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东宫。 最偏角的院子里, 一室暗淡无光。 “嘭”的一声, 茶盅应声落地, 摔得四分五裂, 茶水飞溅。 屋内几个属臣当即跪地:“太子殿下!” 太子跳了起来, 慌张地来回走动,两只手张着五指,满脸抓狂:“怎么会被他们发现的?啊?怎么会被发现?”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许是底下人一不小心, 所以……” 见太子脸色铁青,神情一下慌乱,一下气恼,几人又试探道:“殿下莫要着急,就算被查, 那也只是查到戴家头上。” “戴家总不至于为了脱身, 供出殿下来。” “殿下若是担心, 不如臣派人去探一探?” “不必了。”太子摇摇手,他这几日告病没往天子跟前凑, 实在是安插在天子身边的几枚钉子被人拔了出来, 尽管余下还有,可他不敢这时候往前走,生怕被趁机抓住,坏了事情。 他心念电转,想到戴家一路追杀,却没能把安庆抓走的那些人灭口, 不由觉得害怕,后脖子升起一股子阴森凉意。 这感觉,就好像有人盯上了他,在暗处不动声色地看着。 半晌,太子方才稍稍冷静下来,又问:“现在他们在哪?” “殿下是问安庆还是戴家?” “我问的是那帮该死的捣乱的贱人!” 应答者缩了缩脖子,赶忙道:“听说明日就能到汴都了。” “明日,你确定是明日?” “应当不假。” 见底下人信誓旦旦,太子稍松一口气,忙谋划着要趁人进宫面圣之前,想尽办法把人拦在汴都外。 不等谋划完,门外送进一封密信。 太子接过信,拆开来,命人点灯凑近。 片刻后,他双手开始发抖,“啊——”的一声,双手往外一挥,撞开烛灯,一脚踹上身边的人。 落地的烛火点着那人衣料,太子狂怒,压根不在意烛火烧起。 “什么明日!那个叫呼延骓的人,已经提前回来了!他已经进宫了!进宫了!” “废物!都是废物!” “你们这帮废物!连几个人都杀不了!要你们何用!” “废物!” 密信落下,火舌顷刻间舔上信纸一角。 白纸黑字,从御前传来,清清楚楚写着:胡子已归,面圣,圣上大怒,已召太医。 呼延骓离了韶王府,便径直往皇宫去。 他并未隐藏行踪,光明正大来,正大光明走。从进宫到面圣,一路无人阻拦。 御前伺候的侍卫不敢询问,小太监们却仗着年纪小,胆子大,偷摸着猜测这人突然进宫所为何事。 有胆大的想从胥九辞处探点话,却只得了站在殿外的掌印大太监一个冰冷的眼神。 不一会儿,殿内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却是在里头伺候的宫女急急打开门,跑了出来,神色仓皇:“胥大人,呼延将军上了一道密疏,弹劾戴家军为虎作伥,私藏铜铁矿,私铸兵器,空有谋反之心。陛下勃然大怒,气急攻心,昏过去了,还请大人赶紧去请太医!” 宫女话才说完,胥九辞蓦地伸手,掐住她脖子,呵道:“既是密疏,陛下就不会愿让旁人知晓。你好大的胆子,假借为陛下求医之名,有意向人透露密疏内容,恐居心不良!” 他怒目冷对:“来人!将殿外的宫女太监全部暂押!你!”他伸手指向一名私下与韶王府来往过密的侍卫,“立即去请太医过来诊治!” 太监宫女们一时慌乱不止,却恐与胥九辞作对,又怕极了凶神恶煞的侍卫,只能认命被扣押。 那宫女果真身份有异,可胥九辞早命人对她严加看管,便是想要咬舌自尽,此刻也无能为力。 太医很快被请了过来。 因是天子病倒,太医院当班太医全部到场。 韶王到时,天子寝殿内,胥九辞亲自调.教的小太监们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殿内闹哄哄的,不知在吵些什么。 韶王入内,方才知晓,太医们对于天子的病症,各有不同意见。 你一言我一语,竟是连个药方子都定不下来。 偏偏天子如今常服丹药,已许久未曾召见过太医,也不愿太医来请脉,因此药案也已无用。最近一次让太医诊治,还是一个多月前。 这方子,如今谁也拿不准究竟该如何定。 皇后贵妃此时都闻讯赶了过来,就连身体欠佳的寿光公主,也匆忙命人送她到了天子寝宫,另有后宫嫔妃欲探望天子,被拦在了寝宫外。 唯独太子迟迟未见踪影。 韶王扶过贵妃,听皇后神情沉重地召几位太医问话。说法太多,皇后显然听得恼了:“你们倒是说清楚,陛下究竟如何?若只是气急攻心,为何你们连个方子都拿不出来?” 有太医壮起胆子提议不如用一用天子的丹药。 贵妃头一个反对:“那些丹药,本就不是用来治病的,怎么能让陛下胡乱服用。” 太医们面面相觑,不敢再言,等着皇后发话。 皇后掀开帘子一角,看着躺在龙榻上的天子,眉宇间带起几分忧愁:“就用丹药试一试。” “皇后!”贵妃皱眉,“这不合适。那些丹药……” 皇后摇头:“只要陛下能醒……既然太医们都定不下药方,不妨就先用丹药试上一试。若是无用,再试其他。” 皇后说完,顿了顿,又问:“用丹药,几位太医有几成把握能让陛下醒来?” 几位太医对视一眼:“不瞒娘娘和王爷,臣等毕竟……毕竟不知这丹药的药性,只是平日里见陛下服用精神多数不错,因此才猜测兴许能用。所以……所以大约,只有五成。” 韶王皱眉:“若只有五成,倒不如几位大人先定个方子。从前肝火旺,或是气急攻心时常用的方子,难道当真不能再用。” 寿光公主闻言,也忍不住落泪道:“父王服用丹药,几位太医当真觉得精神比从前好了许多?” 太医们面面相觑,不敢答话——谁都知道,这丹药不是什么好东西。天子尽管服用丹药时间不久,但隐隐已经有了上瘾的样子,甚至……一个多月前,太医们明显觉得自己当时开的药,对天子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眼见着贵妃、韶王及寿光公主显然明白丹药的不妥,纷纷阻止,皇后却似乎认定了丹药能用,太医们更是不敢多言。 人多了,意见就多。 尽管贵妃与韶王几次反对,皇后却是一意孤行,打定主意要让太医先让天子服下丹药。 韶王见劝阻不用,只好作罢。 皇后这时提出要治罪呼延骓,因天子气急攻心昏厥之时,正好是他向天子递上了密疏。 韶王心底苦笑,一力庇护呼延骓,阻拦皇后治罪的决定。也许是天意,皇后正欲命侍卫将呼延骓押走关入大牢的时候,天子醒了。 再然后,天子就在寝宫内,再度召见胥九辞。 其余人等,被毫不留情的天子赶出寝宫,无召不得觐见。 黄昏时分,韶王回到王府,也见到了得知呼延骓进宫后一直吊着心的赵幼苓。 “陛下这一次是真的动了大怒,不然不会被气得病倒。安庆那些人,明日就能回朝,到那时仔细查下来,势必就能水落石出。只是……这背后的事,只怕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结果。” 韶王如是说道。赵幼苓一时不解,不过片刻,理清了头绪:“皇爷爷……陛下不会动戴家对不对?太子……依旧会好好地住在东宫,是不是?” 她问完,忍不住低骂了句“荒谬”。 她骂完,就听见韶王缓了口气,接着说:“陛下苏醒后头一件事,就是下旨立即派人出城接应归朝的众人,又命人往江南去再行调查。戴家……戴家女眷都在汴都,如今已经派兵去将戴家的宅子围了起来,说是要找戴家这些年私囤兵器,预谋造反的罪证。” “陛下要查戴家?”赵幼苓问。 韶王摇头:“查是铁定要查,但恐怕不会是重罚。罪证是呼延骓一行人找到的,人证物证俱在,可以说是证据确凿。沿路又一直遇上杀手。可以说这次戴家是脱不了干系,但戴家的罪名一定只会是谋反。” 赵幼苓心底隐约有过猜测。 眼下越发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戴家无论是真谋反,还是只为了站队,为了送太子安然登基,戴家至死都逃不了谋反的罪名。 私挖矿山,私铸兵器。 这些,太容易引为谋反了。 果不其然。 几日后,天子下旨,戴家犯谋逆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但因念在戴家乃皇后及贵妃外家,又曾战功赫赫,护卫大胤沿海多年。因此,改满门抄斩为流放到西北的偏远之地。 大臣们反应不一,有的觉得天子过于仁慈,有的却心生不安,望着站在殿中面色难看的太子摇了摇头。 这道旨意显然皇后并不知晓。 等前朝的消息传至后宫,皇后头晕目眩,踉跄了两下,当即晕了过去。 醒来后,皇后匆忙去求天子,却只得天子的冷眼相对。 不过又几日,在武将们开始纷纷为谁去接替戴家,前往江南驻兵的事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天子又下一旨。 与江南驻兵无关,这道圣旨,略显得风花雪月,却又在人意料之中—— 赐婚呼延骓与赵幼苓。 人人都道天子这是赏识呼延骓,尽管他是外族,但骁勇善战,又在戴家一事上,果断拥护天子,因此特意将得无数恩宠的荣安公主下嫁与他。 但赵幼苓知道。 他们的赐婚,不过是天子不愿朝堂内外的人再将注意力集中在戴家谋反一事上,生怕有心人往后发现太子的不妥,从而用来转移众人注意的一桩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