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讨好
众人蹑手蹑脚循着香味儿来到净房跟前, 见了那房子,有人已经忍不住笑起来:什么烤羊肉,原是在净房跟前呐!任是哪个也不会再想吃了。 迎儿可不能让她们“无功而返”, 故意小声道:“咦……怎么净房还挡起来了?莫非是……不对, 铁定是躲山洞子里偷吃哩!” 李瓶儿本也只是附和众人的,现见来到这不雅之处, 心内就有些气恼,恼家里到底是何人这般不会挑时候, 日后传出去了大家都说“花家下人在净房里烤羊肉”……简直不忍直视! 丢不起这脸! 归根结底还不是她李瓶儿不会调.教下人? 不行, 这黑锅花家能背, 她都不能背!想到吴月娘那挑剔目光如芒在背,上辈子她就被她压得死死的,这辈子自己当门立户了再没给她压制的道理! 想着就轻轻一笑, 小声道:“嘘!迎儿说的对,定不是在净房里的……咱们别出声,就是不吃也去瞧瞧是何人躲懒。” 众人也就“客随主便”了,跟着她慢慢摸到山洞子里面。 迎儿和来仙儿对视一眼, 心口砰砰直跳,来仙儿可能还未做过这般大胆之事……不,“惊世骇俗”之事!害怕得手心都出了好大一层热汗! 怎再听不见二人说的淫.词艳.语了?迎儿也心内打鼓, 若他们已经“鸣金收兵”了怎办?只能期盼着那“神药”别是假药罢!神佛保佑,药效一定要持久些! 上天听到了她心内的祈祷,众人刚摸进山洞,淫.声艳.语确实未再听到了, 但那“啪啪啪”的肉.体碰撞声却分外明显。 在场的除了迎儿和来仙儿,其他都是已婚妇人了,听了这声音哪还有不明白的,一个个要么红着脸,要么憋着笑,都在等着看李瓶儿的笑话。 看,不是自诩东京城来的麽?不是沾沾自喜有大家做派麽?东京城来的照样管不住自己相公,哎哟,这还光天化日之下呢,可真够丢人的!连自己丈夫裤腰带都管不住,白让她生了副好样貌! 此时的“苦主”李瓶儿却没众人意料的惊慌失色,只见她先是皱了皱眉,凝神听了两声,突然间就松了口气,随后又是一喜。 “嘘!奶.子将哥儿抱出去,迎儿你俩也先出去。” 迎儿还要装模作样道:“我还没见着烤肉呢……”来仙儿已经拉着她走了。 众妇人心道:唉,果然是没娘的孩子。 支走了“未成年”,李瓶儿紧紧挽住吴月娘的手,心内都快笑破气了,面上却欲哭不哭的,赶紧朝着声音所在处奔过去。众中年妇女心内早已燃起熊熊的八卦之火,离那“欲.生欲.死”的一双人更近了。 此处省略八百字…… 接下来的事儿,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迎儿在外头听见妇人们“啊”的惊呼声,听见吴月娘昏倒了的声音,听见众人劝她“息怒”,劝那西门庆“快将衣裳穿上”,还听见有人骂宋金莲不要脸的…… 嗯,虽然波及了来旺媳妇这条“小鱼”,但她也不无辜,纸包不住火,她和西门庆的苟.且之事总有被发现的一日……迎儿不断安慰自己,这只是让她提前曝光而已。后来她才知道,得多亏她的提前曝光,才保住她一命,在众目睽睽之下,吴月娘再不可能悄悄弄死她了。 有了这一出,羊肉也没法吃了,迎儿和小伙伴遗憾的咂咂嘴,这年头羊肉可比牛肉贵多了…… 两人遗憾的回了家,正赶上众人用晚食,都问:“这是咋啦,怎么落了一头的雪,他们家没使轿子送麽?” 两个小闺女家,又不好意思说白日间发生的事,只支支吾吾说是还没吃饭呢。翠莲忙盛了饭来与她们,坐一处热汤热水的吃了顿。 待刘家几兄弟回县前大街去了,任凭翠莲和武松怎么问,她们也不肯说实话。 当然,这“实话”不消她们来说,才第二日呢,翠莲这等不问世事不谈八卦的人,都知道西门庆的丑闻了。 说是跟着老婆去吃酒,居然在别人府上生了苟.且之事,这也就罢了,那被糟蹋的居然还是自家府里下人媳妇……昨日妇人众多,且都又是商人妇,哪里管它名声不名声,不消半个时辰就将那丑闻传得全县皆知,就连他如何“金枪不倒”,如何“器.大活好”的细节都被形容得栩栩如生,再没有不信的。 男人们一面同情,一面暗自羡慕,女人们一面唾弃,一面也暗自羡慕。 只是,西门府里的男女主人,却愁眉不展。 翌日,吴千户就上了妹婿家门,将羞得出不了门的西门庆暴打了一顿,他可永远忘不了周守备说他的话:“连自家妹婿都管束不了,还怎生管一县安宁?”那意思就是他的守备之位不用想了!别说升迁了,这种时候,别被夏千户那老狗拱下台去都算好的了! 他使了多少银子,花了多少心思才爬到这位置上来,如今全被西门庆毁了,那气可想而知了,就是对自家妹子也没个好脸色,以前还寻思着替他奔走奔走呢,现在?他已经给老婆放话了:以后再敢踏足西门府一步,甭论谁,定要打断她(他)的腿! 吴月娘又气又冤,男人要出去丢人现眼,关她何事?连兄嫂都不看顾她,真是还不如一条绳子吊死了去!想着愈发怨恨西门庆,府里环肥燕瘦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做甚还要偷人?偷人也就罢了,还偷到李瓶儿家去! 原本以为能看李瓶儿的笑话,哪知却自己变成场笑话! 恼羞成怒之下,就病倒了。 她病倒了,西门庆也“病了”。只是他的“病”却无处诉苦,无人敢说。 也不知是金.枪不倒的神药吃过量了,还是当场被众妇人吓得疲软下去……总之,都过去半个月了,他那家伙还是毫无动静,犹如一条没骨头的鼻涕虫,软塌塌的半分用不顶!什么办法都想过了,它就是纹丝不动。 就是那药,他又加量吃了两回,上头吃得流鼻血,眼眶发红,下头却仍是不动如山…… 他从十几岁就开始混迹脂粉堆,没了女人哪里活得下去?整日间不是摔打物件儿,就是打骂下人,哪个男仆多看他一眼都要被打去半条命……府里怨声载道。 这些事迎儿都从孟玉楼和来仙儿处听说了,心里可别提多痛快了!上辈子的来旺虽有不是,但也不至于被西门庆戴绿帽还害得背一身官司,流亡异乡……现在,她只是“替天行道”,让他吃点教训罢了。 这一日,迎儿舒舒服服的睡了个懒觉,醒来时身旁已经没人了。要进腊月了,来仙儿早早的回家去帮她娘纺线了,多做点儿活,还能过个好年哩! 迎儿穿了衣裳下楼,众人正吃早食,没见着武松,估摸着是下乡铲雪去了。现在的知县李达天最会做面子工程,听说上头的知州大人要亲自下来考察政绩,慌得他大冷的天也出门去“体察民情”。 乔老爹道:“丫头今日有空没?昨日同你说的,有个扬州城来的商客,想要一批铁器,找到铺子里去,昨日.你不在,俺就让他今日再过去。” 迎儿眼睛一亮,忙问:“他说了要多少不曾?都要些啥?” “虽没说要多少,但听他口气,怕是不会下这个数。”乔老爹伸出一个手巴掌来,嘴角笑意分外明显。 “五十件?阿弥陀佛,佛祖保佑,那确实是个大生意了,铺子开了两个月,可终于能有点儿生意了。”翠莲双手合十,感谢佛祖“关照”。 谁知乔老爹却笑道:“不止呢,他这批只是暂时先看看,若咱们铁器合他要求了,年前还要再来一回,那可就是上百的大生意了!” 众人大喜,尤其刘二几个,终于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他们都能看出来,每月一二两的工钱是武家在亏着钱补贴他们,不是他们不够卖力,而是生意少得可怜!一日里只卖得出去三两把镰刀,也就几百文的进账,他们都不好意思放开肚皮吃饭了。 “成,那我待会儿就跟着乔大叔过去一趟。那爹你就别上铺子了,俺去了替你瞧着,你在家歇歇。” 武大不肯,现在有了钱,他渐渐知道闺女要“富养”的道理了,哪里再让她去摸那些锅碗瓢盆柴火的,只一个劲摇头。 迎儿一锤定音:“爹你歇歇,反正我也好久没做炊饼了,手生得紧,正好练练去……” 众人大笑,也劝武大放心,说他们会过去帮她的。 正说着,又有人来拍门了,大雪天里,除了冯老妈和来仙儿,没人会上门。迎儿只以为是来仙儿忘了啥东西,折回来拿呢,正好可以拉她来吃早食。 谁知开了门却是个眼生的少年,披了件棕红色的蓑衣,肩头上已经落满雪,连羊皮靴子都是湿的,还沾了不少泥土……看样子是赶了远路来的。 “敢问这儿可是清河县武大郎家?” 迎儿点头,忙完让他进屋来暖和暖和,少年却笑着拒绝,又问她可就是武迎儿。 迎儿又点点头,奇怪得很,有谁会指名道姓要找她的:“敢问哥哥是哪位?可是找我有事?” 那少年见她应了,就特意多看了两眼,目光中流露出满意来,道:“正是,俺是隔壁阳谷县的,正好家来,与你带样东西。”说着接过背上包袱,专拿了绛红色那个递与她。 “喏,这是有人让俺带给你的。” 迎儿一听“阳谷县”的,立时就有了不好的猜测,不会是那……遂也不接,只问是谁,为何带包裹与她。 那少年见此,倒是愈发满意了,笑道:“俺先不说,那人留了话了,让俺走时再来一趟,你要有啥回信啊物件儿啊啥的,记得备好咯,俺三日后来取。” 迎儿见他笑里满是善意,晓得自己疑神疑鬼想错了,也就跟着说笑了几句。那少年走时,才说:“是个姓乔的,害了病的小子,让俺从济南府带回来的,你放心了罢?” 迎儿愈发松了口气,是乔郓哥啊……只是,瞬间她又紧张起来,急忙问:“他怎么了?他害了什么病?可吃药了不曾?严不严重?有没有说几时家来?” 少年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留下句“相思病”就扬长而去。 迎儿:…… 王八蛋! 乔郓哥这臭小子自己浑也就罢了,咋交的朋友也是个臭小子,皮得要死!什么相思病不相思病的,她才不要听这种浑话呢! 他哪里敢说这种话,肯定是这小子自作主张强加的,还害她担惊受怕!真是讨厌死了! 讨厌的人连他的朋友也讨厌! “迎儿咋了?快别把那湿哒哒的包袱抱怀里,受了寒气可不是好玩的!”翠莲要从她怀里拿出包袱去,迎儿却红着脸跑回房,怀里紧紧抱住包裹……留下一脸憨笑的乔老爹。 直到回到自己房间了,脸还是红的,好像刚才“相思病”那句被姚二姨听去了怎么办?好像大家都知道那小子心怀不轨了怎么办? 不过转瞬一想,他做了亏心事,该他害臊才对,她怕什么啊? 嗯,对,不害臊。 迎儿说服了自己,从怀里掏出包裹来,见外头绛红色的粗布早已经湿透了,心知是冒雪赶路所致,倒是辛苦那少年了。 待小心翼翼打开包裹,见里头还包了一层雪白的包袱皮,只湿了一半,心道:看来郓哥儿这小子倒是有心了,里头雪白的细布也不知他哪儿来的。 一面想着,一面迫不及待打开来,见里头又分了三小堆,都分别用细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三坨圆溜溜的烤地瓜,给这凛凛寒冬里带来一阵暖意,经久不衰的暖意。 迎儿心跳都快了几分,莫名的期待起来。也不知他会带什么东西来,信倒是每月都有一封,都寄与乔老爹。他识字,每回收了信都拿来武家院子里念,无非就是“一切皆好”“衙内赏识”“总兵常带身旁走动”的话,但众人都百听不厌。 每到那时候,刘家几个留下一人守着铺子,武大早早卖完炊饼,武松也从衙门早早回来,等候着那几百里之外的一字一句……日子仿佛也随那些书信变得舒心不少。 迎儿先拆最小的包,见里头有一沓折成长条的纸和两个圆形的小盒子。当然,财迷迎儿肯定是先看盒子的,只见一个婴儿拳大的红木盒子,上头雕刻着突出来的三个字,可怜她也不识字,只用手反复抚摸半晌,才舍得慢慢打开来,却见里头是浅浅一弯蜜色的粉。 少女心头一喜,难以置信般,也舍不得用指甲盖儿挖,只凑到鼻子下使劲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茉莉花味儿……是外头时兴的茉莉花粉! 想着,她突然想起来,来仙儿用她雪花膏时说过,市面上流行悦容坊的茉莉花粉,看着没啥颜色,抹到脸上却肤如凝脂,雪白通透,且里头不掺铅粉,日日抹对皮肤也没啥损害。 只是,悦容坊啊……整个清河县也没一家的,据说只有去到临清城才能买着。 这浑小子,怎么知道她想要这东西呢?她都从来没跟人说过的,姚二姨倒是劝过她,说闺女大了要学着打扮打扮,她嘴里虽说“天生丽质难自弃”,其实心内也稀罕的,只是舍不得那么小点儿东西就花去几两银子。 无论古今,任凭什么样的女子,就没有能抵挡住这诱惑的。 她忙小心翼翼盖上盖子,仔细瞧盖儿上的花纹,见正中央果然有朵牡丹花纹样,栩栩如生……估摸着那三个字就是“悦容坊”了。 不过,混小子哪儿来的钱买这好东西?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光这么点东西都抵得上穷苦人家一年的吃穿了!嘴上虽嘟嘟囔囔抱怨不住,心内却有些热乎,热得大雪天里红了脸。 她忙摸摸自己绯红的脸颊,不好意思的清咳一声,珍而重之的收好花粉,又打开另一个盒子。 只见剩下这盒子又不同,比花粉盒子要大些,捏在迎儿手里刚有她巴掌大,一手可握,不止正中盖子上刻了百鸟朝凤图样,就是周围一圈也是细细的枝蔓纹路……做得如此精致,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少女小心顺着那活扣打开来,却见银光一闪,吓得迎儿赶紧合上去,心道不会是什么飞镖暗器罢? 稳了稳心神,突然就灵机一动,拿了那盒子上床,用被子蒙了,手放在被窝里,摸索着轻轻的扣开盖子……迎儿闭了眼睛,等着听里头动静,若是飞镖暗器的话,三床厚棉花肯定能挡住了……即使挡不住,棉花被射穿的“噗嗤”声,她一定能听见,身子往后一闪,肯定射不到她身上来! 嗯,她为自己的机智窃喜。 只是,闭着眼睛听了半晌,里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莫非……是放的什么毒烟?她悄悄掀开一个缝,鼻子凑近被窝里闻,除了皂角的清香味儿,啥也没闻着。 又等了会儿,还是没动静……那就是安全了! 也说不出缘由来,她只觉着郓哥儿不会寻这种开心,定不是自己想的害人玩意儿。 迎儿放心的掀开被窝,才将脸凑过去,突然见里头有个什么亮晶晶的物件儿,她愈发将脸凑过去,却见里头有张巴掌大的鹅蛋脸,两颊绯红,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里流光溢彩,像有什么在闪闪发光。 这个人……嗯,莫非就是她自个儿? 迎儿难以置信的摸了摸自己左颊,盒子里的小人也摸摸左颊,她又忙摸摸右边眉毛,那小人也摸右眉……这分明就是她了! 虽房里也有镜子照,但那都是磨光了的铜镜,只能模糊看出样子来,眉毛走向能看出来,但眉毛里可是有颗痣就看不清了。这小盒子不一样,她隔老远都能看清眉毛,别说眉毛里的痣了,就是面上细细的汗毛,甚至生汗毛的小汗孔,还没针尖那么大,她都能看清! 这是水银镜,舶来品! 少女惊喜不已,赶紧将小盒子关上,揣怀里贴心窝放着,绕着大床走了两圈,想要跳着转圈圈,又怕楼下众人听见,只按着“砰砰”跳的胸口,一会儿拿出来看看,前后左右的观察小盒子,又看着里头的自己窃喜。 原来她脸这般白啊,连鼻头上都细腻得紧,一颗黑点点都没有。 看来来仙儿没哄她,以前她说自己肤质细腻的时候,她还以为她哄人呢,现在看来,果然是挺好的,不擦粉都行!嗯,当然,他都带了粉回来了,那她还是“勉为其难”的随便擦擦。 想着,愈发好奇剩下那两个包袱了……少女笑眯了眼。 然而,有这花粉和小镜子的“珠玉”在前,第二个包里的各色零嘴也就没那么惊喜了,里头的话梅肉干啥的,在清河县也能买到……不过,或许,济南府的味道又不一样了呢! 迎儿也不讲究,翘着兰花指捻小块放嘴里……唔……果然……一样的酸酸甜甜。 也难为他了,还记着与她买零嘴,她又不是狗儿那样的小馋嘴,哪里就稀罕了?哼!真是个混小子!想着,又捻了小块含.嘴里,也舍不得嚼,更舍不得咽下去。 待嘴巴里含得酸酸甜甜的舒服了,迎儿才慢慢打开第三个包裹,见里头是个成年男子巴掌大的铜炉子,上头有复杂的镂空花纹,上下都有盖子可以拧开,还有根长长的绳子可以拴住两头,挂在脖子上……这是个暖炉! 她前几日在花家正好看见李瓶儿用着一个! 众人都着意夸了几句,她当时还多嘴问了句“哪儿买的”,花家丫头却笑道“可是东京带过来的”,她还遗憾这等好东西拿着钱也买不到哩! 现在……居然手里就有一个了。 那种满足感……与幸福,她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恨不得现不在花家,不然非得拿出来给那些丫头显摆显摆,看看姑奶奶也有一个了,还比你家的好看,比你家的暖和,比你家的贵! 三个包裹都拆完了,迎儿欢喜得一下倒床上,将身子陷在暖融融的被窝里,听着后窗的雪花飘落,心内说不出的满足。 她才羡慕完来仙儿的羊皮手套和李瓶儿的手炉,他就给她买了来。她才嫌弃家里的铜镜照不清楚,他就给她买了水银镜来……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这么好,这么上心。 上心到她心里才想什么呢,他就给了她什么,无需她开口,他就能想到……当然,也有可能是营里那些老油条教他的。 但他愿意去做,愿意讨她开心,她就觉着满足。 从来没有一人,对她这般好。 她爹虽说待她也好,但更多时候都是她在照顾他,她要一刻不敢放松的想着他,提点他,生怕他行差踏错又被人坑了。她二叔也待她好。但她也不敢全盘接受他的好,要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对他更好,弥补上辈子所犯的错。 姚二姨等人待她也好,但终究少了种亲人间的信任与亲密。 至于李清寒……迎儿恍然,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想到这个人了,自从他放了她鸽子后。 郓哥儿不同,他的好,他的上心,既给了她无尽的信任,又能让她放心的享受这种好,在他身上,她从来不用担心被拒绝,不用担心会被放鸽子,不用担心他会挖坑给她跳,不用担心他有朝一日会反水……不会,她担心的害怕的所有事,他都不会对她做。 就是那一晚,他少年人的冲动,她一不喜,他就及时止住了……事后还不住的赔礼道歉,而这一回的“糖衣炮弹”就是他的赔礼了。 想起上回他走前那眼巴巴的形态,迎儿更愿意将这堆糖衣炮弹定义为“讨好”。 嗯,讨好。 他甚至还答应过要替她报仇。 他有诚意,还肯用心,这样的少年,她竟然隐隐有种想要拥有的冲动。拥有他,让他一辈子只对她一个人好;拥有他,让他名正言顺继续对她好。 迎儿赶紧拍拍脑袋,不行不行,他有自己的人生要过,有大好的未来……他那般优秀的人,应该配个温柔贤惠,知书达理的好娘子,而不是她…… 她连他写给自己的信都看不懂,除了会骂街打人,除了报仇雪恨,她脑袋里可以说是空无一物了。 迎儿又感动又气恼,感动于少年的诚心以待,气恼自己的身无长物。她有些气馁的捶了捶床,恨自己咋就不识字,说“不学无术”也不为过,居然连他的信,他的喜怒哀乐都不懂! 想着,摸到怀里的镜子,又有些欢喜,就这么一会儿喜一会儿忧的交替纠结着,却压根没想起,那几张纸她居然连打开的勇气都没有。 一会儿,翠莲在门口轻轻敲了两声,问道:“丫头没事罢?” 迎儿缓了缓心神,道:“无事,二姨进来罢。”说罢想起那包裹还没来得及收拾呢,她们大人看到怕是不好,又赶紧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想要去将东西藏好。 哪知翠莲已经推门进来了,正巧见她面红耳赤,手忙脚乱着,就“噗嗤”一声笑出来:“哎哟,怕啥?俺们可都看见了呢!” 迎儿愈发红了脸,想起方才乔老爹状似“憨厚”的笑脸,愈发不自在了……他们家的长辈咋恁讨厌! 讨厌!跟那臭小子一样讨厌! “罢了罢了,不逗你了,见你半日没个声响,我才来瞧瞧呢,你们少年人的事我不管,随你们落花流水的往哪儿走呢……只是啊,郓哥儿也是个好孩子,咱们眼里看着,他倒是挺上心……” 见少女脸红得快滴出血来了,翠莲最终还是未再说下去。反正丫头年纪还小,别看做生意有一手,但在这男女情丝上却仍懵懂着……总有一日,她会懂的,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至于晚的……那可不就是她自个儿了麽?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才……唉,也怪臊人的,她忙收了心思,道:“你乔大叔让我来问问,今日可还去铺子里,怕那扬州来的客商等着哩……” 迎儿回过神来,忙道:“是,险些忘了正事,要去的,你让他等……算了,别等了,现在就去。”说着,也来不及收拾包裹了,赶紧披了披风就下楼。 刘家几兄弟已经去了,迎儿跟着乔老爹急匆匆出了门。 一路上,想起少年的诚意十足,迎儿觉着自己很有必要替他照顾好他爹,就无话找话的问:“大叔可冷?可要再加件衣裳?” 乔老爹笑得愈发满意了,摇头道:“不冷不冷,足够了的,你瞧,前几日做这身大袄可厚了!”还是这丫头出钱做的呢! 又道:“这两月来,日日有活计做,整日在锅炉旁,锻炼了体格,倒是连身子都好了不少,前几日碰到大街口的何老人,他还问咋不见俺去抓药了呢。” 这倒是,以前他自个儿窝在家里,要么昏昏沉沉睡着,要么挨着墙角烤烤太阳,家里也冷锅冷灶,随意拾掇两样吃吃,身子哪里好得了?现在可不一样了,自从来了铺子上,他那头再没生过火,只要回来就有现成的热汤热水可吃,还每顿有菜有肉,饭菜炊饼都管饱,每个月还有月钱拿……这样的好日子,以前哪里敢想? 全都多亏了武家父女俩。 “好丫头,别光顾着孝顺咱们,你自个儿也整点好吃好穿的享受享受,过几日天晴了,俺与你套个驴车,以后上街也能有车坐!” 迎儿被逗笑起来,跺跺脚,嗔道:“大叔忒会打趣人!这么小点一刻钟的脚程,哪里就要坐车了?不知道的还当咱们多娇贵哩!” “可不就是娇贵麽?小娘子家家的,就得好生娇养……”以后你们的闺女,俺也得好生娇养才行。 两人说笑着到铺子前,见武大已经卖上炊饼了。现在生意稳定下来,灶台被挪到后头院里,有刘家几兄弟帮忙加柴添火的,他只消包炊饼,收钱就行,一个人也能守得过来了。 后头,刘老大领着几个弟弟在锻炼一批锄头,这都是乔老爹教会的。迎儿找了一圈,未见刘七,却也并不开口,只暗暗记在心内,这个月的工钱他又少了半日。 无规矩不成方圆,她已将丑话说在前头了,在本该上工的日子缺席的,超过半个时辰就扣半日工钱,超过两个时辰的,就扣一整日工钱。他已经连着两个月拿最少的工钱了。 他几个哥哥也无话可说,除了打骂他,对着迎儿只得满口的赔不是,让她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他们年纪也大了,得为自个儿多着想了。 两人进了待客用的堂屋,见刘二叔和刘七正陪个穿紫色绸缎衣裳的男子坐着。 “大姑娘来了,这位是苏州来的何官人。”又对何官人介绍一番,两厢见过礼,分主宾坐下,刘二叔已经知机的上了茶水。 “何官人尝尝,这是咱们清河县特产的雾山毛尖,比不得名茶,却也颇有两分野趣。”迎儿先请他喝茶。 何官人笑着尝过一口,顺着话头夸赞了几句,说道:“我走了好些地方,还未吃过这般清香的茶,倒是难得了。” 迎儿淡淡笑笑,晓得这也就是奉承话罢了,这茶叶一两银子就能买十斤了……跟直接撸树叶差不多了,哪里是什么“毛尖”,不过是里头偶尔有几个嫩尖罢了。 嘴上却顺口接道:“也不知何官人去过些什么地方?俺们只在清河县这巴掌大的地儿蹲着,混口饭吃,比不得大官人家大业大。” 做生意就凭两个字——“吹”和“捧”,迎儿已经渐渐的谙此道了。 管它见没见过吃没吃过呢,只管往高大上处吹便是,即使没见过也要吹得家常便饭一般常见,关键是要用这股敢“吹”的气势压倒对方。别人一看你这般自信满满,天然的也会对你信任些——这是孟玉楼教她的。 至于“捧”嘛,那就是在自吹自擂,将自个儿吹得很了不起的前提下,再适当的降低姿态,甘愿以自身为垫脚石,奉承抬高对方,让他有一种“她都恁厉害了,我居然比她还厉害”的错觉。 而迎儿于这“捧”一招上,又有些见不得人的本事,每每总能出师大捷! 这一回的何官人也不例外,被迎儿恭维得心情舒畅,笑道:“诶,大姑娘谦虚了,能开得起这么大个铁铺来,身家哪里简单得了?我这回来啊,还有事要求姑娘哩!” 迎儿装模作样:“哦?” 何官人见她不动如山,自己反倒成了被动那方,心道:这女子倒是不简单!说半日了还不说到正题上来,原是等着我自个儿钻进来呢! “就是,我走临清这一趟,正寻思着带几件铁器回去,姑娘也知道,我们那边,铁器不多……只是瞧了好几家,都不甚满意。听人说清河县还有一家自个儿打的,就来瞧瞧。” 迎儿心知,铁器在用材上没啥区别,他要觉着不满意,那要么就是价格,要么就是大小规格了。而她家的在这两桩上都有优势。 “不知大官人何处不满意了?” “姑娘也知道,我们那边,牲口个头也小些,太大的犁头,牲口带起来费力,人掌起来也费劲……” 迎儿懂了,这是要小些的犁头了。 “我们铺子里正好有些,大官人可随俺瞧瞧。”乔老爹在旁接嘴道。 迎儿点点头,何官人就跟着乔老爹去隔壁了,那里专门用一间大屋来陈列他们的“成果”。 接下来的迎儿就不懂了,反正价格底线已经告诉乔老爹了,让他看着办就是。她只坐屋内,四处看了看。 哪知那刘七却并未跟着他哥哥出去,仍坐屋内,见迎儿四看,就偷着拿眼瞧她。见她今日穿了身烟青色的袄子,脱去披风后,显出逐渐亮眼的少女曲线来……与半年前那小丫头简直判若两人。 迎儿看了半晌,回首见刘七痴痴的盯着自己,顿时心内不乐,有心说他两句,但念着有外人在隔壁,看在他几个哥哥兢兢业业的份上,只当没看见,自个儿起身去了隔壁。 隔壁屋里,何官人对他们家的犁头大小倒是满意得很,只问:“你们现能拿出多少个来?” 乔老爹正要老老实实说呢,迎儿突然道:“那得看何官人要多少了。” 对方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好!大姑娘有胆气!你们家的质量我也瞧过了,可以放心的说,要这个数。”伸出五个手指比了比。 迎儿还道乔大叔猜对了,五十件,说少倒是不少,但也算不上多,只不过是比这两个月来的多了不少而已,抵得上一个月的销量了。他们家的锅炉是大炉子,为了不费柴,每炼一回都是成百的烧,成百的捶,存货倒是不少。 “好,大官人尽管放心,五十件,这点存货我们还是有的,只要您过了眼,立时就能给您装车哩!” 何官人却笑起来,道:“非也非也,我要的不是五十,是五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