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部分
出去!” 阿贵忙起身,朝那几个愣愣地站在一边的下人一挥手,几个人立刻手忙脚乱地又将那棺木抬了出去。 岑文甫回身坐回未央身边,握住她的手,静静地看着她。 红姑兀自不敢相信眼前的平静,难道方才的那一场愠怒并不曾发生过? “大人,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红姑忍着泪,见他鬓角竟多了一缕白发,不由便觉得悲伤难抑,胸口阵阵扯痛。早上的时候,太医奉旨来给未央看了诊,都说脉息全无,已经去了,可是岑文甫却始终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棺木是她吩咐阿贵命人抬进来的,夏天天热,未央的遗体总不能一直这么放着。 岑文甫侧过头,抬眸看着红姑,幽幽道:“你去门口看看,看看是不是桑墨阳回来了!” 红姑摇头,“大人——”如果要回来,只怕早就回来了。 岑文甫无力地摆摆手,低声道:“去!” 红姑无奈,抹着泪到府门口去瞧,只见青石街巷直直通向远处,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人,不由轻叹一口气。正欲回身,却恍惚听见一阵细碎的马蹄声远远传来,心里一惊,抬眸去瞧,只见白衣飞扬,一人一骑正从斜阳处飞奔而来。 桑墨阳一身风尘,他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棺木,便匆匆进了竹舍。大家看着他托起未央,往她口中喂了一粒丸药。 没人有心情去深究这些天桑墨阳去了哪里,未央突然又有了脉搏,大家都高兴坏了。连昌平公主都被惊动了,特地带着丫鬟来盘桓了一会儿,见大家忙忙碌碌,没人理她,冷笑了几声,便又走了。 桑墨阳每日喂给未央一粒丸药,未央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脉搏也慢慢恢复了正常。又过了几日,一大早,红姑正用热毛巾给她擦拭手脸,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叹息,心里‘咯噔’一下,定睛一瞧,只见未央修长的睫毛动了几下,突然缓缓张开了眼睛。 红姑惊叫一声,手中的帕子脱手而去,晃晃悠悠落在地上。她愣愣地哽咽两声,突然伏在柱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岑文甫一把凑到床前,只见未央的眼睛眨了眨,似是不太适应。她疲惫地转了转目光,见一群人围在床边儿,不由有些纳闷儿,想撑起身子,却发现身上又酸又痛,无一丝力气。 岑文甫握住她的手,未央定定地看着他,见他双眼中竟莹莹似有泪光,心里不由一痛,想抬起手去给他擦一擦,却被岑文甫握的更紧。 桑墨阳凑上来,接过未央的手,把了脉,蹙成一团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大家看了,各自松了一口气,阿贵并着几个平日与未央交好的小丫头喜极而泣,一起抬袖拭起泪来。 未央一直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像是意识到自己从鬼门里转了一圈,所以不舍得再闭上。到了正午,未央渐渐有了些气力,红姑熬了一碗清粥,一勺勺喂给她吃。吃了粥,眼皮打了几回转,便又沉沉睡了过去,一直到深夜才醒。 太医院也来了人,见未央竟好端端活了过来,都是十分吃惊,不由对桑墨阳的医术倾佩不已。 岑文甫已经很多天没有正经合过眼,红姑劝他去休息,他只是不肯。红姑便让阿贵搬来一张床,隔了帷幔放在房里,岑文甫便褪去外衫,和衣在床上躺了。大家也都是东倒西歪地趴在桌子上打起盹儿。 半夜未央醒来,岑文甫却是第一个睁开眼,骨碌起身,凑到未央床前,将她托起来靠在枕头上。 红姑凑上来,问未央肚子饿不饿,未央没有力气说话,便眨眨眼,红姑赶忙吩咐小丫头去熬粥。不一会儿端了粥来,红姑正要去喂未央,岑文甫却伸过手,红姑一愣,将粥碗交给他。 岑文甫舀着粥,一勺勺喂给未央,未央配合地张开口,一口口地吞咽着,眼睛却一动不动,直直地盯着岑文甫瞧,总也瞧不够似的。 半个月后,未央已经能拄着拐杖下地行走。这一日,岑文甫陪着她园子里散步,两个人默默无言,从东头走到西头,最后走入临溪的一处凉亭。 秋风吹来,水中波光浮动,岸上落叶萧萧。 阿贵抱来古琴,置于石桌之上。岑文甫撩开衣袍,在一旁坐了,然后抬着双手,轻轻拨动起琴弦,一串悠扬古朴的曲调便从他修长的指尖上流淌出来。 琴声铿锵,和着深秋的景色,竟是说不出的悲凉。 未央倚在柱子上,静静地看着岑文甫拨弄琴弦,半天,眼中悄悄蓄满了一层雾水。 ‘噔’的一声响,琴声骤然停住,岑文甫挑指扯出拨断的那根琴弦,没有说话。 未央见他抬头看她,微扬着眉,抱歉似地笑笑,“很长时间没弹了,有些生疏了。” 未央亦从嘴角挤出一丝萧瑟的笑意,愣了半天,突然幽幽说道:“师兄,我已经——” 岑文甫闻言,神色微微一滞,转而柔声打断她的话,说道:“你在师兄心里,永远都是完美的!” 未央抿嘴浅笑,不再多说,眼角却默然滑下两行滚烫的泪滴来。 公孙无极来看未央,带了一大堆上好的人参,燕窝等补品,小山似的堆在岑府正厅里的大圆桌上。未央看了,笑道:“上次红姑给我的粥里多放了一勺油,我便拉了半天的肚子,你这一堆东西,我吃了不流鼻血才怪!” 公孙无极笑着端详她半天,突然淡淡说道:“你变了!” 未央一愣,抬手婆娑着脸颊,笑道:“哪里变了?” 公孙无极摇头,“本王倒是说不上来,反正和以前有些不大一样了!” 未央打趣儿道:“是啊,是比以前瘦了许多!以前拼命节食减肥都瘦不下来,现在倒是想长点儿肉,却成了难事!” 公孙无极凝视着未央,突然沉默了,良久,方幽幽说道:“你放心,如果你愿意,本王立刻向皇上请旨,娶你为妻!” 未央闻言,眸子里微微一黯,未几,复又浅笑着摇头,挑眉说道:“可惜未央没有做王妃的福气。” 公孙无极轻叹一口气,将目光幽幽转向波光粼粼的湖面,轻声道:“是本王没有这么好的福气!” 未央上前与他并肩而立,侧眸看他一眼,突然柔声道:“王爷,你是个好人!” 公孙无极转眸,与未央的目光撞在一起,他见未央目光清淡如水,无端多了一层沧桑的意味在里边,不由心里猛地一阵揪痛。 公孙无极勾唇轻笑,这种感觉,已经好多年不曾有过了。 未央去看桑墨阳,他现在已经是大周朝的太医令,掌管着宫里的医药事宜。未央到太医院的时候,桑墨阳正在药圃里侍弄药草,他一袭白衣,长发用绸带缚了,松松垂在身后。他的眉头轻轻蹙着,提了一只水壶在药草走走停停。 未央悄悄走过去,猛地在背后往他肩上拍了一下。桑墨阳一本正经地转过头,定定地盯着未央僵在脸上的鬼脸儿。 未央吐吐舌头,顿觉十分无趣,这个人,说他是只木头,一点儿都不为过,难道假装配合一下也不会! 桑墨阳转身去侍弄花草,淡淡道:“听说李睿封你做了禁军统领?” 未央一惊,左右看看无人,方抬手在颈间做了一个砍杀的动作,小声道:“是皇上,直呼皇帝的名讳可是要掉脑袋的!” 桑墨阳轻轻摇头,未央便知说了也白说,其实她一直都很纳闷儿,这桑墨阳一向闲云野鹤惯了,怎么突然肯‘屈尊’做这个太医令? 作者有话要说: ☆、扑朔迷离 桑墨阳向前几步,扒开面前的一束药草,见上面星星点点的虫子啃食的痕迹,不由将眉头蹙得更紧。 未央赶紧伸手接过他手上的水壶,看着他翻着叶子去找那犯案的小贼。 桑墨阳的手指修长,在绿叶中穿梭,被阳光一照,竟出奇的白皙剔透。未央的目光跟着他的手指,落在他身前的绿植上,只见繁茂的枝叶中间散布着星星点点的花朵,平淡无奇,却散发着清雅的香气,是未央没见过的品种。 未央奇道:“这是什么草药?” 桑墨阳抬眸看了她一眼,沉声道:“这不是药,这只是花!” 未央抿嘴而笑,“原来咱们桑大木头也喜欢拈花惹草了!” 桑墨阳挑眉,“看来你的身体完全好了。” 未央不理他打岔,笑道:“那些太医们要是知道你在这里养花,还不得再到皇上那里参你一本!” 因为桑墨阳私自将太医院后园子改作药圃,培植草药,已经被太医们联名参了好几回,还好李睿不是个小心眼儿的人,‘呵呵’一笑也没放在心上。 “别人做什么,桑某管不着!” “是,是,”你做什么,恐怕别人也管不着。未央俯下身子,吸了一大口花香,顿觉神清气爽,问道:“这花叫什么名字?” 桑墨阳抬眸看她,“你猜。” 未央一愣,“我又不认识,哪里猜的着!” 桑墨阳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转过身去查看别处的花草,不再说话,未央不由叹气:真是个了不起的呆子! 从太医院回来,未央正与昌平公主迎面撞上,忙曲身做礼,昌平公主斜觑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便挺胸带着丫鬟走了。 昌平见岑文甫前些日子失魂落魄的样子,算是真正明白了未央在他心中的位置,所以如今心中就算有所不满,也不敢随便发作了。 未央对昌平却是彻彻底底,从内到外地恭顺起来。红姑见她忍气吞声的样子,还有些奇怪,问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到哪儿去了。 未央抬眸轻叹一声,幽幽道:“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我怕了,人终归是争不过命的!” 红姑一听,猛然想起未央之前的遭遇,不由心头一阵酸涩。 年关将至,一场瑞雪纷纷扬扬地笼罩了整个长安城。 这场雪来的毫无预兆,只觉得夜里北风甚急,没想到早上一打开门,几片鹅毛般的雪花便荡荡悠悠的飘了进来。 未央被寒风吹得一个冷颤,不由往中衣里缩了缩脑袋,抬眸看着门外漫天飞洒的雪花,心中一喜,忙急急梳洗一番,穿戴整齐,披了蓑衣就要出门。 红姑半蹲在地上,去拨弄红炉中正燃烧着的木炭,她见未央开门要走,忙唤住她,“这大冷的天儿,你不在家待着,要往何处去?” 未央转过头笑道:“好几年没碰上这么大的雪了,怎能在家里头窝着,自然要出去赏赏这雪里的景致!” 红姑起身追上来,拉住她道:“到哪儿去赏雪?我陪你去!” 一阵疾风吹来,未央忙将红姑推到火炉旁,取了一件披风给她披上,说道:“你这伤寒才好了一些,怎么能再出去受风?好歹在家里养着,我是心里记挂着白云庵里的那几株红梅,也不知开了没有,所以去瞧一瞧!” “大人也不在家,何必这个时候去?”红姑心中有些担忧,前几日朝廷里出了事,一直都不甚太平。听说这九皇子好端端的,突然病危,最后太医一诊,竟是中了□□之毒,幸好有桑墨阳坐阵,总算保住九皇子一条性命。 朝廷里出了这种事,皇上自然龙颜大怒,特意调岑文甫并刑部彻查此案,岑文甫忙得已经好几日没有回府了。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未央心中有数,只怕岑文甫还得一阵子不能回府。他是九皇子的授业恩师,皇上调他去查案,摆明了是在怀疑其它任何人。 如今,朝廷上下人人自危,都怕被卷入到这场变故中去。自打朝阳城班师回京之后,太子在朝廷里的威望一落千丈,皇上也对他甚是失望,有意无意开始扶植其它皇子。众皇子见有机可乘,皆暗地里拉拢朝中大臣,各自成派,朝廷局势一时颇多变数。 未央隐隐感到,这场中毒事件也许只是一个□□,恐怕隐藏在它后面的将会有一场更大的变故。岑文甫作为九皇子的师父,已被卷入其中,但这只是开始,它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咆哮着的漩涡,不吞噬掉几个人是不会停下来的。 要不是岑文甫卷入其中,这些朝廷中尔虞我诈的斗争,未央才不会去关注。她要去白云庵,其中一个目的便是要为岑文甫求个平安符。 红姑见未央执意要去,无奈道:“我去叫人给你准备暖轿!” 未央忙拦住她,“不用了,我骑马去!”这大雪天,何必让别人跟着她一起遭罪,况且,她也想一个人出去走一走。 红姑见劝不住,便叮嘱未央早些回府。 未央站在府门外,仰着脑袋去看那铺天盖地的飞雪,呆呆地出神,几片雪花落在在脸颊上,凉凉的。未央摊开手掌去接那雪花,只见雪花落在掌中,姗姗可爱,只可惜片刻之间,便融化得了无踪迹。 阿贵牵来马,未央翻身爬上马背,裘袍顿时被风吹起,寒意立刻顺着衣襟闯入身子里。未央一个寒颤,忙紧了紧衣带,嘱咐阿贵赶紧回屋,便一踢马肚,独自往风雪里行去。 一口气出了城门,不知又走了多久,只见雪越来越小,风也渐渐停了,一排山峦赫然出现在眼前。 催马入了山口,山路崎岖,越来越难走,未央只好跳下马背,牵马而行。 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声音在山谷里回荡,整个山谷便越发显得空荡寂寥。 山风凛冽而起,一阵强过一阵,未央拢了拢衣领,埋头弓起身子,一人一骑在身后留下几串清晰的脚印。 到了白云庵,回头一看,只见山下的长安城,厚厚地盖了一层白雪,银装素裹,颇有一番静美的韵味。 一个小尼将未央迎进庵中,未央让她叫来几个人,一起将马背上的粮食菜蔬都搬到厨房里去了。 小尼告诉未央轻尘师太正在打坐,让她先在禅房里取暖。未央在火炉边儿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自行到后院里去看那几树腊梅。 只见稀稀拉拉的几棵腊梅树上,果然挂着许多娇艳的花朵,微风一吹,清香阵阵飘来,沁人心脾。 未央盯着那红梅看了良久,然后闭了眼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里渐渐平静得如一池湖水。 寒风中站的久了,手脚有些冰冷。未央搓了搓手,按在耳朵上,然后回身往禅房走去,不提防雪地深浅,突然一个趔趄,身子瞬间失去平衡,跌倒在雪堆里。红梅树晃了晃,带落了未央一身的飞雪。 未央见自己竟像个小孩子似的摔在雪堆