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心有灵犀
但是依着曹昂的表现来看, 他本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曹初眉心微蹙, 忽而便想起了几年前的衣带诏事件。 在那个时候, 曹昂根本没有偏向汉室半分。这就说明, 在曹昂的心里, 父亲的性命更重要。 曹初转到他面前:“大兄,如果要维护朝廷的颜面, 我们有极大可能就要承担和刘表再次交恶的后果,甚至导致北伐失败, 后方不稳, 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既然这种想法连曹昂自己都没有觉察出来,曹初当然不可能去点破。她的脑袋还没被郭嘉晃傻呢。 虽然曹操和刘表的结盟本来就挺假,不过至少表面上和谐。且刘表这种性格的人不太可能单方面撕毁盟约。 曹操忙着北伐, 刘表占领交州的事情也没忙完,这两人都没空抽身出来干架。 曹昂闻言微微怔愣, 摇头道:“不。” 曹初嫣然一笑:“这便是啦, 既然不愿北上因为刘表的关系而打断, 那大兄又何必纠结这些呢?” 曹昂望了她一眼。 其实曹初的外表向来很具欺骗性, 乍一看不过是个生得娇俏明媚的少女,实在令人生不起多少防备。 可就是这样的人, 却能得到曹操的信任,甚至允许她以女子之身出仕。 在面对某些事情的时候, 曹初甚至看得比他透彻。 曹昂的唇角不自觉扬起, 揉了揉曹初的脑袋。 曹初见他在思索, 转移话题道:“天色不早了, 大兄不是还要去准备斥责刘表的文书吗?” 曹昂点头,深深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曹初望着曹昂离开的背影,目光落在远处,手心竟在这冬日沁出了一丁点热意。 她倒是想到了办法,却在犹豫要不要下手。 既然曹昂还对汉室心存希望,却又更看重亲人,那曹初只要利用这一点,亲手掐断这个希望,不就可以了? 可如果她真的这样做,就是在算计曹昂,并且还是利用他对自己的关心算计他。 这很卑鄙。 “谁?出来!”曹初神色一凛。 郭嘉从墙后走出,挑眉道:“子劭不想看见我?” 曹初松了口气:“你怎么在这啊,吓死我了。” 郭嘉笑道:“本是想来找你,谁知不慎听到了一些言语,还望子劭莫怪。” 曹初眯眼,一拍他肩膀:“我怪你有用吗?你听都听到了,只能威胁你不要说出去了。” 郭嘉来了兴趣:“不知子劭预备如何威胁嘉?” 曹初犹疑:“好像你还真没什么小辫子捏在我手里,最近好像也没喝酒。” 她的眼珠滴溜一转:“那上回你装死吓我的事……” 郭嘉用扇骨轻点手心:“已经过去了那么些日子,你还记着?” “那当然啊,一辈子都忘不了。”曹初恶狠狠。 郭嘉佯装失望:“既然子劭如此说了,那我便只能把方才听到的都忘记了。” “等等。”曹初连忙制止,左右环顾,将他拉到一个更隐蔽的地方,“既然你听到了,那我问你个问题。” 她凑上前,小心翼翼地附耳道:“你也看出来了?” 郭嘉不置可否。 “怎么办?”曹初叹气。 “子劭不是已经想到了吗?”郭嘉反问。 曹初对郭嘉的语出惊人已经习惯了,闻言犹豫:“这样……真的可以吗?” 利用曹昂对她的关心反过来算计,尽管知道这是为了让他掐断那些念想,但曹初出不了这个手。 郭嘉轻笑,语气却捎着毫不犹豫的果断:“如果大公子始终有这样的心思,那才是害了他。” 曹初默然。 曹营里,能私底下毫无顾忌和她说这些话的人,大抵也就只有郭嘉了。放在别人身上,不说想法有没有冲突,一旦这些内容透露出去,曹初完全就是嫌命长的典范。 毕竟现在的曹操的确没有那种心思。 如果站在刘协的角度看曹操,作为一个手上没有多少权利的皇帝,对于权臣绝对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若是放在太平盛世,刘协或许能当个好皇帝,可他却没有能力当治理乱世的皇帝。 在曹操逢迎天子至许县之前,刘协连保命都难。 德不配位,这一点是最要命的。 郭嘉轻点她额头:“你若不愿,换我来便是。” 曹初沉默良久:“那我呢?” “你去寻主公。”郭嘉冷静道。 曹初睁大眼睛:“你不会要我试探他?” 但凡遇到这种涉及敏感的东西,曹初从来不敢去试探曹操。到时候试探不成反被试探,那她就只能后悔去了。 郭嘉无奈:“当然不是。” 曹初思索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我懂了!” 曹操独揽大权的行为总是被人诟病,不管是后世还是现在。 比起作风强势或是咄咄逼人的一方,世人总是比较同情弱势的一方。 基于这点,曹初隐晦的跟曹操提出了一个建议。 ——我们装白莲花怎么样! 曹操刚端起杯子喝水,闻言险些喷出来。 曹初的想法可简单啦。 如果按照历史走,迟早是要改朝换代的。在那些亲手改朝换代的人之中,被千夫所指的有不少,可也有名声特别好的。 正面形象需要衬托,要想骂自己的人少,那就得有个反面的人物来衬托。 不光要衬托,历代先人装白莲花的一绝就是形象经营。 形象经营一直都很重要。曹操从来不遮掩他的缺点,也没心思搞形象经营,结果这些缺点在后世被人无限放大之后,一个“奸雄”的帽子就冷不丁砸下来了。 话是这么说,可要是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堪比地狱模式。 让曹操装白莲花?那还不如指望曹彰上树。 虽说意见被曹操驳回了,但曹初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 从名声这方面下手,给自己造势,这向来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事。 曹初偏头看了一眼曹操的脸色,转过身去露出的笑容颇有些无奈。 整个司空府,估计怀有这种大逆不道心思的就她一个。 她知道汉室没法匡扶,她甚至知道曹操想要改变取士被世家垄断的政令,可前者绝对不能说出口,至于后者,她只能尽可能提出一些建议。 因为现在有魄力、有条件做出这样的改变、又有希望能成功的人,只有曹操。 或许曹操这样的聪明人对她的想法隐隐能够察觉。但曹初瞒的太好,曹操并不清楚她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心思。 而郭嘉,也有。 …… 并州刺史高幹已经投降,这些日子曹操不但安抚并州,而且上表朝廷,继续让高幹坐在并州刺史这个位置上。 袁绍治下一共四个州,如今曹军拿下了三州。接着,曹操准备乘胜追击,一举拿下最后的幽州。 就在这时,曹初开口了:“征南皮时,幽州人心便已经有些动荡。袁氏四州,我军取三,大局已定。我观幽州部将多有降曹之意,不如去信一封,刺探下他们的态度如何?” 说白了,幽州的人心本来就不稳,占领幽州的袁熙作为袁绍不太重视的儿子,他的部下必然不是袁氏心腹,不见得对袁氏有多忠心。可以试试劝降。 送个信多省力,耽搁不了多少时间,战争极其消耗财力,若不用大动干戈自是最好。 曹操挑眉:“接着说。” 曹初微微抿唇,继续道:“反倒是并州刺史高幹,曾对袁绍颇为忠心,即使是投降也不得不防。” 当然,曹初敢这么说,必然会有人提出质疑。 “熙、尚二人皆在幽州,随时都有南下的可能,并州却已经投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此二者不可相提并论啊。” 从明面上看,幽州远比并州的威胁大多了。 “你若不信,大可与我打个赌。”曹初笑了,语气十分欠揍,“反正快马送个信也不需要多少时间,你说对。” “这……你,简直儿戏!”那人气得脸色涨红。 郭嘉折扇一开,准备开口。 那人的目光充满希冀地望向郭嘉。 郭祭酒素来得主公信重,先前与女公子关系恶劣,虽说他已经与女公子定亲,可关系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谁知郭嘉刚开口就来了句更过分的:“毋需送信,只消放出风声,幽州便不战自降。” 这等于是默认了曹初的分析,并且还觉得他们没必要做得这么刻意。 那人深吸一口气,默默闭上嘴。 接着,深刻了解袁营内部关系的许攸表示赞同。 果然,一放出曹军要打幽州的风声,幽州立刻就陷入了内乱。 袁熙的部下反了,不但反了,他们还把袁熙和袁尚都赶出了幽州,之后就立刻向曹操投降。 幽州和并州都属于边界,外面就是鲜卑匈奴等异族,常年都有战事。 袁熙和袁尚仓皇逃出幽州,做了和历史上一样的选择——投奔蹋顿。 蹋顿不是汉人,他是乌桓的首领。 塌顿和袁氏的关系向来密切,而且他还娶了袁氏女联姻。虽然他娶的不是袁绍的亲女儿,却也是袁氏族人,身份不会低。 他接纳袁熙和袁尚不是因为这层烟亲关系,更重要的是,袁熙和袁尚逃出幽州的时候还带了十万多户人过去。 这些人里还有很多一部分是兵力,这是袁家兄弟给乌桓的诚意,同样也是他们预备东山再起的资本。 蹋顿是个很有野心的首领,他和当年的鲜卑首领檀石槐很像,都有图谋中原的野心。 可想而知,袁熙和袁尚想借着蹋顿的势力南下,可蹋顿却反而想借着他们南下。 袁家兄弟想得还是太美,即便他们打赢了曹操,最后的得利者还是蹋顿。 一山岂容二虎?更何况乌桓还是异族,事后不杀了袁氏兄弟都算好的了。 …… 与此同时,曹操也命人盯紧了并州刺史高幹,防止并州生变。 袁绍留下的四州都已经平定,曹营的大多数人都松了口气。 曹初知道曹操想打乌桓,所以她这回没开口。 若不是鲜卑的檀石槐死得早,现在大汉的疆土会变成什么样还不知道。同理,和檀石槐有着相似野心的蹋顿也是一样。 曹操对边境防御的问题向来很重视。 这回,曹营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两种声音,一是主战,二是主和。 武将吵吵得最欢。 这时候,主战的吕布难得灵机一动,出了个主意。 “大汉高祖皇帝在立国时,曾立下白马盟誓‘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蹋顿不是乌桓首领吗?那我们可以先封蹋顿为王,再出兵打他呀!这样一来,各路诸侯都会响应了。” 曹操:“……” 别丢主战派的脸啊。 吕布自言自语道:“我觉得这主意不错啊!” 郭嘉笑得整个人都倒在了曹初身上。 曹初拼命把他挡住:“哎呀……奉孝!别笑了别笑了,你看主公都没你笑得厉害。” 吕布环顾一圈,瞧见就连主战的队友都不帮他,不服气道:“我没开玩笑,这不是很有道理么。难得布也能引经据典一回,可不比在座的谋士差。” 郭嘉继续笑。 曹初已经开始伸手捂他的嘴了。 郭嘉接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非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笑得更猖狂了。 吕布听见这边的动静,目光幽幽地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