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那日醉酒之后, 陈棉也跟没发生过荒唐一事一样,绝口不提自己如何丢人,如何醉话连篇。 也许, 他只是忘了自己那晚说过什么,更或者,这样的鬼话在他看来,说出来跟没说一样,从小到大那些女子, 不都听着这样的话一路追随他而来的吗。 有一日我无意中照了一下铜镜, 发现里面那个女子眉眼间好像长开了一样,原本清汤寡水的我,好似哪里不一样了,那眉毛宛若柳叶,眼睛含了不一样的情愫,鼻梁秀挺, 嘴唇也变得娇艳起来。 许是我自恋了些,我扭头, 发现陈棉正一脸痴呆的站在门口,对上那双桃花似的眼睛, 我再看镜中的自己, 好像也没方才那般好看了。 于是双手一扣那镜子, 当真有些无趣。 后头那人冷笑,“少爷我的美貌又让你自惭形秽了吗?” 这人就不能给他好脸子,要不然不知道嘚瑟到哪里去了。 他趴过来, 把那镜子扶了起来,一抬头,镜中两张脸浮现出来,一张是我那一脸苦相,另外那张满脸满脸得意,两张脸紧紧挨着,要不是我知道他什么品性,还真以为他对我有什么想法呢。 最近的陈棉越发让人摸不着头脑,有诸葛他们在旁指点,他就像脱胎换骨一般,加上本身的聪慧,学起东西来几乎不费力气便能如愿以偿。 木锦和木棉看到我好像见了亲人一样,张牙舞爪扑了过来,到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短短不到两个月时间,这是发生了什么,让她们对我如此改观,我木讷的站在那里,忍受着她们的激动万分的拥抱,倾诉。 几乎是被推拥着进了房,木锦出去给我拿了一套衣服过来,嫌弃的帮我解下身上这套灰不溜秋的衣服,其实不怪我,这衣服颜色本身就不新鲜。 木棉扇了扇鼻子,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姑娘,战场不是咱们女子呆的地方,你瞧瞧,走的时候还白白净净的,回来可好,一身邋遢不说,这脸这手怎么都黄漆漆的,得捂多少日子才能捂回来。” “可不是嘛,公子也真是的,就算对姑娘再喜欢,也不能带去那种鬼地方,你看看,人瘦了这么多,皮肤也粗糙了,南疆那种地方,想来是不长草的。” 木锦给我彻底拖完,只留了一身中衣,这才说道。 “算了,先别换衣服了,我觉得姑娘需要泡上三天三夜再穿衣服,这身上,没准能搓下不少灰泥。” 她摇了摇头,又不嫌麻烦的给我把衣服套了回去。 “那个,你们两个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忽然对我这般殷勤,还是说,你们有求于我?”实在受不了了,我捂着胸前的衣服,瑟瑟发抖。 他们两人实在有些让我摸不着头脑,总觉得哪里受刺激了,要不然不可能变化这么快。 “姑娘,你对我们好,我们自然也要待你更好啊,以前不懂事,说了那么多浑话,你别忘心里去。”木棉给我戴上一顶棉帽,开了门帘,领着我往浴池那里走去。 “我,还好,没对你们格外怎么样呢。”有些心虚,毕竟出去这俩月,我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对这两人啊,回来也没带什么特产之类的。 木锦指着头上一方簪子,俏皮说道,“姑娘,看这是什么,公子那天搬回来的,说是姑娘买给我们的,府里上上下下都分了些东西,唯独我跟木棉的分外厚重,可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呢,姑娘,你给我们买了那么多,不远万里从南疆运回来,这份情谊,我们怎么能慢待了。” 原来如此,这种哄人的方法,也就只有陈棉会。 换句话说,这样的法子,没有哪个姑娘能拒绝。 难怪,看她俩一脸欢喜的样子,我还真有些不舍得告诉她们实情。 昧着良心收了这份感激,总觉得亏欠了陈棉,他做事妥当,连对我,也是用了心,为了让下人们对我好一些,他用了最简单直接的方法。 不感激是不可能的,只是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哪里要出事一样。 果不其然,在我回来的第三天,仁平郡主找上门来了。 这次避无可避,我正好在吃饭,嘴里塞得满满的,就看着秦川一脸愤怒却犹自端庄的迈着小步走过来。 她头上的步摇一走三晃,我都替她感到肉疼,那步摇的珠子因为她走路略急,有些便打到了她的脸上,可她分毫不顾,只是闭了闭眼便接着往我这里来。 今日我穿了女装,一条腿正放在凳子上,看她这样气势冲冲,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越解释越乱。 可是,不解释还觉得心虚,于是我开口说道,“仁平郡主,一起来吃点饭?” 怎么听都是赤-裸-裸的挑衅之意,我耸了耸肩,跟着站了起来,秦川倒也没怎么样,走到我跟前,跟我对视了几眼,继而坐下。 “是你!?” 这话说的,她竟然一眼就认出我来。我把一只空碗递给她,她低下眼眸瞥了一眼,手却不往外拿。 因为急躁,她的脸上此时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这炭火倒是旺盛,冬日里的寒冷在这倒是分毫觉不出来。”她若有若无撇过来的刀子眼让我心惊胆战。 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也不知道白吃白喝她夫君的,算不算是亏心事。 “仁平郡主,你别误会,你听我跟你说,其实我跟陈棉,真没什么事......” “哼。”她低低的一句鼻音,打断了我接下来的思绪。 “宋缺,想不到,你竟然是一介女儿身,原来是我看差了。只是,你也不必费心跟我解释,没什么好说的,对你,我还是算放心的,若是换了别人,恐怕会让我疑心疑鬼,可是,你这长相,这性子,哪点都不合陈棉的心意。 我约莫着,他是为了同乡之情,才会收留你的,对。” “郡主说的极是,就是这个意思。” 我是真的觉得她说的很对,尤其是那一番我不如她的表述,反倒省了我一心想要解释的念头,她能这样想,说明自己心里明白在陈棉心中的分量了,那今日,想必也不会跟我怎么样。 想起来那天回来一地的慌乱,我连忙抬头看了一眼在两侧的木锦和木棉。 那一样一样的筛的跟米糠似的的腿,那低下的头半天也没敢抬起来。 我咳嗽了一声,仁平郡主斜眼瞪我,“帮我添上一碗饭,走了这么久的路,竟觉得有些饿了。” 眼看木棉和木锦是没有这个能力去盛饭了,于是我起了身,拿着那碗起身准备盛一碗米饭,回头的光景,陈棉从外面大步踏了进来。 一双眉头紧皱,他自然的挨着秦川坐下,两手放于膝上,“郡主怎么来了?” 我心想,是盛一碗好,还是盛两碗呢? 正想着,陈棉抬头跟我说道,“帮我也盛一碗饭。” 你倒自觉,我给两人都盛好饭放到他们跟前,又坐下自顾自的吃起来,那两人都在那静坐,弄得我吃饭那么小的声音都显得十分突兀。 所以不多时便也停下了咀嚼,等着这二位大仙开口。 “郡主怎么寻到这里的,是有什么事吗?” 陈棉侧脸问她,仁平郡主脸色并不好看到哪里去,可是因为出身教养的问题,此刻还很冷静的保持着震惊。 他们两口子不会是想在我这里大吵一架,那这样,我应该找个由头退下。 “尿急,你们先聊着,我走了。”我起身,捂着肚子,准备遁走。 谁知秦川冷冰冰的看着我,“你心虚什么?” 我支起身子,真是不知好歹,给你们留面子都不懂,既然这样,那我就乖乖坐了下来,且看这二人要搞什么名堂出来。 “郡主,大梁的使者今日便到京城,父亲跟母亲也在迎接的名单之上,你我二人必定要去的,这个时辰了,你若还不吃饭,那么,我们一会儿回去,准是要迟了的。” 陈棉拿起碗来,吃相很好看,秦川虽然气着,可是对着陈棉,她却有些无力可使。 两人闷不做声的细嚼慢咽,索性我也拿起碗来,今日的桂花莲子羹很好喝,我一连喝了两大碗,觉得应该给他俩留一些,便没再去盛。 两个人吃饭实在太过安静,又吃的极慢,我都已经肚子胀了,两人还在那挨粒米挨粒米的捡着吃。 那剩下的桂花莲子羹,他们也只是盛了在那放着,未免有些暴殄天物。 我正襟危坐,想等着一会儿伺候他们走了,我再去院子里溜达两圈,回来怎么着也能把这两碗再喝出来。 秦川最后用帕子擦擦嘴,她本就生的好看,一双杏眼美目含情,“夫君,我吃饱了,咱们走。” 头一次听到旁人喊陈棉这个称呼,心里不知为何膈应了一下,想必是吃饱了撑的,我起了身,估摸这两人是要准备离开了。 木锦木棉也都恭敬的站在一侧,大气不敢出一声。 陈棉起身的时候,对着她俩说了句,“木锦今日头上戴的簪子真好看。” 我看到那丫头膝盖抖了抖,腿不知是软了还是怎么了,扑腾一声眼看就要跪在地上,一边的木棉连忙拽住她胳膊,这才缓过劲来,恭敬回道。 “公子说笑,这是姑娘带回来的,我们下人也是觉得好玩,平时都带着,感激姑娘对我们的恩情呢。” 她的嘴倒是灵便,三言两语撇开了关系。 要知道,秦川那脾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悄无声息解决了她们两个的,尤其是,自己的夫君敢当面夸赞别的女子。 命如蝼蚁,我感叹,回过神来,他夫妻二人已经整理完毕,只差迈出门槛去了。 “两位慢走,恕不远送。”我笑嘻嘻的说道,也准备好自己去后院走上几圈。 秦川突然阴阳怪气道,“你今年多大了,宋缺,我舅舅家有个表哥,年纪跟你相仿,相貌堂堂,还未娶妻,若你有这个心思,不如我来为你们做媒,可好?” “那个,郡主,你说的不会是徐威。” 徐威这人长得周正,就是太过较真了些。 秦川两眼一翻,极是不屑,“不是,是另外一位表哥,徐威为人正直,对他心仪的女子每日都能踏破门槛,他那边自然不劳我操心。” 这话说得,真让人心里不舒服。 “郡主,我心有所属,也就不劳你惦记了,马车来了,要不然你们先去,回头咱们有缘再见。” 陈棉皱着眉头,也没帮腔,秦川挎着他的胳膊,两人并肩出了门去。 桌上的桂花莲子羹还冒着热气,我却一点胃口都没了。 回京之后,我也没去翰林院待着,皇上也没下达任何旨意,我总不能屁颠屁颠过去,万一他们一不顺心,再把我锁到牢里,到时候没人救我,呜呼哀哉。 今日大梁使者面圣,派出的迎使之人便是秦观秦大将军,以及他的乘龙快婿陈棉,谭怀礼自然气得牙根痒痒,却也无计可施,这种情形,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 以前的谭相,那可是风头很盛,这种大事,基本上都有他操持,谁曾想今年皇上动了心思,启用了秦观。 谭怀礼也不傻,这种情形,秦观肯定已经站队,自然而然是跟着陈棉的。 现如今的形势,他只会提前赋予行动,等的越久,陈棉势力愈加巩固,谭怀礼跟他不可相提并论,一个是垂暮之人,一个是鼎盛年华,心态肯定是大不相同。 大梁使者进京的队伍十分庞大,我站在拥挤的人群里,看着为首那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两腿修长,腰身挺直,皮肤略黑,离得太远,也看不清鼻子眼睛,只是远远看去,觉得很是顺眼罢了。 后面跟着长长的队伍,中间是车辇,车辇外面华贵无比,隐隐约约看见里面坐了个妙人,难不成要以人换人? 大魏送给大梁一个荣安公主,大梁回给大魏一个娇羞美人? 我继续往那看,人群中突然就瞧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竟然是许久未见的方如信,他盯着那马车,倒没有看见我。 隔着那么多人,他突然低眸斜眼看向另外的方向,我跟着看过去,那人也一脸专注的看着马车,粉色的衣裳让她在一群普通百姓当中极好认出来,尤其是那张姣好的脸蛋,我憋了口气,慢慢随着人群往对面挤了过去。 方如信看的痴情,两个眼珠子盯着孟瑶,这不禁让我恶心起来。 当年在宋家,他看宋婉的时候,也是这样,谁知道翻脸那么快,可惜宋婉没有早早看出他的歹毒之心,空付一场相思之情。 我跟在方如信后面不远处,因为人多,他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直到孟瑶抬脸不经意看了过来,先是看到了他,接着便很快发现了我,一张脸顿时变得难看起来,目露凶光。 跟方才的温婉柔善完全不一样,好似换了一个人,若不是隔着层层人海,我觉得她能立马奔到我面前,一刀宰了我。 方如信察觉到她的变化,也紧跟着回过头来,这俩人眼神都真好,四目齐齐看着我,当下第一个反应便是,跑。 顺着人群,我矮下身子,一边推搡,一边快速变换了自己的位置。 直到走了很远,回过头来,已经看不见那两个人了,我才重新站直了,心里吁了口气,宋婉,你真可怜。 我回到宅子的时候,木棉给我递来一封信,说是长陵城熟人送来的。 既然是熟人,她又怎么知道,我一脸怀疑,接过那信,上面的字迹熟悉,竟是柳素来的。 我拿了信,匆匆跑进房间,关上房门,这才打开来读。 看到上面的消息,我只觉得满头热汗,浑身气血上涌到头顶,如果不是因为在房中,我真想大吼几声,以慰亡者在天之灵。 曹知府被查办,据说是八府巡按亲自去往潍州审理的,当天便拿下入狱,罪名灼灼,不容反驳。 曹知府是谁的人,可想而知。 数月之前我那一封书信,还是起了作用。 在翰林院的时候,我曾无意中翻到关于曹知府的底细,原来当初他也是探花出身,后来到了潍州下面的一个小地方当了县令,后来攀上了谭怀礼,私底下送给他不少东西,要知道,能入的了谭怀礼眼的,那可都是奇珍异宝了,也难为了曹知府当时一介小县令,搜罗出那么多宝贝来。 短短几年时间便去了潍州这个富庶之地做了知府,可想而知,当年的谭怀礼,一手遮天到什么地步。 不管是不是诸葛青云他们有意让我看见这些底细,还是无意被我翻了出来,反正我要做这些事情,那也是必然的。 我把信寄给了八府巡按,空等了些日子,直到奔赴南疆之前,我都没有听到消息,还以为事情不了了之了,没想到,今日看到柳素寄来的这封信,心里着实高兴极了。 曹知府被抄家,府里奴仆一律贩卖,男丁锒铛入狱,妾室沦为奴籍,柳素找了人,疏通了关系将李盈盈之子救出,如今就留在柳府养着。 柳素视他为亲生儿子一般,看他老大不小还未成亲,柳家二老也不愿多说什么,如今膝下有了这么个孩子来照顾,自然而然也不去唠叨让柳素提亲之事了。 说到底,我还是柳素名义上未过门的妻子呢。 拿着那封信,我半天才缓过神来,面上却不知何时都是泪,清凉一片。 李盈盈,希望你在天之灵,能够看见这个结局,虽然你跟柳素没有有情人终成眷属,若有来生,我觉得他不会再辜负你了。 我把那封信烧了,又对着那灰烬洒了一杯酒水,权当跟李盈盈交代了。 事情要慢慢做,恩怨要一笔一笔的消。 后来陈棉来宅子的时候,神色极是不郁,他拿了一卷圣旨扔给我,说是皇上让我回朝,御前侍候呢,跟他一个待遇了。 不,我倒忘了,他早就升了级,不在御前了,就连苏贤汝,如今也是官居四品。 别问他怎么升的,谭怀礼的手段,用起来虽然满朝怨言,可还是无人敢反驳与他。 皇上提拔陈棉,谭怀礼便出其不意推举苏贤汝,背后的高手,总是把别人推到前面去抵挡风雨。 不同的是,一个是因为骨血亲情,另一个是为了个人前途。 圣旨上还说,允我女相示人,大魏开明,虽然有不少女子参加科考,可为官者,多数还是男子。 官服送来的时候,陈棉还未离开,他一脸怔然,看我摸着那官服,似乎有话想说,忍了忍,又吞了下去。 “怎么,你还不走,留这干嘛?”我拿起衣服比划了两下,觉得大小合适,便重新收了起来。 现在这宅子,我更觉得是自己的家一样,陈棉就是个串门的,偶尔来两趟,十有**还跟着仁平郡主。 大梁使者在京城待了有几天的光景了,无非就是跟皇上表达了自己的忠诚之心,愿意修永世之好,这些话其实在迎娶荣安公主的时候已经说过多次。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大梁皇帝病重,人年纪大了,总会生点病,何况在冬日,病榻之上,总是不宜养好。 那日我看见的高头大马上的男子,便是大梁未来的新君,名曰梁嵩。 他们此番前来,是为了以虔诚之心通知大魏皇帝,大梁即将易主,还请继续关照。 “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刚来就要赶我走?”现在的陈棉已经不是陈员外家骑在树上对着我扔李子的那个陈棉了。 好看还是好看,就是莫名中多了一丝威严,少年华贵,身份显赫,自然而然便会生出这番气度出来。 “不是,我这宅子虽说好,可到底比不过将军府,更何况,你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该没事就往我这跑,好歹我还是个女的。” 尽量说的委婉,我可不想没事就得罪他。 “哼,现在却说自己是女的了,从前我问过你那么多次,每次你都不承认,每次都气急败坏的骂我,弄的好像是我做错了一样,龙阳之好,若是你早点告诉我,没准双宿双飞的,就是我们两个,何苦冒出来这么多周折。” “你脑子被驴踢了,告诉你我是女的就能跟你双宿双飞,不说我对你有没有意思,单说你那周围全是谋臣的眼线,你如何能跑得了,要是你跑了,他们先要杀死的,肯定是我啊,陈棉,你有没有搞错,少在我这里发疯,要说这些话,回去对着你的仁平郡主去说,咱俩,没戏!” 到现在都喜欢有事没事赖我,是被人宠坏了。 我起身,准备去往自己的房间,那凳子却被混账东西一脚踹翻了,咕噜了几下撞到门口,险些砸到我腿上。 “你要生气,尽管砸,砸完你赔我新的。” “都是我的东西,连你也是我的,赔什么!”疯子,懒得跟他再说半句话,我一扭头风风火火的回了自己房间。 背后尽是砰砰啪啪砸东西的声音,肯定是在将军府吃气了,跑这里来撒野,回头他还得买好东西补上,他的惯性,花自己的钱,堵自己的窟窿。 这日天时地利人和,正好是我上朝的时候,于大殿两侧分立几排,我站于末尾,先是议论了这几日发生的大事,接着便是传召大梁使者觐见。 还是那个男子,只是这回我看清了他的样貌,目光坚毅,一张正气的脸,站在那里就有帝王的气势。 后面跟着一名女子,年纪应该跟我差不多,面容姣好,姿态贤淑,规规矩矩跟着一起行了礼,大魏皇上给赐了座,那男子高呼万岁。 然后提出一个让我瞠目结舌的问题,那便是要将这美人献给皇上,以结两国之好。 那美人年纪尚小,皇上就跟大梁那皇上差不了哪里去,这是羊入虎口啊,这些人都想什么呢,把女子当做维系两国关系的法宝,我心里冷哼,面上也不敢生出什么异样。 “皇上,梁媛是我大梁国瑰宝,更是鄙人的亲妹妹,出使之前,父皇再三叮嘱,一定要跟大魏皇上阐明大梁的求和之心,万不能像南疆战乱,民不聊生,祸及他人。 皇上,大梁诚意满满,愿把梁媛献与皇上,希望皇上喜欢,更希望两国长治久安,共享盛世。” 说罢,连同他的妹妹梁媛,一同跪下,对着皇上,行叩拜之礼。 大梁地处偏远,物资困乏,三番两次跟大魏表达忠诚之心,也是为了本国的安宁。 不似大燕,大燕国的人,善战骁勇,不安于世,经历了此番战乱,少不了十几年的休养生息,方能恢复以前的生活,劳民伤财。 大魏皇帝似乎很好奇,他弓了身子往前看,似乎要看清楚梁媛的相貌,“走上前来,让朕仔细瞧瞧。” 又是一个老色鬼,我心底暗骂来一句,看着梁媛缓步盈盈,裙底的花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摇曳,隆冬时节,她穿得单薄,美妙的身姿却能极好的展现出来。 头上插了一支金步摇,随着她的走动如清风拂面一般,来回颤动,看得人心尖一痒,她两手放于额前,俯身行礼。 说话的声音也极为悦耳,“大魏皇上圣安,大梁公主梁媛祝陛下福寿万年!” 大度端庄,只是因为年纪小了些,看得出有些青涩和紧张。 “抬起头来。” 座上那人声音凝重,在这大殿里因为空旷而略有回音。 梁媛轻轻抬起头,一双眉目对着座上那人缓缓望去,欲说还羞。 “果然是个妙人。”皇上就差拍手称赞了,我低下头,只听他又说道。 “只是,朕年岁已高,经不起这些貌美如花的女子折腾了。”此言一出,群臣惶恐,就连大梁的未来新君,脸色也都变了几变。 要知道,以往美人相送,就算不喜欢,也不会当面拒绝的,如今这情形,难道是大魏对大梁存了什么防备之心。 一时间大殿之上哑然无声,大魏皇上突然笑起来,左手一挥,“朕受不起,可朕之子是可以的。” 梁嵩松了一口气,可大臣们去炸了锅了。 众人皆知,大魏皇帝只有一堆公主,何时有皇子,后宫的娘娘不少,可皇上却很少沉迷此中事宜,每次都是浅尝辄止,梅妃得宠,也只是因为她是旧人,又安守本分。 其他的娘娘,每日望眼欲穿,也等不去这薄情寡义的大魏皇上。 “陈棉,过来。”他右手跟着挥了挥,陈棉即刻站到梁媛旁边,我偷偷看了眼为首的秦观秦大将军,觉得应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果然,皇上接着点名了秦观,温言相商,“秦将军,想不到,咱们竟然成了亲家。” 秦观汗颜,只说到,“微臣不敢。” “不必多礼,想必众爱卿都不曾听说,朕居然还有一子,这十几年来,朕的儿子养在深宫之外,受到颇多历练,朕心甚慰。 当年总管陈天霸奉我之命,于长陵城抚养陈棉长大,待他将满十八之时,带回京城,陈总管不负朕望,朕看着陈棉识大体,通古今,英勇善战,能言善辩,加上诸葛大人的几番调教,如今,我给众爱卿说一下。 朕的独子,乃当年结发之妻,周皇后所生。” 周皇后? 大魏玄义年间,从来就没有什么皇后。 如今他突然这么说,到真的叫我吃了一惊。 陈棉的生母,自然是小周,可是小周早亡,心中对这个皇上更是又爱又恨,当年的情谊,他能记挂到现在,也真是不易。 “周皇后品行端庄,性情柔和,当年生下陈棉便亡故了,朕感念颇深,怕触景生情,故而将陈棉养于他人之手,如今,朕已年迈,是该跟众爱卿宣布此事了。 陈棉乃朕的独子,更是未来储君,即日起,朕立陈棉为太子,赐居东宫。” 转而又对着秦观笑道,“爱卿,我向来喜爱仁平郡主,如今她成了我的媳妇,当真是喜事一桩,只是,爱卿,我年事已高,大梁送来的美人又不能平白无故给人家拒绝,你说,我该如何处置方为妥当。” 梁嵩梁媛在殿下立着,就像被宰的羔羊一般,我都看得有些揪心,强国与弱国之间,从来就没有商量,只是看你愿不愿意而已。 “皇上抬举老臣了,既立太子,何不好事成双,大梁公主与大魏太子,自然更是般配,秦川作为太子之妻,本应宽容大度,为他挑选美妾,更是义不容辞。” 秦观也是察言观色,虽然事态已经到现在不得不答应的地步,可他几句话交代了秦川不容动摇的地位,也跟皇上表述了自己女儿的容人之心。 “秦将军果然顾全大局,如此,那么便委屈公主了,秦将军乃大魏猛将,加上秦将军之女仁平郡主早就嫁与陈棉为妻,不能薄待与她,也只好委屈公主了。” 皇上抛来抛去,这个问题,最后又落到了梁嵩兄妹的手中,梁媛柔声回道,“悉听皇上吩咐,梁媛没有怨言。” 举止大度,心平气和,这个公主,完全没有一丝娇气。 如此,这件事情便已然成了定局,只是,恐怕那仁平郡主,必不会善罢甘休,少不了还要在将军府闹上一闹。 因为当初迎娶仁平郡主的时候,并未声张,婚事一切从简,所以作为侧室,梁媛嫁过去的时候更是简陋。 徐英若两眼含泪的送了自己女儿出了家门,巴不得能把她送到东宫,一路上好言相劝,让她必要之时忍耐为主,切不可一时冲动犯了大忌。 东宫不必将军府,下人也不是自己的,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唯恐你不犯错,若是犯了错,多少张嘴等着去传你的笑话。 秦川自然知道事情厉害程度,虽然委屈,还是跟徐英若他们再三保证,不会犯小姐脾气。 几个人哭成了泪团,徐英若靠在秦观身上,看着女儿上了轿子,如同她刚成婚的当天,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尤其,自己的女儿,要跟另外的女子去迎合身居太子之位的陈棉,委屈自然少不了,每每想到这里,恨不能养她一辈子,不出嫁又算得了什么。 却说这陈棉,我觉得他自从从南疆回来,脑子就不太正常,比如说今天,明明是两人的大婚之日,他娶了那娇滴滴的大梁公主梁媛,本该花前月下,左拥右抱,可他偏偏来了我这宅子。 清风霁月,我正端着一壶美酒对着漫天的星星吟诗作画,他倒好,上来就抢了我的酒,二话不说,对着那壶嘴便喝了起来。 他酒量很好,当初在南疆醉酒,也不知道偷喝了多少,反正这会儿,他一股脑已经全给我喝光了。 京城的好酒,我可从不舍得买,这一点酒还是攒了很长时间才去让木锦买来准备附庸风雅的。 “你跑来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小心一会儿两人都来这里把你摘干净了。” 我踢了他一脚,他静静地趴在桌上。 也不言语,突然间那泛红的脸回头对着我说道,“傻缺,你说人活着怎么就这么累呢。” 我一愣,他这还叫累,多少人为他遮风挡雨,只为护送他到最高的那个地方,多少人为他成了冤死鬼,除了我们宋家,恐怕还有不少这样的人。 “你哪里累,你要是累,还能这个时辰跑来我这里,发酒疯,白天的喜酒没喝够,没喝醉,过来抢我的酒喝,也不知羞。 你看看你,好歹回去换身衣服,一身臭味,还有,那公主被你晾在东宫,你就不怕仁平郡主跟她为难,家里失火,你都不去救得啊。” 我推搡了他一下,他只是晃了晃,看得出,这些酒也未能让他醉了,可想而知,那日的南疆,他究竟喝了多少,才能那样胡言乱语。 他支起身子,抬起头,却让我突然想起那年坐在墙头对着我扔李子的陈棉,如今的他,眼神疲惫,全无往日那种得意的神采和光芒,我皱皱眉头,替他拿开身边的酒壶,那酒壶上面镶嵌了宝石,我怕不小心被他砸坏了,真的很可惜。 他冷笑一声,“砸坏了我赔给你。” 真是奇怪,他都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放好茶壶,继而纠正,“错,不是赔给我,这是你的酒壶,我可没钱买,你咋碎了,我是替你可惜,暴殄天物,下辈子没准罚你去做乞丐,讨不到饭吃,就知道爱惜钱财了。” “从前我就想,要娶上十几房小妾,跟我爹一样,哦,就是陈员外,放在府里也是热闹,然后再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两个人一起看花看月亮,没事还能组织小妾们一起喝喝茶,谈谈心,顺便一起听个曲子,那时候你总跟我说,你是男的。 虽然我也怀疑过,可我怕被人说自己龙阳之好笑话,到底还是存了私心。 若我能早点醒悟,在普贤寺便对你表露初心,哪还有后面的乱七八糟,哪还有苏贤汝什么事呢。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亏我聪明一世,却是糊涂一时。 我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上了苏贤汝这艘破船的,跟着少爷我不好吗,吃香的喝辣的,你偏偏要去吃苦受累。” “陈棉,你别在这瞎扯了,是想我死无葬身之地吗?”我冷了脸,当即呵斥。 “傻缺,娶了自己不爱的,这才发现,我爹当年娶那么多小妾,又能让她们不吵不闹,这多难啊,娶那么多干嘛,你知道,我想娶的人,娶不到,我不甘心,你跟他,明明可以走,却还是留下来了,傻缺,你为什么留下来。” 他抓住我的一只手,就跟兔子一样灵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