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宫变(1)
封闭多日的城门缓缓打开, 薛铖率领部下稳步走入京城,李檀静静立在一旁,看着整齐的队伍消失在城门楼,抬头眯眼看向灼灼烈日,静立许久后将手中断枪往地上一掷,随后迈入城门。 薛铖率军入京引来不少百姓围观,还有不少书生士子捧着联名血书高声控诉北魏背信弃义暴虐无德,而朝廷却放着将才不用,白白葬送渭水城。说到激愤动情处声嘶力竭涕泗横流, 令不少人为之动容。 这种想来不乏季老太傅等人的手笔。 在这些书生士子的煽动下,有不少人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待薛铖行至宫门附近时, 身后已浩浩荡荡不知跟随了多少京城百姓。 朱红的宫门紧闭,披坚执锐的骁卫将宫门围得严严实实, 个个面色紧绷,盯着步步前来的薛铖等人, 大气也不敢出。 薛铖最终停在宫门前五丈开外,并未直接闯宫,而是翻身下马,转身行至人群中一位士子面前,接过他手中的血书, 独自慢慢走向宫门。 守门侍卫大气也不敢出,手死死压在腰侧剑柄上,已是一手薄汗。 薛铖不徐不疾走向宫门, 在三丈外驻足,一身银甲在烈日下熠熠生辉,散发着令人不可逼视的威严。他缓缓将血书举过头顶,高声道:“末将薛铖,未得诏而私率军入京,愿领罪受罚!然,如今北境防线危矣,山河破碎、万民陷于血火,臣恳请圣上降旨,准臣领兵北上,不灭北魏贼子,誓不还京!” *** 在薛铖兵临城下之时,季老太傅已率季御史与朝中数位重臣以有要事启奏为名入宫面圣。 承光帝依旧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躺在华丽的衾被之间,头发一片雪白,面容枯瘦、毫无血色。偌大的寝殿日夜焚着香料也掩盖不去那股浓重的药味,薛昭睿立在床前,看着眼前这些朝廷重臣,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唯有眼底浓重的青黑昭示着他已数日未曾安眠。 “众卿有何要事?”薛昭睿开口问。 众人沉默,唯有季老太傅上前一步,对薛昭睿说:“殿下,北魏已破渭水城,这么下去龙泰岭失守也只是时间问题。臣斗胆问一句,若国之不国,殿下守着这皇宫有有何意义?” 薛昭睿冷笑:“本王已将朝中可调遣的将军尽数派往龙泰岭,太傅说这样的话,莫不是在说我泱泱大晋没有一个将才可抵御北魏?” “殿下,晋国以兵马定天下,但如今已有百年未曾有过战事,朝中武将屈指可数,臣等自然知晓殿下这连月来的调兵遣将,但,臣等同样疑惑,为何殿下偏偏漏了最熟悉北魏和北境边防的镇北将军?” 薛昭睿的目光瞬间便得阴厉,他向前迈了两步,咬牙切齿道:“季太傅,那不是镇北将军,是叛臣薛铖。” 季老太傅丝毫不怯,一捻胡须扬眉道:“纵使殿下出身皇族,但镇北将军同样为皇族中人,无凭无据污蔑亲王世子为叛臣,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无召率私军北上,这还不是叛臣?!” 季老太傅笑眯眯地说:“可臣怎么听说薛将军北上之时是往宫里递了奏折的?”说着从袖里摸出一封折子,在薛昭睿眼前晃了晃。 薛昭睿陡然变了脸色,一步上前就要去夺那奏折,季老太傅眼疾手快立刻揣回袖中,道:“想来是近来要紧的折子多了,这封反倒被落在了中书令那儿。” 薛昭睿的手僵在半空,许久后才慢慢落下,沉声道:“季太傅想说什么?” “既然薛将军回京有请奏陛下,就算不得私自率军入京,而今边防岌岌可危,臣等恳请陛下降旨命薛铖北上御敌!”季老太傅与众大臣撩袍而跪,面向龙榻,俯首高声道:“请陛下降旨!” 薛昭睿双手紧攥成拳,蓦然冷笑:“本王如今看明白了,你们与薛铖蛇鼠一窝,也妄图逼宫么!” “殿下!”季老太傅直起身子,冷声怒道:“当日在这寝宫中斩杀太子、对外言说太子逼宫的是你,谋逆一案不经三司、不详查细审而斩孟氏满门的是你,如今陛下昏迷,把持禁宫的依然是殿下你。老臣倒想问一问,比起血染宫闱的太子、率军北上请战的薛将军,到底谁更像逼宫?!” “你!”薛昭睿怒极,指着季老太傅就要骂,却骤然被匆匆闯进寝宫的侍卫打断。那侍卫匆忙入殿,跪伏于地,双肩瑟瑟,焦声道:“殿下!薛铖已至宫门,除了他率领的那队人马,还有、还有不少京城百姓!” 薛昭睿盛怒的面色在这一刻凝固,他的目光缓缓投向殿外,看向外头绵延的宫阙,神色竟慢慢松快下来。 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刻。 此时,他不再去看依然跪在龙榻前的大臣,也不理会那个焦急的侍卫,慢慢整理好衣袍,随后大步走出殿外。 等到那身蟒袍消失在台阶尽头,灼热的夏风中远远传来薛昭睿的声音:“传令荣达,率骁卫支援承天门,捉拿叛臣薛铖,生死不论!” 殿内一众大臣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季老太傅微微颔首,低声道:“把人带来。” *** 薛铖在承天门外一番慷慨陈情后,举着那厚重的血书迈前一步,高度戒备的骁卫们见状纷纷拔剑,剑尖直指薛铖。 然薛铖毫不畏惧,迎着利刃又前进一步。 许是这些人心有犹疑,又或许是他气势太过逼人,一众骁卫也仅只维持着对峙的状态,无人敢擅动,反而随着薛铖的逼近开始不着痕迹地后退。待到无路可退之时,终于有人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大喝一声蓦然出剑! 薛铖的步子并未因这一剑而停滞,在利剑近身之时反手拔剑,挥剑横削。寒芒吞吐,剑气逼人,只这一剑便将那人震飞出去。与此同时,他将手中血书高高跑向空中,大喊:“溯辞!” 溯辞闻言执弓箭踏马轻身而起,一身白衣飞扬,于半空弯弓搭箭,待那血书即将抛至最高点时蓦然出箭。 只听嗖的一声,羽箭破空而出,扎着血书一角牢牢钉在宫门上方! 数丈长的血书倾泻展开,露出密密麻麻的姓名,有的狂放、有的工整、有的甚至还带着几分稚气,夹着无数人的期望与苦心,摊开在宫门前。 那样触目惊心的血书短暂地震慑住了骁卫,此时薛铖执剑继续逼近,冷声道:“薛某无意为难诸位,只是今日我必须入宫面圣!多有得罪,还望勿怪!”言罢,蓦然闯向宫门。 这时,随薛铖而来的众人齐齐下马,纷纷亮出兵器追随他的步伐而去。 众骁卫如梦初醒,立即出手阻拦。 薛铖一人一剑切入骁卫的阵型中,足尖向前,目不斜视,将接踵而至的兵刃一一挡开,以剑身、剑柄或拳脚将包围而来的骁卫击退。他身后,蜂拥而来的燕云军精锐毫不客气地将挡道的骁卫一一掀翻,不过多时便清出一条通道,直通宫门。 薛铖伸手覆上朱漆大门,还未使上力气,两扇门便从内部被人缓缓打开。薛铖警觉后退半步,待从逐渐扩大的门缝中看清门后情形时,骤然打呼:“小心!有埋伏!” 话音方落,宫门洞开,露出几丈外一排排黑甲弓/弩手,尖锐的箭头正对着宫门方向,而弓/弩手后,一脸阴鸷的薛昭睿立在车驾上,抬手指向薛铖,道:“放箭!” 羽箭离弦,铺天盖地射向薛铖,箭尖在阳光下折射出的冷光照进他的眼底,让他生出一分熟稔的感觉。 就如当年渭水城前万箭穿身那次一般。 薛铖不能退,他身后有追随而至的燕云军、有失去还手之力的骁卫、更有围观的京城百姓,他想也不想地弃了剑,挑起路旁散落的红缨枪,一身银甲挡在宫门口,目光坚定,手中红缨枪翻舞出残影,将射来的利箭一一档下! 箭头没入门柱的闷响与跌落于地的清脆声连成一片,薛铖身后的燕云军自觉组成人盾,将漏网的羽箭尽数拦下,无论是一地骁卫或者后方百姓,均未被波及。 溯辞望着孤身奋战的薛铖,秀眉微蹙,飞快将奉天门上下打量一番,很快拿定主意,趁着无人注意她,背着弓箭轻身爬上了奉天门。 因薛铖闯宫,原先守在城门上的侍卫均赶往下方支援,此时的奉天门上空空荡荡。溯辞躲在矮墙后,透过间隙将地下局势看的一清二楚。 薛昭睿带来了近百名士兵,这些人着黑甲,与骁卫的服饰全然不同,显然是他的亲兵。再往远看,似乎还有数队人马从四面八方往此处赶来。 不宜再拖了。 溯辞抿了抿唇,悄悄弯弓搭箭,对准了正一脸得意的薛昭睿。 薛昭睿对隐藏的危及丝毫不觉,看着被箭雨逼迫得半步也无法前进的薛铖露出阴狠的笑容,高声道:“叛臣薛铖,未得传召私自带兵闯宫,乃大不敬之罪!按律,本王就算斩你于奉天门也无人敢置喙!”他的眼中涌动着胜券在握的亮光,笑道:“薛铖,这是你自己找……” 他的话没能说完,城楼上溯辞一箭射出,叮地一声射落了他的发冠,钉入车驾! 薛昭睿只觉头上一轻,发髻散落,顿时惊地膝头一软,下意识伸手扶住木框。然而不等他回神,溯辞第二箭已至。这一剑从他鬓边掠过,削断了一截鬓发,在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薛昭睿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不敢妄动。 那一箭若再偏一分,就足够要了他的命! 然而溯辞的目的并不是当中射杀他,恰到好处的威慑足够令他将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 两箭出手,溯辞便不再躲,大大方方地在矮墙后露出脑袋,甚至有些耀武扬威地冲薛昭睿晃了晃手中弓箭,露出一口白牙。 薛昭睿很快看到了溯辞,登时大喊:“城楼上有刺客!” 弓/弩手立刻调转箭头,对准城楼又是一阵箭雨。溯辞吐了吐舌头,立刻翻下城楼。 得到喘息的薛铖不敢有任何迟疑,飞速冲向薛昭睿。得了空档的燕云军毫不客气地抢了骁卫仅剩的几个盾牌,紧跟薛铖冲进宫中,最后两个进门的心照不宣地将宫门重新关好、下钥,以防腹背受敌。 此时薛昭睿不敢再停留于车驾上,在亲信的护卫下仓皇走下车驾,看着犹自对着城楼一通乱射的亲兵就气得牙痒,怒道:“拦住薛铖!拦住他!” 正在他大喊的功夫,薛铖毫不犹豫将手中红缨枪掷出,眨眼间便将一个防备不及的弓/弩手扎穿,钉入身后另一士兵的胸膛,两人一串随着红缨枪的余劲向后倒去,顿时打乱了阵型。 薛铖就趁着撕出的豁口切入人群,从尸首腰侧摸出长剑,一剑劈向后排士兵。他身后燕云军精锐执盾牌冲来,霎时将前排弓/弩手推得七零八落。 但,到底是训练有素的亲兵,短暂的混乱后很快找回了节奏。 后排执长/枪的士兵很快补上前排替代了溃散的弓/弩手,步伐整齐迈上前来,伴随着一声大喝,一排整齐的长/枪/刺向薛铖等人。 亏得在兵马营累月密集的训练,燕云军反应十分迅速,立刻将盾牌横放于地,避开上方刺来的长/枪,向前一个翻滚,短匕出鞘削向亲卫脚踝。 伴随一声声惨呼传,燕云军劈手夺了亲卫长/枪,一棍子敲向这些人腰腹,连人带枪急走几步,而后手底发力,将人一棍推出,霎时又倒了一排。 薛昭睿在后方看得头皮发麻,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薛铖竟能在西南那种不毛之地训练出这样一支悍勇的队伍。 眼见自己的亲卫溃不成军,薛昭睿心急如焚,双拳紧攥,不安地向后张望。 荣达怎么还不来?! 心焦之时,只见甬道尽头出现了一队银甲军的身影,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荣达的高声厉喝一齐传来:“何人在宫中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