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1774年从一月开始,凡尔赛就处于一种不安定之中。贵族们议论纷纷,为李嫣的法令摇头不已,就连黎塞留公爵都不在出现在小特里亚农宫了——他也是贵族,李嫣要求贵族纳税的法令,一样损害了他的利益。 凡尔赛唯一照常过日子的,大约就只有年轻的王储妃玛丽·安托瓦内特了。 她照常每天参加舞会,照常在舞会上通宵达旦地跳舞,照常每天在舞会上跟自己的几个密友,外加情人阿尔塞德·菲尔逊玩到天亮,然后去打个盹,九点起床之后梳妆打扮整齐就会去王家礼拜堂完成自己的宗教仪式,过后吃完早饭,回房补觉,直到晚宴时分起床,晚宴之后,继续参加舞会,直到天亮。 对于玛丽·安托瓦内特而言,不能参与政事的她,只能在一场又一场的舞会中消磨时间和精力。当然,现在的她已经学会了对流言和那些街头画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不过,李嫣的处境,玛丽·安托瓦内特看到了。 因为种种原因,玛丽·安托瓦内特走到了李嫣的对立面,可是玛丽·安托瓦内特自己也知道她自己并不讨厌李嫣,相反,因为李嫣爱护百姓,所以玛丽·安托瓦内特对李嫣的好感度还挺高的。 虽然这位公主跟杜巴丽夫人是密友,可是一码归一码。玛丽·安托瓦内特讨厌杜巴丽夫人,是因为杜巴丽夫人在宗教上是道德败坏的女人,可是李嫣不是。她讨厌杜巴丽夫人,却不等于她就要讨厌李嫣了。 她,只是有些嫉妒李嫣,然后,因为被人拿来跟李嫣比较又被比到了尘土里面,因此心里不舒服而已。相反,玛丽·安托瓦内特一直都认为,这位公主是一位热心又善良的女性,就跟自己当初一样,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因为善良而被人攻讦,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之更加可怕的事情了。 所以,玛丽·安托瓦内特向李嫣下了邀请函,邀请她参加自己的沙龙。 阿尔塞德·菲尔逊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急急忙忙穿过一道道拱门,来到玛丽·安托瓦内特面前,要求玛丽·安托瓦内特收回成命: “殿下,不,不行,您不能邀请比利时大公爵!” 当时玛丽·安托瓦内特正在看巴黎最新的画册,看见菲尔逊满头大汗地跑进来,说的又是这个,不觉非常惊讶:“亲爱的阿尔塞德,你这是怎么了?” “殿下,我听说,您想要邀请比利时大公爵参加您的沙龙?” 比利时大公爵,就是李嫣。她的头衔是比利时、利穆赞-弗留利和牙买加、佛罗里达、佐治亚、南卡罗来纳大公爵。 不过,在口语上,大家则以比利时大公爵称呼她。 “是的,怎么了?”玛丽·安托瓦内特惊讶地放下了画册,道:“您说什么呀?我为什么不能邀请她?” “现在贵族们都在反对她。” “她是大公爵不是吗?作为一个独立的大公国的领主,她有这个权利按照自己的意志治理自己的公国和领地。这是天主赋予她的权力,不是吗?” 没错,这是经过加冕典礼的大公爵的不同之处。除了能够得到“尊贵的殿下”这个敬称之外,李嫣还能够按照自己的意志治理自己的公国。如果没有加冕典礼的话,那么,她就必须听从国王路易十五的意见。 “殿下,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贵族们都在反对她!” 玛丽·安托瓦内特微笑着站起来,探过身来,道:“亲爱的阿尔,我明白了,你是在担心我。对吗?我的处境已经够糟了。如果我跟大公爵走得近了,那些贵族们奈何不了大公爵,会把矛头瞄准我,对吗?” “殿下~!”阿尔塞德·菲尔逊的声音里面充满了复杂,“您都知道!” “是的,我知道。我还知道,凡尔赛的背地里对我的攻讦从来就没有少过,无论我有没有跟比利时大公爵交好,都一样。” 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声音里面充满了淡淡的忧伤,就连边上的蓝贝儿王妃也惊讶地抬起了头。 “其实,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过是法兰西跟奥地利友好的象征。就跟清国皇帝送给国王的瓷器没有什么两样!如果法兰西方面有这个意思,就是我百般不愿,他们也能单方面地宣告我的婚姻无效。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讨好这些贵族呢?我为什么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更何况,比利时大公爵并没有做错事。” 特别加重了语气的最后一句话,充分地表达了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内心。 阿尔塞德·菲尔逊惊讶地望着玛丽·安托瓦内特。 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位宛如洋娃娃一般的奥地利公主,在凡尔赛的地位也跟洋娃娃差不了多少的奥地利公主,竟然有这样的坚持! 不过,就是因为玛丽·安托瓦内特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公主,她才有这样的坚持。 “您,您也是这样想的吗?” 阿尔塞德·菲尔逊的身后传来玛丽·安托瓦内特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激得玛丽·安托瓦内特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殿、殿下?” 玛丽·安托瓦内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她的丈夫,王储路易·奥古斯塔竟然就站在她的会客室门口。 他们夫妻面和心不和,在今天之前,玛丽·安托瓦内特从来没有想过她的丈夫会出现在她的套房。 “抱歉,我不该没有通报就进来。我,我是说,门开着。” “没,没关系。”玛丽·安托瓦内特几乎是雀跃着,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殿下,您怎么来了?” 看王储路易·奥古斯塔没有接口——其实是不知道如何开口——玛丽·安托瓦内特忽然明白过来:“是因为比利时大公爵?” 王储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是,也不是。” 玛丽·安托瓦内特十分疑惑地抬起头。 夫妻两个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立刻让开了:“既然这样,殿下,请进来坐。先进来坐。我们可以慢慢说。来人,上一份小蛋糕来。小特里亚农宫那里传来的马卡龙最好了。” 没错,这种原本应该是几十年之后才会出现的小甜点,因为李嫣和她的金手指提早出现了。不止是巴黎,就是凡尔赛的各个会客厅里也少不了这种圆形小甜点。而素来喜欢各种蛋糕的玛丽·安托瓦内特从马卡龙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成了这种甜点的忠实迷妹。 她的套房里必备马卡龙这道甜点。 道谢坐下之后,王储路易·奥古斯塔这才道:“夫人,我其实,其实,我……” “没关系,您慢慢说,您来,是因为比利时大公爵。对吗?” “是的。” 有了妻子的引导,路易·奥古斯塔显得镇定许多。他道:“夫人,其实,我认为,贵族都是一样的。就跟那些贵族们攻讦我们一样,那些贵族们攻讦比利时大公爵也是一样的道理。” 从十五岁开始,巴黎街头关于讽刺他的漫画就从来没少过。 菲尔逊忍不住插嘴,道:“不,殿下,这不一样。大家是因为大公爵颁布的那些法令才攻击她的。她,她太疯狂了!这违反了传统!” 王储路易·奥古斯塔答道:“不,先生,我认为大公爵才是对的。”他转身对妻子道,“夫人,也许这样说,你并不能理解,但是我可以告诉您的是,现在的法兰西,很危险。” 玛丽·安托瓦内特道:“很危险?为什么?” “因为税收不平衡。”王储脱口而出。 王储很激动,因为口吃,他越发结巴,使得他接下来的话说不下去了。可是他心里雪亮。 路易·奥古斯塔只是口吃、平庸,但是他是个好人,这是举世公认的。就是另一个时空中,砍了他的脑袋的法国人自己也说,在当时来说,路易·奥古斯塔是个好国王,很为人民考虑,可以说,他在法国大革命之中被砍了头,真的很令人同情。他本来不会落到那样的命运。但是,那就是法兰西大革命。如果路易十六不上断头台的话,那法兰西人就没有后来的自由和平等。 不过,这个时候,西元1774年春的法国,一切还处于萌芽阶段,封建统治可以说根深蒂固,波旁家族对法兰西的统治也稳固得很,就算王储笨拙口吃,但是在人民的心中,他依旧是一位受人爱戴的王储和被人期待的未来国王。 而就是这样的路易·奥古斯塔,他心里正琢磨着一件事情,那就是财政改革。 这也是路易·奥古斯塔跟他的祖父,也就是现任国王路易十五最大的不同。 路易·奥古斯塔是一位十分平庸的王储,历史也证明了他是一位十分平庸的国王,这一点,从本质上来说,他跟他的祖父路易十五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路易十五更加擅长掩饰,因此不熟悉的人不清楚而已。而路易·奥古斯塔跟他的祖父不同的是,他的祖父幼年继位,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朝政都掌握在朝臣们的手里,即便是成年以后,路易十五也习惯把朝政交给他的臣子去做。如果不是这样,蓬巴杜夫人也不会大权在握,让自己成为法兰西的非法女统治者。 而路易·奥古斯塔想做的,却是亲政,主持改革。 是的。无论是现任国王路易十五,还是王储路易·奥古斯塔,他们都看出来了,法兰西迫切地需要改革。 可是路易十五发现自己缺少魄力,也发现自己缺少才能之后,他果断地选择了放弃,尤其是在自己名声狼藉之后,他选择了随波逐流,而不是挑战全国上下的贵族。 可是路易·奥古斯塔还年轻,虽然说他几乎从懂事起就已经是王储了,王储的地位也让他学会了用王储的方式进行思考。 但是,王储也只是王储。 路易·奥古斯塔还太年轻,他只是看似明白了自己的地位,也看似明白了法兰西的现状,他也看似明白政治是怎么一回事情。但是,他不知道,王储跟国王的区别,就好像马里亚纳海沟到海平面的距离那样,连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填进去都不够。 没错,如果李嫣在这里,李嫣绝对会说,在政治上,路易·奥古斯塔是王储,他也只是王储。但是路易·奥古斯塔本人却已经决定,学习李嫣,对法兰西进行财政改革。 可是具体怎么做,路易·奥古斯塔却还没有通盘的考虑,所以他打算多多请教李嫣。 王储路易·奥古斯塔有很多话要说,可就是因为有太多的话想说,这一着急,他就结巴了,越发说不出来。 王储妃玛丽·安托瓦内特见状,立刻按住了丈夫的手,道:“殿下,没有关系,您慢慢说。您把比利时大公爵当成自己的朋友,对吗?” “是,是,是最,最好的。” “您把比利时公爵当成最好的朋友。” 王储妃重复道,王储立刻点头。 “所以,比利时大公爵受到贵族们的集体排斥和攻讦,您才如此担心,想做些表示,给她一点支持。对吗?” “是,是的。” “我也一样,殿下。”王储妃玛丽·安托瓦内特把手放在丈夫的手背上,道:“我也一样。大公爵仁慈博爱,关心人民。她品格高尚,是一位非常善良的公主,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领主。她推行的法令,跟人民一起纳税。而贵族们之所以会反对,只不过是因为这条法令损失了他们的利益而已。” 如果王储把李嫣当成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如果李嫣对法兰西有利、能够跟蓬巴杜夫人那样帮助国王治理国家又能够避免跟蓬巴杜夫人那样为法兰西带来灾难,如果她能够跟舒瓦瑟尔公爵那样为法兰西立下汗马功劳,那玛丽·安托瓦内特也会跟当年的王后对待蓬巴杜夫人那样,友善地对待李嫣,把她当成自己的朋友。无论李嫣最后会不会成为她丈夫的情人,她的情敌。 为此,玛丽·安托瓦内特还做了不少功课,比方说,拜托她的老师韦尔蒙神甫去请教法利亚神甫。 这个时代的贵族们,他们身边的神甫往往就是他们的老师兼参谋。虽然神甫们在教导他们的时候,尤其是跟自然科学之类的功课的时候,绝对会用教义、对天主的赞美诗之类的来代替,可是关于税法这种事情,跟教士们也是息息相关的。 李嫣的法令颁布的时候,天主教也跟着动了起来,而跟法利亚神甫同为天主教教士,韦尔蒙神甫已经先从法利亚那里打听清楚了,知道李嫣并没有让教会和教士一起纳税的打算,因此选择了旁观。 这也是天主教方面的态度。天主教保持了沉默。 可是另一方面,作为贵族们的老师,神甫们也有这个必要先弄清楚法令,以备为王族和贵族们提供参考。韦尔蒙神甫也不例外。 为此,韦尔蒙神甫已经几次找上法利亚神甫了。不过,关于这些政令,韦尔蒙神甫也只知道,这是李嫣参考了她的故乡的法令制定的。 韦尔蒙神甫跟法利亚神甫讨论了好几天,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条法令,会让贵族们站到李嫣的对立面去。 不过,韦尔蒙神甫也给玛丽·安托瓦内特科普了法兰西的现状,因此,就是天真如玛丽·安托瓦内特也知道,法兰西王室债台高筑。 “所以,我的珠宝,我的衣服,这些钱,都是借来的喽?” “是的,殿下。” “那我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做新衣服,不要添置珠宝好了。反正,妈妈也给了我很多钻石。” 那是听说了韦尔蒙神甫的科普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得出的结论。 王储路易·奥古斯塔并不知道这些,因此,他听到玛丽·安托瓦内特这么说的时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夫人?” “怎么了?” “不,我只是没想到。” “我毕竟是你的妻子,殿下。”玛丽·安托瓦内特道,“我只是现在不方便涉入法兰西的政治之中而已。并不等于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您说得对。无论是奥地利还是法兰西,都到了必须要改革的地步。虽然贵族们反对得厉害,但是,我相信,我的母亲和我的哥哥此刻都盯着大公爵,希望从大公爵这里学习到更多的经验。” “你是说,奥地利?” “是的。” 路易·奥古斯塔没有说话。 凡尔赛没有秘密。 就跟各国的君主一样,欧罗巴大陆的各国君主们都知道自己的国家积弊重重,所以各国君主更加希望从李嫣这里学到经验。而各国的贵族们则担心他们的国家会学习李嫣,让他们也跟着缴税,因此格外排斥李嫣,甚至希望自己的君主也能够远离李嫣。这里面又以凡尔赛贵族们为最。 现在,国王表示了沉默,而王储和王储妃夫妇竟然对李嫣表示了亲近之意! 这绝对不行! 贵族们奈何不了王储,他们难道奈何不了玛丽·安托瓦内特? 很快,要求宣告王储和王储妃婚姻无效的声浪忽然尘嚣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