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这个问题太过复杂, 以至于我的脑子没那么大,竟然回答不了。 我为什么留下来,谁知道呢, 为了爱。 我想张口把木棉木锦喊来,又怕大晚上的折腾人,尤其是这样一个夜深人静,冷风戚戚的夜晚,陈棉是自己翻墙进来的, 估计也是怕别人知道他的踪迹, 给彼此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陈棉,你不是打算新婚之夜在我这里宿醉。”如果他真在这里喝上一晚清酒,明早不只是仁平郡主,估计大梁公主也要跟着来跟我算账了。 “怎的,难道不行?”他眉眼一飞,醉里冒出浓重的妩媚之感, 一双手横在自己的下巴上,又瞬间低下眉去, 无限惆怅。 “那是必然不行的,你看看, 是想自己回去, 还是我帮你叫辆马车, 我觉得,眼下还是悄无声息的走为上策,大梁公主我得罪不起, 仁平郡主更是得罪不起。 实在不行,我把诸葛卧龙给你喊来,你们两个对酒当歌,把酒言欢可好?” “你让我在此月下跟一个老头子喝酒谈心,真是大煞风景。”他真是挑剔,丝毫不顾及我是否会被当做箭靶子,长箭射来,我又能否抵挡得住。 梁嵩没走,梁媛大婚,成亲的当晚肯定少不了闹洞房这些赏心悦目的礼事,这人竟堂而皇之的跑了,大梁的面子置于何地,若是诸葛他们知道,肯定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的。 翻来覆去想了一宿,第二日清醒的时候,天还蒙蒙亮,弥漫的雾气在打开窗户的刹那涌了进来,又是凉嗖嗖冷凄凄,又是新鲜的让人忍不住多呼吸了几口。 一晚上的污秽闭塞,突然间就都散去了。 我跟着拄着胳膊睡得,起来的时候半边身子都是麻的,走路一瘸一拐,开窗的时候还有些许雾气萦绕在面前,不经意间睫毛上便沾染了些许,回头便化成了水滴。 我擦擦眼,陈棉竟然一夜未走。 还在那里蒙头大睡,我在桌子上趴着睡的,他竟然不知何时跑到床上去盖好了被子,睡得香甜。 气不打一处来,我上去就掀开了被子,一脚踹了过去。 “你醒醒,趁人还没起,赶紧滚!” 我这是害怕加纠结,万一一会儿宅子里的人都醒了,回头看见新郎官宿在我这里,就是有一千张嘴我也说不清楚的。 我趁他迷糊的时候,赶紧去换了衣服,准备先出去躲躲,总不能一会儿仁平郡主和大梁公主来的时候,我还在宅子里等着被拔毛,想想秦川那张别扭的小脸我就害怕,诸葛卧龙还好说,真怕诸葛青云一个怒火冲天,废了我这颗棋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我出门的时候只吩咐了木棉和木锦去照顾陈棉,从后门溜走的,管家也并未起床开门,这么静悄悄的早晨,还是头一次遇见。 边走边松了松胳膊,浑身都不得劲,听说京城新开了一家书寓,名字叫芙蓉书寓,专门跟翠荷书寓抢生意的,这些日子还添了案抚,一下子竟招揽了不少人过去,虽说现在名气不如翠荷书寓,可是细水长流,有着这专业的案抚,多少人想着一天解解乏过去消遣消遣。 两个书寓各有特色,一时间有种名花争艳的感觉,我决定一大清早的,去芙蓉书寓松松筋骨。 宅子里没几套男装,今日我也是着了女装过去,一到门口,那小厮便殷勤的跑过来问我,“姑娘,可是来找人的?” 我想,也对,是来找人松筋骨的,于是便爽快的点点头。 那小厮抬腿领我进去,带到一间房里,又给我倒了杯茶水,客气的让我在这等一等,便出去找人了。 环顾四周,清新雅致,这老板的品味还是挺高雅的,又是清风,又是翠竹的,旁边还整了几棵松树,梅兰竹菊从我进来的一路上更是看了不少。 我正喝着茶,门口一声动静,抬眼,俩细瘦的男子走了进来,面上含笑,一脸风情无处发泄,连忙起身,茫然问道。 “二位公子,是否走错了房间?” 却看他二人越走越近,这时我才看清楚他们身上的衣服,隆冬时节,外面冻得人穿上棉袄还裹着披风,虽说芙蓉书寓里面炭火旺盛,可怎么也没到这种地步啊。 这两人只穿了薄薄的一层衣服,隐隐约约还能透出里面的肉来,更别说前面的那两个樱桃,看得我有些口干舌燥,登时回头又喝了口水。 其中一名男子悠悠站到我后头,两手轻轻放在我脖颈上,开始似有似无的揉摁起来,他们身上都熏过香,却不是普通的香料,闻了有些飘飘然的感觉。 另外那男子跪在我面前,一手撩开我的裙摆,一手温柔的敲打我的膝盖,边敲边抬头用无限惶恐又暗藏玄机的眼神看我,舒服是舒服,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站着的那位手慢慢从我的脖颈往下游移,力度刚刚好,锁骨那里被按得有些痛,我不由得惊叫出声,那人接着道歉,“姑娘,没事,我下手重了吗?” 想着无碍,又觉得有些大惊小怪,我耸耸肩膀,示意他们继续,不用理睬我的疼痛。 跪着的那位沿着膝盖一路往上,手法娴熟,腿上的肌肉被揉捏开来,十分酸爽,我半躺在那里,又觉得姿态十分不雅,于是挣扎着起来正襟坐好,那两人不依不挠的继续攻陷。 那手刚刚捏到腿根,又慢慢滑了下去,小腿肚被捏的好似抽了筋,我忍不住蹭的站了起来,摆摆手,大汗淋漓的说道。 “那个,不好意思,帮我换个人可好?” 实在受不了俩男的在我这里胡作非为了,还是找两个女子比较稳妥。 那两人扑腾一声跪在地上,眼泪汪汪的看着我,悲戚戚的问道,“姑娘,可是我们哪里得罪了你?” “没有啊,怎么会?”惶恐,这礼也太大了些。 “那你为什么要换掉我们?” “这个,我只是不太习惯男的来伺候,没别的意思。”我分辩了两句,那俩人脸色稍微好转了些,却接着跟我说。 “姑娘,但凡女子来芙蓉书寓,都是男子来伺候的,若是我们这个时候被赶了出去,还不知道传到坊间怎么被笑话呢,姑娘,你是不想让我们在这行里混了,我们哥俩命苦,从小无依无靠,好不容易凭借一点姿色进了芙蓉书寓,你莫要毁了我们前程那。” 有这么严重吗,我暗自腹诽,那俩人的眼泪还在一个劲的淌着,似乎我不答应留下他们,他们便要死跪到底一般。 “那个,钱我照样付给你们,只是不用你们伺候了,再给我换俩姑娘来就行。” 好歹破费了,我想着这下总行了。 没成想,那俩人更是较上劲了,头一抬,眼睛的光芒都在跟我说,不行,不行。 “姑娘,我们怎么说也是芙蓉书寓的头牌,你这样羞辱我们,当真不让我们活了。” 好,谁说女子长戚戚来着,这男子发起混来,比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行,你俩留下,只一条,只准揉按脑袋一下,腰间以上背部部位,其他地方,我回头在找人按,要是同意,你们便留下来,不同意,那我也顾不得你们的面子了。” 那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似乎达成了默契,一人一边站着,慢条斯理的揉按起来。 我趴在床上,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这两人手艺果真好,难怪芙蓉书寓生意一天好过一天,这都是真才实学啊。 半睡半醒间,听到外面有人笑得爽朗,声音有些熟悉,还有个笑得十分淑惠的,两人的脚步声慢慢走近,又渐渐走远,惊醒一场美梦,我不禁问顶上一直没休的男子。 “你们老板何方神圣?” 敢在京城跟翠荷书寓正面交锋的人,肯定也是有后手的,一方地头蛇,居然没人来动他们,就连翠荷书寓,也不敢声张,这里头,还不知道牵扯了京城的哪个官员。 “我们哪里问的清楚,只是听说有三个老板,一个是潍州的,一个是长陵城的,还有一个,我们从未见过他露面,都说虽然是三个老板,实际上这幕后老大就是那个从未现身的。” 一个男子小声说道,看来芙蓉书寓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竟然找了三个人来分散耳目。 而且,他一说起长陵城和潍州,我心里咯噔一声,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潍州那老板,姓什么?”我扭了扭头,后背的肉推拉开来,十分疼痛。 “姓李,名花花。” 李花花?李花花! 这不是陈棉那没谈成的未婚妻吗,听说当年李花花对陈棉十分中意,只不过陈家推三阻四,弄的李员外分外不满,这才将女儿许给他人,只是李花花好似对他父亲更是怨恨颇多,这婚事究竟成了没,我们却是不知道了。 李花花长得圆润饱满,一脸福相,陈棉看见她的一刹那,据说跑了五里地才将心里那口闷气吐出来,惊为天人,这是他后来给我的描述。 真是故人来啊,我想着,回去怎么也得告诉陈棉这个好消息,他的桃花,一支接着一支的开,甭管好的还是烂的,总之,开的太旺盛了些。 “那长陵城那位呢,又是哪位老板,你们可知道?”话刚出口,另外那人一个激动,手下失了分寸,捏着我那肉皮便拎了起来,兴奋的对我描述道。 “对啊,我们芙蓉书寓的门面,就是我们二掌柜的,她貌若天仙,姿态万千,加上聪慧过人,这芙蓉书寓经营如此得当,有她不少功劳,我们都喊她思思姑娘,她年轻,向来也是不喜欢见客的。” 思思姑娘,头顶一声巨雷,烤的我外焦里嫩,不会这么巧。 难道是陈棉老相好,当年还在普贤寺时,他便对人家一见钟情,还暗送秋波,写了一封情书送给思思姑娘。 只可惜,那封情书后来被那丫头撕毁了,要不然,两人没准就成了一方美谈了,棒打鸳鸯,那丫头的脸刚浮现在我面前,门吱呀一声,一个熟悉的脑袋探了进来,张口便是蛮横的一句话。 “华青华红,你们两个一会儿到荣翠菊,有客人专门点了你们的牌子。” 又是一个巨雷轰隆隆的响,这不就是那个丫头吗,当年撕碎了陈棉信的那个丫头,我可忘不了她的嘴脸。 显然,她并未在意床榻上的我,或者说,如今看见我的长相,她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难道思思姑娘来京城了? 她不是早就嫁人了吗,怎么又重出江湖,重操旧业了呢,我甚是不解。 上面那俩人歉意的跟我说了几句客套话,转身便盈盈弱弱的出了门,回头关门的时候,那人还送给我一记媚眼,看得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在床上躺了半天,还没想出这到底是怎么了,这烂桃花,陈棉招的也太多了些。 一支两支三四支,乱花渐欲迷人眼那。 我开了门,远处楼下传来一声豪气的笑声,接着就是慢走,再来的礼貌客套。 我俯首看着那圆润肥美的身段,就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妖艳的行走在芙蓉书寓之中,李花花应该从小有经商天赋,可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跑到京城来开书寓,若是李员外知道了,非得亲自来抓她不可。 李员外据说只有李花花一个女儿,宝贝的不得了,看这情形,似乎李花花是为了逃婚才跑出来的,至于为什么跟思思姑娘搭伙,那就得问她们自己了。 去付账的时候,李花花笑脸盈盈的对着我挥舞了一下她健壮的胳膊,一方帕子甩到我脸上,上面绣了一朵白白的大云朵,就跟她一模一样。 “下次再来啊,姑娘,若是我们有什么招待不周的,还请谅解,下次一定改正,若是案抚你还满意,下次欢迎带朋友一起来,咱们店大不欺客。” 风尘之味十分明显,她那张脸很是稚嫩,因为圆润,所以更加显得肤白有福气。 李花花出身大户人家,虽说比不过京城一些官宦小姐,可到底不该沦落到书寓里来的,这些做派,也不该是她学的,我不禁有些怅然,想着要不要写封信给李员外,来劝劝他鬼迷心窍的女儿。 又怕自己多管闲事,万一是人家李员外允许的呢。 我叹了口气,转身欲走,听到李花花惊讶的对着背后那人喊道。 “思思,你怎么来了,十天半个月的见不到你,怎么今天到有空过来。” 下意识的转过身去,我看见思思姑娘那张依旧清瘦俊美的脸蛋,只是好些日子不曾见过,那张脸骤然间苍老了许多,放在这书寓里,仍旧是出色的,可到底比不过风头正盛只是,在长陵城红花楼的光景。 当年的头牌,如今也出来做起了皮肉生意。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生意,做的比那些个寻常的书寓都要大上很多,花样又多,人又好看,态度更好,连我这样的正人君子,都忍不住踏足,更别提那些风月上的人物了。 她似乎看见了我,又好似没有认出我是谁,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于是匆匆忙忙付了钱低头出了门去。 后头的小厮热情的感谢我多付的钱两,又吆喝着让我下次再去,我却想着,没有什么特别的麻烦,我是不会再去了。 谁知道这俩人,来京城打的什么鬼主意呢。 陈棉自己的事情,自己的麻烦,我也不想给他惹祸上身。 因为时间尚早,我又在街上闲逛了半天,想着怎么也得等陈棉的两位夫人闹腾够了才能回去,于是逛着逛着,这腿就像自己长了心眼一样,又逛到了谭相府前面的石桥上。 当初,我就是在这里被谭怀礼请到府里又赶出去的。 我站在桥上,头顶的太阳烤的人心里暖洋洋的,出来的时候我穿了很多,外头还罩了一件狐毛披风,淡青色的甚为好看,都是陈棉送的,他那眼光,吃喝玩乐肯定差不了。 我也不知为何,就等在那里,直到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出了门,那人看见我先是一愣,随后一脸平静的拉着孟瑶往另外的方向离开了。 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最毒男人心。 我在桥上晃悠了一会儿,约莫着陈棉跟他两位夫人肯定已经回家了,这才掉过头去,准备回宅子。 这都已经太阳落山了,我竟还空着肚子,刚走到面馆前,准备要碗牛肉面填一下空唠唠的肚子,后面一只手啪的一声拍在我肩膀上。 回头,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看着好面熟。 是唐一白手下的那人,只是今日少了瘦削脸,只他一人在这。 我面上抖了抖,他到不客气,跟我做了一张桌子,也要了一碗面,随后便对着我好像要等我先开口一样。 我憋着不说话,娃娃脸忍不住调侃。 “宋缺,你恢复了女儿身还真好看,难怪我们少主心心念念记挂着你,果然,要是被他看见了,指不定哪天就把你娶回家了。” 他这玩笑开的有些大了,我瞪了他一眼,决定换张桌子去吃面。 谁料我刚端着碗过去,他也不嫌弃的端了碗跟着我坐在一起,“我说真的呢,我家少主至今未娶,相貌堂堂,风流倜傥,多少女孩子想嫁给他他却看不在眼里,那些日子虽说你是男子打扮,少主还是一眼看出你是女儿身,你说怪不怪,自从他跟你分开之后,回去竟然大病了一场,后来我听说,他念叨着以后娶妻要找个像你一样的女子。” 简直一派胡言,我大口吃着面,觉得跟他更是无话可说,尤其他们是谭怀礼手下的人。 既然他们是,那么唐门应该也跟谭怀礼有勾结,此番进京,唐一白完全是为了给谭怀礼送帮手来的,亏他还拿我当挡箭牌,一路引了多少杀手去杀我,保全娃娃脸和瘦削脸。 我发现我这一生还有个特点,很容易被人当雷扔出去顶包,没办法,长了一副天然无公害的脸,操着时刻被背叛的心,人活着,哪有那么容易。 “唐一白不会来京城了。”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最近这段时间,似乎京城涌进来许多各色各异的人物,不细想不会发现,可是细细想来,又觉得一切不是偶然。 大梁使者,陈棉那两朵烂桃花,唐门一族,还有我不知道的,真是热闹,京城似乎要热闹起来了,还是惊天动地那种。 “别急,过些日子我们少主就来找你了,最近唐门有事情要他着手去办,既然咱们有缘在此遇见,我得为他看好了你,省的被人惦记了去。” 有病,主子有病,下面的人也没个正常的。 唐一白对我什么心思,连柳素都是知道的。 那人看着人模狗样,实际上做事却是心狠手辣,关键时刻才不会管你是谁,总之挡了他的路,必然都要除去。 晚上的时候,我没回宅子,先去了诸葛卧龙那里跟他说了今天的偶遇,凭他的脑子,肯定比我想的明白。 至于芙蓉书寓幕后的大掌柜的,诸葛卧龙应该能猜个**不离十。 我刚要盘腿坐在食案前嗑瓜子,诸葛卧龙一脸嫌弃的说道,“既然穿了女装,就有点女子的样子,别动不动盘腿,露齿了。” 我惊讶,“吃东西不露牙齿,难不成要憋死。” “憋死总比丑死好。”硬巴巴一句话,我竟然顶不了嘴,愤愤的把手里的瓜子壳一扔,我从塌上下来,穿上鞋子端坐在桌前,腰都不敢弯一下,唯恐被他嘲笑了去。 “李花花家世清白,来京城估计是因为婚事的原因,跟李员外闹了别扭,至于这个思思姑娘,恐怕来者不善。 且不说她身世不清白,就说她之前曾经嫁给了长陵城县令做小妾,这又是为了何事孤身一人来到京城做生意,难不成是跟长陵城县令闹翻了,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反正,这种女子,我是万分不敢让陈棉靠近的。” 情到浓处,你说不靠近就能不靠近啊。 我在心里反驳了一句,却被他看穿了一般,眉毛皱起回我。 “你别忘了,思思姑娘在自己还是花魁的时候,就嫁给了长陵城县令做妾,这件事情十分重要,你就不要添乱,最主要的是保持中立,无论有谁请你帮忙,你一定不能插手。 记住,是任何事。” 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脑,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思思姑娘不清白,陈棉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都娶了两个夫人了,思思姑娘才嫁过一个人,这有什么可以计较的。 如果思思姑娘对他是真的有心,你这样横加阻挠,只会让他更生叛逆之心。” 在他们眼里,陈棉千般种好,只有他们给选的妻子,才是陈棉应该要娶的人。 后来,诸葛卧龙让我不要再插手此事,他会派人去暗中调查芙蓉书寓,当然也对我的通风报信表示十分满意,让我继续保持这种态势,不能骄傲自满。 回到宅子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人静,鸟不语花还香的时候了。 每次进屋前我总会提前看看房里是不是有旁人,这都是拜陈棉所赐,弄得我疑神疑鬼,唯恐被他吓到。 这次也不例外,当我悄悄贴在窗户上戳了个口子出来,眼睛刚对上去,便看到屋里坐了一男一女。 心里猛地一惊,不会,难道陈棉和仁平郡主赖在我房里不走了? 连忙又凑上脸去,想要看清楚那俩人的模样,那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兀的回过头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好落到我满是惊愕的眼神里。 我半蹲在那里,已经全然忘记了说话。 那人也是,一双红目此刻正滚滚而落那凄清的泪珠,再无往日半点书香之气。 我立刻扑开那门,跌跌撞撞的跑到她面前,一把抱住她纤细的腰身,低声啜泣起来。 “真好,宋婉,你还活着。” 宋婉哭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声音更是晦涩的吓人,她的手略微有些茧子,常年执笔的缘故,她把我脸上的毛发理到耳后,轻声恢复了常态。 “起来说话,阿缺,你跪在地上做什么?” 此时此刻,我只想抱着她,不想放开,多久没看见宋婉了,从她开始科考到现在,这是我唯一一次看见她的面庞。 她一切都好,只是人看上去愈发清瘦,眸中志在必得的精光也已经暗淡消失,有的只是满腔愁苦,让人看了心酸。 “还有柳素在呢,你先起来说话,阿缺。” 宋婉搀扶起我,又侧脸看向一旁那人,我点了灯,果然是柳素。 这次他干净了许多,不像上回碰见那个邋遢无比的人,脸上刮得干干净净,人也跟着精神了许多,想来是因为家中多了个孩子,让他跟着有了生活的动力,整个人看起来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此时的柳素,浑身上下更有一种责任感,让人看上去十分信赖。 “你们何时来的,怎的不提前给我写信,好让我做准备,方才看见你们,好像做梦一般,到现在我也不能相信,你是真真切切的活在我面前,真好,宋婉,还好,还好你还活着。”说着说着,我这鼻子又有些发酸。 宋婉没跟着哭,只是给我抹眼泪,顺便递给我一碗茶。 “是我让柳素带我来的京城,我早就想来找你了。普贤寺虽然安全,可是那不是我的家。 从前长陵城宋家是我们的家,可是现在宋家没了,只剩下你我二人,从此以后,有你我在的地方,就是我们宋家。 不论将来事情有多么危险,阿缺,五姐陪着你,赶都赶不走。”这样的话,让我听了极其难受,她是知道我不打算活着回长陵城了,所以才会巴巴的从家里赶过来。 何苦呢,这让我怎么忍得下去。 “柳素,你真是的,我忙过去这一阵子,就会辞官回长陵城,你带着宋婉来回奔波,她在牢里困顿了许久,身子骨需要将养着,若是她哪里不适,我定要跟你讨个说法。” 怕被宋婉察觉,我把话锋转向了柳素,假装开起玩笑,在场三人却没有一个送上笑脸。 着实让人心中怨念。 “陈棉也同意了,此番五姐过来,我没惊动旁人,只怕人多口杂,惹出是非,明日我便回长陵城了,就让五姐跟你一起,好歹能互相照顾,你们姐妹两个,该好好叙叙旧了。” 柳素说话很是稳重,也极其照顾人,若是当年我不任性,听了宋之书的话,赶紧嫁给柳素,也许事情也会不一样。 可是,往事不可追,谁又能未卜先知提早预料到将要发生的祸事呢。 柳素做的很早,跟我一样,是在蒙蒙亮的时候自己走的,也没跟我们打招呼,似乎为了家中的孩子,他愈加让人如沐春风。 京城繁华,尤其是临近年关,又恰逢陈棉喜事连连,所以整个京城都弥漫在一股极其祥和,又年味很重的气氛当中。 我跟宋婉吃了晚饭便拉着手出来闲逛,街上的小贩摆得琳琅满目,到处都是红彤彤的烛火灯笼,映着护城河里的水,碧波荡漾,让人分不清是灯笼里的水,还是水里的灯笼,红红的一片,看上去蔚为壮观。 碰见一处卖纸鸢的摊子,我上前捡起一只凤凰,画的栩栩如生,粘的也很是结实,幼时宋之书每到年关,总会带着我们一家老小亲自扎纸鸢,宋婉题字,其他几个姐姐有的往上点缀金粉,有的绣个彩蝶,那个时候,府里十分热闹。 就连苏贤汝,每次都是陪着苏绣去看我们闹腾,宋家的各式摆放,他都跟苏绣亲自采买,又监督下人放好,那时候的年关,让人既怀念又觉得徒增伤感。 一家子人围着一个炭炉,火烤的旺盛,几个姐姐有说有笑,宋之书虽然严厉,可看姐姐们和苏贤汝的时候,还是更多在笑着,只是一换做我,他便跟换了个人一样,分外严厉。 可能是宋家独子给他的压力太大,我现在老是想着,那个时候为什么就不能多听听他的话,兴许多听他的话,我这会儿也不会在这唉声叹气,无力回旋了。 我拿着那纸鸢,回头看见宋婉正盯着上面的字画看,她那双手微微颤抖,然后轻声问我。 “贤汝如今怎样,是否还和你有所联系?” 我假装不在意,又翻看另外的纸鸢。 也许我的力度太大,那小贩撇着嘴收起被我差点撕坏的凤凰,略带鄙夷的对我说道。 “姑娘,若是不买就不要乱翻,你这给我都翻坏了,我还怎么卖的出去,若是坏了一点,你可要赔我的。” 真是小气,我下手也跟着轻了不少,宋婉扯扯我的衣袖,示意我往后看去。 我拿着那虎头纸鸢,跟着她的目光扭过头去,恰好看到她方才问到的人。 这世上就有一种现象很是奇怪,你越不想某个人出现的时候,他总是会无比巧合的在你面前游荡不离,而当你心心念念希望他能在你身边的时候,无论你望穿秋水,还是青丝变白发,那人始终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这种事情,当真让人无奈又无语。 他手里拿着一个糖人,穿着彩色的衣服,孟瑶手里也捏着一个糖人,两个糖人看起来还是一对,一男一女,就跟他俩一样,我不在意饿拽过宋婉,轻声说了句。 “莫管他人闲事。” 付了银子,我把那凤凰纸鸢从那小贩手里拿了回来。 “翻来覆去,还是喜欢这只凤凰,你看呢,五姐?” 我很少直接叫她五姐,除非大脑不在的时候,这个时辰,我的脑子好像魂飞天际了,跟着刚才那俩糖人去周游护城河了。 宋婉握紧我的手,快步带我走出这片糖人和纸鸢包围的空隙。 有人在护城河里放花灯,这个时节,护城河经常会结冰的,那花灯没了水,又怎么会流到放灯人想要它去的地方呢。 宋婉拉着我走下去,对着那飘远的花灯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念叨起来。 我睁着眼,看她一个书香十足的人突然神神道道起来,略微有些不适应,从前宋婉可不会相信这一套,人定胜天,比得过寄希望于别人。 “你跟灯神许了什么心愿?”我笑嘻嘻的盯着她,那花灯竟然随着破碎的冰块飘远了。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等它实现的那一天,我再告诉你。”宋婉朝我努努嘴。 桥上,背后,突然半空中升起一片璀璨的烟花,于黑夜之处乍然盛开,漆黑的夜,夺目的喧哗,震耳欲聋的欢呼助兴,瞬间在耳畔轰隆隆响起。 那烟花开的甚是璀璨,犹如仙女撒花,又像万马奔腾,柔婉中带了许多磅礴之意,颜色各异,花样繁多。 沿着那欢呼的人群,我一眼便看见了那个人。 这么巧,他也在偷偷的看我,一双眼睛明明白白的盯着我这里,那烟花在他上空依旧开放,他的脸随着烟花的泯灭而忽明忽暗,让我看不清他到底是在笑,还是在皱眉。 我看着他手里的糖人,突然着魔般的对他举举手中的纸鸢,我看见他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光辉,那么远,我以为自己是幻觉,或许那就是幻觉,他低头跟孟瑶说了什么。 然后孟瑶一脸不愿的扭头往回走去。 他跟在我后面,宋婉全然不知。 我的心里像揣了一罐糖,偶尔溢出的甜美便让我醉的不知东西南北。 末了,到离家不远的一座小桥之上,我郑重其事的看着宋婉,脸不红心不跳对她胡诌道。 “翰林院还有一些事等我去回复,诸葛卧龙应该等急了,你先回去,这半夜我得在翰林院待着了。” 我竟然一句话都没磕绊,宋婉倒没怀疑,因为我语气十分诚恳,看着她消失在巷尾。 我扭过头接着往远郊走去,后面那个人,不远不近的跟着我,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想在这个夜里跟他一起,把手里的纸鸢高高放起来,让它肆无忌惮的飞,就想在今夜,晚一刻都不行。 等到无人的地方,他还是跟在我身后,步伐沉稳,我刚一转身,他猛地上前,四目相接,他的眸子亮的惊人,犹如方才天空中闪过的烟花一般,照的人心慌却不忍移开视线。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的很是猛烈,他看着我,脸上带着笑意,从我手中接过纸鸢,自顾自的牵起我的手,一边往前走,一边絮叨那些陈年旧事。 “阿缺,你小时候就喜欢纸鸢,还记得父亲有一次年关之时教我们一起做纸鸢,本来都快糊好了一条长龙,可是被你一根长棍戳穿了,那条长龙虽然被补上了那个窟窿,可是那年冬天,却是一直都没能飞起来。 那长龙太长,可那年的风却太小,阿缺,你说,今晚这风,能否撑得住这涅槃的凤凰。” 我看着那轻巧的骨梁,做工精巧的纸艺,觉得**不离十了,便点点头,跟他一起把长线拽开。 他握着线轴,另一只手举着凤凰,一脸得意的看着我,这个人,无论看多少次,总能让我觉得自己一直觊觎他的好看,让我觉得自己有人可爱,有人可依。 凤凰一开始摇摇晃晃的飞了起来,虽然风小,可苏贤汝放风筝的手很是灵巧,他一点点的放线,凤凰一点点的高飞,我看着,心里也十分高兴,忍不住对他说。 “再高一点,再高一点。” 他应了声好,便把那线又拉长了些。 我站在他身侧,看着凤凰高过了大树,直冲上那圆圆的明月,我看到他的耳朵泛着微红,嘴角翘起的笑意还留在那里,我踮起脚尖,轻轻啄了一下,他回过脸来,看着我一直笑。 又占了他的便宜,我心里十分快活。 正想着,他突然抬高嗓音喊我的名字,“阿缺!” “啊?”我慌张抬头,只看见那张好看的脸朝我低了下来,那唇瓣稳稳落到我微启的嘴上,柔软细腻,他的舌尖追逐着我,躲避,纠缠,继而是无尽的缠绵,我抬着头,他低着头,我站的有些累,便一双手搂住了他的腰身。 他颤抖了一下,随即双手环过我的后脑勺,凤凰线断,却始终没有落下来,我昂起的头,看见那只凤凰越飞越远。 闭眼,沉吟,“苏贤汝,我真的真的在意你。” 他的嘴唇正落在我的锁骨上,啃得我瑟瑟发抖,听到这句话,他突然松开了嘴巴,一脸凝重的看着我。 嘴角动了几动,终于落下几个字来。 “阿缺,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