢。。”    方才还那么粗野的人居然转眼间便对我说‘求’字,当时我心里咯噔一声,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了过去。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并指按在那女子的脉口上了。    阿归说,他娘是得了离魂症,一直不能苏醒,偶尔会说说胡话或是痛苦的尖叫。阿归说,他娘这副不生不死的模样已经持续了两年了,先后看过无数医者,全都束手无策。    我当时其实很想告诉他,其实我也束手无策。    这不是我不想救,只是我真的学艺不精,这种疑难杂症也是第一次见,恐怕实在是有心无力。爹的手书中倒是记载过这种离魂之症,大多是因为受了严重的刺激引发的。患者日夜陷于深昏迷之中,虽然还有呼吸和心跳,却没有任何意识,始终处于半生半死的边缘,唤醒的可能性低之又低。    但我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也许是为了不抹黑我爹仁心仁术‘小华佗’的英名,最后我脱口而出的却是:可以试试,至于要试多久能不能成功甚至会不会适得其反都不好说。    但我觉得任何一个正常的儿子都绝不会接受像我那种完全不想担责任毫无医德的说法。可阿归躺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瞪了我半晌,还是朝我重重点了点头。    后来我曾问过他,冀州城医者如云,为什么你当时会选择相信我这么一个刚刚搬过来的陌生人。他说,你在危急关头还不忘攥着你吃饭的家伙,在颠簸中还能扎针扎得那么准,说明肯定不是虚有其表的花花架子。他望着我,反问了一句,为什么在他那么无理取闹之后我还愿意诊治照顾他娘,三年如一日。    我很想说,是因为我一时冲动。事实证明,的确是我当时心存侥幸了,在冀州的三年,我确实已经费尽了心力,却始终没有治好他娘。或者说。。这也是我在冀州城待了三年的原因之一。而另一个我无法拒绝去医治他娘的原因是——这也是我娘的命令。我不懂为什么在娘亲追到阿归家看到床上的那个女人后就对命我一定要医治好她。甚至时不时地,她自己也会跑到阿归家去照顾他娘。本来我和娘只是打算在冀州稍作停留,等攒够路费就继续前往燕京的。但就是因为要照顾阿归的娘,这事也耽搁下来了。    我和阿归真的很有缘。    我们意外地发现,我和他居然是同一天生的。    都是在‘死狱之劫’那一天,我是清晨出生的,他是深夜出生的。    而且,他也从小就没了爹,甚至和我一样,从没见过爹的模样。    原来这个世上,还是有和我一样命不好的人。    但我和阿归这两个看似命不好的人,却一直活得没心没肺的。    而阿真和我们是不同的。    阿归说,阿真是个自幼失怙的孤儿,也不知道到底多大了,看起来比我们都小一些,十三四岁的模样。是四五年前被他娘苏氏捡回来的,那时候她娘还好好的。    我不知道他到底经受过什么。我给他把过脉,脉象一切正常,也看不出有什么病,但偏偏成天傻傻呆呆的,也不知是先天的还是后天被什么刺激的。我发现他的手指上有很多深深浅浅的伤痕,可他不能说话,所以我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他要不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阿归,要不就一个人坐在树下用树枝画画。但一见我走近,他就飞快地用脚把沙土上的画抹去,全然看不出是什么。    除了阿归,他对其他人一直很戒备害怕的样子。    纵然是我,也花了近三年的时间,才能偶尔摸摸他的头。    仅有一次,他没注意到我本就在树上休憩,让我瞄见到他在地上画得是一朵花,一朵很奇特的花。长长的茎上缀着五片花瓣,花萼成齿筒状,张牙舞爪的。我很确信爹留下的手书中没有这种花的记载,但我却又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哪见过的。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我被阿归抓到他家的那一天,曾在他家角落里瞥见一个不起眼的花盆,但花盆里种了一株非常惹眼的花,就是阿真在地上画的形状。花瓣是妖冶的紫色,非常罕见。不过当时我的心思都在阿归娘的奇病上,所以也没太多在意。似乎往后我再去他家的时候便没瞧见那株花了,久了,也就忘了。    这种紫色的花对阿真而言,意味着什么,我不得而知。    至于阿归,真的是个非常重兄弟情义的人,虽说阿真不是他亲弟弟,但他待他真心没话说了。阿归的左腿小腿肚子上有一块丑陋的大疤。听说是他和阿真小的时候,有一次两人饿的头晕眼花。阿归为了阿真,竟然冒险去抢了某富户养的恶犬的狗饭出来,结果左边小腿被那恶犬给啮咬出大片血肉下来。那次他差点挺不过来,但即使如此,阿归说他也没有真的担心害怕过什么。    可现在,他不过是听了某个青楼女子写给我的不明所以的肉麻情信,居然脸上就露出一种担忧紧张的表情。    看到他这样,我心里也有点慌了,推了推他,“喂,到底怎么了?”    过了许久,阿归才喃喃道,“这。。真的是乐歆薇写给你的?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再次瞄了眼那块锦帕上最后的署名,点了点头。可我一时却难以把这位叫乐歆薇的姑娘和我在瑟舞楼见过的女病患对上号。    哎,这该死的脸盲症又犯了。    于是,我只好坦然道,“我不记得了。”    阿归的脸上更是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他深吸了数口气,才有些如释重负地感慨道,“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亏得你记性不好。。你忘了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如果你是女子的话,美貌可排冀州城前三。”    我一愣,然后慢慢想起前几日确实有那么一次和阿归一起饮酒时,他直直望着我微醺的脸,突然伸起三根手指冒了这么一句:林兄,如果你是女子的话,美貌堪排全冀州前三。    我隐约记得,当时的自己该是没有计较他对我这个‘男儿身’说这种意味不明的话究竟何意,反而借着酒意追问他,还有两人是谁?毕竟因为我娘的关系,我一直对自己的外貌挺自信的。遗传嘛。    卫国公千金,卫昕悦。    瑟舞楼花魁,乐歆薇。    我又记起来了,当阿归说出这两个人名字的时候,连旁座的人都激动地把唾沫星子溅到了我的脸上。他们拍着桌子,对我身在冀州城却连这两位鼎鼎大名的美人都没听说过这件事表示无比愤慨和难以置信。    卫国公卫宸是当朝冷太后的表哥,膝下有一儿一女,卫辛禹和卫昕悦。多年以来,卫家几代人一直明哲保身,偏居冀州,远离朝野,从不参涉京中风云。他告诉我,卫家千金今年正值碧玉年华,冰雪聪慧,温柔顺婉,才貌当世无双,颇有冷后年轻时清绰绝世的风姿。听说,冷后如今在为年轻的皇帝物色皇后,亦有心召她入宫。    我想到方才在瑟舞楼听到的事,看来未来大燕皇后九成就该是这位卫大小姐了。    而瑟舞花魁乐歆薇更是被全冀州的文人墨客追捧,快被夸成了神女了。在那些秦楼楚馆附近的墙角边,只要留心,随处可见那些孟浪徒寂寞者或是失意人为她所写的情诗艳词。什么肯舍千金抛高台,但求红袖一舞,薇薇一笑。什么章台杨柳,晓风残月,我见犹怜,梦归歆处。什么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乐家楼。    终于,所有事情,包括那些有的没的,我都回忆起来了。其实我并不是记忆不好,只是我懒得往脑袋里放太多东西。相反,我一旦回忆起来,虽然时间比较久,但倒会比常人记起更多细枝末节。    我不由得皱起眉头,嘀咕了一句,“那可真是奇了。”    我垂眸盯着那块锦帕,思索了片刻说道,“如果真的如此神乎其神,我敢确信,应该从未在瑟舞楼见过这位神女姐姐啊。”    “没见过就送你帕子寄字传情了?”阿归有些幽怨地望着我,“那要是见了还了得,岂不是要以身。。。”    我听不下去,也实在受不了他一个大男人露出这种表情,便一把抽回那块方帕,再将手中的鸡塞给他,忙打断道,“好了好了,别瞎想了,这八成就是个恶作剧!带着阿真吃鸡去!你不许吃太多!”    “哎,男人嘛,大度一些,要懂得有福同享!”说话间,阿归扯了鸡腿下来递给阿真,阿真默默地接了。    “我只喜欢有难同当。”我翻了他一个白眼,将帕子塞进怀中,一边朝前走去一边道,“哦,我还是更喜欢有难别人当。”    阿归愣了愣,有些哭笑不得地追了上来,“真是小家子气!你要不要吃鸡翅膀?”    “懒得吃。”我微微伸了伸懒腰,朝巷子深处走去。    阿归就自己扯了鸡屁股津津有味地跟在我身旁吃了起来。他一边吃,一边盯着我的侧脸,问,“林兄,你应该不会要与她同?”    “同什么?”我一时没明白。    “就是那个何时君心与妾同啊?”阿归有些酸溜溜地说。    “我见都没见过她,怎么同?”我再翻了一个白眼。    “那万一以后见到了。。就会同了吗?”    “你好烦啊!”我脚步一顿,脱口反问道,“干嘛对这事如此大惊小怪的?你喜欢她啊?”    阿归抓着鸡屁股,迟疑了一瞬,还是望着我有点无奈地说道,“我也没见过她,喜欢什么。。我只是想着她毕竟是个花魁。。和一般女子总是不一样的。。所以我是有点担心你。。担心你若是见了她。。”他顿了顿,颇有些涩苦地叹道,“你说你要是个女孩子该有多好。”    听到这里,我心中咯噔一声,终于恍然。    原来他是担心我,担心我会对这个花魁动心。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只好装作没听出他话中之意,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哪有见上一面就喜欢的,你想太多了!”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这个‘男儿身’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我并不讨厌阿归,相反,我很喜欢他。    他大大咧咧的个性,他傻里傻气的执着,我都很喜欢。    但我也明白,自己对阿归的喜欢绝不是那种喜欢。    我不知道自己最终会不会遇到喜欢的人,但我知道那个人不会是阿归。    我对他。。。恐怕终究只是兄弟情谊。    “是啊,是我想得太多了。”阿归可能自己也意识到方才所言之不妥,闷头一口将剩下的鸡屁股吃掉,默默将剩下的鸡又放回食篮中,跟着我不再作声。    尴尬在无声地蔓延,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好低着头在前面走的飞快。    是他先打破了沉默,重新若无其事般地走到我身边,伸出手道,“是要回去吗?我帮你拎篮子?”    “不用,我现在不回家。”我熟门熟路地在窄窄的小巷里穿梭着。    他还是一把从我手中夺过篮子,又恢复了嬉皮笑脸,“正巧,我也突然想起,还要和阿真再看看乡亲们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这次我真是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就随他跟着了。    反正我早就习惯了,阿归就是个无所事事不务正业还谎话成篇的家伙。    就在前天夜里,他忽然半夜朝我睡觉的屋里扔石子,生生把我吵醒,神秘兮兮地说有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真的会信他有天大的秘密而放弃了自己最宝贵的睡眠时间。我本期望他能告诉我是不是到处闲逛的时候挖到了某处宝藏。结果听到的却是一大段只有街头那漫天说书的盲眼小佬儿才会鬼扯出来的皇家野史。    他居然告诉我,他那什么其实身上流着最高贵的血,说什么自己其实是姓慕容的,说自己不该叫苏当归,而该叫慕容当归。说自己的母亲名唤苏玲珑,当年曾是燕京望月楼的花魁,和先皇燕景帝有过一段情。还斩钉截铁地说什么总有一天,一定会有浩荡的皇家人马来到他的面前,然后接他回到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我宁愿多花两文钱去听那盲眼小佬儿讲那些虽然听起来挺鬼扯但到底不算是空穴来风的宫廷轶事。还燕景帝!天下谁人不知燕景帝此生就爱冷后一人,最后也算是因为冷后落了个性命皇位美人都被自己弟弟夺走的悲惨下场。呸,这怎么还能和他娘有一段情生他这个臭小子出来!呸,若说是和那个专门喜欢跑青楼、色胆包天到还没登基就把冷后临幸的翎帝有一段情,或许还稍许有点可信性。而且我知道,其实没什么人知道阿归到底叫什么,毕竟他那副怪异打扮的混混模样,人们见到他都是避而远之或是绕道而行。除了我,其他人估计甚至都不知道他全名叫苏当归。呸,还敢说自己姓慕容,真是连编故事都不会编,还敢扰我清梦。    但是那晚,不知道是不是月光的缘故,我觉得阿归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惨白。我想给他把把脉居然还被他打开了,生疼,手背瞬间就红了。然后他很奇怪地望了我一眼,像似有什么想说的,可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没说。最后他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偏僻阴冷的河边。居然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他跑得飞快,我听到了轻微的一声铁器落下的声音。    我循声去捡了起来,举在月光下一看,是一柄素旧的银梳子,上面的花纹十分精美,还刻着一首蝇头小诗:山静思岚远,水广悼歌长。    目测全冀州城的艺匠都没有这么高超的做工水平。    这一看就是男子赠予女子的定情信物,只是这首诗题的倒是太过惆怅,比起相思之情更多的似乎在传达一种求而不得的落寞之意。    哎,不知道那家伙是从哪里搞来的。    而最可恨的是,第二天当我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找他算账的时候,他居然说这都是我自己梦游臆想出来的?!他说他昨晚睡得非常沉,压根就不可能出过家门!    唉,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    于是,我决定不告诉他,我捡到了那柄银梳子。    5.代归宫    冀州城天色渐暗,我们穿过巷子,走到一处桥洞下。    乱石之上,有几个乞丐都发抖地围在一起,背对着我们,个个瘦骨嶙峋。    “在那放下,就走罢。”    我对着阿归朝一块不起眼的大石努了努嘴,便先转身走开了。    阿归依我所说,飞快地把篮子放在大石上,还没等那些乞丐发觉,便也跟在我身后迅速离开了。    当我们走到桥中央的时候,便听到了桥下的人们兴奋欢喜的声音。    “看不出来你这么小家子气的人也有慷慨的一面。”阿归撑手矫捷地坐在桥墩上,面朝我说道,“只是你为何不露露面,好让他们感谢你呢?”    我无所谓地一笑,“我乐意。我给他们吃的,又不是为了要什么感谢。这本是件自由的事,如果变成某种交换,又有什么意思呢。况且。。。”我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望向远方,笑得更加没心没肺,“况且我又不能真的给他们什么长久的保证,今天我可以给他们吃的,可是明日后日可就说不准了。我才没有那么无私呢,其实不想露面,无非也是不想给自己带来麻烦罢了。你知道的,我最怕麻烦了。”    夕阳沉沉落下,阿归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脸上晕红的光,忽然结巴地道,“林。。林兄,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很。。”    我对上他的眼,“很什么?”    他喉结一动,终是一字一字地说道,“很像一只狐狸。”    “咦?”我歪了歪头,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像一只口是心非的狐狸。”    他的脸上露出很难得的认真表情,他回忆着,盯着我静静地道,“小的时候,我和阿爹在山林中用陷阱捕捉到一只小狐狸。它不吵也不闹,一直面带笑容望着我们。于是我问阿爹,为什么这只狐狸一直在笑呢,它明明被我们抓住了还受了伤不是吗?阿爹说,不要被狐狸的面容骗了,它表面上在笑,其实它心里是很悲伤沮丧的。不要真的以为狐狸有多厉害狡猾,在猎人眼里,它同其他猎物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听了,心中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阿归盯着我的目光有些灼热,便不自然地别过脸去。但我脑中突然闪过什么,又对上了他的眸,不禁脱口问道,“等等。。。阿爹?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你爹早就去世了么,你也没见过他。。。”    阿归也愣住了,有些困惑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对啊。。我爹不是早就死了吗?那方才我记忆中的那个人是谁?好奇怪啊。。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回忆。。”    他的面目忽然变得有些痛苦扭曲,眼神也变得赤红,他蹲了下来,用力揪着自己的发,口里不停地念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被他突然发狂的模样吓坏了,一时之间傻站着,不知所措。    前天夜里面色惨白的阿归,如今眼前双眸赤红的阿归。    都不该是我认识的那个阿归。    是阿真先冲上去死死抱住了阿归,才令我想起来自己是个大夫,忙拿出随身携带药箱里的银针,上前颤抖地连扎三个可以令他镇定安神的穴道:神门,心俞和内庭。    良久,阿归终于安静了下来,他目光呆滞地望了我一眼,然后转眸望着阿真,喉口浑浊嘶哑地喊了声什么便晕死了过去。    我没听清。    我和阿真吃力地架着阿归回到他们家中,我让阿真看着阿归。我放下药箱,便飞快地跑回不远处的草庐去给他抓药。    娘问我为何这么火急火燎的,我说阿归突然发狂,晕了过去。    我跑回来的时候,阿归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阿真坐在阿归的身旁,目光呆滞。苏娘还是一如既往地昏迷在床榻上。    和我片刻前离开的情形一模一样。    可是阿归,却再也醒不来了。    我按在他脉口的手颤抖着,身子一软,便瘫倒在地。    我死死望着我扎在阿归穴位上的三枚银针:神门,心俞和内庭。    不会有错,这只是三个助人安神镇定的穴道,绝不会致命的。    可是为什么,无论我怎么推阿归,他都醒不来了?为什么他的脉搏会停止了跳动?    不可能的。。。    我强制冷静地爬起来,打开药箱,拿出银针一一扎进他的人中穴,神庭穴,少商穴。。。    阿归。。起来啊。。快起来啊。。    我拿针不断地刺激着他身上本可以令他苏醒清醒痛醒的穴位。    不可能的,人可能是会说谎,但是身体不会,人身上的穴道是很坦诚的。    那是我从小到大的信仰,我唯一可以信赖的,就是我手中的银针。    扎神门,心俞和内廷穴怎么可能会致命?!    我不相信!    我手不停歇,一针接着一针,我望着阿归迅速失去颜色的年轻脸庞,一颗心不断下沉。    起来!阿归!    你不会死的!    求你起来啊!    最后是阿真用力抓住了我的手,然后哇哇叫着嚎啕大哭起来。    手被抓的生疼,我愣愣地望着他,这分疼痛令我稍微清醒了点。    原来他不是哑巴。    不知是谁报了官,终是把我和阿归的尸身带走了。    阿真是个傻子,阿归的娘昏迷不醒,官府也没有带走的意义。    当他们给我戴上枷锁的时候,我全然没有反抗。    我通红的目光,失神地落在了我用来装银针的帛布上。    我一共有十四枚银针。我记得清清楚楚,除了最初的那三针外,方才我又连续在阿归的穴位上施了十针。此时阿归身上也明明白白的扎着那十三根银针。    可此时帛布已经空了,第十四根针哪去了?    ==============================================================    我呆呆地望着阿归,他那么安静地躺在那儿,安静的一点都不像他。    一直以来,他是我接触过的人中最聒噪的一个。成天爬高上低惹是生非,还总幻想自己是个大侠,是个一刻都不得歇的人啊。    可是现在,他死了。    身上除了我扎的那十三针,没有任何伤口。    官府的老仵作检视完阿归的尸身,带着几分讥嘲的眼神一边瞟着我,一边对知府王大人说,“看来是这庸医扎针太频,导致死者气血不畅经络不顺,当场暴毙。我就说嘛,一个喜欢流连风月之所和.妓.女.厮混的臭小子,哪会有什么医术医德可言。”    不,不是这样的。    在我连续施针之前,阿归就死了。    我后面扎的那些针,不过是徒劳。    但我没有解释,因为知道不会有人愿意相信我的。    况且我一看到王知府瞧着我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死定了。    果然,他打了哈欠,居高临下地朝跪在地上的我,草草问道,“杀人偿命,你是招呢还是不招?”他望着我的眼神就像在望着一只随时可以被踩死的蝼蚁。    是啊,一个无靠山的穷郎中和一个不知名的小混混,又有什么好多说的。    都死了,不就天下太平了。    “我的第十四根针,不见了。”    我却垂下了眸,讷讷地自言自语道,“我得把它找回来。”    “恩?”王知府该是没听清我说的话,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    “大人!”我忽然不知是哪冒的勇气,咬着牙说道,“请大人明察!小人所施的针绝不会令人致命!如若大人不信,小人愿以身试针,你们大可叫人将这十三针同样扎在我身体的穴道上!”    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更不能让阿归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况且要是我就这样死了,我娘该怎么办?阿归的娘怎么办?阿真又该怎么办?    快死到临头,我才猛然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没心没肺。    王知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阴冷地一笑,“本府明白了,你这是不招。好,便如你所愿。本府这就叫人在你身上扎针,十三针不够就一百三十针!”    我怕极了,但是只能咬紧牙关。    我不能。。绝不能在这种地方显露出我心底的脆弱无助。    可当衙役粗鲁地拖着我,想要扒掉我原本的衣衫给我换上肮脏的囚服时,我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真实的身份在此时此地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我惊恐地大叫一声,用身上的枷锁猛地撞开按着我的人,然后拼尽全力一脚踹在面前王知府的胸口上,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飞奔至甬道。    “快!还不快抓住那臭小子!给本府杀了他!!!”王知府倒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吼着。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心跳的飞快,我从没有想过自己可以跑得那么快。    但,我到底还是太天真了。我心中还来不及有一丝窃喜,便被人一脚扫倒在地。    我重重地摔了出去,一直藏在袖口深处的银梳子也跟着飞了出去。    我还来不及爬起来,便有两把钢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鼻子一酸,看来真的难逃一死了。    也是,我只是个小人物罢了,又不是那位不知是王爷还是皇帝的大人物,可以单枪匹马就在死牢里杀一个来回。    我的眼中终于涌出了软弱的泪水,嘴上却还是勾着笑,自嘲自讽的笑。    “杀了他!”王知府从地上爬了起来,拖着肥胖的身躯朝我跑来。    “慢着。”一个沉沉的男子声音响起。    “杨将军?您怎么来了?”王知府的怒不可遏也忽然戛然而止,语气里尽是纳闷。    我吃力地回过头望去,几乎快贴到脖子上的刀锋。    方才那个把我扫倒在地的男人,竟是那个本该在瑟舞楼潇洒快活到天明的将军杨忠。他拾起了那柄我方才跌出的银梳子,正目光深沉而惊诧地望着我。    “杨将军,这可是个企图逃狱的死刑犯,还敢伤害本官,罪无可恕啊。”王知府强压着怒火对他说道。    “我有话要先问此人。”杨忠瞥了我一眼。    “可是将军。。”王知府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正在气头上,真是不杀我难以平忿。    “王大人,你该认得这块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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