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8)
猫,反正以此威胁大皇子,也为自己留退路。 管他真想什么呢,总之不是好心。 黎十九郎大吃一惊,接过纸来仔细看,越看面色越发白:“枉我以为那厮对姐姐情根深种,谁知道他竟然——” 琅嬛随手拨琴,“铮铮”地几声,如惊涛拍岸,惊醒了黎十九郎。黎十九郎揣着小心去瞧她神色,但看她并不吃惊,不知道是已经缓下来,还是早已料到。 琅嬛当然是早想到,她不怎么在意地道:“先不论大殿下如何抉择,五日后,郭大人一临京,殿下便登基。” 见黎十九郎又似吃惊,琅嬛不禁笑道:“你年纪小历事少,自然会被他巧言令色骗了过去。”说着,正色训诫他道,“事关万千人生死,除了自己,怎可再去信旁人?” 黎十九郎讷讷应下,又问她:“姐姐,五日时间会不会太匆促了?” “一早准备好的事宜,不匆促。”琅嬛摇头,解释道,“况且他现在一定还以为我们在静等大殿下作出选择。选这个时间出手,正好攻其不备,是好时机。” 黎十九郎悚然:“姐姐,他与你之间——”真有情义在吗? 这两人算计起对方,当真丝毫不手软。 琅嬛却一笑,看向他,认真道:“这才是我,这才是他。” 为情所绊,是世间小儿女。他与她,从来与众不同。 却说黎十九郎这边听了琅嬛半晌训诫后,闷闷的回朝中去继续处理事务,谁知在途中恰好遇见行色匆匆的徐竟。 他认识徐竟,当下先叫住他:“徐大人?” 徐竟见是他,忙放缓了步子,一把抓住他的袖,略失态地问道:“你姐姐呢?” “姐姐在府中弹琴。”黎十九郎原先还慢慢地在说,但见他神色不对,不禁去问原由,“发生什么了?” 徐竟神色严肃,说道:“郕国发兵四十万犯我边境。” 黎十九郎吓了一跳。前些时候郕与郈才停战讲和,休养民生,怎么这会子反而转道远攻起了邾国? 他醒过神来:“徐大人,这会儿得赶紧去找苏卷冰那厮啊!”苏卷冰为指挥使,手握一半虎符,若他亲赴边疆,以他威名,何惧郕国四十万兵马? 徐竟听他这样说,面上渐渐有了愠色。他沉声道:“苏卷冰称,时局有异,未有新君旨意,不敢冒然发兵,妄担乱臣贼子的称号。” 黎十九郎一窒,大骇:“他,他这是在逼殿下让贤!” 琅嬛在府中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沉默地在廊下站了许久。 瑶草与白蘋不敢去扰她,还是门房前来禀告,说是一位苏大人递了拜帖,请见黎大人。 尚不见琅嬛有什么反应,隔窗还在为前事焦头烂额的黎十九郎听闻动静,撩起袖子赶出来,气势汹汹道:“那厮还好意思入我府来?”他四顾,吩咐众仆,“来人,给我乱棍将那厮打出去!” “胡闹!”琅嬛轻轻浅浅搁下这句话,径自下了廊,并随口回了门房,“请他去书房。” 眼睁睁看她路过自己,黎十九郎不由一愣:“姐姐,那个混蛋你当真要见?” 谁知琅嬛步子一拐,入了一条小径,看着竟是回房的路。她闻言,回头一笑,“黎大人,是请见于你呢。” “黎大人”三字她咬得紧,听得黎十九郎蓦地明白过来。 她才不想见那厮呢。 黎十九郎听从琅嬛的话,直接往书房去。 一路行过去,他竟略有些紧张。此前他不曾见过苏卷冰,只听过那厮恶名,原以为是个泼皮无赖,仅凭着苏家权势才爬到那样高的位置。故而他一向不屑,哪怕那厮差点要了他的命,他也没放心上,以为是巧合。直到那时在帘后,随耳听那厮说过那样一番话之后,他才真的满心佩服,再想起那厮三千里相送姐姐的情义,更觉得是大丈夫所为。可现在思及姐姐,又是满心的纠结,不知如何面对。 他不禁停步伫立在书房前,隔窗看进去。因背着光,只看得清内里站着一人,似乎局促不安,不停在房内踱步。 他心中一哂,那厮竟有这副狼狈模样,果真如姐姐所说,自己年纪小历事少,竟然听进了那些唬人的话。 他轻咳一声,推门而入,嗤笑道:“苏大人。” 那人应声回头,也道:“黎大人。” 是高亮的嗓音,不似上次帘后所听,疏慵傲慢。 黎十九郎一怔,看清那人长相,大惊道: “怎是你这废人!” 苏繁也大惊,手指他,惊愕道: “怎是你这纨绔!” 黎十九郎一哼,自去案后坐下,自顾自翘起二郎腿,一边问他:“你这废人入我府来,所为何事?” “没想到你这纨绔也有大用。”苏繁见是他,也不局促了,开门见山直接道:“我小叔让我来,正是为新君继位之事。” 黎十九郎大笑,神色颇有嘲讽之意:“新君?是哪一位?我怎不知?” 苏繁正色道:“七殿下天性恺悌,宜为帝。” 黎十九郎一怔,苏繁继续道:“还要请黎大人好好斟酌。” 他喃喃道:“这,我拿不定注意。” 一国新君,就这么定下了? 前愁旧怨呢? 苏繁听他说话,焦急道:“哪里是让你这纨绔拿主意!”那话中“黎大人”分明不是指他。 黎十九郎尚转不过弯:“这样事关重大的一句话,就让你这废人来传?那厮怎不亲自前来?” 就算算定大皇子会让贤,册立新君这样的事情难道不是应该两个人坐下来,喝一壶茶,再在宗亲之间仔细挑选吗? 那厮以为自己一句话,姐姐就会真的听从吗? 狂妄!自大! 苏繁如他一般,也是百般不得其解,最后只道:“小叔他说,她懂得。” 黎十九郎忍不住跳脚,这两人,这两人!做事情像打哑语,弄得谁也不明白。 黎十九郎匆匆往后院去,琅嬛正好换了衣服出来,见他行事仓促,不由蹙眉,训诫道:“君子之风何在?” 黎十九郎讷讷停住脚,但见她换了服饰,这又是大晚上的,不由惊奇:“姐姐这是要去哪儿?” 琅嬛神色郁郁,瑶草替她道:“大殿下宣见。” 黎十九郎“啊”一声:“这样快?” 这样快,大皇子就做好了抉择? 琅嬛不理会,另问他:“刚刚在书房都说了些什么?” 黎十九郎如实回答,琅嬛轻轻“哦”了一声,也不再言语,携瑶草直往大皇子府邸去。 瑶草在途中问她:“小姐早知来人不是苏大人,所以不见吗?” 琅嬛摇头,坦然道:“不知。但我知他意。” 她深深呼一口气,转头吩咐瑶草:“去信告诉郭大人——” 她看向前方,眼中酸涩,声音也带着难言的苦楚,但在夜风中却清晰: “黎家将与苏家携手,共拥七殿下为新君。” ☆、感庭秋 夜深, 大皇子府邸前仍点着灯。 琅嬛受人引进, 直往前院书房去。她略垂了头拢袖向前走,忽然一道轻香传来, 她不由缓了缓步子,随香侧头去看一旁的转廊。 庭院深深,帘幕重重,她一眼看见廊下有人。 廊下人见她看过去,敛衽向她一礼:“黎大人。” 灯不及挂在廊前檐角, 琅嬛看不清那人是谁。但想来敢在皇子府邸前院似闲庭信步的女子,除了那位的身份,也没旁人了。她故而恭敬回礼,口中连称:“夫人此礼,万不敢当。” 那夫人转步出廊,庭下灯盏照亮她容颜,正装之下是端庄温婉的模样,与她行事无二般。她当先握住琅嬛的双腕, 托她起来,笑语温柔:“不须多礼,请起。” 琅嬛应喏,那夫人又执起她手,望向她适才所看之处,唇边含笑道:“是木樨开了呢。” 琅嬛闻言亦抬眼看过去。可是夜浓月疏,纵使再加上两三点灯烛,又哪里能瞧得清它的好颜色呢?但她明白她的意思。 她垂睫, 应诺:“何须浅碧轻红色。” 夫人笑接下句:“自是花中第一流。” 领路的小仆出声打扰她们:“夫人,殿下还在书房等着黎大人。” 夫人颔首,放她离去:“那快些去。” 琅嬛与她拜别,随小仆一路去往书房。书房内黑漆漆一片,小仆在外轻唤几声,不见里头有动静,不禁为难的看向琅嬛,小声道:“殿下近些日子劳累,许是睡过去了。”琅嬛闻言沉吟,随即推门而入,房内黑暗与外间夜色瞬间融在一处,像个无底洞。她不迟疑,直接迈步进去,虽留心小声,却仍惊动在偏房里沉思的人。那人原睡躺在榻上,闻她声响,便起身点灯,一边吩咐小仆道:“退下。” 灯亮起来。 小仆应声而退,顺手带上了门,留一室烛影摇红,微弱却坚定的,慢慢满溢整间屋子。 墙上一人影子忽动,琅嬛跪下叩首,请罪道:“琅嬛无能,累得殿下如此境地。” 大殿下一惊,忙上前扶她起来:“如何能怪你?” 琅嬛却不起,俯首三叩,声声皆响。 这架势吓得大皇子赶紧伸手拦在她额与地之间,防止她再叩首。他手抵在她额上,带着夜间的凉,轻柔的盖在她额角撞青的一块。她一时不再动作了,只是仍然保持俯首的姿势,良久后,直到大皇子手都有些麻了,忍不住出声调侃她:“都多大了,还顽皮。” 这话刚出声,大皇子忽觉手中湿润,他一唬,强制扶起她的身子,她抬头,泪竟流了满面。 她满目自责,大皇子看她神情,不由一笑,随地一坐,与她齐视。他道:“我知道,若我不出声,你一定会为我成全。”他看着她,强调这件事,“是吗?” 琅嬛红着眼,应他:“殿下此时若改心意,我定会尽力为殿下妥善。” 大皇子得了她这话,放下心来,随即苦笑:“我已经遣人去回复苏卷冰了,来不及了。”他又道,“你知道的,我断不可能眼睁睁看边疆战火起,而自己却身陷这夺位之争的。” 琅嬛点头,大皇子仁心仁德,谁都猜得到他的选择。大皇子看着她,又道:“你亦心系百姓,我知道,即使这一刻你选择我,但辜负了千万百姓的性命,你一定于心不忍,日后自责会更盛的。” 大皇子语中怜惜:“既然如此,我们不如都成全自己。” 琅嬛啜泪:“殿下……” 大皇子笑揉她的头,一如十多年前的熟稔,他刮刮自己鼻头,笑话她:“真是小姑娘,怎么愈大,反而愈爱哭了?” 琅嬛见状,抬袖将泪拭干,但看大皇子眼中疲倦,却仍然笑着安慰她,不由心酸,泪又牵出来。她强行忍住,挤出一丝笑来,也作儿时言语,嘟哝道:“殿下从前何时见我哭过了?” “从前没见,今日见着了。” 大皇子从地上站起身,顺手也拉她起身。烛光微弱,但仍然看得见她额角青肿,有渗血的迹象。 大皇子蹙眉,怨她:“好好的,一进屋就给我磕头,还磕得这样狠,真当不疼的吗?”话虽这样说,大皇子还是扬声叫了外头候着的仆人去请府内大夫来。 琅嬛抬手摸了摸额角,不由嘶一声,果然肿得老高,一触就火辣辣的疼。大皇子笑她:“这会儿知道疼了?” 琅嬛轻轻嗯一声,大皇子看着她,良久才叹道:“我知道你是觉得愧对于我,可这是我的选择,早在你回京之前,我就已经动摇了。再说,这是乱世,哪里需要仁君?这实非是你无能,是我懦弱罢了!”他负手走到窗畔下,望月感叹道:“命中非我的,何须强求?” 琅嬛秉烛跟上去,窗外夜来风,扫一地落红。她一时恍惚,也许一个时代快要过去了。 门外有仆叩门,大皇子从满腔思绪中回神,着人进来。 是府中大夫。 大皇子挥手让他给琅嬛瞧伤,自己也凑上来,一边仔细看,一边关切的问:“如何?” 大夫仔细瞧了瞧,回禀他:“无事。”从药箱里选出一只药膏,递给大皇子,道,“涂抹此药,不久即可尽愈。” 大皇子接过药来看,犹自不信,再三问大夫:“不会落疤?” 等大夫再三表示不会之后,大皇子才吁了口气,放大夫出去。 大夫走后,琅嬛从大皇子手中接过药膏,自去铜镜前涂药。这次换大皇子秉烛替她照亮镜中模样,琅嬛瞧见镜中自己,额角红红,眼睛红红,鼻头红红,难怪大皇子笑她还是小姑娘。可不是小姑娘嘛,哭一会儿,闹一会儿,倒叫大皇子反过来劝慰她。明明他才是最心灰意冷的人。想到此,她不由叹一口气。 大皇子以为她是叹息额角的伤,连忙宽慰道:“大夫说了,涂了药,伤疤自会好的。”说着,还嫌她涂得不上心,直接伸手隔空指挥她:“这儿,这儿涂一点。还有那儿,你多涂一点,别省着用,回头我着人再将这药膏送去你府上。” 琅嬛没忍住,一时笑出泪来。这下好了,真是小姑娘了,哭过闹过,又让人给逗笑了。 大皇子见状,收了手,看镜中的她,也笑起来。隔了一会儿,他沉声道:“你一准是故意的。” 镜中人怔住,回首看他:“什么?” 大皇子自己凑身到镜前,对镜找出一块疤痕来,指给她看:“你看看,这是当年为护你而摔的疤。” 她记得。那时候顽皮,从假山上摔下来,是大皇子紧紧护住她。她只是暂时崴了脚,他却磕破了头,还留了疤。 她那时事后得知,本想跟着娘进宫去瞧瞧他的,可是无奈被罚跪在家庙之中,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后来得了闲,可是哥哥却渐渐不好了,再后来她顶替哥哥身份避在府中苦读,一直到几年后再见到他时,这事情早被她抛干净了。 她面有唏嘘,去瞧那疤痕。小小的,不注意似乎瞧不见,但却是存在的。她指尖挑一点药膏,点在那疤痕处,动作轻柔,一边问他:“殿下这个疤,当真不会消掉了吗?”她其实是知道答案的,复而叹气,满是懊恼,“当初年少无知,不想竟害得殿下如此。” 大皇子笑她:“都十几年了,哪里还能消掉呢?” 琅嬛遂停了手,懊悔得不行。大皇子道:“你看,十几年前的事,不过就留了疤,你尚懊恼不已;而今日你为我磕破头,可曾想过,我也会为此懊恼?” 琅嬛一愣,大皇子端起架子教训她:“你我相识二十多年,以前不是君臣之别,今后也不会是。所以,不要以我为负担,你要记得,你从不是一个人,你身后有黎家,有万千读书人,你应为表率,做出一个利国利民的选择,而不是以私情废立,反就我这个庸才。” 琅嬛勉强一笑:“殿下……” 大皇子止住她的话头:“我约了苏卷冰明日相见,你替我去见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对诗,因大皇子夫人以告知桂花名头,来先试探琅嬛是否有意嫁给大皇子,使大皇子停妻再娶。随后琅嬛答那一句“浅碧轻红色”是指牡丹这种正室之位她不在乎,表明她无意嫁于大皇子。夫人听闻之后放心,然后顺应下句,赞她气节。诗出李清照。特意说明是因为当时给我一个朋友看,她说看不懂…有点心痛,捂心口。 ☆、点绛唇 琅嬛领了大皇子的命, 第二日不得不去见苏卷冰一面。 她原先是有些恼他的, 恨他拿边疆战事、百姓性命为柄,逼大皇子让贤。可现在当她赴约, 又觉得他也没什么错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就该是他与她吗?他倒一直是他,她却有些显露姑娘家的心性,颇瞻前顾后起来。 这可不好。 念及此, 她遂冷了神情,掀袍几步登上楼,去会他。 隔间内,苏卷冰正低头斟酒,帘子被打起来,他带笑抬头,送上手中斟满的一杯酒,笑道:“今日就是中秋。中秋桂子, 两相得宜,琅嬛,你来尝一尝这桂花酒……” 他像个邀宠的小孩,大步上前,将酒杯递到她手里,“那年中秋,我在郈都曾喝过一次,觉得适景, 想你也尝一尝。” 琅嬛不由蹙眉,如今京中人心不稳,全因他干的好事,可他现在竟有心情与她饮酒?她不看他,手上也避开,绕过他径直去落座,道:“我不喝酒。” 这是胡说。 那些年为着应酬,与旁人推杯换盏多少次,她不说,他心里也有数。 但他毫不在意,拿着酒杯走过来,在她身边落座,先自饮尽杯中酒,随后搁下杯子,叹道:“我知道你恼我。” 他自诉道:“可是我不如此做,新君继位一事只会一拖再拖。这原也没什么,我有耐心,也有时间等大皇子去慢慢琢磨,心甘情愿的让贤。”他忽然一笑,看着她:“但你不会等。” 琅嬛默不吭声。 “我一直有让人去监视郭大人,你和他之间的来往,我也知道。”他道,“我不是傻子,这当口,你想做什么,我能猜到。” 琅嬛反口诘问:“你亦暗中为二皇子筹谋。” 苏卷冰不否认,却道:“这不一样,你所谋是想先发制人,我所为,只是以防万一,后发制人。” 琅嬛偏过头去,小声道:“谁要听你说。” “没这个道理。”他似乎无可奈何,“准你筹谋先机,却不许我布后手,见机反悔?” 琅嬛哑口,良久,赌气自端起桌上另一杯已斟满的酒杯,至唇边一饮而尽。 她看着苏卷冰,挑衅道:“这才是反悔。” 先前言明不喝酒,现在却饮下,是为反悔。 说到底,他是一早备着底牌,等着随时随地回击。 这哪能称得上反悔?明明是早有准备。 她气哼哼将酒杯搁在桌上。 苏卷冰才不管她自己闹别扭,笑眯眯看她饮完,适当提醒:“这一杯,是我的。”说着,弯了嘴角,语意含糊问她,“滋味如何?” 不知是说酒味,还是别的什么。 琅嬛面上一红,但自若收回手,点评道:“此酒不醇惟香,如美人在皮不在骨。不好。” 苏卷冰起身去够桌上酒壶,为她适才用过的杯子再添满,随后怡然拿起,贴着她唇贴过的地方,同样一饮而尽。饮完犹不止,还砸嘴,回味道:“本就是应个景的酒,端一派附庸风雅,何必太较真。”偏头一看,琅嬛正咬着牙恨恨看他。 他一笑,再斟,举杯赞道:“一种不生明月里,山中犹教胜尘中①。如此意味赋予酒中,怎能说它无骨呢?”手一动,似乎又要饮尽。 琅嬛气急,伸手来夺他手中这杯,他手一抬,避过她。她不依不饶,起身再来夺,他眼中带笑,亦起身逗她,从这手换到那手,就是不让她抢了去。 她略矮他一拳,加之她尚自持身份,不如他无赖,将耍得她团团转。她一气,索性不夺了,抱手看他,冷笑:“随你了。” 他笑着站定,手高高举起,挑衅她:“轻言放弃?” 她哼一声,“与你这无赖,何须认真?” 他一怔,她趁这一空隙,飞身过去攀住他手,想要去够酒杯。谁知他在误她,见她上当,唇角扬起得逞的弧度,趁着这个机会,顺势将她揽在怀中。 咣当一声,酒杯落地。未及她反应,他先一笑,低头轻咬她的唇。脚边河水淌了一地,无人问津,花舟自横。 她的唇还留有桂花的馥郁香气,他喟叹。 果然杯沿得来终觉浅。 他不知足。 这感觉于琅嬛而言亦是熟悉。带着风,带着雨,席卷她。② “滋味诱人。”他抽空点评。 她手本抵在他胸前,闻言狠狠掐他一下。 他吃痛,却满足的笑起来,拥她更紧。 说什么中秋日“天涯共此时”、“不堪盈手赠”?他此时美酒在唇畔,爱人在怀里,他的心意在她手中。分明该谓之团圆。 这样看来,全是诗词误人。 这真是一个讨喜的节日。③ 还是她先记起此行的目的,推开他,蹙眉怪他一早存着坏心思:“说正事!” 他笑得无辜:“不怪我,全怪酒意醉人。” 她不信,这寡淡的桂花酒能有几分醉意?她挣出他怀抱,自往另一边去。若再与他痴缠,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事情谈妥? 可惜天意弄人,她将将踏出两步,竟一脚踩滑地上酒杯。她惊呼一声,向后仰倒去。 苏卷冰轻笑,张手任她落进怀中,嘴上还不讨好,逗她,“也怪你,投怀送抱。”但看琅嬛神色一变,又是要恼他的模样,赶紧端正态度,肃容道:“说正事,大皇子既已经让贤,那就这几日赶紧定下新君继位之日。” 琅嬛原本气哼哼,闻他言,缓了缓气,直接问他:“你何时发兵边疆?” 苏卷冰道:“新君继位之日。” 琅嬛双眉一蹙,道:“待准备妥当一切事宜,最快也要十日。十日,或许郕国都攻进河东了。” 苏卷冰摇头笑道:“别将我朝将士看得这样窝囊。再者,我既然得了大皇子之诺,自然会手信一封,命河东将士前去与郕军僵持一阵。你放心,只等新君一继位,我军就开始反击。” 琅嬛无言。他到底是不相信大皇子,想要亲眼见到新君继位。 他承认:“大皇子虽然仁心仁德,但处于他那个位子,与皇位失之交臂,想必也有懊恼。我留守京中,只是以防事有万一。” 琅嬛嗤之以鼻:“大殿下为人如何,我知之甚多。他既已经承诺,必然会应诺,不然你还想怎么样?” 苏卷冰道:“我想过了,你我可假新君之旨意,先封先帝诸子为王,命他们前往封地。到时候,我会埋人杀于路上,当然,未免太过,其余庶子可不计,但唯大皇子与二皇子,一定不能放过。” 琅嬛愈听愈心惊,待听到最后,不由出声斥责他:“大皇子既然已经让贤,你为什么还想着要去夺他性命?” 苏卷冰肃颜:“你我既已经决定拥护新君,自然该站在新君立场设身而想。你要留大皇子一命,可是你想过没有,等日后新君一长大,大皇子作为嫡兄,又该如何自处?只怕他到时候再谨言慎行也无用,因为新君一旦晓事理政,大皇子就会是他眼中患,一日在,一日是。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将他杀了。大皇子与二皇子没了,一来正好断你我之间妄想,二来,也是向新君表态。” 琅嬛不可置信:“你如此狠心?二皇子与你苏家向来一派,你要杀他,竟然都能说得这样漫不经心?” 苏卷冰不屑道:“二皇子与苏家如何,干我何事?”他尚记得二皇子瞒着他向先帝揭露她身份,欲置她于死地一事,还有当他面出言辱她,他都记得。当时不怒,只是时候不到,现在是时候了,他自然睚眦必报。 这些不必说与她知道,他只道:“我说给你听,不是询问你意见。总之你别管,新君继位一事,交与你负责了。” 这是提前知会她,让她别多管闲事? 琅嬛心中恨,气极地站起身,一扬手将酒壶打在他身上。因存着意,气力不小,但他不躲不避,亦一声不吭,任她酒壶击中。只见桂花与酒尽洒他身上,颇为狼狈,她却犹不解气,冷声道:“你休想!我绝不会拿大殿下性命与你合谋。” 苏卷冰只跟她说清事实:“你拦不住我。” 她哑口。的确,他手下武将士卒多不胜数,若要暗袭,她拦不住。 但她与大皇子二十几年情谊,助不了他夺位已经惭愧,现在若还护不住他性命,那她哪里还有颜面活下去? 念及此,她硬声道:“好,好。那我就学你苏大人,千里相送。殿下在,我在,若我无能,护不住他,那我就跟着他一起去死!” 苏卷冰听得面色铁青,质问她,“他哪里值得你这样为他?连自己命都不要了?!” 琅嬛抿紧唇,片刻后只道:“我倒要瞧瞧,苏大人有多狠心。” 她说完,径直打帘子出去,不看身后苏卷冰是何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白居易《厅前桂》 ②这一句,请“好好”的品味一下,点透说出来,不太雅(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