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
四下里静悄悄的, 不见了孩童的躁动和爆竹的喧嚣,静得就连雪花落在窗棱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打更人的声音绵长而有韵律,穿过了深夜, 遥遥传来。徐渭用一张厚毯子把林卿卿从头到脚裹得严实,抱在了窗边,静静地看着簌簌飘落的雪。 “跟那时一模一样。”徐渭低低出声,垂首亲了亲怀里的人儿,“是不是, 卿卿?” 林卿卿横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她那时被他按在窗子边, 尽做些没皮没脸的事,心里只有无尽的羞气和窘迫,哪有多余的心思去看雪?偏他这样坏心眼,居然又来问她。 林卿卿心里恼着,抬脚就踩他。但她被毯子裹得厚厚实实的,活像只蚕蛹, 拧动起来,一拱一拱, 就更像了。 徐渭心里甜丝丝的,两手牢牢抱着终于哄回来的小心肝儿, 也不管被她踩疼的脚, 低头只逗她道:“你再蹭, 我又要……” 他话没说完,林卿卿立刻不动了,还往前跳了跳, 离他远了些,把徐渭乐得闷声直笑。林卿卿知他没安好心,懒得跟这个厚脸皮的男人啰嗦,从毯子里挣出来一只手,伸出窗外去接雪花。 这会儿下得大了,雪花一团一团地落下来,掉在手心里,一阵冰凉过后,手心里只余一汪水。 一点都不冷,林卿卿心想。 屋里烧着足足的碳,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身后是撵不走的人形大火炉,不像是从前,在冰冷薄被中冻得哆哆嗦嗦,睡也睡不着,偏偏还要听着丫鬟们欢快做耍的声音。 现在她一点儿也不冷,什么也不必担心,可以随心所欲地玩雪。 从前那两个伺候她的丫鬟叫什么来着?林卿卿想着,居然记不起来了。不由得笑了,把另一只手也挣了出来,探出去接雪花。 徐渭站在她身后,垂眼看着她快活纯净的眸子,也不扰她,只把她抱得牢牢的,低头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眼底一片温柔。 “可惜不能堆雪人。”接了半天,只接了一手的雪水,林卿卿不由叹气。 徐渭笑道:“这才多久?等明早起来,一准儿就厚实了。” 明早?那还要很久。林卿卿望着窗外,地上已经覆了薄薄的银色。 “可我不困呢。”林卿卿叹气道。就这么睁着眼睛等,太难熬了。 这样想着,就听到背后传来“咕”的一声。 “你饿了?”林卿卿惊讶地转身,“在宫里没吃饱吗?” 徐渭摇头:“我急着出宫找你,没吃上东西。”才说着,肚子里又咕噜噜地叫起来。 林卿卿这会儿心情好,也不嫌他麻烦,关了窗子道:“我弄点东西给你吃。” 炉子里还烤着红薯,她和迎春没吃完,剩了两个,扒出来在一旁温烤着。 徐渭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看到她拿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还递了过来,顿时瞪大眼睛:“卿卿,你就这么恨我,要给我这东西吃?” 林卿卿低头看着手里的红薯,因为烤得时间长了,外面一层又黑又硬的壳,哪里看得出来是什么?她扬眉忍笑,用帕子包了手,从中间掰开来,露出里面松软的肉:“呶,是红薯,好吃的。” 随着她掰开,一股甜香顿时传来,勾得徐渭的肚子叫得愈发欢畅。 “你喂我吃。”徐渭找了个板凳坐下,仰起头,脸上是理所当然的霸道。 “喂狗吃。”林卿卿轻声骂道。 剥了皮,用手指捏着果肉喂给他。 她已经接受了他,就不会再同从前一样,跟他闹气。他是个好人,待她的心也诚,她想好好同他过日子。他疼她,她也疼他,互相扶持着走下去。 她心里这样想着,面上便带出了十分的温柔来,叫徐渭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一颗心火烫滚热,待地瓜吃完,便将她拦腰一扛,又丢床上了。 “徐渭,你混蛋!” 两人又闹了一番,直到天色将明,才觉得困乏,依偎着睡去。 待林卿卿醒来时,外头已经天光大亮。雪光反射着日头,将几乎刺目的光芒照进了屋里。林卿卿揉着眼睛坐起,就见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徐渭进宫了,林卿卿心里清楚,大年初一他必是要进宫给皇上和皇后拜年的。她跟过他,知道皇上对于他的意义。 这样想着,她也没觉着不舍。正相反,一口气睡到晌午头上,她精神奕奕,心里舒畅,别提多舒坦了。 “迎春!”林卿卿叫了一声,就听外头响起一声脆脆的应和,随即迎春推门走了进来,“小姐要起了?” 林卿卿笑着点头,在迎春的服侍下,穿衣洗漱。 她急着出去玩雪,因而动作不免粗鲁了些,刚一收拾好,便提着裙子往门外冲。刚来到门口,不由得站定了,看着院子里的两个大雪人,怔怔出神。 门口堆了两个雪人,约莫到她腰间这么高,圆滚滚,胖乎乎,用黑珍珠做了眼睛,用红宝石做了嘴巴,稍矮些的那个在笑,稍高些的那个搂着稍矮些的那个。 一看就是徐渭做的。 “败家子!”林卿卿忍不住啐道,哪有人拿黑珍珠和宝石做点缀的?也不知他哪里又发了财。 林卿卿走到两个雪人面前,到底没舍得把黑珍珠和红宝石替换下来。等雪化了,她再收起来。这样想着,便叫了迎春,也堆起雪人来。 徐渭堆得再好,却不是她堆的,她要自己尝试堆雪人的味道。 然而雪太冷,她才堆了一个小小的球,便觉着十根手指冰冷僵硬,不怎么灵活了。坚持到最后,也只堆了一个才及膝盖那么高的小玩意儿。 迎春打趣,把那个小雪人搬到两个大雪人的身前,看起来就像一家三口。 林卿卿微红了脸:“谁叫你搬过去的?” 迎春只是嘻嘻地笑:“这孩子一看就是捡来的。亲爹亲娘都是珍珠宝石做的,唯独它是炭屑和萝卜做的。” 林卿卿怒视她,她也不理,笑着跑掉了。留下林卿卿自己,站在三个雪人面前,到底心里不自在,进屋挑了金珠,给小雪人安上了。 她可没有黑珍珠,这样稀罕的物件儿,也就徐渭拿得出来了。 外头传来孩童的玩闹声及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林卿卿听得热闹,便招了迎春,抱了一捧鞭炮,又遮了脸,从后门溜出去,准备玩个痛快。 哪料想,才出了门,竟见一个穿着单薄的青色人影,蜷缩在躺在雪窝里,顿时吓了一跳! “喂?”得了林卿卿的示意,迎春走过去,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那人,“还活着吗?” 那人一动也不动。 这是林家的后门,如果有人冻死在这里,说出去不好听,还以为林府多么刻薄,连口热饭都舍不得予人。 林卿卿心下沉了沉,放下鞭炮,亲自走过去,蹲在那人身边,去拨他头脸上的雪。只见着一张冻得青紫的冷硬面孔,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她把手伸到那人的脖子上,但觉还有脉搏跳动,心里舒了口气,偏头对迎春道:“叫两个护院过来,把他抬进去。” 迎春应声,立刻跑进去了。 两人本来打算扮作小丫鬟,偷溜出去放鞭炮玩,这才从后门出来,谁知竟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待迎春走后,林卿卿也没闲着,抓着那人的衣裳,将他从雪窝里拖出来。这一托,才发觉此人的穿着有多单薄——竟连夹衣都没有,只有一层单衣! 林卿卿吸着冷气,暗道此人命大,这都没有冻掉一条命。 不多时,迎春带着人回来了,将冻得硬邦邦,只还吊着一口气的男人抬了起来。 “送客房里。”林卿卿吩咐道,“再去请个大夫来。” 这人冻得狠了,不能一下子就热起来,需得用冷雪去搓一搓身子。见护院端了两大盆雪进去,林卿卿便退出屋子里,不耽误他们救人。 大年初一,医馆根本不开门,还是到大夫家里去请的,自然少不了银子。也就是林卿卿这样的家底,不在意这点银钱,只叫大夫尽管治。大年初一,她可不想有人死在自己家里,太晦气了。 有惊无险,那人到底顺过一口气,醒了过来。 “竟然是你?”看清男人的面孔,林卿卿不禁愕然。 之前男人青紫着一张脸,她没认出来,此时屋里点了火盆,男人渐渐暖过来了,脸色也恢复了常色,叫林卿卿一下子认了出来:“蒋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男人削瘦了许多,眼窝都凹了进去,从前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面容,生生透出几分锋利来,叫人一看便心惊肉跳,被那俊容逼得不敢直视。 蒋牧林也认出了她,僵硬的面上微松,抱手冲她拱了拱:“又见到小姐。多谢小姐的救命之恩。” 说着,他竟掀开被子下床。 “你去哪里?”林卿卿讶异地问。 蒋牧林道:“罪恶之身,不敢污了小姐的地界。” 他口吻淡漠,似在说着什么不相干的人,但林卿卿却从中听出了浓浓的自嘲:“你怎么落得这样的境地?” 她记得他被官差押走,若是有罪,自然不会放他出来。若是无罪释放,为何又落得这样的惨状?蒋家虽然被大火覆灭,但家产却不会悉数烧毁,他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样的境地? 蒋牧林本要走了,却见这个看起来异常好心的姑娘拦住他,又想起那日也是这样,她拦着他不让他认罪,想了想,将自己的事情道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