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前世(二)
那晚大太子元庭约了其他三位太子,在聚名楼吃饭,饭后一行人又去了琴郡楼,那时琴郡楼的花魁仍是香香姑娘。 香香姑娘向来卖艺不卖身的,连大太子也要顾忌几分。 偏偏这位香香姑娘与元徵却甚是投契,席间同元徵喝了两杯,元庭不高兴了,故意对元修道:“想不到香香姑娘竟这么喜欢四弟呀。” 元修微微低头道:“四弟生得好看,自是讨人喜欢。” 在坐的这几位太子没有长相差的,只是在元徵珠玉在侧,确实就显得黯淡了些。 元徵举着酒杯,朝元庭几人遥遥敬了一杯,“小弟不才,空有这副好皮囊,也只有这一身皮囊值钱了,哥哥们便不要笑话我了。” 他姿态摆得甚低,说话时笑意晏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便是在这一刻,舒展知道,这位四太子亦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元徵这般讨了饶,元庭仍是心中不忿,视线在九月身上打了个转,笑道:“今日只有琴没有剑,实在无趣,不如让属下们亮剑比武如何?” 元庭素来也喜欢养些人的,尤其是武功高强的人最得他的欢喜。 他既生得没有元徵好看,又不如元徵那样得父皇喜欢,那属下总得赢过了元徵的属下,他心里才能稍稍好受些了。 “陈力,你便去会一会四太子的手下。” 名唤陈力的男子拱手道:“是。” 元徵两指拈着酒杯,不甚在意的对身后的九月道:“大哥既如此有兴致,九月你便下场与陈力玩一玩,切记,点到为止。” 九月低头答道:“是。” 高手过招,这小小的屋子自是不能容纳,加之有香香姑娘在侧,为免唐突佳人,大太子指着窗外那条幽静的小巷子道:“便在这巷子里比划,脚先着地便算输。” 原来巷子两边的石墙上不知被何人钉上了木桩,那木桩自石墙中延伸出来,只有一掌的宽度,女子尚只能站一只脚,更何况是男子。 下人们将香香姑娘房间的窗户全部打开,供几位太子欣赏这场比武。 “陈力对九月,你觉得谁会胜出?” 元修在耳边轻声问道,说话时的热气喷在她的脸上,她暗自吸气,稳住心神,回道:“九月。” 元修挑眉,“为何?” 舒展道:“陈力在京城中武功虽能排进前十,但他胜在力大,而九月……从若水来的人武功自不会差。” 闻言,元修点点头,凑到窗边去了。 舒展没有站在窗前,那里不是她该站的位置,她仍立在原处,酒桌后三步的地方,看见三位太子皆引颈往下看,只有四太子元徵重新回到了酒桌旁,往窗酒杯中倒酒。 他脸色有些红了,但眼神却很清醒,或许是感觉到了舒展的目光,他蓦地抬头看向她,“若是你与九月对上,我觉得你会赢。” 她低头,她拱手,轻声说道:“多谢四太子夸赞。” 元徵一只脚踏在邻边的圆凳上,微微一笑,“你是个女子,却常来这种地方,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舒展没有答话,她今日做的是男子装束,来青楼这种地方,元修若是带着一个姑娘家,总是很惹人注目的。 “也对,你跟着三哥,恐怕三哥不会允你嫁人的。”他喝了口酒,脸上仍带着笑意,“我还没见过在你这个年纪,却有如此武功的女子。想来也是吃尽了苦头的。”他说完,似乎也期待舒展会回答,自顾自地笑起来,接着一仰头,将杯中的酒全部灌了下去。 陈力果真不敌九月,率先败下阵来。 大太子不服,让二太子的人上,结果依旧如此。 轮到元修时,舒展自是要迎战的。 面对九月,她不敢大意。 两人都没有用兵器,只以拳脚相对,那巷子窄且高,木桩突出,手脚无法施展,但舒展本就体形娇小,这反而为她提供了不少便利,最后如元徵所说,是她胜了。 元庭拍起手来,对元修说:“三哥这位近身侍卫,武功超绝,真是个宝贝呀。”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舒展看,让人很不舒服。 元修不动声色的将她挡在身后,笑道:“大哥谬赞了,她还小,想要到那登峰造极的地步,还早得很。” 元庭很是无趣,也看出元修十分维护,加之这女侍卫长相普通,确实也勾不起他的兴趣。 既然武比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加之明日还要上朝,四人便也散了。 三位太子策马走了,元徵立在琴郡楼门口,看着夜色中安坐马上的舒展,却只能看到她挺直的背影。 “主子,咱们回府。”九月牵了马过来。 元徵眯了眯眼睛,“你去查一下元修身边那个女侍卫。” 九月看着街角处渐渐消失的舒展等人,不明所以,“主子查她做什么?” “让你去查便去查,知道这么多做什么?” “哦。” 九月很快将舒展的祖宗十八代翻了出来,没有什么新鲜的故事。无非是家中贫穷,父亲将最不喜爱的女儿送给了一个江湖侠客,只指望这侠客给她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哪知这侠客却是对小女孩上了心。 不仅教她武功,还教她读书写字。 这女孩天姿聪颖,倒不算辜负了侠客的一番心血。 哪知好景不长,侠客死在仇家剑下,这女孩仅凭一人之力杀上门去,将仇家满门十六口人杀了个干净。 说到这里时,九月不禁一顿。 他想起那夜在珍郡楼的那场比武,对方根本没有尽全力,但是他却应对起来有些吃力。 这便是差遣吗? 元微问:“然后呢?” “后来,她差点死在雨中,却被刚好路过的三太子所救,从此便一直跟着三太子了。” 元徵凝眉沉思,“原来是救命的恩情。” 九月不知主子想知道些什么,试探着说:“不止恩情那样简单。” “还有别的?” “据说……舒姑娘也服侍三太子。” 闻言,元徵眯起了眼睛,轻笑道:“看来又是一个傻女人。” 后来元徵便格外留意起这个傻女人。 无论是与元修聚会时,还是上下早朝时,亦或者是皇上宴客时,只要有元修在的地方,舒展一定会在,有时候她就站在他身后,有时候却又躲在阴影里,像个影子。 元徵像一个局外人,默默地看着,不发表任何意见。 后来过了好几年,那时候朝中局势已渐渐灸热起来,三个太子之间的角逐越来越激烈,虽然在皇上面前还是平静无澜的模样,私底下却早已不知较量了多少回了。 元徵再次看见舒展,一时之间甚至没有想起她来。 较之几年前,她似乎长高了,仍像一道影子般跟在元修身后,只有她的背影让元徵觉得熟悉,原来她已经长大了。 她是元修的眼睛,替他注视着朝中众人,脸上是一片淡然的冷意,整个人却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像永远融不了的冰川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这几年,他也多多少少听过她的事。 那些不喜元修的,便说她是他身边最忠诚的狗,是他手边最好用的兵器。 这不是什么好话,元徵每每听到都忍不住皱眉,却又不知自己为何皱眉。 舒展不再像多年前那个夜晚,抬起头来看他的脸。 两人就像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一样,彼此之间并不交谈,他是太子,她只是个侍卫,亦没有立场去交谈。 那日临江王寿宴,朝中亲贵无一不到场,场面一时浩大无比。 到了夜间,他被临江王亲留,便没好意思走。 正在后院凉亭小啄,突见一道黑影自亭前掠过,眼前一花,那黑影早已窜出去老远,几个呼吸间,便听见有人大声捉拿刺客。 他步出凉亭,见亭外石板上淌着血迹,想来是那刺客留下的。 这等闲事他向来不爱理会,那夜也不知是怎么了,鬼使神差的往刺客的方向追去。 血迹一路都是,然后在一篷灌木处消失了。 他绕进灌木丛后,她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蹲在那里,无助又充满戒备。 夜色朦胧,他却清楚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同他一样。 他没料到,今夜来行刺的人竟是她。 元修好大的胆。 她好大的胆。 空气一时安静,他刚想张嘴同她说话,突听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是临江王府的侍卫,以他四太子的身份,若要袒护一个人不过一句话的事,成功的支走了侍卫后,为免有人起疑,他也跟着离开了。 临走时,他见地上那一摊血迹,料定她受了颇重的伤。 恰逢九月来了,他吩咐道:“灌木丛后有个人,你把她带回去治一治。” 九月不明所以,但仍是去了,片刻后九月回来,“主子,没见到人。” 元徵一愣,“她受了伤,应该走不远,你追上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切记,不要让她发现你的身份。”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