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伴着沉沉的脚步声, 赵幼苓猛地从偏殿跑出来, 一眼就见到了一前一后走在金殿外的胥九辞和韶王。 两人身上, 外露的情绪截然不同。 韶王的神情写满了欢愉, 分明是心想事成的自得。而胥九辞面无表情, 只是一双眼写满了无奈。 “义父……”赵幼苓迎上前,低低喊道,一面喊一面将手炉塞进胥九辞的怀里,示意他赶紧捧着暖暖。 但当她喊完抬眼看到不远处韶王朝这边看来的眼神时, 不由怔住,到了嘴边的话也随即吐不出来了。 胥九辞余光扫了一眼韶王,慢慢凝神,袖子拂过赵幼苓的手臂,托住了她的手肘。 “云雀儿。”他道, “韶王……已经知道了。” 赵幼苓愣神。 胥九辞道:“韶王已经知道你是赵家女, 是韶王府的小娘子了。” 见他这么说, 韶王忙凑近了身子,笑眯眯。 “十一娘竟也跟着进宫了?”他对赵幼苓说道, “时候不早了, 不如回去收拾收拾,父王让你世子哥哥去胥府接你。” 胥九辞和韶王人前不谋而合地唱了一出不知者无罪的戏,人后却各自心知肚明当年十一娘从掖庭到教坊的事另有内情。 但胥九辞不舍赵幼苓离开,和韶王得知亲女尚在人世不想让人流落在外的感情都是真的。只是其中的情意浓浅,只有各自才知。 “韶王殿下要接臣女回王府吗?”赵幼苓问道。 “是,你的世子哥哥自见你第一面, 就念念不忘。”韶王说道,“便是其他兄弟姐妹,也都甚是期盼你能回家。” 期盼吗?赵幼苓心中好笑,她幼时身体不好,不怎么和兄弟姐妹玩耍,就算有什么关系亲近的,也都在当年韶王逃出京城后,被废太子斩杀了。 哪里的什么期盼。 “那殿下还记得臣女的名字吗?”赵幼苓问道。 “父王记得。你是父王的十一娘,是父王当年受废太子构陷出事的时候,年纪最小的孩子。所以,你的名字里,有一个幼,对应你其他姊妹都以花草为名,所以还有一字,叫苓。”韶王说道。 韶王说的仔细,赵幼苓面上不动,心底长叹一声。 她怎么会信韶王真的记得自己的名字。她甚至都记得幼时有一回撞见十郎无意间冲撞了韶王,被韶王询问是哪家的孩子,直到仆妇提醒才知是自己的庶子,却除了排行,记不起十郎的名字。 看着韶王凑近说话的样子,胥九辞眉头微蹙,将赵幼苓往身边拉了拉:“韶王何必如此着急,等明日再让世子来接十一娘也无妨。” 他拉着赵幼苓就要走,身后头韶王追了几步大喊:“明日,最晚明日一早我就让世子去接!” 马车在宫外等着。从宫门口到胥府,这一路上,外头有多热闹,车里就有多安静。 承恩几次坐不住想躲到车外和把式一道吹风,都被胥九辞拽了回来,只好缩在角落里,偷摸看着这对父女俩。 看一眼,再看一眼,看得谁都忍不住了,一个手炉砸进了他的怀里。 “拿着手炉再滚出去。”胥九辞道。 承恩嘿嘿一笑,忙不迭逃了出去,把车厢腾给了他俩。 “义父不要我了?” 胥九辞抬眼,看着身边一脸认真的赵幼苓。 “要你,你是阿嬗的女儿,我当然要你。”他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她那么像阿嬗,看到她就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缠着自己撒娇的阿嬗。所以,他拼尽一切,冒死也要从掖庭救出她,替阿嬗照顾她。 赵幼苓笑了,俯下身,像小时候那样,伏在胥九辞的膝盖上。 “我小时候常常在想,为什么义父是义父。如果义父是我的身生父亲,那该多好。” 头顶上的手掌蓦地一顿,良久,她听见了一声长长的无可奈何的叹息。 她脑海中转过很多次这样的想法,想到夜半醒来偶尔看见对镜偷偷哭泣的娘亲,她就忍不住问老天爷,为什么义父是太监,为什么娘亲是韶王的姬妾。 渐渐大了,她明白。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不过都是情理之中。 胥九辞如果不是太监,就不会和教坊出身的娘亲青梅竹马长大。如果娘亲不是被韶王看中,带回王府,她就不会出生在这个世上,她也不会辗转遇见胥九辞,认他做义父。 “你娘……吃了太多苦。如果你能少吃些苦头,她会希望你能回去韶王府。”胥九辞叹道,“我虽不愿,可陛下已经下旨,要韶王接你回王府,认祖归宗,这事我就没法再拦。只要你还记得我这个义父,去哪儿都没关系。”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语气里带了点不满:“韶王府里要是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敢欺负你,你只管打回去。你既然认回王府,就是正经的天子之孙,再不济,还有义父在。” 胥九辞就像是个要把全世界都补偿给女儿的父亲,世俗好坏在他眼里都不重要,只要女儿高兴了,要他做什么都没关系。 自从大胤和关外的路通了,很多消息想要查就比从前容易了百倍。他早前不知赵幼苓在关外,不然也会和呼延骓一样,想办法派人去关外查探消息。 他的人随着商队一路往关外去,经过吐浑所占据的那一座座城池,看见了在吐浑人管辖内受尽屈辱活着的汉人。然后在戎迂,打探到了那个叫呼延骓的男人,得知人生活的部族在戎迂领地的另一头,又跟着商队辗转过去,这才把呼延骓身边有个汉人宠姬的事都大听得一清二楚。 知道的越多,胥九辞就越想补偿赵幼苓。 恨不得留几双眼睛在韶王府,把那里头的男男女女都一个个盯住,生怕有谁敢小觑了她。 “义父放心,没人欺负得了我。”赵幼苓笑道。 “那韶王妃目光短浅,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又和你有怨,必定会想办法拿捏你。她是主母,可你不必委屈自己,受她调遣。”胥九辞说道。 赵幼苓笑了。 胥九辞屈指弹她脑门,又道:“还有那文氏和甄氏。” 文氏和甄氏是韶王在外纳的两个良家女,出身寻常,但在外陪了他那几年,到底和寻常的妾不太一样。又因为有儿有女,所以两人已经从妾成了侧妃。 再加一个侧妃魏氏。三个女人可以说是韶王府里,除了王妃崔氏以外,身份最高的人。 甄氏所出的十四娘,崔氏进门后,就被强行抱到了膝下,认作嫡女,听闻不是个好脾气的。 胥九辞把韶王府的事,一点点分析给赵幼苓听,生怕她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受了委屈。 赵幼苓也不觉得不耐烦,安安静静的听下来,时不时点点头,应和两声。 等马车回到府上,谢先生和刘拂都已经等在了门口。 宫里的传旨太监来的很快,不用等主人家回来,传旨太监就将旨意下达,命人收拾收拾东西,明日一早送赵幼苓回韶王府。 这事不过几瞬就传遍了胥府。谢先生和刘拂自然也跟着知道了。 回来的路上,赵幼苓已经同胥九辞说好,谢先生以客卿身份继续留在胥府。如果将来先生另有打算,或是愿意出仕,再由胥九辞向天子引荐。 这比让他搬出去,被闻讯而来的世家们叨唠要好上百倍。更何况还有个小谢先生在,她怎么也不愿让对谢家心怀愧疚的谢先生,被小谢先生纠缠上,一把年纪还要为闽南谢家的小辈铺路。 得知赵幼苓的决定,谢先生并未拒绝,只看着她道:“十一娘,人心叵测,且信且防备。” 而刘拂,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郑重说:“明日,我送你过去。”他可还记得韶王府的那位王妃跟她的仆妇在铺子里嚣张跋扈的样子,不能叫云雀儿被人欺负了。 既然是宫里传旨,自然不会只有胥府来了传旨太监。 韶王府内,传旨太监传罢旨意,冷笑着被三位侧妃送走。人前脚走,后脚甄氏的脸唰得沉了下来。身后的几个仆妇丫鬟,全都低下头噤声。 “王妃病了怎么不请大夫?这是在宫里来的大人面前,给我们姐妹脸色看不成?”甄氏快人快语,脸色难看的很。 文氏性子温和,叹气道:“怕是昨夜又和王爷斗上气了。听说王爷一晚上都在书房,天还没亮就入宫面圣去了。” “是呀,一早就走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不过倒是给咱们王府又带了位小娘子回来。”甄氏把手里的帕子一甩,冷哼道,“听说这十一娘是胥大人的义女,仗着身份之前可在外头给王妃难看过,这下回来了,王爷和世子还不得捧着,到时候王府里可要热闹坏了。” 文氏摇头不语。 甄氏看了眼一旁姿容秀丽的魏氏:“魏侧妃,我们姐妹出身小门小户,不懂怎么操持内务,王妃如今又病了,不如这事就交给魏侧妃来办?” 魏氏沉默,稍后浅浅一笑:“文姐姐不是说,王妃只是和王爷斗气吗?既是斗气,只怕并未病着,这样大的事情,当然要交给王妃来办。” 她顿了顿,捋过鬓间的发:“王妃是主母,将来十一娘回来,也是要喊王妃一声母妃的,自然还是请王妃来操持的好。” 甄氏咯咯一笑,胯一扭道:“喊母妃?别个把王妃给气病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