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1)
后娘和小白菜 清晨,贵妇人身穿满绣牡丹小袄,翠绿团花遍地金锦绣罗裙,倚坐在黄花梨玫瑰椅上,慵懒地伸着腿,一手搭在梳妆台案上,矜持又华贵。 身后是一个收拾的干净利索的精细婆子,点头哈腰万分小心的给贵妇人通着头发。 贵妇人满不在乎地伸了伸腰身,以手掩唇打了个哈欠,就听外头报了清脆的一声,“太太,大小姐来了!“ 贵妇人眼皮未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听见了。 身后的婆子善解主人意,竖眉冲着门口尖声吆喝,“磨蹭个甚?还不快进来,太太正等着用水呢!” 高高的门槛内跨进来一个瘦小女子,端着满满一大盆水,行动有几分艰难,神情畏畏缩缩,洗的看不出来原本颜色的旧衣服已是湿了不少地方,那模样真是又狼狈又落魄。 贵妇人嘴角微微下撇,拿眼皮儿往过夹了一下,婆子顿时领会上意,开口便骂。 “哟~大小姐今日怎么又迟了?难不成是对太太心有怨言?” “太太操心着一大家子人,劳苦功高,让你打个水,就委屈了大小姐的身份了?这每日呀,不是早就是迟,合着太太使唤不动大小姐?” 这进来的女子生得瘦小,细脚伶仃,干巴巴的腊黄小脸上没有几两肉,一头枯黄长发梳成了两个辫子,歪歪扭扭,毛毛躁躁,只见贫苦,不见欢颜,这一身的模样就是比那贫苦佃户家的童养媳也强不了多少。 然而这般模样的女子却被称呼为大小姐,可不是讽刺之极? 瘦小女子不敢反驳,吓得跪地请罪。 “母亲,女儿知错了。” 贵妇人眼稍一吊,薄如刀片的嘴唇向上勾起,先来个悠长宛转的长叹。 “唉……我这歹命啊!当年也是年轻貌美的好人家女儿,做什么偏要嫁到你们孙家来当填房,难怪人家说后娘难当,这狗肉贴不到羊身上!这都养了多少年了还是养不熟啊……” “就是就是,这小蹄子最会装可怜,半点孝道都不懂,一肚子的坏水……” 主仆二人一唱一喝,滔滔不绝的每日一骂持续了约摸半炷香,贵妇人终是感到无趣,这才撇了撇嘴,“起来!” 婆子紧跟着发号施令,“还不赶紧去倒夜香!看这没眼色的!” 眼瞅着小丫头老老实实的拎着红漆马桶往外走,婆子还不忘装腔作势,扬声吩咐。 “大小姐可莫偷懒啊!要多刷几遍,再拿香细细熏了,哪一样做不好,今天的饭就甭吃了,净饿几顿,败败火!” 看着继女那萎缩愁苦的模样,贵妇人只觉得从内而外,说不出的欢畅…… 可不是应该! 这死丫头白白占了个嫡出大小姐的名头,就该跟小白菜一样,吃足苦头,受尽磋磨,几时熬不住早早去了,那才称她心意! 啊哈哈哈哈…… 贵妇人心内的小人,正叉腰仰天狂笑得欢畅,就听耳边有人叫了一句。 “太太,东边院子到了。” 贵妇人忽地睁开眼,这才醒悟过来。 原来她正坐在一乘青呢小轿里,轿帘打开,一个丫头正眨巴着眼睛,纳闷地看着她。 妇人终是醒了神。 原来方才那些耀武扬威,风光得意……都不过是幻想! 她是梧城内富商孙守业的继妻胡氏。 胡氏原本是个卖油小店家的女儿,只因生得有几分姿色,便心高气傲,自觉能配得起她的只有官家富户的少爷公子。 于是整日里描眉涂朱,拈着绣帕,倚门跟来往主顾说笑,唇角勾魂,两眼含春,时刻搜罗着衣着富贵相貌堂堂的汉子。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机缘巧合教她勾搭上了富商孙守业。 胡氏是个有心眼的,只管吊着汉子胃口,抻着架子不肯进门做妾,把孙守业挣的银子如流水般的往胡家捞,又勾的汉子成日不着家,竟是如同做了胡家的上门女婿一般。 如此折腾,孙守业家中正经的婆娘蔡氏焉能不气? 蔡氏病病歪歪的活了两三年方伸了腿儿,那都算那婆娘命硬。 胡氏好容易心想事成熬死了孙守业家中的黄脸婆娘,终于明媒正娶花轿吹打着进了孙家的大门,且喜前头的死鬼婆娘没留个儿子,只有个六七岁的丫头片子。 胡氏本打算得好,进门先唬拢住那小丫头。 等生下儿子,站稳脚跟,那小丫头就是她手心里的面团,还不是想如何料理便如何? 谁知天不从人愿,那死鬼孙守业,竟不许自己这个继母插手那贱丫头的半点事儿! 把个小丫头连着俩老仆,往城东的孙家旧园子一送,花费单出。 她几番找由头想要试探插手,都被孙守业挡了回来! 只说什么,后娘难当,闺女自幼失了亲娘,脾气有些孤拐,何必两下厮见惹麻烦? 不如各自不见得清静,如此竟是连年节都见不得一面! 弄得街坊四邻都传胡氏是个不贤不慈的毒妇,不然为啥自她嫁过来这十来年,就不见那孙家闺女露过半面儿? 如今年景不好,生计比往日吃紧,孙守业随着几个梧城的富商,去百里之外的海城贩货……这辛苦活儿,本是早已不做的,还不是因这两年,北边战乱连连,朝廷为挪出军费,又往各地加了重税,弄得各行各业日子难过,家家都比往年节俭。 男人远行,胡氏原本不乐。 不过瞅见自已八岁大的宝贝儿子,忽想起那个死丫头今年也有十七岁了,正好,男人一去几个月,没有孙守业在,死丫头不就落她手里了? 正好年纪也大了,她这个当继母的,就发发善心,替死丫头找个如意郎君,曲溜咣嘡,麻利儿的嫁了。 那城西朱员外可是托媒婆寻个第四房小妾呢,朱家有钱,朱老头年纪也不太老,才比孙守业大三岁哩。 再不然还有城外南山庄的刘地主家儿子生下来就是个傻子,这不,到了十八岁了,正打听媳妇呢,听说愿出五百两的聘礼…… 唉~咱这当后娘的,真是替继女操碎了心啊! 想到这儿,胡氏一甩手中的帕子,扭腰下了轿,瞧见这街头尽处,正是一处规整的小院,院门紧闭,黑漆大门看上去还比寻常市井人家要气派些,胡氏就心头起火,指着大门厉声叫道。 “把门叫开!” 那贱丫头,住个柴房马棚就够了,哪里配住这么好的房子呢? 几个随行的粗壮婆子令出即随,上去一通砸门。 “开门开门!太太来了,还不快让大小姐出来迎接?” “里头看门的是聋啦,瘸啦!还不快着点,惹了太太恼儿,一股脑将你们通发卖了去!”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白发老汉眯起眼,慢吞吞懒洋洋地看着这一行人。 通身富家太太范儿的胡氏,手搭在丫头胳膊上,身后是四个婆子和俩家丁,瞅着这神色,那就叫一个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大小姐呢!让她出来!” “这老货,见了太太还不行礼!” 那老汉弓腰驼背,一步三摇,还糊涂耳背,拦着那婆子颠三倒四地问。 “你说什么?大小姐出门?大小姐可从来不往外头,外头去,大小姐可不是那没规矩的人家出来的……” “你说太太?哪家的太太?怎么来我们家了?大小姐不见外客,快走快走,不然我老汉,可,可要报官啦……” 后娘和母大虫 胡氏本是气势汹汹,斗志昂扬而来,哪知道光在门房就耗了好阵工夫。 这老不死的! 胡氏本待作威作福,让手下的婆子把这老货狠打一顿,可再一细想,这老东西老态龙钟,连路都坐不稳,黄土都埋了半截了,说不得一下子就出了人命,再说是奴仆,真传出去自己也是要吃官司的,何况当家的还不在?外头无人打点? 胡氏想到这里便压下了这口闷气。 “莫要搭理这老货,去几个人把大小姐请出来!” 说着竖眉冷笑,“说起来,太太我进门这么久,还没见过咱家大小姐长什么样呢!” 几个丫头婆子本来就知道太太就是气势汹汹来找茬的,想到如今老爷不在,这家里的事儿还不是都听太太的吗,就齐声应了,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往里院走: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而已,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盏茶功夫后,日头明晃晃的晒下来,胡氏手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天气暖和,她又比从前发福了许多,稍微动弹一下就爱出汗……这些不中用的,怎么还没把人弄来! 内院里忽然响起一片狼哭鬼嚎声。 胡氏竖起眉毛,正要对旁边站着的丫头开口怒骂。 就见两个婆子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朝自己方向扑过来。 两婆子披头散发,灰尘满身,慌慌张张的大声嚷嚷,“哎呀太太不好了,院里哪有小姐,分明是个手狠的活强盗!” 胡氏听着吓了一跳,脚下不自觉的就往后退了两步,几乎发足便要逃。 才转了身子,心里忽然一动。 “好好的院子里怎么会有强盗?你这老货还不赶紧说清楚,到底是有一个强盗还是有好多个?是男还是女?” 本来她个继室来处置这前房闺女,略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可若是这闺女不安于室,竟然跟强盗有了勾连,恋奸情热什么的……这种现成的把柄,就是拿了立刻打死,旁人也说不出个啥来! 没想到这小贱人居然还真敢勾三搭四! “回太太,那强强强盗只有一个,看着倒是是是女的!如今正在那里跟陆婆子喜鹊她们五个人厮打哩!“ 一个?还是女的? 胡氏眼珠子转了转,抬脚踢了那地上的婆子一下,“那女的多大岁数?“ 难不成就是那小贱人? 原先因为听到活强盗三个字怦怦乱跳的腔子又稳了下来。 不过一个女贼,去的人可是有五个呢!就算丫鬟婆子不顶用,俩家丁难道是白养的不成? “看着像是二十出头……” 虽没看清,可那人…… 好家伙,一巴掌就把上去抓人的陆婆子扇到了两丈远,这么大的手劲,那年纪肯定小不了! “对,对,就是年轻力壮,膀大腰圆!” 另一个婆子也卖力地夸大着敌人的战斗力。 胡氏却是松了口气。听两个婆子这么一描述,那女贼再厉害也不过是单枪匹马,有何可怕? 难不成是小贱人听到了风声,找来的帮手? 胡氏冷笑三声,双手叉腰就往前冲。 “走,看看这小贱人装的哪门子神?弄的什么鬼?” 胡氏雄赳赳气昂昂,沿着道路向前,一路走来,见着这小院子居然收拾的十分干净,院墙两侧种着四季花草,石板路平整干净……虽然比不上孙府,可比起胡氏的娘家来要强上许多……胡氏看得直咬牙:这小贱人,这些年倒是过得逍遥自在! 来到垂花门外,胡氏内心的妒忌和愤怒已经快化为实质。 这么好的一处院子白放着让小贱人住,还不如给她娘家使唤呢! 她要打定了主意,这回决不能轻饶了小贱人! 满怀愤怒的胡氏一迈进垂花门,忽然一物迎面掷来! 吓得胡氏哎哟一声就躲,可偏偏一脚前一脚后,中间是门槛,可不是就绊了个倒栽葱! 头胸狠狠着地,一脚高高翘起,另一只脚却是挂在门槛上! 遍地金的罗裙倒翻过来,露出了里面的葱心绿撒花绫裤,还有白胖如萝卜的两条小腿…… 胡氏这些年做着富商太太,养尊处优,哪儿遭过这种罪? 顿时单腿乱蹬,叫唤得呼天抢地,跟在身后的两个婆子赶紧上前来搀扶。 主仆三人这才发现原来袭击胡氏的是一只臭鞋。 看样式还有点眼熟,这不是穿在家丁孙有福脚上的那只吗? 再往里看过去,只见里头院的地上,倒了一排的人啊! 什么婆子丫头家丁,都是横七竖八,东倒西歪,有昏过去的,还有哀哀叫的。 胡氏这一跤跌得有点重,正是眼冒金星,不知南北,好容易被婆子们扶起了身,还要缓得一缓才能看清院内事物。 “胡氏,你来得正好!” 女声清凛,如冷泉凝冰,寒玉相击,大热天里听着,平白心头先自发凉。 胡氏眨了眨眼,这才看清,原来院子的正当中,一个女子负手长身而立。 这女子迎面背光,看不清模样,却能看清个头修长,几乎都超过了平常的男子。 一身粗布短打,宽皮带束着腰,更显得细腰长腿,身形挺拔如翠竹,虽是赤手空拳,但整个人往伤残横满地的空地上一站,就仿佛连日头的光都被她给遮住了似的,随时都会冲上来给胡氏一拳,教她也跟地上的婆子家丁做个伴。 “你,你,你是大大娘?” 方才听婆子们说这人如何凶狠,胡氏心中还待不信,此时未进门先跌了一跤狠的,再看满地下人的惨相,胡氏已是先吓软了,强自镇定地问了一句。 “我是孙钗。” 那女子似乎笑了一下,胡氏也不知道怎地,觉得整个院子似乎都暗了下。 “胡氏,你既然来了,就磕头百下再回!” 孙钗,可不正是那死鬼孙守业前头婆娘留下的女儿名字? 而此时,对方稳稳地立在当院,当着满院子的下人的面儿,放下话来,让她这个后娘下跪磕头,却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一般! 要知道,不管怎么样,她再是后娘,那也是长辈,后娘也是娘,断没有说长辈给小辈磕头道歉的理儿! 闺中的女儿,如果落下了不孝之名,那这辈子可就都别想嫁出去了! 3. 孤女和女汉子 不单单是胡氏,整个院里,不管是坐着的还是站着的,趴着的还是仰着的,但凡脑子还清楚的,听了大姑娘这句话,都不由得张大了嘴,傻了眼。 两个婆子本是胡氏身边养得两条好狗,让掐谁就掐谁,让咬东就不咬西,这会儿主子被辱,那自然是要先出头狂吠的,不过这两个也不傻,见识了大姑娘这彪悍的战斗力,他们这方还没援兵,为主子出头那也是要小心的。 “大小姐这话说得差了,自古孝道为先,太太嫁进孙家,那就是大小姐名正言顺的母亲,这十几年,虽没见过面,可太太一直都牵挂着大小姐,四时八节,府里头也没少了供给,如今太太挂心大小姐的婚事,来探望探望,大小姐怎么怎么……如此不懂礼数,哪有这母亲给女儿磕头的?这不是乱了纲常礼法么?” 胡氏听得猛点头,就是就是。 另一个婆子也赶紧帮腔,生怕落在了后头,“可不是,这忤逆不孝可是大罪,要是告到官府去……那可是要砍脑袋的!就算太太心慈不追究,那大小姐这不敬母亲的事儿传到了外头,哪家还敢上门来求娶大小姐?难不成大小姐要在家里做一辈子的老姑娘不成?何况就算是在家里一辈子,那还不得靠着弟弟?那少爷要是知道大小姐这般对太太,哪里能依?大小姐且细想想看,老婆子说的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两个婆子这么长篇大论下来,满院子的人都觉得说得太对了。 就是么,谁家的继女不是夹着尾巴小心作人,讨好继母,这才能有松快的日子,将来能有个不差的亲事? 可这大小姐可倒好,十几年不见面,这一见面就敢把继母的人都打成猪头,还放话让继母磕头下跪!这,这可不是闻所未闻?破天荒的稀奇事儿! “大姑娘,可听明白了想仔细了?” 胡氏好容易身上摔着的地方没那么疼了,眼瞅着孙钗似乎神色平静,若有所思,不由得心下微松了口气,就说么,这再彪悍的女子也要想想前程,这坏了名头的闺中女,还想嫁人? “想明白了,就给母亲我来赔礼,母亲我宽宏大量,一百个响头不用,大姑娘跪足……哎哟!” 胡氏自以为得意的话还没说完,忽膝盖仿佛被箭穿过般地巨痛,身子一重,就落在了青砖地面上,她惨叫的时候两个扶着她的婆子也都不知怎地,矮了身子各自倒地,哎哟痛呼声不绝于耳。 “这土匪养出来的小贱人!大逆不道……我,我要去衙门告你!治你个死罪!你们,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赶紧给老娘回去找人,多些人手来,绑了这小贱人送官,老娘还不信治不了这活土匪了!” 胡氏眼瞅着那女子迈开步子朝自己走过来,虽然不疾不徐,却分明是催命夜叉一般,只觉得杀气腾腾,危机四伏,如今的她心里悔死,早知道这小贱人如此彪悍不驯,就该多带些人手来,还不信这小贱人能反上天去! 胡氏身边的婆子得了这句,眼珠子一转,爬起来就要跑回去报信带人,孰知才转了个身就被一股大力击倒,摔了个狗啃泥!不管是前头,还是背后都疼得快要裂开一般,莫说跑路,就是爬起身都难,只能发出哀哀呻吟。 “我看谁敢动!主杀仆,不过罚银五十两而已。姑娘我有的是银子!” 孙钗收回侧踹出去的一脚,下巴微扬,抱着双肘,邪冷一笑。 满院的婆子家丁瞧了那婆子的惨状,哪里还敢动弹,有机灵的就把头往地上一倒,装作晕死。 “你,你你要做什么?” 胡氏身子直往后蹭,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心里直后悔不该上门来惹这尊杀神。 就算是后头再把这小贱人给摁死又如何? 这一顿亏是跑不了的了! “胡氏,我爹没跟你说过?不要来惹我?” “你没进孙家的门就有了肚子,做了我爹的外室,给你那卖油的娘家捞足了银子,这还没个足尽,还散布流言蜚语,说什么我娘是个克父母克公婆克子的煞星命?我娘性子弱,果真上了你的当被气死了,那时要不是我爹苦苦哀求,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孙钗俯了身子,两手捏住了胡氏白胖的下巴,眼神冷酷而无情。 身为一个铁骨铮铮的职业女武者,穿越到这种落后封建的时代,已经很悲剧了,而碰上一个宠外室灭妻的商人爹和一个性格懦弱的包子娘,那更是一桌悲剧。 包子娘蔡氏死的时候,孙钗七岁。 那个时候她都极力劝说,宁愿让包子娘合离,她带着娘出去另过,或者她上门去教训那外室胡氏一顿,让胡家滚出梧城都行,结果呢,包子娘就以泪洗面,哭哭啼啼,宁死也不让孙钗坏了名声,免得将来嫁不出去。 我了个大去! 如果嫁出去就得过像包子娘这样的日子,那本姑娘宁愿一辈子单着好吗! 后来包子娘过世,渣爹孙守业才装了两天悲痛,转脸就要风光娶外室胡氏进门,还是正妻。 那时候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胡氏进门可以,但不要在她面前晃悠,如果敢在她面前晃,休怪她翻脸无情! 孙守业起先还想拿拿当爹的架子,不过在看到孙钗一掌劈碎了厅里那张厚实的八仙桌之后,就什么话都不多说了,为了避免发生内宅流血惨剧,孙守业把七岁的女儿送到城东的院子里,本来要多派几个下人服侍,不过孙钗正是乐得清静,就只要了两个老仆,旁的都退掉了。 胡氏进门,如何风光,如何生下了个胖儿子洋洋得意,孙守业如何宠爱继妻幼子,都跟孙钗无关,孙守业倒还算是守信诺,每年的用度虽不多,也都按时送到了,没让胡氏来碍过她的眼,她也就暂时按下不发。 却没想到,我不去算旧仇,那旧仇倒上门来求着算! 孙钗这块爆炭,可不就算是点着了? 4. 仇人和大小姐 胡氏这会儿,真是恨不得时光能倒流,她不带着这帮人来,想要拿住大小姐可该有多好? 难怪这些年,那死鬼是死活也不肯让自己见孙钗,原来不是怕自己这个后娘拿捏继女,而是怕如母老虎般的继女暴起,来伤着自己? 死鬼呀死鬼,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了我还能做些准备,就算是一定要跟孙钗对上,也会多带人手,保证把这个小母老虎给制服了才敢上啊? “大姑娘,你,你这是要做啥?是哪个嚼舌根的同你小小年纪就说了这些混话?那都是给为娘泼的脏水,还不是想看着咱们孙府里主子心不齐,乱起来他们好看笑话?为娘这趟来,也是想着大姑娘年纪……到了,怎么也不能让人家笑话咱孙家有个老姑娘不是,这才专程上门来,请大姑娘回府去住,也好方便相看个门当户对的婚事不是?” 胡氏越说越顺口,戏来了还擦擦眼角的湿润。 “前头大姐去的早,你小小年纪又一个人住在这边,我这个当继母的早就想尽尽心,出把力,这才过来的,谁知道这些,不中用的!” 胡氏指点着地上那些被打趴的下人们,又是愤怒又是委屈,“谁知道这些不中用的,是怎么传的话?又是不是对大小姐不敬来着?两下弄岔皮了,可不是黑了心肠,要离间我们母女的感情?” 胡氏是小商贩之女,从小见多识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心机嘴皮都来得,要不怎么能把富商孙守业笼络了这么多年呢,此时见风头不对,赶紧把话颠倒过来说,就怕万一这个疯丫头真的想左了,发疯了,给自己来几下狠的,那自己这些年的小意笼络,百般经营,偷偷积攒下的万贯私房,可不要便宜了哪个去? 孙钗饶有兴致地看着胡氏装样儿,又听几个机灵的下人赶紧顺着胡氏讨饶告罪,道是他们猪油蒙了心,没弄明白太太的意思就一时冲动冒犯了大小姐云云…… 孙钗朗声长笑。 “难怪我爹被迷得七荦八素,原来胡氏你还会唱戏!” 说罢,也不知怎地,手指一动,便在腰间抽出柄长剑,那剑明显是把好剑,寒光闪闪,剑气摄人。 胡氏善于内宅争锋,拈酸吃醋,哪里见过这个,瞬间吓尿,两腿一软,几乎就趴在了地上。 “大,大姑姑娘娘,你不能杀我,我好歹也是你爹名媒正娶回来的继妻,给给,你们老孙家生生生了儿子的,你你看看在你弟弟的份上,也不能这这样,再再说,杀人可是要偿命的,你千万莫冲动啊!” 她吓得魂飞天外,嘴上讨饶,心里却是恨毒了这小贱人。 心想一等出了这院子,她非报官把这小贱人当成强盗捉起来不可! 到时候给官差那边塞点银子,还怕进了大牢治不死这小贱人! “行了,废话也懒得多说,先前让你磕一百个响头你不干,那行,咱换个容易的!” 话音未落,孙钗手腕发力,胡氏只觉得那把碜人的长剑刷刷刷地就朝自己面门刺来,吓得她连叫都没叫得一声,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剑影,那冰凉凉的剑风好似刮在脸上,千道百道…… 胡氏腿间一阵热流……这回是真吓尿了。 小贱人的剑,在她头面上划了不知道有多少下,她这下肯定活不成了! 孙守业你这个窝囊废,死囚根,生了这么一个活强盗也不给老娘提个醒! 老娘就是下到地府里头,也跟你没完! 什么东西落在她手背上,手皮微微发痒,胡氏下意识地低头一看,这才发觉,原来落下的全都是她的毛发! 装死的下人们几乎都僵直了身子,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了。 娘呀,一向威风的太太变成了个眉毛头发都没有半根的大秃瓢儿,这,这…… 早知大姑娘如此彪悍勇猛,他们就不该为拍太太马屁前来当马前卒! 这下可好,就算是能平安回去,他们瞧见了太太这副鬼样儿,还能被太太重用?除非白日见鬼! 胡氏从地上那丰沛的毛发都能推断出如今她的可怕模样,登时如被抹了脖子的鸡一般,尖叫半声便没了音,气急攻心,昏了过去! 一边倒着的两个婆子全程瞧得仔细,都是一脸骇然绝倒的表情。 天啊,太太这样,可怎么收场? 太太这跟大小姐,可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大小姐,她怎么敢?难道就不怕老爷回来?不怕将来兄弟掌了胡府,她没有娘家? 哦,这般彪悍的大小姐,估计这辈子是没啥人敢娶了? 然而就瞧见大小姐收回了剑,却伸出了手……在胡氏身上搜过一番,轻车熟路地把胡氏的荷包,还有手上戴着的银镯子,都收了去! 一个婆子壮着胆子道,“大小姐,这怕,怕是不妥,等太太醒了,要是报官……” 从她当下人的角度来看,大小姐彪悍是彪悍了,可是也太不长心眼了。 她要是跟太太同归于尽也就算了,这不弄死太太,留着太太一条命,这胡氏是那忍气吞声的人吗?更何况,胡氏最宝贝的,不是她头上戴的金头面,而是手上这只银镯子,这可是空心的,里头塞着太太的私房,银票地契那可不少,也是她是贴身服侍的心腹婆子才晓得,却不知道大姑娘是怎么一眼就看出来的,这眼光可太毒了! 眼下老爷不在,胡氏忍不下这奇耻大辱,肯定要报官,这要是报了官,大小姐再厉害,还能斗得过官差? 孙钗瞥一眼那婆子,笑道,“你既然问了,我就教你个明白,等胡氏醒了,也能让她知道知道。” “现如今天下大乱,高家在北边起事,西面有十三路山寨造反,南边杜总督几乎自立为王,也只有咱们这块地方,还把皇帝当回事……你说,本姑娘把这仇人胡氏一杀,往北面西面南面这么一去,谁有这个本事追得上本姑娘?就凭官府那些个胖差役?” 一个个就知道吃拿卡要,肥蠢懒全占了,指望他们跨省? 能骑马公干,走出十里地,那都算勤快的! 婆子听得面色犯灰,半个字儿也不敢接。 5. 管家和大姑娘 “行了,都别装死了!“ 孙大娘抬脚踢了踢地上的人,嘴角的笑容仿佛刀锋一般。 “你们几个能动的,把胡氏抬回去!“ 大小姐这般凶残,装死的下人们哪里还敢继续?一个个就算是有伤也呲牙咧嘴的爬起来,哭丧着脸,装模作样的去抬太太。 眼瞅着胡氏成了个光秃瓢,甚至连眉毛没有一根,这模样也真是够醉人的。 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胡氏这模样要想出门,少说也得两三个月! 孙大娘也懒得看这帮人的怪模样,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拎着个小包裹出来,潇洒的往背后一背,越过了这群兵荒马乱的,直接就朝前院走去。 门房的老仆望见孙大娘过来,一张老脸笑眯眯的,眼不花了,背不驼了,耳朵也不聋了。 “大小姐,车已经备好了,咱这就走?“ “走。“ 孙大娘如今十七岁,蛰伏在这小城也有好多年了,如果不是惦记着一口恶气还没出,而且前几年没那么乱,她身上也没路引,出门并不方便,不然她早就远走高飞,四海遨游了。 也多亏了胡氏自己沉不住气,送上门来,不然她打上门去,未必有这么合适的机会呢…… 老仆变戏法一般,从角落不起眼的位置,牵出一辆马车,一主一仆正要出门,就听见门外的小巷口处,脚步杂沓而来。 却是个形容狼狈的中年汉子,急急忙忙的朝小院跑过来,嘴里还不停地嚷着,“太太,不好了!“ 打头碰上老仆和孙大娘,那汉子就是一愣。 “大小姐,老赵头,你们这是,要去哪?太太,可过来这边了?“ 这中年汉子姓孙名忠福,正是孙府的管家,往日里往这边送吃穿用度,都是孙管家一手包办,因此是孙家下人里唯一认识大小姐的。 孙大娘点了点头,往院子里瞥了一眼,“胡氏在里头。“ 略想了想,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虽然孙守业是个渣,花心养外室气死了这辈子的亲娘,但对于孙大娘来说,这个爹虽然不称职,但也还算守信用,能让孙管家这么惊慌失措的,肯定是有关于孙守业的消息了。 “大小姐,不好了!老爷,老爷他从海城回来的路上,在山阳县连人带货都被那黑风寨给劫了去!“ 孙大娘浓眉蹙起,“听说我爹走的时候可是带着十几个伙计,还跟其他的几个商队一路同行,可有回来报信的?“ 孙管家擦着满头满脸的油和汗,哭丧着脸道,“王老爷,刘老爷他们也都遭了殃,只有付老爷跑得快,带了个贴身仆人逃了出来,钱货都丢了……这信儿也是付老爷让人捎过来的。“ 孙管家说完,便举头张望,想找太太禀报。 孙府的大姑娘已经十七岁了,身材人高马大,说话响脆,似是个精明能干的,有时同大姑娘说话,他都不敢正眼瞧,只觉得对方那双厉眼仿佛能看透人心,早两年他还在送来的供给上揩点油,这两年就没敢了。 但在孙管家心里,大姑娘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这家里天塌了,当然要找当家太太商量事儿了。 “赵伯,咱们走!” 孙大娘没去费心思跟孙管家多说,这孙管家虽然是孙府里唯一没倒向孙氏的,可他不过是只忠心于孙老爷的好仆人罢了,对于孙大娘,并没多少香火情。 赵伯答应了一声,坐上了马车,扬鞭启程。 别看他七十多胡子头发全白了,可身板硬朗着呢!别说赶车了,就是拉车也不在话下。 看着大小姐利落地跳上马车,马车缓缓出了大门,孙管家一脸懵然,“大大小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门?亲爹不幸落入了贼窝,不是应该紧赶着商量想办法救人么? 当然了,从梧城到那山阳县,没有一千里,也有五六百里地,这又是翻山,又是过河,孙家不过是梧城寻常富户,跟城里的县丞大人倒还能攀点子关系,可出了梧城,那真是两眼一摸黑,更不用说,跟那黑风寨的强盗打交道救出人了。 说不准,这头去救的人还没到,那边老爷就已经没了命哩! 孙钗单手撩着帘子,看了眼孙管家,“山阳县!” 原本她是打算离了这梧城,找个山清水秀,暂时无灾无祸的地方置下产业,再单人独马,四处走走看看,也好对这个天圣朝的情况有个大致了解。 却没想到又碰上便宜爹落到贼窝里这件事。 孙守业人品渣,跟前妻之女孙钗整年到头见不着一面没啥感情,就算是这些年给孙钗提供吃穿用度,但说起来,当初蔡氏嫁进孙家嫁妆不少,孙守业也是靠着前妻嫁妆才发的家,数万两的家财跟用在孙钗身上的花费比起来,真是九牛一毛。 但就算是看在这点子可怜无已的亲情上,孙钗临时决定了去向。 不管怎么样,去一趟黑风寨试试。 若是孙守业命大被自己救了出来,那也算是他的运气好,自己跟他,就再无亏无欠,从此两清了。 “大姑娘要,要去黑风寨!” 孙管家的眼珠子差点没给瞪了出去来,眼瞅着马车开动,他得一溜小跑才能跟上,“大姑娘,那强盗窝里可不是说话的……大” 姑娘两个字还没喊出来,就见大姑娘探头出窗外,伸手点了点身后的小院子。 “这院子,我已经给卖了,里头还有些破烂家具,孙管家看着办!” 她当初住到这里的时候,就跟孙守业要了地契,前两天就找人来看房子,两百两出了手。 不管怎么说,都是她住了十来年的,怎么可能留着便宜了胡氏? 没跟胡氏生的那个便宜弟弟争大宅,已经算是她大度了好吗? 卖了! 一波一波的冲击令孙管家昏头转向,这还没回过神来,那马车已是在巷子口拐了弯,再也瞧不见了,他刚想追上前去,却听身后传出了鬼哭狼嚎的大动静。 “孙管家,你可来了,这大姑娘是失心疯做反了啊!” 鼻青脸肿的婆子们抬着个昏过去的胡氏,一见了孙管家,简直如同见了亲娘一般,纷纷哭诉。 孙管家眼前就是一黑,“……” 老爷呀!你快回来,小的一个顶不住啊! 6. 小郎君和女娘 SY县南屏山。 南屏山并不算多高多深,恰如一座屏风般,挡在了SY县的南面,也是SY县跟其它两个县的交界处,中间横过一条丹江,同千山万峰的横天岭搭界,正是交通便利,可出可藏的地势。 SY县城因有丹江渡口,南来北往的客商在此交汇,倒是个繁华的所在。 即使入了夜,仍有许多去处灯火通明,热闹纷繁。 城南一条巷子尽头,两扇门正是大开着,几只红色羊角灯悬挂在两侧,落下朦朦胧胧,暧昧旖旎的光影。 门首牌匾上字体婀娜清丽,正是倚红会馆四个大字。 夜色中,自巷口走来了一位黑衫客。 这客人步态稳健,行得不疾不徐,一径来到倚红会馆门前。 会馆门前自有等着迎宾的女娘,早上下打量过一回,见这客人身边虽未带着什么小厮仆从,衣着也不过是寻常布衫,但难得干净齐整,也算体面,且身材挺拔,猿臂蜂腰,长腿矫健,再往面上打量,不由暗赞一声。 好个小郎君! 浓眉如剑斜飞入鬓,眼眸如星璀璨生光,蜜金色的肌肤光润无暇,倒似琥珀一般。鼻梁挺直,薄薄的唇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别有一番勾人的神采,这通身的气质,真正是英气俊朗,在这倚红会馆中难得一见的俊哥哥。 原本还不大热情的两位女娘对了个眼色,都笑盈盈地贴了过来。 娇声唤得九曲十八弯,“这位小哥哥,快里边请~” 少年郎微微一笑,双臂微微张开,任由两个女郎勾住了臂弯,把他往院内带去。 至于浓香醺醉,暖意袭人,胳膊上紧贴着团团软雪,少年郎却是双目微眯,怡然自若,仿佛这都不过是日常所见而已。 两个女郎笑得甜蜜,心内暗道,却没想到这俊小哥年纪不大,倒是个花丛里的老手。 这般一想,更是贴得紧密。 毕竟,她们都是这馆里年纪略大些,姿容褪色,借着妆粉厚涂,胭脂点色,夜色下瞧不清面上皱纹和黯黄,又经验丰富,善于讨喜,这才到大门口做迎宾的。 “小哥哥,可是头回到我们院子里来?奴家香怜,便由奴家带着小哥哥去耍可好?” 虽然年过三十,人老珠黄,在这院子里早受冷落,寻她的客人渐少,然而在这行院里,衣食嚼用,哪样不花钱,因此只得在门口迎宾,多挣几个辛苦钱贴补。 “小哥哥,奴家玉爱,奴家善小曲儿,会琵琶,小哥哥可喜欢听不?” 虽说这位小郎君看着不似有钱老客,可人物俊朗,身板挺秀,便这样的,就是要她倒贴,也是千肯万肯的,哪能让香怜得了头筹? 两个女郎目光一对,便有隐隐争锋之意。 原来迎客的女郎,若是遇见相熟的老客,便径带去自己房中也是常有之事,但一般站在门首的往往都是过气女娘,若是那出手大方的贵客到了,都是为了院中新鲜美貌的女郎而来,哪里肯屈就她们,她们也有自知之明,并不敢兜揽,只往院中厅中送去,由着妈妈来应对。 今夜见了这俊哥哥,手头想必并不富足,却难得一个俏字。是以两位女郎,竟是你争我夺起来。 进了院内,倒似寻常富户人家光景,只景色格外精巧别致。 随处可见的红纱灯照出朦胧旖旎,各个小院子,掩映在竹林或假山间,隐隐飘来乐声笑语,勾得人心浮动,倒真是个打发长夜的好去处。 少年郎眉稍轻挑,眼瞧着两个女郎言语往来,差点就要反目,便双臂微收,往两个女娘肩上轻拢,漫声笑道,“两位姐姐莫失了和气,同来陪弟一遭儿如何?” 两位女郎互相对视一眼,转头便是娇声巧笑。 “小哥哥好生体贴,奴家敢不从命?” 香怜回身朝门口的大茶壶打个手势,“奴们陪着小哥哥去也……” 少年郎眉稍微动,心里雪亮。 这倚门招呼客人的女郎,自是要寻人替补的,这大概就和等车拉客是一个道理。 三人说说笑笑,你来我往,进了一处小院,这小院略有些偏僻,陈设也不如途中所见的那些。 坐在台阶上的小丫头子穿着半旧水红单袄,托着腮,正打着瞌睡,听得动静,遥遥瞧见三人,早便点起了灯烛,收拾出桌案来。 进得一个小厅,少年郎被引至主位上坐定,两名女郎分了左右,殷勤备至。 小丫头子不多时整治出几样酒食,摆齐了花样。 却是一把白瓷执壶,三个梅花小盅儿并四槅细巧果菜。 少年郎瞥眼看去,见是黄米枣糕,艾窝窝,海裳蜜饯,果馅椒盐金饼,说丰不丰说俭不俭,倒是符合这两个过气女娘的身份。 玉爱和香怜你倒一杯酒来喂,我捡一块点心送上,说出来的话都好似在蜜里蘸过似的,把个小郎君捧得热闹。 少年郎也不冷场,随着二人说几句天南地北的笑话,自道了来历,原是南边小城的旧家子弟,因家境渐落,故出来跟着同乡的客商出来抛头露面地做点小买卖,只可惜他没甚经验,把本钱赔了些,便思谋着另寻出路,然到了这SY县人生地不熟,不知做些什么好,正好信步到了倚红会馆门口,瞧着两位姐姐面善,这才移步进来,跟姐姐们唠些家常。 香怜玉爱听了少年郎这一番话,心底本是微凉,这少年人物虽俊,万一身上一二两银都没有,姐俩这会岂不是要折了本去? 却见少年郎打从衣袖中摸出一个缎子荷包来,往半旧的水曲柳桌面上一倒,叮当两声,却是两支银簪儿。 “小哥哥这是何意?” 少年郎笑着把银簪儿分开一推。 “初次见面,这两支簪儿便是送于姐姐的见面礼,姐姐们莫要嫌轻才是。” 这倒是意外之喜,香怜玉爱拿起簪儿一瞧,见这簪儿做工精致,虽是银的,上头却还镶嵌着红艳艳的玛瑙珠,家常戴着,既体面又别致,那笑容便更深了几分。 “多谢小哥哥的厚爱……” 这簪儿一支都有二两重,足够这顿酒饭钱了。更何况这做工细巧,本城都无这般样式呢? 7. 花魁和纨绔子 三人说笑一番,都是各种本城趣闻和风月掌故。 说到热络处,玉爱抱着琵琶弹唱了几支小曲儿。 难得少年郎倒是个知情识趣的,既捧场赞了几句,又点了一点不足。 倒是让香怜玉爱都暗自点头,心想果然是懂行的旧家子弟。 眼瞧着半个时辰过去,两位女娘已是心头痒痒,可少年郎亲近随意中却是守着规矩,并无猥琐之举。 香怜便问,“小哥哥,夜已深,难得过来一回,不如我们姐妹们伺候进房安歇?” 少年郎微叹一声,摇了摇头。 “小哥哥这是?” “姐姐好意,在下心领,只是在下本是经商失败,手头拮据,听说倚红会馆听酒听曲是一两银子,若是过夜又得一两,小可便只是想进来找位姐姐谈天说地,消除烦恼,并没多想其它……” 说着少年郎拿出二两银子往桌上一放,便对香怜玉爱二人行了个礼,就要告辞。 “小哥哥……” 玉爱香怜一人一边,拉住了少年郎的胳膊,心中当真是依依不舍得紧。 皮肉生涯十来年,难得遇到这般品貌的,且他又知情识趣,还谈得来,也不嫌弃她们人老珠黄…… 若依着她们自己的想法,真是倒贴也乐意的,然而她们乐意了,却没法跟妈妈交差。 “两位姐姐莫恼,待在下回了家乡,另想到了法子,挣得大钱,再来探望姐姐……” 小郎君扯脱了胳膊出来,又转身要走。 香怜忽道,“小哥哥,眼下倒是有个赚钱的门路,就不知你愿不愿意?” 玉爱跟香怜对视一眼,亦是明白过来她要说的是啥,不由拍掌笑道,“还是香怜姐姐转得快,那倒的确是个好法子……” 小郎君又惊又喜,忙细问,“有什么赚钱的好门路,两位姐姐请说,若真能赚到银子翻身,弟弟定忘不了姐姐的好。” 香怜便道,“不瞒小郎君,是这么回事,咱们这山、阳县,本是个水陆交道要地,南来北往的客商大把大把的,这其中……鱼龙混杂,有白道的,有黑道的,更有那来历略有些儿……” 玉爱接上去道,“这来历略有些儿不太明白的货物,虽然担着些许风险,可这其中的油水也是最足的,小郎君若是胆儿大,不妨弄一批货物,贩到他处,少不得厚厚赚上一笔……” “正是呢……” 香怜悄悄地附耳过来,一手扶着小郎君的胸膛,光明正大地揩点油水,眼眸横斜,“小郎君可敢作这买卖么?” 她们这行院里,本就是消息最灵通之地,给各路人马牵线搭桥,那是应有之意。 少年眼神闪了闪,似心动又犹豫。 “这,这,就怕靠不住……姐姐也知道,我是赔了本的,如今就剩下盘缠钱和一点子老本了。” 香怜玉爱都向少年笑道,“小郎君只管放心,咱们姐妹二人,说的那位刘中人,在城里做买卖也有十来年了,向来没出过岔子的……” 少年咬了咬牙,向香怜玉爱二人深深一揖,“那,那就请两位姐姐给弟细说说……” 盏茶过后,香怜玉爱两位女郎各挽着少年一边手臂,说笑着出了小院子,在门首略站了站,便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飞奔着过来,抄着手笑嘻嘻道,“香怜姑娘,玉爱姑娘,唤小的来可有啥吩咐?” 在这倚红会馆里头,香怜玉爱这些过气女娘的地位远远比不过那些正当红的女娘,然而这些小厮的地位就更为低下,当真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连香怜玉爱小院中粗使的小丫头都比不过……毕竟小丫头长大了还有挣银子的潜力,小厮可最多就是当个护院打手了。 不过那些长相端正嘴甜能说的小厮们,在这馆子里的日子也不算差,好歹衣食无忧,比那些乡下穷人家吃不饱饭的泥孩子们强得多了。 “狗儿,你领这位小爷去寻刘三爷,就说这位孙小爷,是我们姐妹俩新认的干兄弟,请他多多照应些个。” 才不过相识不到两个时辰,就已是亲热得要称姐道弟,这种事在馆子里倒也常见,小厮狗儿并不奇怪,目光闪了闪,就笑嘻嘻地向少年行礼,“见过孙小爷。” 玉爱走上前两步,拍了拍小厮的肩膀,已是将几个铜钱不着痕迹地塞进他的手心里,“狗儿机灵些,办好了事回来给你点心吃。” 两位女娘并着小厮一并陪着少年往大门处走去,路过中间几个精致华丽的大院子,听着里头隐隐传出歌吹乐笑之声,望着门口那明显绮丽许多的彩灯,两位女娘眼中不由流露出一两分的感慨之色,想当年呵…… 忽然却听乒的一声,似乎是杯碗摔碎,众人还未惊异,那院子里已是乒乒乓乓地闹腾了起来! 动静越来越大,还能听到人的痛叫惨呼。 玉爱往院内瞅了瞅,只见正屋门口人影纷纷乱动,好似是几人打起了架,便拿帕子掩了口笑道,“哟,这霜霜姑娘的院儿里今儿可是恁般热闹……怕是几位老客争风吃醋,打将了起来么?” 香怜也多瞅了好几眼,笑着接话,“今儿来的那位贵公子,也不晓得是什么来头,身边可跟着好几个长随呢……” 她俩个站在大门口迎宾,天擦黑客人纷纷而来,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公子,身穿织锦长袍,佩着美玉,脚下玄色缎子牛皮底的靴儿,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眉目间满是娇矜贵气,身边前呼后拥着五六个随从,一看便是不知哪个世家大户里头出来的贵公子。 这种贵公子,她们这些人老珠黄的很有自知之明,热情招呼着领到前厅让妈妈去安排,并不敢上前兜揽,果然听小厮们传话说,这贵公子自称姓高,一出手就是一锭十两重的银子,开口便要点他们倚红会馆的花魁娘子霜霜姑娘哩! 两个女娘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准备等送了这位小郎君,就打发人来这院子门口,好好地打听一番经过,这霜霜小蹄子,仗着年轻美貌,眼睛几乎长在了顶门上头,不把她们这些老人儿当回事,也不想想,当年她这个乡下小丫头初被买进来的时候,那缩手缩脚,大字不识一个的蔫冻猫子样,是谁给她教的字儿,是谁带她学的琵琶小曲儿? 8. 霜霜和小白脸 那院子里这般大的动静,少年耳目灵便,自然更听得分明。 虽只瞥得几眼影子,似乎打架的人里头,还真有身手一流的呢! 这少年正是乔装改改的孙钗。 她原本卖掉所居的小院,是打算四海漫游,看看这天圣朝的风景人物,再找个山青水秀的地方住着的,谁知道临走的时候却又得了孙父落入匪寨的消息。 说不得也得救他一救,这不就来了SY县这一路仍是老赵头赶着车,将近SY县城的时候,孙钗就让老赵头在城外一个村子里找了人家寄住,并不一道进城。 她要进城打听消息,打听完了说不准还要顺着线索过去,要从那些无法无天的悍匪们手里捞人,说不得各种手段都要使上一二,倒不好连累了忠心老仆。 都说这青楼就是消息灵通,她一进门瞧着香怜玉爱两个偌大年纪便心里有了谱儿,就是她们了! 还别说,花魁头牌那些小娘们,估计整天忙活着争奇斗艳,招待客人,正经的世情人脉,只怕远不如这过气女娘通晓,何况花费还高呢! 那黑风寨的匪人劫了过路的客商,无非为财,但客商们除了身上带的银子之外,值钱的就是货物了,孙钗打听过,这回搭伴去海城贩货的客商,弄的货物多是西洋舶来的新奇货,如什么毛料呢料,还有各种香料露水等物,大部分都是女子用得着的,若是运到那繁华大城,能赚上五六倍的银钱都是少说的。 可这些东西它再值钱,想也知道,山寨里那些山大王们也用不上啊!就算有几个女人,也使不完这么些,贼赃还是得卖出去换钱…… 所以说,离黑风寨最近的SY县城,那就必然有渠道把这些来路不明的货都给销出去。 如今孙钗只要跟着这个叫狗儿的小厮走,就能寻得到那个跟黑风寨有联系的中人。 虽然对面院子里头挺热闹,里头颇有几个练家子,听着他们的口音也很趣,居然带着北边的味儿,若非孙钗有正事要做,说不得也想留下来,观察这干人一番。 孙钗跟两位女郎话了别,出了倚红会馆大门,由着小厮狗儿带路去了。 守在大门的另外两位替过去的女娘瞧得既眼热,又解气,笑着冲香怜玉爱说几句酸话。 “哟,可是你们两个脸上的褶子没拿粉遮严实了,那小郎君给吓跑了?” 香怜一甩帕子,“你们懂啥,小郎君就喜欢我们两个这般年纪大些,知情识趣会照顾人哩!没看狗儿在前头领路?小郎君那是另有大事,日后少不得还来……唉呀不说了,我得回去梳洗早早睡了,这人啊,就得好生保养……” 说罢不等那两个凑上来问长问短,就拉着玉爱一溜烟地去了。 香怜玉爱两人拐过一道弯,来到方才那热闹的院子附近,互相对了一眼,都明白对方的意思,便点一点头,各自搬了几块砖垫在脚下,手趴着墙头,伸长脖儿往里看! 却见霜霜院子里花倒树折,一片狼藉,原来挂在廊下的四盏精致走马宫灯此时只剩了孤零零的一个。 院子里几人正自打得热闹,霜霜的正屋门口却是站了两个人,可不正是霜霜那小蹄子,身边立着位俊郎贵气的少年公子,正一手搂着霜霜的肩膀,二人亲亲热热,说说笑笑,竟然是在那袖手看热闹呢! 香怜咬牙暗恨,“这小蹄子!那灯可是值十两一个呢!” 玉爱拧着手帕子,不屑,“当年我院子里那灯……一个顶它仨!” 香怜叹了口气,“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玉爱却是眼尖,那被人按在地上当沙袋揍的汉子……一身闪闪的锦衣破了好几个口子,披头散发,眉眼青肿的模样…… “哎哟!” 玉爱惊呼一声,“这不是史大龙史爷么!” 这人在城中,也大小是个人物,每回来馆子里,虽然言语可鄙,动作粗蛮,但手面大方,也算是个老客了,怎么这会儿却被人按着揍? 香怜一听也细细去看,恰好那史爷被人从地上拽起,跟拖死狗一般地往院外一丢。 这会儿馆中的妈妈才带着几个护院匆匆而来,还没进院子,就差点被史大龙给绊倒,一见地上的人,登时唬了一跳,大呼小叫得热闹。 “哎呀,这不是史爷,这怎么了这是?谁干的?快快,快扶了史爷起来,都机灵着点啊,快去叫大夫来给看看,莫伤了骨头!” 史大龙一手遮着半张脸,一手推开那几个要来扶的护院,回头望着院子骂道,“兀那小贼,有种的,有种的报上名号!看你史爷爷,不带人弄死你!” 他是真大意了,本来想着会佳人,手下就不用带那么多人手,碍事,谁知道明明跟那小表子说好了今夜会来,那小表子居然先接了这个小白脸! 还说什么见时候不早,还以为他不来了,这才接待了那位白公子。 他史大龙在城内也是说话算话的人物,手底下有好几个过命的弟兄,被人抢了表子,打个臭头,这面子,可算是丢尽了! 此时不管是院门,还是房门都是大开着,自门外一眼就能瞧得见并肩而立的那一对男女。 霜霜姑娘被老鸨眼睛那么一斜,不由自主地就瑟缩了下身子。 她身边那位公子却是悠然不惧,反而上前一步,手中折扇轻摇。 “本公子姓白,人称白四爷,我就在这儿呆着,等你带人来,可别说尽了话,却是自打脸!” 史大龙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疼得要死,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哪儿的骨头断了,娘的! 这小白脸有什么可拽的,还不是仗着身边有几个能打的下人! 要论单打独斗,他一个人能打十个小白脸! 然而要是比起手下的战力来,史大龙还真没把握,自己手底下那几个能弄得过这些练家子! 史大龙想到这里,心中更是有如刀割,捂着脸撂下狠话,却是一瘸一拐地走了,那速度,倒比好手好脚的人还快。 老鸨子瞧着院子里那一幕,各样东西都打坏了不少,这一样样的可都是钱呐! 就算是这客人有天大的来头,也不能在她这地盘闹事不是! 她倚红会馆,可不是史大龙能比的! 那小白脸却摇着扇子笑道,“妈妈莫急,这院子里的花销,都算在本公子头上便是。” 霜霜拍手笑道,“公子真好,这院子里的那些,奴早就瞧得腻了,早想换了,没敢跟妈妈说……” 不管怎么说,这有人赔钱就好,老鸨子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霜霜一眼,“嗯,这回霜霜可惬意了……” 小蹄子,张狂得样儿!看过了这阵风头的! 9. 公子 一场热闹看罢,锦衣公子搂着霜霜姑娘,笑道,“本与姑娘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却教这厮粗俗之辈坏了兴致,想来那桌酒菜也变作了残羹冷炙,如此便另换一桌新的来!” 行院里本是销金窟,有羊祜乐意出银子,老鸨子自然情愿,一迭声地吩咐着小厮去厨下叫好酒好菜,又端着笑脸嘱霜霜好生伺候白公子,这才恭身退下。 这一转身,那张中年发福涂满脂粉的大脸上登时写满嘲讽。 这是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呢? 如今这世道,乱上加乱,强中有强,这般蠢货,早晚有他哭爹喊娘的时候! 她这般想着往院外走,迎面瞧见一名五十来岁的大汉,疾步走来,风尘仆仆,面带急怒之色。 老鸨子赶紧换上笑脸,“哟,怎么也没人招呼着这位客官,这些个不中用的,三天不说就惫懒了!” 她迈前几步,正要兜揽,那大汉却瞧也没瞧她,伸臂一挥,便有劲风拂来,虽没挨着碰着,也让她不由自主地向边上闪了去,好悬没跌一大跤。 老鸨子眼中闪过一丝恚怒,待站稳了身形,面上又变做副笑脸,只听院中呆着的那几名侍卫笑道,“铁叔,你不是跟在大爷身边,怎么到这儿来啦?” 姓铁的汉子似强忍着怒气,“四爷呢?” 那几名侍卫坐的坐,站的站,有的啃着鸡腿儿,有的捶着肩膀,一派散漫自在,听了这问话都笑道,“呶,四爷正在里头呢,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正是呢,铁叔你打哪来的,可吃过晚饭了没?要不叫人去给你拿几个包子垫垫?” “诶,我这儿还有个鸡腿儿,还没动过……” 铁叔一把将递过来的鸡腿儿打落在地,怒气冲冲,大步就径直往那灯火通明,透着浮声浪语的屋子里闯! “诶诶,铁叔你这是做什么?四爷的脾气可是骄得很……” “是啊,有什么事跟我们兄弟说也是一般,打扰了四爷的兴致,铁叔你是大爷身边的无事,我们几个可是吃罪不起!” 几人嘴上说得轻松亲近,但上手拦的招式却丝毫不含糊。 铁叔怒目圆睁,“滚开!” “四爷既然好端端的,为何要派人送来假信儿?诳得大爷他……” 他喉咙一哽,后头的话就没再接下去。 那拦着几个侍从互相瞧瞧,都是懵然。 “什么好端端的,什么假信儿,什么时候又诳了大爷了?” “铁叔,铁叔,你有话慢慢说嘛!” 虽然是在夜里,院中挂的灯笼只照出了昏黄的光,但这些人做戏做得假不忍睹,连手扶着院门,状似在检查门口挂的羊角灯的老鸨子都眼珠子乱转。 屋里跟霜霜胡天胡地的是白四爷,这才来的汉子铁叔是他家大爷的手下,那就是说还有个白大爷,这姓白的一家子兄弟却不知为何起了龃龉,白四爷不知道做了什么不地道的事,诳了大爷,于是大爷的手下来寻四爷的麻烦。 若看排场,这白四爷的穿戴出手,都是一方的富豪,若看手下人的身手,史大龙那般的地头蛇都没走下来几个回合,怕还真不是一般来头的富商…… 老鸨子正琢磨着能不能从这事儿上头捞点子好处呢,却见院子里几人战作一团,那铁叔以一敌五,却也不见落了下风,反高声嘶叫道,“四爷,四爷!你出来!你出来说个清楚!” 这声音愤怒凄厉,嘶哑控诉,半夜里听来,更加骇人心神。 屋内华灯高照,锦帐低垂,描金穿藤雕花凉床上,霜霜姑娘正衣衫半褪,媚眼如丝,樱唇红肿着喘息不已,而原本兴致高涨的贵公子听着外头铁叔的喊声,眉眼间闪过一丝嘲讽,翻身而起,有一瞬间,霜霜姑娘几乎以为这有钱有貌的公子爷神情带上了如欲嗜人的狰狞,待她也翻身坐起偷眼细瞧时,那狰狞又没了,仍变回翩翩如玉佳公子。 “白公子?” 白四爷唇角勾笑,搂过霜霜来亲了一口,冲着外头发话道,“这般风花雪月之地,打打杀杀的真煞风景,你们几个便放铁叔进来,正巧,酒菜送来,也请铁叔喝杯热酒。” 果然话音落下,外头的动静登时消停,没过几息,房门便被人自外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吓得霜霜嘤咛一声,躲回了床帐里头,用被子把自己裹了个实在。 虽身在烟花之地,这等行当的女子不至于怕见外男,但霜霜年岁不大,又是院里捧着的花魁,平时来往的都是衣冠楚楚的贵客,似这般杀气腾腾闯进来的还是少见。 铁叔走进门,闻着屋内甜腻的香气,浓眉不由得皱了皱。 再看到白四爷扶着床柱懒懒立着,月白丝绸中衫散乱,脸带桃花,眼中欲念未褪,明显刚才正跟女子亲热,浑身上下都似乎写满了浪荡风,流。 就是这般不成器的继室幼子,害了他家大爷! 若非还顾忌着寻到大爷之后,将来回到北原没法子向信王交待,他现下就恨不得捏死这奸邪小白脸! 然而现下,他只能深吸一口恶气,按捺着怒火先抱拳行礼。 “见过四爷。” 白四爷松散着中衣,捞起挂在床柱上的外袍松松披上,眼带桃花,唇角勾笑,懒懒散散坐到了窗下的八仙桌边,手里拈起银签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桌上的灯花。 “铁叔怎么这样急,是我大哥出了什么事么?” 说着眉眼夸张地轻挑,“不能,我大哥文才武略皆在我等不肖子之上,行事机敏稳重,怎么会出事?定然是你们这些下头的人没尽好护卫之职?” 铁叔捏紧了拳头,咬着后牙根道,“今晨时分,四爷留了个条子道想起有些许小事未办,要先行一步到山,阳县,便带着十来个个人不辞而别。” 白四爷一手支着下巴,微微点头,“正是,那条子还是我亲手书写的,这有什么问题?大哥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我不就是中途寂寞,想先行一步到山,阳县来找点乐子么?” 他说到这儿,眼角儿一斜,正好跟从床帐里露出了双眼睛偷瞄的霜霜对上,便轻佻地眨了眨眼,完全不把铁叔的急切焦燥放在心上。 10. 铁叔 铁叔忍气道,“但是四爷前脚才走没一个时辰,就有人用箭射了一道帛书,上面绑着四爷身上的玉佩,道是四爷落在他们手里,要家里人去赎!” 白四爷张大了嘴巴,眉毛挑得老高,一脸讶然。 “啊?居然还有这等事?怎会如此?那大哥是怎么做的?可信了?” 眼下这四爷好端端地在这堂子里,好手好脚,还有闲心搂着个姑娘快活,自然先前那封帛书,是专门诱骗大爷的了,然而就因为这人的轻浮,大爷的忠厚反被利用了去,如今下落不知,生死不明……怎么不教他气炸心肺? “这么说,四爷在路上并没有遇着劫匪,也没有被劫匪绑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