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天下有情
安静只是一时, 南方六国倾国之力, 受吐蕃怂恿侵肃, 不是一时之兴。中原这块肥肉, 让天下人觊觎了多久? 酝酿的差不多了就该起身了。 举国之兵入攻中原,可不是闹着玩的, 也不是停留在嘉州的。 “报。” 嘉州派去巡防的探子匆匆回城。 “何事慌张。” 李绩应该猜到了。 “城外三里沟谷处,六诏集结了人马, 正往嘉州城而来。” 嘉州南门正前方三里处是山道, 经过几日的烈日考晒, 微雨冲刷的尘土依旧不变。山间的马蹄之声,铠甲触碰发出--嚓擦-夹着泉水缓流的声音, 震荡山谷。 六十万兵马还是六十万, 那一夜损伤的不过是肃朝兵马,而六诏只是小部分。 六诏这次的进攻虽在李绩预料内,但是不由得还是惊慌。因为援兵还在路上, 不是在路上,而是卡住了。 前阵子江南地区以及山南东道进入梅雨季节, 那长江涨了大水, 如今山南东道与江南道水患四起。 “援军还要几时才到?” 他那不镇定中透着镇定。 “恐怕还需要半月。”李绩摇摇头。 “可还有其他法子?” 行军打仗, 他没有经验,但不是不懂。 “只可周旋拖延,别无他法。” “若播州与戎州尚在。” 他看了看那地图,嘉州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接不住, 又不好扔,真叫人头疼。 “便可反攻之。” 李绩自然也明白嘉州的境况。 “是朕做的太过了吗?” 他纤长的手指停在戎州,西南之处,六诏攻肃的起点。 李绩没有说话,他知道天子的意思。天无痕想说的是,他忍得太久了,等六诏攻了三州后才想到反攻,这样才有亲征的理由。 可是明明他知道的更早,吐蕃挑拨离间时他就知道了。 “皇上也不必过于担忧,南州虽难守但军队粮草充足还是能短暂驻守,等待援兵。” “我们还有多少天?”他知道其实嘉州的粮草不多了。李绩只是为了让他舒心一些。 秦灭巴蜀,乐山隶属于蜀郡,因在成都的南面,故定名南安。秦末战乱,蜀地是一块荒凉之地,故而避免了战乱,繁华起来。汉将南安隶属于犍置为郡。 北周置嘉州,治平羌,取“郡土嘉美”之意。梁置眉山郡,后肃朝复置嘉州,嘉州愈加繁华,百姓富庶。所谓粮草充足只不过是安心之言,吃饭的人多了,粮食消耗自然也就多了,如今是夏季,田地里的水稻倒是长势不错。 “若能熬到秋收…” “你我早就成了刀下鬼。” 他接的实话,让李绩闭了嘴。 蜀郡嘉州,山清水秀,与嘉州海棠红色相对应的是那稻田里与山间清一色的绿。 “让我出去。” 她挑起眉头,朝拦住的两个南诏士卒哄着。 “公主,大王的命令…”那两个人弓着腰抬着头看着南婉显得有些委屈。 “你以为就凭你们,可以拦住我?”一般的侍卫,就算十个也是拦不住南婉,南逻自然知道,但他更清楚自己女儿的性子。 那二人则是跪下,南诏人,上至君王,下至百姓,只跪天地,父母,与君王。 “大王说了,若是公主踏出这里半步,我二人就要人头落地。”南婉依旧不肯,二人便俯首叩头:“公主,可怜可怜我二人,家中尚有妻儿,就算死,那也该死在战场上啊!” 二人此番话出,南婉确实于心不忍,南逻太了解她了,两个不足为道的小卒守她,足矣。 她又回账内,侍女在她身后,一声不吭。 她坐于床上,又侧着身子扑下,生着暗气,心中亦生着担忧。 南逻确实了解自己的女儿,可是他忽略了一个细节,而这个细节恰巧是他最懂的东西--情。 “烽火…” 嘉州城池上方传来烽火,先秦时发明的烽火,不得不说很有用,效率之高,最南之地传至最北,不过一个时辰。 嘉州突传烽火想必是六诏来犯。 烽火之举,其实不是为了调兵,无兵可调,他知道。去年李玉推行政策消减军队,减压藩镇的势力,肃朝就裁军不少。如今江南道,黔州道,岭南道的兵马相继都调过来了,关内与河东两道是边防,突厥人在盯着呢,不能动。 果不其然,烽火传递不过半个时辰,山南,江南,岭南相继告急。 兵少,但是敌军即将兵临城下,那城防还是要布置的,他没有安稳的坐在亲王府里等城破,而是和李绩一起在城楼上。 生与死,就在眼下,他亦不惧之。游走于刀尖之上,每夜被噩梦吓醒,身旁无亲近之人,就连他的生母,当初都是拿他当棋子罢了,只是欣慰的是这颗棋子最后成为了儿子,而不是弃子。 死这个词,他脑海中曾想过无数遍,自然是不畏不惧的,只是… 各方人马告急的消息传来,早在他的预想之内,只不过他还是惋惜着什么。 “是否,推行李玉的政策有点操之过急了。”不知何时起,他那一向镇定的眸子中出现了一丝担忧。 “李侍郎的政策本意还是好的。” 他摇了摇头:“是朕想拔番王这颗钉子,有些过早了。” 他在想,他其实早该知道四海之乱,不要着急处理宗室之患,这样反而损己又不利己。 “圣上也未曾料到六诏会倒戈,番王之患却实缓不得。” 他只是一笑,若是他真的不曾料到倒还好,可偏偏他就是知情人,故作懵懂之人,着实可笑。 “两倍敌军,如何是好?” 说了一句大实话,他皱起那眉眼,望着李绩。 “事到如今请皇上先撤离嘉州。” 李绩其实想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朕若走了,嘉州就真的没了,中原就真的乱了。” 城楼下,远远往后望去还可以看见嘉州的景色。 “你可知道,国将不国了?” 此刻城楼上他在那瞭望台里的屋内,手上拿着酒杯? 先前骂过他的几个副将扭曲着脸,指着天子的鼻梁骂道,就想要将他撕碎一般。 “放肆!”莽夫终究是莽夫,只信眼中所看到的,李绩朝无礼的几人大怒。他倒是安静的未出声。 “无礼又如何,祖宗基业都要毁在他手里了,你尽可以逃走我们会死守,替王将军报仇。” 错误犯了一次也该知道收住了,可那头脑简单的人又怎么能够明白呢。为人臣,为人君,最忌猜疑,却又不得不猜疑。 帝王最忌讳,士忠的只是将,而不是君。 这片江山,是用血换来的,他深知。 “朕不会走的。” “这时候想起自己的责任了,早干嘛去了?” 天无痕看了看几位将领,眉眼一横,这细小的动作被李绩捕捉,随后他未等天子发怒先开口骂了众将,又将之遣散。 “圣上,不可与匹夫一般见识。” 怒火未消,他那手中青瓷酒杯被他重重甩到到墙壁上--粉碎。 “你想法子,死守嘉州城,朕派人去各州让其募兵。” “募兵来的新兵,未曾上过战场,未曾经过训练如何能用,这不等于送死。” “死小众,与大众。你选哪个?” 李绩不在反对。 “朕观护城河外连山之地尚且开阔,可布阵。” 李绩点头:“陛下可是有计?” “朕曾问过卫公:兵少地遥,何术临之卫公告知朕,正兵之,凡兵,以前向为正,后却为奇。” “若此时卫公在便好办。”李绩听明白了少年的话。 嘉州烽火不到几个时辰传遍肃朝各地。 东都 “嘉州烽火。” 朝堂上,众臣听闻不在做什么惊讶了,这是必然发生之事,只是来的似乎有些晚了。 “开战了?” 臣子不急,君王急。 “正是,此时恐怕已经打起来了。” 李玉还在也和众臣一样,做没事人一般,唯有她一人关心急切。 “娘娘,关心则乱,戎州山川险固,却一日之内丢失,嘉州地处平原数月不曾破,可见圣上之奇…” 李玉这不是胡乱说话吗?先前戎州虽有天险,但是南诏突袭,未曾来得及防,而嘉州虽不好守,但支援众多,又有天子坐镇。 “李公可好些了?”她无心理会这人,只问道堂下卫国公李靖。 “老臣尚且无恙。” “能否?” “恐怕已经晚了,有懋功与陛下,不弱于臣去。”李靖说的很明白,就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也明白,只是她还是不放心,李靖作为肃朝战神,她信得过。 但是李靖却拒绝去了…君王受困,他却不思救。确实正如他所说,晚了,他去不去都是做无用功,成败就看天命,看那少年的命。 凤凰总是要浴火,才能涅槃重生。更何况他是龙呢,尚在蛋壳中的幼崽,总要冲破这层难关。 他是老臣,肃朝的功臣,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就是皇帝对他也只有敬重。她只好罢手,另想法子。 偏殿内 “关内,河东的兵不可调,东都之兵尚未到达,这两道兵马也是徒劳。” 她让上官仪起草诏书,欲要调关内河东的兵马,李玉得知赶过来急忙劝阻。 她也知道不可调,可是这天下能比得上他的性命重要? “这是臣的失职,但是两道兵马确不能调。”他向上官仪使了眼色,上官仪便退下了。 “南方战乱,东都怎可安枕无忧。” “这是吐蕃之计,突厥坐收渔翁之利。我未曾料到六诏竟然来的如此快,之前一直帮着陛下处理州镇之事。” 国有难,李玉到底是中原之人,他纵是不喜皇帝,但不会不喜这江山,这皇帝带给他的身后名。六诏合力攻肃,这是他没有料到的。 “你,是成心的?” 她越发的怀疑这人,前年才颁布的法令,还没多久四海就乱了,这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娘娘哪里话,臣这样做于己可有半分好处?。”李玉心中一惊,怎么自己好像成了那奸细之人? “你百般纠缠于我,又鼓励支持他亲征,就是想让他此次不能返回,这一切的目的是我么?” … 李玉呆楞原地,他或许想说,娘娘您自恋了~ “臣虽有私心,却不会将国家大事于儿女私情搅在一起。”李玉再怎么说也是读了些圣贤书,那种奸臣之事他不屑于。 “你敢说,你没有起半点心思?” 话完,殿内只有他们二人,居元在殿门口待命。那空气瞬间凝固,殿内都是静物,连那飘着青烟的安神香都是。 “有心思又如何,你与她都是狠心之人。” “如何狠心?夺人之妻,臣子爱慕君王之妻,这都是有违天理之事,你不是读了那圣贤书,会不知?” “有违天理?”李玉脸色巨变,那清秀白色的脸庞变的狰狞。“她登基称帝才是有违天理,她娶你为妻才是有违天理,她爱你更是有违天理。” 殿内无其他人,但是李玉措辞,让她难以忍受。 “你住口,别忘了你的这一切是如何来的?” “如何来的?”李玉长笑一声:“不过终究是一颗棋子罢了。你,我,天下人皆是。” “你…想造反吗?” “我敢吗?” 他上扬眉头冷笑。 “我随时可杀了你。”那流光的眸子冷冷的盯着这个狂妄的人。 “你会么?” “你说,为了她,我会不会?” 她斜眼看着李玉,柔和的眼睛,顿时凶神恶煞。 温柔之人,触及底线,便如恶鬼。李玉顿了顿道:“就不怕我将这些事说出去?” “你敢?” “将死之人有何不敢。” “你在威胁我。” “算不得威胁只不过保命而已。” “可是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娘娘可随时叫元公公进来杀了我,或者您亲自动手也行。” 李玉说的很轻巧,到像很乐意死在她手中一般。 “你的话,天下人会信?” “流言,与疑心。是个好东西。” 她攒紧了放在椅子上的手,亦握紧了袖内藏着的匕首。 他看着她紧张的样子,不由的一笑。果然眼前这人,他喜欢的人还是比那女天子有趣一点。“祖父说过,即使天子不仁,我也不能不义。所以,就算我是被他所杀,也不会说什么不利着大肃江山的话。” 又是李锷?她心中一惊,李锷到底是什么人,李玉如此在意,如此听话。他也如此在意,又不肯向她道来。 见白沐雪不在说话,李玉还有要事,他道了安离开,她便将袖中的匕首收起。 自从他离开,她的袖中便常备一把匕首,他所留,让她见机行事。 “郑公,那皇后让下官拟旨调关内河东的兵。” 上官仪是太.祖,也就是先帝开国时新晋的状元,因写得一手好字,便入弘文馆做学士,又常为皇帝起草诏书。 “女子终究是女子,目光短浅。”郑州只是那样说,但是也不气。 “南方告急,圣上的安危?” 说到底,他们是侄舅,那份血缘还在呢,但是帝王家血亲尚且相残,更何况只是外戚。 “他最好回不来,也是他自找的。”侄舅又如何,郑州不满,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压自己的势力。如今放权与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李玉,这让他更加不满。 “可是这天下…就要乱了。” 上官仪是文人,得这个武将扶持方能至今,但也知国难当头。 “先帝的同父兄弟,可不少啊。” 随后郑州又补充道:“庄王哪里你看着行事。” 上官仪点头。 “听闻你孙女?”郑州凝了一眼上官仪。上官仪心中一征,不说还好,说了不就是往伤口上撒盐吗? “下官无碍。”上官仪虚了一口气,掩藏好内心。 “你最好明白如今的状况,儿女私情且放一边。” “下官谨记。” 夜尽天明 阳关初现 城内秋风萧瑟,城楼上他一身戎装。看着城下的士兵与敌方周旋着,离开东都前他曾问过李靖,破敌之法。以及李靖告知他阵法,如今他刚好派上用场。 以一敌百之人,百里挑一。敌万人者,霸王尚且不可,何况他人。兵力悬殊,地势之囧,让这场战争胜负已分。利用阵法反客为主,在所有条件失利的情况下,却也无可胜。 战场上刀剑不长眼,分秒间流失的是人命,一颗颗鲜活的人。他那颗悬着的心,无时无刻不在挣扎。大肃江山,黎明百姓的死活全在统治着手中,天子一怒,四海皆惧,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他走到旁边接过军鼓敲打,他想赢,这次他只想赢,而且一定要赢,东都还有人在等他,他的路还很长,他还不甘心。 士气高涨,但是寡如何敌众? 城中的将领在外厮杀,他似乎真的看明白了局势。那么,他如果战败,怕也是无脸回去见她,这是他出征前意料之外的结果,他终究也只是平凡之人。 放下鼓下了城楼,他准备亲自上阵,纵使战死沙场,他也不想苟且偷生,留下千古骂名。 李绩指挥阵法,张公瑾率先看到出城来的天子,大惊! “圣上为何出城,此战凶险。” 他如何会不知道张公瑾所言 “朕不想做那城中胆怯之人,汝能抛头颅洒热血,朕就不能?” 这个时候,倒不是什么胆怯,而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天子尚在,不至于群龙无首,那么嘉州即使丢了,亦有卷土重来之机。 皇帝的倔脾气,就连太后都没有法子,张公瑾与李绩不会不知。 日落西关,琴瑟和鸣。 哀鸣四起,刀剑春秋。 苦战一天,嘉州城楼下,尸横遍野。血,染尽护城河,城内传出一曲凄凉哀怨之音。 天下起了小雨,或许老天也在哀鸣。这惨无人道的战争,何时能够消停。今日嘉州终于保住了,他们争取了一天的机会。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弹丸之地,竟足足停滞数月。” “咱们低估了那小皇帝。” 南逻还是依旧,盟帐内不喜欢说话,也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明日一定要拿下。” 巂诏王佉阳照眼中布满血丝,随后又转念朝南逻道:“南诏的蛊术,本王还想请南诏王一用…” 南逻静坐于座上,闻言只是轻触额头。 “蛊毒之术,孤不曾会,亦未曾带至军中。况且用此法,有些小人之心了。” 战争只要赢,哪里管的了什么君子小人的。“南兄之妻可是白族的三公主,当年蛊毒之事祝南兄得王位,那蛊毒南兄可会忘记?” 一向镇定的南逻拍着桌子怒指着佉阳照,“孤王妃前些年已仙去,孤早已经封了所有蛊毒之术,何故拿此说话。” 南逻心中隐隐作痛,因妻子的死,愧疚缠绕他多年。 “三公主与你的宝贝女儿可都是白族人,她就未必不会?” “大敌当前,就少说两句,明日嘉州必破,何必弄的不愉快。” 谁都晓得他们两诏有过节,因为那个所谓的三公主--情敌。 夜幕之时,嘉州落雨。 城中下着微雨,将白日的热一扫而空,剩下的是凉,凄凉。 “皇上,您受伤了。” 李绩赶来,张文仲在替他处理伤口。 手臂处一道很深的口子,那抹鲜红,与那白皙的肤色格格不入。 “不碍事,将士们怎么样了?” “情况不太乐观,仅一战,死伤…”李绩摇摇头。 “知道了,安抚将士,统计下人数,还有名单。” 张处理伤口,他咬紧了牙,额头上早已经是满头大汗。 “皇上,明日…” 谁都知道,明日嘉州必破,李绩是想让他撤退。 他只扬了右手,让李绩退下。 “公主你吃点,都一天了。” 南婉就这样坐了一天,生了一天闷气,听到嘉州未破心情才稍微好了一点。 南逻回来,一副苦瓜脸。 “攻下嘉州以后,又是屠城?然后在继续入侵,往复如此,让中原大地成为血河?” 她才不管南逻心情好不好,只是道她所恶。 “为人君,开疆扩土本就应该。” “屠人性命,嗜血好杀,父王经历过一次不会不知其代价。” 南婉那琥珀色的眼睛瞬间变得十分怨恨。 南逻深深的看了一眼,那是与那人同样的眼睛,他的心瞬间软了下来。 当年他取王位,南诏也是腥风血雨,若不是他有三公主相助…南诏之主他如何能得。用蛊之人反受其害,三公主早逝也是如此。处于对南诏的愧疚,对三公主的愧疚,三公主生前慈善爱民,于是南逻一直推行任政,广布仁德。 “是我对不起你母亲,这几日你依旧不要出去。” 南婉狠狠的瞪着南逻,他并非是不想让她出去,而是他怕,怕在攻不下嘉州,其他几诏会要挟他,让南婉使用蛊毒。 即使现在他女儿恨他,但只要她能平安无事。恨,又有什么关系。 今夜下的雨,将嘉州城冲刷了一遍,血迹被冲散,红色越来越淡。 今夜注定是无眠之夜,不管是天无痕还是她。 府内,他的房内还亮着,伤口还隐隐作痛,强忍着,写下一封很长很长的书,算是家。或者-遗言。 无眠的不止是南方,还有东都。她比那赴死之人,更为心急。 明日一战,她心已经凉透,眼睛丝毫无神,是恨,是怨也是爱。 她想着那人,成了负心之人,不负责任之人。若他回来…若他回来…他回来又能怎么样呢?可舍得伤他半分,她苦笑,从来痴情的都是自己。 “华夏故土,尔等都是大肃子民,中原是我们的故土,是我们世代生存的地方,有我们的家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将领语气高昂,军将气盖山河,高歌那《诗经·秦风·无衣》,士气大振,背水一战,视死如归。 黎明破晓,日出于东方。 “今日一定要拿下嘉州,方不负国.民之望,杀敌一人赏银十两,甲士一爵,田一顷,宅一处,仆一人。斩将者,赏金十万,田百倾,进三爵。活捉肃朝皇帝者,封公侯,世袭罔替。” 顿时六诏军中士气高昂,面对着如此丰厚的奖励早已眼了红。 “天亮了啊。” 他睁开眼,只小眯了一会儿,昨夜连夜将那信送往东都,今日背水一战,生死由天定。 “圣上…” 李绩赶来,想来是六诏进军了。 “你不去指挥城防,找朕做什么?” “援军骑兵来报,三日后可到达,臣恳请…”李绩重重跪下,但他接话更快。 “那就在坚持三日。” 他深沉的望着跪下的李绩,深想着什么。 李绩与他都知道,今日没有奇迹。 “蛮人用了军功,活捉陛下者,世袭罔替的公爵。” 他脸色如常,没有惊慌,而是大笑,“那么说,朕这颗人头,还挺值钱的。” 随后他脸色才大变,“南蛮子也会我中原先祖之法,军功爵策,朕也可以。”他眼一横。“传令下去,为国捐躯者若有儿女论才赏爵,家有老者朝廷代为供养,杀敌赏银,杀将赏官,杀王者南诏六土尽归其有。” 李绩一震,这人是最讨厌封有实权,有土地的王,如今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了。 “唯。” 随着一声呼喊“杀…” 由可见青天下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交织…银色…逐渐变红。 两军交战比昨日更加惨烈,南蛮之人如狼似虎,肃朝将士视死如归。刀剑挥霍之间,血溅三尺,惨不忍睹,残臂断肢随处可见,战场上,肃朝那些穿甲骑马的将领的头颅,被南蛮士兵看做翻身做人的宝贝。 昨夜下了雨,战场上还是泥泞的,血和泥土里的浑水交杂在一起。战马踏入,血泥之水四溅,未被杀死之人,却也被泥水淹没窒息而亡,何其残忍。 战火纷飞,刀剑之声,惨绝人寰的哀痛之声,对面架起的高台上站着几个人,这场战争的主谋,距离太过远。就算是用弓.弩也没有办法。 他在人群中厮杀,他终究还是没有听李绩的话,也许是年轻,不认输,也许真的是想要战死沙场,也许…等待奇迹。 他或许在想,等待自己马革裹尸,至少还有人会为自己伤心流泪。可是这种想法,他有没有细想,你负责了吗? 他曾经在东宫和众臣说过,自己要学霸王做万人敌,李靖很高兴的教他兵法,尽管那时他才几岁。后来他登基,觉得霸王的胸襟太小,万人敌何用? 他要做天下之主,如今他凭借自己的能力扭转?这是不可能,她终究是人,是女人,体力会消耗,身心会疲惫。戎装的他在血肉充满的人群中是如此显眼,成为敌方的眼中刺,只要杀了他那么便可.荣华富贵,小兵想,大将也想,团团围住,又被一一击退。倒下的依旧是天无痕身边保护他的将士,南逻在看着,他们也在看着。 “真是没用啊,南老弟你看这么多人还拿不下一个小皇帝。”随后此次为首的盟主,蒙巂诏王佉阳照朝万军一声喊 “斩肃朝皇帝首级者追万户侯。” 领土,人口,权利,在这弱肉强食的社会,这莫过是最大的奢侈。爵世袭,邑万户,黄金万两,谁不想要? 受困于战争,用命换命,死亡已经成了经常。对于微不足道的士卒来说,或战死沙场,尸首无存,或马革裹尸,流芳百世,或功成名就,锦绣前程。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一切皆因名利,**而起,又因它而葬身。 那一句刺激,各诏的火力更加猛烈,阵法因兵力不足,不攻自破。 “皇上,我们保护你先撤退,这里由我们来守住,您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张公瑾那青色铠甲上,映照的是鲜红的血色。 “若嘉州失守朕的安危又有何用。” “可是只要皇上在人心就在,皇上若出事了人心就散了啊。” “你不用劝朕,朕走了将士岂不心寒?” 这道理谁都懂,临阵脱逃,于军心,必乱。 南诏大营 “公主,您便可怜可怜我们。”此情此景,与昨日一摸一样。 南逻到底是忽略了情字。 “我不能让他,命丧于此,嘉州城,我还想再去。”她长叹一口气。 即使她的亲信以死相逼,她仍旧狠下心。 “难道对于公主,中原人比您的心腹都重要?” 南婉停住脚步一征,她想,这没有可比性。更不用拿来做比较,她不想任何人死。 “你们不用拿死来逼我,我不让你们死,谁又可以杀你们?” … 苦战,几个时辰过去了,昨日之景还历历在目,今日更加惨烈,但是今日结果已定,即将尘埃落定。 “日落之前就可以结束。”施望千望着那西移的太阳,有些刺眼。 南逻站在台上一声不吭,他只在注视着那个被重重围困的少年,他知道那日她放走的少年,用性命相逼的少年,就在前方。 他观察着一举一动,最后兵临城下,嘉州即将攻破时,他叹了口气。 若你不是肃朝天子,哪怕只是一个番王,孤或许会随了那丫头的意。 肃朝节节败退,退至嘉州城下,护城河的水,已经不是水,一条血河围着那尚好的嘉州。可是下一刻,嘉州就会如戎州。 绝望,痛苦充斥着军中,“到此,就结束了?”浑身是血的他看着天空,日落黄昏,如同染了色般的天空,血一样的颜色,晚霞… 万念俱灰,只在低落最后一声攻城令下,只是这声令竟然如此久,久到未曾下? 南婉的马驰骋在那尸体成堆的战场上,接着…南诏鸣金收兵的号角声响彻云霄。 他惊想,这是为何? “父王。” “你怎么出来了?”就在叹息之际,南逻万万没有想到南婉不顾身边人的生死冲到战场上。 “请父王收兵。” “嘉州即将城破,你不要胡闹。” “父王不收兵我便以死相逼。” “这不是儿戏,你可知道用了多少南诏热血男儿的鲜血换来的?” “那不也是您的决策造成的。” “来人,带公主回去。” 南逻呵斥一声。 “别碰我,今日父王不收兵我便死在这里。” 她用那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南逻,竟又以死相逼。 “你,他何至你于此。”帝王家寡爱,他们便是帝王家,亲身感受,南婉深陷其中,没有任何结果的事,何必? “如果父王不答应那么我说到做到。” “我如何能收兵,他们会善罢甘休?” “只要父王收兵,其他五诏儿臣自由办法。” 南逻依旧犹豫不决,她看了看台下,那战场上,嘉州将破了…“若父王答应,那么接下来儿臣所有事情都依父王,接管南诏也好,嫁给阁侯也罢,都依您。” “嫁给坤离…” “对,父王不是一直想要如此吗。” 阁侯是南诏王室宗亲,只不过是外亲,南诏的天之骄子,少年成名,极具才华。 “五诏,你要如何应付?” 就知道南逻会有此问,于是她转身走至那在打仗还谈笑风生的五诏王跟前。 “若我南诏一国想要退兵,诸位首领可还继续攻之?” 临阵退兵?这又是破城之时,况且嘉州已经停滞了数月。他们当然恼羞成怒,大拍桌子。 “战场事,岂是你个小姑娘能掺和的?”凭南婉之言,他们自然不信,于是她看了一眼身后的父王。 “孤确实要退兵。” “南逻,你疯了吗,理由?” “退兵便退兵,要何理由?”南婉一人对五人,丝毫不惧。 佉阳照一抹阴.邪之笑,“就不怕,我五诏灭南?” 南逻皱着眉头,这就是他所担忧的事情,可是南婉却不惧怕。 “诸位伯伯可知,白族诬蛊?” 白族蛊术,名震天下,杀人于无形,毁尸灭迹于无踪。人人惧之,且只传白族皇室女子,眼前这女子,是白族三公主独女,天赋异禀。 他们再也坐不住了,心生恐惧,就算是在广阔的疆土,没了命,又有何用。 南婉让他父亲撤兵的理由并不单单是自己对于婚事的妥协,以及以性命相逼,而是他列出来一大堆心动的条件,让南逻动心。 “南国的金钟?” “怎么回事这都要打进来了这时候收兵。” 南方六诏之人也都奇怪,突然收到鸣金收兵之声,胜利就在前面,突然止住,换谁又能明白呢。 南婉知道,南逻知道,还有一个人也知道为何。 先是南诏的收兵之声,随后才是六盟之声,他冷冷一笑。 “果然,如此。” “圣上,算无遗策。”李绩奉承,不管怎么说,好在是退兵了。 他罢了罢手,因为太过冒险。这样的险只有他会,只有他敢。旁人,不敢。 六诏兵退,接下来,南诏中途派使臣进了嘉州。使臣未回,却接到了五诏的挑衅,当然那些首领不敢到南诏营地。 南逻自然知道后果,面对众使臣他是满头大汗,真正遇到危机,他不如他女儿镇定。 “诸位使者,请劳烦回去告诉佉阳照,南诏虽不是大国,亦不是平庸之国,若要战,随时奉陪。” 她从帐外走进来,君王之气,不弱她父亲,使臣们素来知道这位南诏公主的厉害,却没想到有如此胆识。 南逻捏了一把汗,他的女儿不像自己,像她,却在某种方面又不像。最像的是那双眼睛。 “父王。” “你难道与阁侯一样,有吞并五诏之心吗?” “不错!” 坤离的志向,迎合南逻,他曾听坤离讲过,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也这样想的,南诏现在实力尚且不足。 “你以为,这是很容易的事。” 南婉自然知道不容易,所以她为什么会跟来,“五诏,各心怀鬼胎,且又是些见风使舵之徒,肃朝早有灭之心,父王可知灭五诏,机缘在于何处。” “国势。” 她摇头“外强之援。” 南逻明白,却也惊讶,他女儿聪慧,却也未曾想到如此深思熟虑,要知道,她今年不过十六。 南婉知道她的说辞还不足以让南逻倒戈,于是又拿了一封信,是之前使者送往肃朝的原稿,她没有让南逻看。 南逻心里还打鼓,所以按兵不动,如今南婉送了原稿过来,他接过。 不朝见,不纳贡,缔结盟约,一国有难必助之。信中还添了,助南灭五,继始皇之功。 南诏是山南小国,就算统了五诏,也不敢与中原同日而语,而南婉的口气倒是不小。 不管如何,南逻总是欣慰的,虽只是个女儿,可论胆识,论才华。她不输任何人,甚至不输坤离。 南婉也松了口气,她自幼读得是中原书,中原诗,对中原的文化喜欢的入骨,如今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坐下来喝茶了。她心情好上不少,却又复杂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23333结束啦…马上班师回朝,李玉的事要处理啦!提一下…各位不好奇李玉的爷爷吗? 就在战争结束的时候,女二阿苏及笄了。 李玉的事撸完,就可以放出来了。 性格全部都不一样!我又想剧透一下下,阿苏的武力值很厉害…不过是个诱受…那种地主家的傻女儿。 诸君请期待…(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